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噩 梦 袭 来 这一瞥,你就是我魂牵梦萦的她吗? 1. 月儿又圆了。不远处,成排的水杉在寒风的拂慰下瑟瑟作响。一只夜枭似乎被猎物的气息惊扰起了精神,随着一声划破静谧的夜的嗥叫,扑腾着有力的翅膀,向西南方向飞去。 又是一个寻常的夜,没有战火。离开邺城驻守雁门关已经第三个年头了。经历了大小十几次的胡人来犯,再加上关外的风沙雨雪,名誉邺城的二公子,已不再是当年羽扇纶巾的白面书生。如今轮廓愈加硬朗的五官、宽厚挺拔的肩背、英姿勃发的气质,彰显出令人敬畏的大将风范。 “辰熙,明日起,带领精兵五万,驻守邺城北扼雁门关。胡人虽尚未进兵,但其虎视眈眈、觊觎中原之心早现,我邺城作为门户城池,必为主公消除隐忧尽绵薄之力。我是城主,我儿必当身先士卒,保一方平安。十七年来,辰熙一直是为父的骄傲,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各家兵法也熟记于心,又自创刀谱,文治武功在同龄孩儿中屈指可数。此去关外,为父不在身边,更能锻炼实战经验和点兵之计,也为将来成为辰路的得力干将做准备。如此,你们兄弟俩同力,可保邺城百姓安居乐业,主公社稷永祚。” 回想起三年前,在邺城的最后一日,临行前父亲的教导言犹在耳,姚辰熙心头一热。父亲、母亲、大哥,三年来,辰熙时刻念叨的你们,如今可安好如初?还有她,心底最深处的牵挂。 “伊茗,此去塞外,风沙弥漫,前路渺渺,生死亦未可卜……” “别胡说,我的辰熙哥是天下第一的英雄,一定平平安安。”卫伊茗半倚在姚辰熙的胸前,听他情绪低落地设想着未来,心头一阵酸楚,“自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我卫伊茗要和姚辰熙牵手走到天荒地老,所以,不管有多困难,辰熙哥一定要记得答应伊茗的话,一定要平安归来。我也会好好的,孝敬爹娘,帮助大哥,照顾好自己,每月给你写家书。” 辰熙扳过伊茗缩在他脖子里的脑袋,只见她扑闪的大眼睛中噙着泪。不免一阵心疼,轻轻地吻上了伊茗滚烫的唇。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茗儿,等我回来,还你一个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辰熙伸手搭上伊茗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你看,今晚的月儿好圆,我不在的日子,我们可以凭月儿寄情,想我了就告诉月亮,我都能听到……” “辰熙哥,这个你收好。”伊茗起身,从床头暗柜中摸索出一个精致的锦帛盒子,里面是一块碧玺坠子。伊茗小心地取出坠子,认真地绑在辰熙的紫棱刀柄上,“拿着刀,看到坠子就像看到我一样,我就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今晚的月儿好圆,茗儿,你好吗?最近三个月,怎么没有收到你的家书呢? 辰熙与伊茗自认识以来,感情笃深,一个眼神的交会就能读懂很多很多的感觉。三世情缘也就如此吧。感谢上天眷顾,在情窦初开的年龄就知道彼此的存在,心无旁骛的情有独钟。 那年,辰熙十三岁,伊茗十二岁。在卫府,姚天翔带着辰路和辰熙来拜见回邺城途中救他们于匪贼之手的卫啸。当时的伊茗身着一袭白衣,一曲古筝《长相思》弹罢,辰熙即被她美若天仙的气质和“此曲只应天上有”的气场震撼,随即表演了一套自创刀法配合乐府诗,以示与伊茗的搭调。所以水到渠成的,三年后,他们成亲了。可惜新婚不到半年,为防胡人作乱,辰熙被父亲派往了关外。 想到这儿,辰熙打了个寒颤,幽幽叹了口气。 “二公子,篝火熄了,你进帐早些休息吧。”