为爱付出 无怨无悔
有人说:未哭过长夜者,不足以语人生。而我这个哭过无数次长夜者,含泪来追忆我的深深浅浅、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的来时路。 1961年暑假,当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就曾暗暗下过决心:为了完成学业,不在大学前三年(我们是五年制)谈男朋友。所以入学后对于无论是来自高年级同学、还是来自原来中学同学的追求,我都断然一律拒绝。然而他的出现却让我改变了初衷。 那是在第一学期后的寒假里,我初中一位女同学约我去她家里玩,去了后才知道是她有意安排我和她堂兄认识的。其实,我虽然没见过她堂兄,却早已从她那里,知道了她堂兄及家里的一些情况。她的堂伯父、伯母早已过世,只有兄弟俩人,哥哥在外工作,嫂嫂在农村。我们同学都知道她堂兄是个大学生,是她崇拜的偶像。我考上大学那年,她堂兄也正好大学毕业,留校做助教。 那天,他堂兄穿的一套蓝色中山装已经洗得发白,上衣的下摆已经发毛成索状,裤子的后面快要打上补丁,脚上的布鞋也快要露出大拇趾了。然而,这一套“寒酸”的行头却难以掩饰他的英气、他的豪气、他的正气、他的帅气。也正是他的不修边幅、他的“寒酸”让我对他有了好感,他没有因为来和我见面而刻意修饰,让我看到了他真诚、真实、朴实的一面。 也正是因为他的“寒酸”让我对他产生了些许同情心,他没有母亲,没有姐妹,生活无人照料。我在想:我从小跟母亲学得一手针线活,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一定能够把他的生活打理得体体面面。这是令我改变初衷的理由之一。 他不仅外表给人真诚、真实、朴实的印象,交谈中也坦言自己是个穷酸教师,一无所有,他说希望我慎重考虑,不要草率从事。这句话我至今仍觉就在耳边。他不似有些男士,初次见面那么过分的热情,过分的殷勤。甚至隐隐还能觉察出他的几许忧伤。也正是他的坦诚和这几许忧伤让我再次对他产生信任感、安全感,我相信他不会干扰我的学习,相信在我读书期间他不会向我提出结婚。就这样他改变了我在大学前三年不谈男朋友的自我约定,我们浪漫、纯真、清贫的爱情,就这样开始了。 此后每个星期日,我都会早早赶到他的住处,我们先去他们学校旁边的苗圃里读一小时的外语,然后回来我就开始忙活了,我会将他所有的东西翻个底朝天,被子、衣服、袜子该洗的洗,该缝的缝。我从我们家里拿来布票给他买了一双鞋,买布给他做了一条裤子。他同学送给他的一件制服棉衣已经穿了好几年,脏的程度可想而知,我拆了洗干净,翻了面用手工一针一针缝起来。大年三十,我坐在我家的热炕上还给他补袜子,嫂子还拿我开玩笑开心。有一年暑假,就是送他棉衣这位同学,又给了他几卷纱布,我一夜没睡,做成一个蚊帐,他在日记里曾记下我当时做蚊帐的情景,那日记我一直保存着。 我常常都会在他那里忙到很晚,吃过晚饭,他开始送我回学校。他的学校在东郊,我的学校在南郊,相距三十多里路,我们大多都是步行,再长的路在情人脚下都是短的,这句话我们体会得最深刻。在这段三十多里路程上,有我不尽的回忆…… 我不仅料理他的生活,有时也给他的同事帮忙缝被子,钉扣子,补袜子。自从我走进他的生活,他的一切就变了样,他说他不再是过去没人管的“野人”,而成了最幸福的人。他周围的同事、朋友都知道他找了位手巧的女朋友,都很羡慕他。 1962年困难时期,西安大部分院校放假一年,他被下放到农场,在那里被传染上了急性黄疸型肝炎,由于治疗的不彻底,后来转为慢性肝炎,再后来又转为肝硬化。我们家里人知道后,全部反对我和他的婚事,而我却觉得自己是个学医的,我不照顾他谁照顾他,义无反顾地和他继续来往。我们的爱情也在我对他生病期间的关心和照顾中、在那些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中升温了,为了能让我能安心完成学业,1965年他毅然决定跟随单位部分老师去了四川。他人虽去了远方,心却还在我身边,在去四川的途中,他每到一个大站都会发一封信给我,第一封信中写到“我在这昏暗的灯光下给你写信,虽然才离开你几个小时,可还是牵肠挂肚,放心不下你……”他到新单位后再发一封电报报平安。接下来就是每周准时的两地书了。 从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开始,我们的生活再也没有平静过,其间的煎熬,辛酸难以言说。起初是他被打成牛鬼蛇神关进牛棚,我留在学校搞所谓“革命”,直到1968年我才分配到了他的单位。那时他的慢性肝炎已经转为肝硬化,白细胞降低、肝脾肿大,每年一二次急性复发,1972年开始出现腹水。在那年月,他这样的身体状况,非但不能休息,反而还要参加那些超负荷的劳动,还要经受无数次的审查,没完没了地写检查。所有的家务、管孩子的担子我都一人扛。他不知道油盐酱醋米面多少钱一斤,也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放在何处,换洗时都是我拿出来给他。 我在百忙中还挤时间给他做他喜欢穿的布鞋,做呢子大衣。而他的病情却复发的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严重。