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散曲断章(5)
看中国古代文学史我们会发现这样一个现象,那就是从元之后,明之初。中国文学从明代开始,进入了一个几乎“全话本”的时代,而诗词歌曲就此沉寂,相对于诗词曲,几乎没有文学成就可言。大量的话本小说,雨后春笋,破土而出。而唐诗,宋词,元曲多出现在话本小说里面,成为主人公的吟咏之作,或者是作者用来诉情状物,但肯定不是主要的东西。对这种文化现象,我一直深感困惑,尽管这期间也不乏诗词曲的优秀篇章,但是,就其数量和本质而言,显然是无法比肩唐诗,宋词,元曲的。但是,从明代开始,大量的话本小说却成就了文坛的另一道风景。
元散曲在不到二百年的时间里,呈现着“井喷”之势,存留在世的数量也不算少。这个文化现象,至少反映出,散曲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它在元代是被市井百姓喜闻乐见,而且口耳相传,唱熟了的一种东西。
相比于唐诗的那种璀璨,宋词的那种华丽,元曲在我看来更多展示出来的是一种朴素和平实,曲目繁多,语言十分精炼,却又极其传神,这些元散曲的基本特征可以看出来,元散曲的大众化和普及率在那个时代一定是相当之广泛的。正因为元散曲的大众化,民间性的特质,决定了它形式的多样化,表现手段的不拘一格。从断句习惯上看,一个字可成句,十几个字一口气也可成句,没有唐诗宋词的对仗及格律的呆板限制,所以元散曲更多给人一种随心所欲的感觉。
我们甚至可以想象着穿越时空,回到那个时代,熙攘的元大都,闹市区,时不时的传来人们率性而歌的场景,这些歌者之中,有失意的文人,也有烟花之女,还有政府小吏,更有市井百姓,有纵情山水,亦有寄情风月,有愤世嫉俗,亦有忧国忧民,有苦诉离情别意,亦有男欢女爱。用时尚的网络流行语应当这样表述:
元朝人们很快乐,自觉自愿唱散歌,当真很愉悦。
语言本身是存在着相互左右和影响的,当北方游牧民族进入中原之后,忽必烈不仅仅把它帝国的版图扩大了,更多的显然是把他的思想,他的文化习俗也嫁接了过来,成吉思汗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夫,所以他懂得要把大儒孔子尊崇起来,他要用孔子的仁义礼智信的思想方略去治国平天下。
我在上文里说过,元朝的一种乐器,迄今为止我们依然看得到它在运用,那就是“三弦”,不要一说起“三弦”,就想起赵本山小品里的那个瞎子摔三弦的段子,其实,这种乐器就是说唱艺术的最实用,也是最寻常见的东西。后来成为说书人,或者现在小品的道具了。三弦又别名“弦子”我国传统弹拨乐器。柄很长,音箱方形,两面蒙皮,弦三根,侧抱于怀演奏。音色粗犷、豪放。可以独奏、合奏或伴奏,普遍用于民族器乐、戏曲音乐和说唱音乐。
早在公元前214年,秦始皇灭六国完成统一后,就征发黎民百姓去边疆修筑有名的万里长城,为了调剂繁重的劳役,我国北方各民族人民,曾把一种有柄的小摇鼓加以改造,在上面栓了丝弦,制成了圆形、皮面、长柄、可以弹拨的乐器,当时称为“弦鼗”。这就是三弦的前身,最早在北方边疆的军队中使用。和江南丝竹乐器不同,这种乐器本身就是简单,这也颇符合它的用途。
虽然并不能证明,三弦就是北方部族带入中原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三弦是北方游牧民族常用的一种乐器,它在中原广泛的推广,大概至少是和元代有一些关联的。其实在我看来,三弦在中原的出现,一定多用于说唱这个形式,而当大量的散曲出现的时候,三弦在元杂剧和元散曲之中的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
我在这个系列里也说过,我一直觉得,元代散曲大量的作品其实还是在北方地区多一些,显然这就是文化的地域性所造成的。不同地区的语言习惯,语言表述有着截然不同的结果。口语化的元散曲所以被人们津津乐道,还是在于它本身的那种涵盖了元代生活方方面面,生动活泼的文化特质。
在所有的文化现象研究之中,我比较讨厌的一种文化研究,那就是“文化比较”,在我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关公战秦琼”的研究,我坚持认为,不同时期的文化不存在可以比较的东西,道理很简单,因为不同时期的文化,是由那个历史时期本身所决定的,那是一种完全属于那个时代的文化现象,你非要把它扯到一起去比较,去牵强,这种研究本身就很“无厘头”。但是,文化是有遗传的,当然有继承和扬弃,这个本身不矛盾。可是你非要把唐诗,宋词,元散曲,明清话本都扯在一起去比较它们的所谓孰优孰劣,这在我看来没有可比性。唐诗是中国旧体诗的巅峰,宋词是中国词牌的集大成,元散曲则是一个时代的喜怒哀乐,没必要生硬的扯在一起。虽然不排除它们之间的关联,但是,确实没有可比性。李白杜甫白居易未必认同苏轼,陆游,辛弃疾,他们要是听了元散曲大概也会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东西?