阿乔把斗篷披在了辰熙肩上,提议道,“又想家里了吗?每次月儿圆了你就特别思绪万千的样子。” “是啊。”辰熙紧了紧斗篷,深吸了口气,“还是你懂我,阿乔,这是我和伊茗的约定。三年了,好想家!” “二公子,这三个月没有收到二夫人的家信,我也有些担心,明天我去打探一下。”阿乔皱了皱眉,道。 “嗯,兄弟,又要辛苦你了。”辰熙拍了拍他的肩。 “啥话,二公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一直没把我当属下,我为你分忧也是分内之事,公子别见外了。”阿乔笑笑。 “走吧,将士们都歇着了,我再去看一下巡夜的弟兄们。唉,我总有不祥的预感,最近会不太平!”辰熙情绪不高。 “二公子多虑了,如今邺城并未传来任何战报,胡人那边也暂时消停,我们的军队更是士气满满。”阿乔劝慰道,“明天我带一小队人,去邺城姚府看看,公子放心!” 直到紫棱刀上的坠子被辰熙握得发烫了,他才回过神:“阿乔,早点休息吧,我巡视一下就回帐篷。” 伊茗,心底深处的那一抹烙印。我想你! 2. 邺城,中原最北面的城池,一道雁门关,多年来胡人造事入侵中原的关口。如此军事要地,主公司马亮分秒不敢懈怠,派遣肱股之臣姚天翔几年来严防严控,确保关内居民安居乐业,关外胡人安分守己。姚辰熙的威名这两年来也被朝廷津津乐道,少年英才守护一方安定,屡建战功令胡人不敢轻举妄动。三年来,关内百姓不再受到战火影响,经济文化也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 即便如此,姚天翔深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理,仍要求辰熙将雁门关的情况每月以书信形式快报给他,他仔细审阅之后呈报给主公。 不过这三个月,没有收到辰熙的任何亲笔书信。伊茗每月的家书照旧寄出,是有战事耽搁了吗?正在天翔有不祥预感的时候,姚府管事任冲跑进了书房。 “老爷,主公座前使维将军急事求见,现在议事厅等着呢!” “好,这就过去。”天翔整了整衣袖,随任冲来到议事厅。 “姚城主,别来无恙!主公命您马上去他宫中,有要事相询。我备了快马,请速速启程。”维将军抱了抱拳,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父亲,是否我随您一同前往?”辰路感觉到事情重大,又不知所谓何事,有些着急,一时没了主意。 “不用了,我和任冲前去即可。此去洛阳来回也要十天时间,邺城不可一日无主,你留下做好平日为父的工作。况且,你弟弟那儿近日音讯全无,也需要在这几日搞清状况。”天翔镇定严肃地说道,“为父这就去洛阳,你这几日的担子要扛好!” “是,父亲,您放心吧。”辰路点头,“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维将军,我们这就走吧。任冲,准备一下。”天翔在姚夫人的帮助下,将朝服穿戴整齐,“夫人,家中之事有劳你了。伊茗抱恙在身,叫她无需多虑,好生歇着。” “老爷放心吧,我和辰路会安排好一切的。”姚夫人一路将天翔送出了府,目送着他们马车离去。 3. “母亲,我去一趟驿站,询问是否有辰熙的书信,如此一闹,几件事情凑到一块儿,确实有些蹊跷。您别担心,我这就去!”辰路边说着边跨上一匹大白马。马儿仰天长啸一声,驮着辰路飞奔而去。 阳光舔食着绿油油的草地,邺城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和谐。尽管如此,辰路依然快马加鞭、心急如焚地往城北驿站赶。 辰熙,好弟弟,你千万不能有事啊,如有万一,你叫我如何面对爹娘,如何面对对你一往情深的伊茗。三年前,你代为兄驻守边关,这些年来你受的苦,要让我有机会加倍偿还啊! 