每次病情复发时,基本上都是在家里治疗。中午,我把孩子从幼儿园接回来往地板上一放,先给他输上液,再开始做饭。在我上班去之前,必须给他换上第二瓶液体,放好酒精棉球和痰盂,由他自己拔针。他不愿意去住院,说在家里舒服,他自我嘲讽说:“就是部长们生病也享受不到我这么好的待遇。”到后期,因严重的黄疸致皮肤瘙痒,彻夜难眠,为了保护肝脏又不能随便吃药,自己把皮肤抓得多处没皮了。到了晚上,为了让他入睡,也为了不让他再抓破皮,忙碌了一天的我,还会坐在他身旁,一边替他轻轻地抓,一边陪他说话,直到他睡着了,我再去休息。再后来他又合并末梢神经炎,下肢无力举步艰难,上下楼梯时几乎都是我架着他走,用自行车推他去看电影。由于他外出不方便,我买了一套理发工具,学会了理发,从此,他理发也就不用出门了。 在精神上,我同样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每次病情复发后,我去化验室取他的肝功化验单时,心情的沉重,犹如等待判决书,我本来就是个爱哭的人,每每此时我无法管住自己的眼泪。我同样也承受着政治上的巨大压力,1977年他还被隔离审查一年零三个月,这期间,我既要照顾他的生活,给他送饭、送药,也要作为知情人被审查、写揭发材料、参加学习班写检查,更重要的是我要给他信心,只有我相信他是一个好人,我是他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即使在全厂几千人批判他的大会上,我也会让他衣着整洁、精神地走上批判台。 无论我们的生活是多么的艰难,精神上的压力有多大,而我们爱的热度却依然如初,只要他病情稳定下来,我们会带着孩子去爬山,去散步。他能听出我上楼的声音,也常常会站在阳台上,在下班的人群中寻找我,希望早一眼看到我。有一次我出差送病人,他明明知道我不会回来,却天天吃过晚饭,带着儿子坐在我们医院前面的鹅卵石上等我,企盼我意外的回来。他在给我的信中说:“你走了后我学会了做饭,我把家里都收拾干净了等你回来。” 1976年松潘、平武地震时,青川是靠近震区最近的地方,大家都住地震棚,每次回家取东西都是他抢着回去,他说他已是半条命了,我比他重要,孩子能离得开他而离不开我。他给儿子说妈妈是金不换,他说他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选择了我,虽然他大我5岁,他却说我就像他的姐姐、他的母亲。这是他对我所有付出的最好回报。 由于政治上和疾病的双重折磨,他的病情不断恶化,我是无回天之力留住他了。他肝昏迷后,因为重度腹水必须半卧位,但他自己已经没有自制力了,身子总往下溜,即使这时候他不省人事,我还是尽量要让他舒服些,我坐在床上扶着他六天六夜,给昏迷中的他做着各种护理,他是在我怀中停止呼吸的……我亲自给他理发、洗澡、更衣,给他穿上我做的布鞋,我依然要让他体面的上路。当他真的离我而去时,对于他的后事,我没有向单位提任何要求,人已经没有了,那些丧葬费的多少对我已经不重要了。医院领导让我先去借公款,办理他的丧事,我没有去,我要用我的钱最后送他一程,给他买骨灰盒。他走后5个月,我从青川调回我的老家西安,他的骨灰盒一直在我房间放了三年,在他三周年忌日那天,才隆重送回他的老家,安葬在他的父母墓旁。 送走他,我的心愿就是靠自己的能力,抚养大两个儿子,后来调动工作在选择单位时,为了照顾好儿子,我选择去了工作较轻松的工厂卫生所。当我的儿子一天天长大,大儿子已经工作,小儿子也在大学读书,我即将走出困境时,我却再次陷入了困境,企业不景气,我和大儿子在同一单位,都发不出工资,为了生计,也为了寻找我的价值,在我56岁时,孤身来到南国,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人生的各种滋味我都饱尝了。所幸,苦尽甘来,儿子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也可以告慰逝者在天之灵了。 我带着用自己家里布票给他买的鞋走进他的生活,在人生的风雨泥泞、坎坷荆棘中与他相知相守,相依相伴。临终,又让他穿着我亲自做的布鞋,和我道别,这不带金钱色 的爱情却让人生死相许,隔世相恋,近26年来,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曾忘记过他。 为爱而付出,我无怨无悔。 2006-11-08
附上方子的评语:
一篇用血和泪凝聚的文字,为我们诠释了人世间的爱,何为爱?
一篇冲击着我们视觉和心灵的文字,为我们诠释了文字的魅力,何为贵?
这样真挚的,热烈的爱,呈现在我们面前,我却从中找不出一个华丽的辞藻!
这就是朴实无华,这是一种用真材实料打造出来的精华;
没有真情实感,再美丽的文字,再华丽的辞藻也会黯然失色!
这篇文字是对我们情感的冲击吗?不如说是对我们灵魂的一次洗礼;更是一种对大家创作理念的冲击!
为爱而付出,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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