我在阅读大量的元散曲的时候,有一个深深的感觉,那就是元代的人们,其实生活的很达观,没有太多的做作,所以才能有这许多精妙的散曲,即便是面对功名利禄,元散曲里也照样呈现着非常洒脱的心态:
【双调.水仙子 叹世】
时人个个望高官,位至三公不若闲。老妻顽子无忧患,一家儿得自安,破柴门对绿水青山。沽村酒三杯醉,理瑶琴数曲弹,都回避了胆战心寒。
这首散曲的作者心态不是一般的好,对功名非常蔑视,也看透了官场的尔虞我诈,所以宁愿一家过“破柴门对绿水青山”的日子,回避官场的令人胆战心寒。写着就想起我许多年前看过的一首小诗“逢时把酒且高歌,须信人生有几何,万两黄金末为贵,一家安乐值钱多。”人活一种心态。
再看一个贫贱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主儿:
【中吕.山坡羊 道情】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苍箪飘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这人非常之牛,看透了世相,绝不沆瀣一气,宁愿过着颜回的一箪食,一瓢饮的清贫日子,而气节不改,威武不屈。 视功名利禄如粪土,元代清高之士不乏其人:
【双调.清江引 题悄】
南山豆苗荒数亩,拂袖先归去。高官鼎内鱼,小吏置山中兔,争似闭门闲看书!
仕途算个球啊,老子不玩了,家里的地还等着种不能撂荒呢。高官算个什么啊,就是人家养的观赏鱼,小吏就更不用说了,那就是在大网之下的兔子,这工作多没趣,那里赶得上老子悠然自得的读闲书。
元散曲里诉说离愁别怨,相思期待的是有很多精 篇章的,只取其中一二就可管窥全貌。
【中吕.红绣鞋 秋望】
一两字天边白雁,百千重楼外青山。别君容易寄书难。柳依依花可可,云淡淡月弯弯。长安迷望眼。
这是一种后来被成为比兴的手法,很形象的描述了一个闺中之人思念郎君的哀怨和愁绪。有情有景,入木三分。
【越调.天净沙 晚步】
吟诗人老天涯。闭门春在谁家。破帽深衣瘦马。晚来堪画,小桥风雪梅花。
这是一首女子送别夫君的曲子,非常凄苦,两地相思,却无计可施,情真意切,画面很感人。我一直对元散曲所体现出来的画面质感十分钦佩,作者真的是观察和洞悉能力很强。
【双调.折桂令 西陵送别】
画船儿载不起离愁,人到西陵,恨满东洲。懒上归鞍,慵开泪眼,怕倚层楼。春来春去,管送别依依岸柳。潮生潮落,会忘机泛泛沙鸥。烟水悠悠,有句相酬,无计相留。
把离别之曲写到这个境界,真的是让人叹服。寂寞凄凉,缠绵悱恻,声色画面应有均有,情感表述充沛而自然,散曲唱到这个境界,估计无论是歌者还是听者都会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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