三年前,辰路获悉父亲有意派遣他去关外驻守,一时的贪恋安逸生活,使他心生一计,故意称病卧床不起。因主公催促得紧,容不得姚天翔多加思索,只得委派辰熙去了关外。辰熙受命于危难,还信心满满地立下军令状,保证临阵受命永不言败,还来劝慰大哥养好身体,帮助父亲管理邺城,做好储位城主应尽之事。毅然离开了新婚妻子,去了风沙漫天的关外。此去就是三年。辰路因此愧疚了三年。所以他勤勉政事,努力学习,尽心帮助父亲,照顾伊茗,要把辰熙在家的那一份工作和情感加倍给予。 两个时辰后,城北驿站终于在眼前了。日上三竿,驿站旗杆的倒影完全看不见了,微风吹过,显得有些安静。不见守门人,却有好几匹高头大马整齐地被缚在马槽里啃着草。 “驿臣,驿臣,可安在?”辰路有些不安,稍感意外。跳下马后,一跃来到驿站大门口,见门虚掩着,略略迟疑片刻后,推门而入。 “大公子,等候你多时了,终于来了!”一个身披银丝风衣的高挺背影印入了辰路的眼帘。 “你是?”辰路压低着声音,有些不安。 “三年不见,连我都不记得了?!”背影转过身来,笑盈盈地望着辰路。深邃的目光,瘦削的脸庞,高隆的鼻梁,右手摇着用小篆体书写扇面的白色丝锦折扇,阳光又忧郁的笑容,怎么可能不记得? “尉迟剑樟少爷,怎么会是你?‘洛阳第一才子’,向来以不过问政事江湖事闻名,虽身在高官之家,却有颗闲云野鹤之心,只念及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没想到,三年不见,会在这个军事情报重地碰到你。回想当年,辰路感谢你的仗义直言救我于危难。不知今日,少爷来此地,有何指教?”辰路拱了拱手,正了正衣冠。 “跟我来,今日又是救你于危难的。”剑樟招牌笑脸,阳光又忧郁。 通过一条没有窗的小道,辰路见到了正在自己疗伤的阿乔。“阿乔,你怎么也在这儿?这伤怎么弄的?”辰路有些吃惊,便急急地问道,“辰熙没事吧?” “嘘,小心隔墙有耳。”剑樟收起折扇,示意道,“你们几个,去外面守着,有情况马上报告!” “是。”剑樟的四个贴身护卫领命离开,掩上了门。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剑樟晃晃扇子,目光转向阿乔。 “大公子!”阿乔双膝跪地,委屈哽咽地唤了一声。 “起来,阿乔,慢慢说。”辰路扶阿乔坐到凳子上,这小子伤得不轻啊! 4. 姚府。 阳光慵懒地洒进房间,窗边摆放着一张木制躺椅,伊茗昏昏沉沉地躺着,手边一卷《乐府诗集》,也许是看书累了。眼睛轻闭,眉头微锁,嘴唇和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丝毫不影响她仙子般的气韵。前阵子的一个拂晓,露气颇重,伊茗为给姚天翔采摘新鲜露珠泡茶而受风寒,修养几日未见好,又忧思辰熙,引发了哮喘旧疾。半睡半醒之际,脑海中都是辰熙的身影,那么近又那么远。醒来发现都是胡思乱想,又不禁生悲,如此十多天,依然没有好转。 姚夫人看着心疼。她自己没有闺女,第一眼见着伊茗的时候,就心生爱怜,把她立为儿媳妇的不二人选。懂事乖巧的伊茗,总是那么善解人意、甜美可人,有她在跟前,就像一道光,照亮多 的世界。 所以每逢伊茗有个小伤小痛的,姚夫人都会特别上心,这次她甚至一连几日亲喂汤药、同住一屋的照料。伊茗清醒的时候,深感过意不去,所以她要求自己振作精神,快点好起来。 “娘,我今日好多了,您就回屋歇着吧,不用担心我。”伊茗这会儿醒了过来,睁眼的这一刻,看到姚夫人忧心忡忡的目光。便弱弱地安慰道。 “茗儿,你醒啦,喝药,来。”姚夫人舒展开眉头,扶起伊茗,端起温度正适口的汤药。 “谢谢娘。”伊茗喝了一口,撇了下眉,好苦。勉强冲姚夫人微微一笑,随即将一碗汤药都喝了下去。不能让娘担心,我要快点好。心里念道。 “茗儿,你受苦了,好孩子。”