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天气冷了,自然想起了家乡。家乡在河南,河南的家乡已经是北风劲吹、雪花轻飘的寒冬了。 鲁山县段店村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是父亲母亲一生坚守的地方,是少年时期便开始漂泊的我魂牵梦萦的家乡。有父母的地方才是家,段店是我的精神家园,扎根在家乡的土地上,才能获取有机的营养和力量。当我身心疲累的时候,我会想到家,我会回到家。家虽然贫寒,却不会缺少我的营养。 段店是豫西的一个小山村,四面环山,两条溪水环绕,有山路北去梁洼镇,南通鲁山城。在童年的记忆里,家乡山清水秀,入眼皆画,那空气里满是花草泥土的芬芳。 我家住在村南头,属于南拐队,家里的地也大多在南面。南面的山是我的乐土,大石崖、刘家坡、封山坡、圆疙瘩稍如同连襟。山上有漆树、栗树、桐油树、酸枣树,当然也有草。 雨天过后,山上的栗树下、草丛中生长出一朵朵蘑菇最是可爱:有的白,有的黄,白的娇嫩,黄的厚实。早上起来,㧟着篮子沿着山路来到山上,一顿饭工夫便满载而归。拿去清洗干净,娘用猪油把蘑菇下锅烹炒。初闻香气,我就馋涎欲滴;吃在嘴里,那口感比鸡鸭鱼肉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只可惜,那蘑菇也不是顿顿都能吃得到的。 夏天,南山上有的是蝎子。每天下午放学,书包往家里一撂,拿起瓶子和抓钉就往山上跑。扒崖缝,掀石头,公蝎子健、母蝎子肥,有时一块石头下有好几只蝎子,令人喜不自禁。天黑回到家里,瓶子里满满的,有二三十只呢!放到大瓮里养着,星期天拿到乡里中药店,一个蝎子一毛钱,也能卖不少钱呢! 段店村西有一水库。水库泻下的水一分为二,到村东南交汇,两条河流是段店村的环腰玉带。河水里生长着鱼虾,也生长着我儿时的欢乐。 东河的水清澈如女儿的眼眸,河水可至肚脐,是村子里的天然浴场。割麦打场归来,到河里冲洗泥渍,清清爽爽回到家里,吃饭,睡觉,得劲! 家乡的女孩家喜欢干净,月上柳梢头,相约东河游。她们在水里沐浴着自己,同时幻想着心仪的情郎和未来的幸福。下游的男子听到上游的欢歌笑语,嘿嘿直乐,有时嚎叫几声。他们没读过诗经,不懂得诗情画意,也不觉晓放情肆意之间的人性已成为艺术的主题。 记忆中的家乡还没有电视,说瞎话儿、听坠子成为主要的文化娱乐活动。大哥擅说《小猫钓鱼》,二哥长于《狐假虎威》,老升叔敲鼓演《隋唐演义》,瘸子爷悲声唱《豁子离婚》-----在说唱的真假间,我想象着故事,模拟着人生。 12岁时,母亲仙逝,我便离开了家乡,开始了少年游。大学毕业后工作,又北漂南飞,家乡便渐行渐远了。 到县城读书,家乡的距离是六天的光阴;到市区读书,家乡的距离是一个月的长度;开始工作后,家乡和我一样在等待假期;在国外的那些日子,家乡和我的距离就是北京到莫斯科的路程。 漂泊的路上,回到家乡成为一种渴望,甚至梦想。而一旦回到家乡,北京显得偏远寒冷,广州恢复了远古的蛮荒,睡在家的木床上,那梦像山一样沉,如花一般香。 说起我的家乡段店,知道的人不多;说起北邻梁洼,名气可是不小。段店和梁洼地脉相连,天气相通。梁洼打个喷嚏,段店马上会有感应。梁洼是千年陶瓷古镇,曾名桃花店。据明嘉靖《鲁山县志》记载:昔晋太子潜龙尝避黄墩之难经此,谓桃花殊盛,即称之。其镇因地势低洼,且由梁姓人家率先建宅而居,故称梁洼,俗称洼街。小时候行走洼街,印象最深的就是路边的大缸小罐,周边县市所用的水缸、面缸可都是“梁洼制造”的! 段店村位于大浪河畔,临宛洛古道,丘陵环绕,依山傍水,地下富藏煤田,地表多矾土,制瓷的原料、用水、烧瓷的燃料均可就地取材。因此,段店瓷窑便应时而出。“窑火照天红,窑烟遮蔽日”是唐人对段店瓷窑的描述,现存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唐花瓷”腰鼓,就是段店窑所烧制。 对于家乡的文化历史,我知道的并不多,在河坡“扒瓷”的印象却很是深刻。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河,河坡的土里有许多碎瓷片,村里人经常在这里淘宝。我在这里也挖到过一些小罐罐、白瓷碗之类的东西,拿回家去装咸菜或是作鸡槽,哪里知道它们的珍贵。后来这些东西都被“南蛮子”低价收购而去。今天,段店村的人明白了这些古董的价值,开始了新一轮的挖掘,有些人把房子都拆了,那些碎瓷片也登堂入室成为珍品。 山上地下的矾土、煤田使段店成为名副其实的聚宝盆,也给段店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劫难。三十年来,地下的浅层煤被采掘一空,周围的山有些被削去大半头颅,有些被开膛破肚,景象曾不忍睹。南河的水已经干涸,东河的水污浊不堪,鱼虾绝迹,掘地九尺,不见泉水。曾经山清水秀可颐养天年的乐土,如今满目疮痍,只留下大地的惊叹和悲怆的天问! 再次回到家乡,家乡对我已经有些陌生了。邻家的小孩儿笑着问我:“爷爷,你是哪儿来的啊?”。霎那间,我惊觉:我确实老了! 2014年12月4日于广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