姚夫人抱了抱伊茗,扶她躺下。“再睡会儿吧。” 这三年,辰熙驻兵关外,伊茗担起了照顾姚府的单子,家中大小事务,在她的安排下仅仅有条,丫环下人们都众口好评,姚天翔姚夫人见了好生欢喜。她还帮助姚天翔断了两个无头公案,将出众的才气、贤淑的性格发挥得淋漓尽致。 伊茗三岁丧母,与父亲卫啸将军俩人相依为命,三岁开始学《三字经》、《弟子规》,五岁能背《四书五经》中的篇章,十岁不到便可吟诗作赋,又弹得一手好琴,颇得十里乡亲的美赞,有“邺城明月”之称。 “娘,刚听小鹃说,爹去洛阳了,大哥去找辰熙了?”伊茗有些气喘,缓缓说道,“家里是不是有事?” “茗儿,别担心,你爹去主公宫里了,例行公事汇报。你大哥,去驿站看看有没有辰熙的信,驿站经常会耽误压着信件,别担心啊。”姚夫人好生劝慰道,“茗儿你要快点好起来,别让娘再为你担心,好吗?” “嗯,我答应你,娘。”伊茗笑笑,微微点头道“娘,这些天您也累了,都是茗儿让您操心了,去歇着吧,我精神好点了就看会儿书。” 姚夫人点头,握了握伊茗的手,转身离开。伊茗见她离开,又闭眼睡了好一会儿。 傍晚时分,夕阳如血。伊茗精神好了很多,在姚夫人房里与她闲聊。 忽闻屋外马蹄声,估摸着是否辰路回来了。可是仔细一听,怎么有刀剑出鞘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丫环们慌乱的尖叫声和脚步声。不祥的预感忽然有如厚厚的乌云般重压过来,笼罩着、吞噬着难得的空闲欢愉时光。 来不及多加思索,房门被狠狠地踹开。“茗儿,快跑!”姚夫人急急喊道,同时被冲入屋子的黑衣蒙面人用大锤重击了头部,倒地的瞬间,一柄长剑刺穿了她的胸膛,血,流了一地。 “娘!”话音未落,伊茗的头上也落下了重重的一锤,大脑震裂般的闷疼,猝然倒地。 “弟兄们听着,主公有令,将姚府上下全部诛杀,不留活口!”一个浑厚的男低音吐字清晰地说道,“每个房间都要搜查仔细,不得遗漏。” 一袭黑丝长袍,一个模糊高大但又看不清具体面貌的人出现在门口,缓缓走近并半扶起她,一股淡淡的檀香袭来。这是伊茗在失去最后一点意识之前的全部感官感受,她软软的昏死在他宽阔的胸膛。 “滚!不准伤她!”黑袍人呵斥手下。这手下正欲拔剑刺她胸膛。黑袍人将手中长剑插入剑鞘,抱起伊茗。 “你就是我魂牵梦绕的她吗?梦中一袭白衣的女子。”仔细地端详着伊茗这张精致的面孔,黑袍人仍然面无表情,心头却是波涛汹涌般难以平静…… “大少爷,姚府上下已被全部诛杀,除了您这边的这位小姐!”一小头目般的将士来报,“是否让属下将她一并除去,以绝后患!” “不可以,她是我的!”黑袍人喃喃道。 “少爷,红颜祸水,不得有怜悯之心!”将士继续劝道,仔细看了一眼女子,顿觉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我说了,不可以,她是我的,谁都不许伤害她,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我的女人!”黑袍人怒道,头上青筋暴起。 “是!”将士无奈,不再规劝。大少爷的脾气就是这样,决定的事情,哪怕再离谱,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咣……”长剑掉在地上,“跟我回去,你不会有事的,我要你活着,我不准你再一次离开我!”黑袍人不顾及掉落的长剑,抱着伊茗大步出门,像是保护失而复得的易碎宝物一样,紧紧护她在胸前,坚毅冷漠的眼角滑下了一滴热泪…… “收队!”将士吆喝一声,众人有序地列队,离开了姚府。“大少爷,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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