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5-1-13 08:09 编辑
《那片“竹林”,七个“闲人”(14)》 笑谈竹林七贤 当很多人对向秀颇有微词的时候,我虽然不是很赞同他的生活态度,但是,起码我对他有无限同情。于我们这个世界而言,嵇康这样淡看生死,从容引颈的毕竟是少数之少数。在形势逼迫之下,人会有一些不得已的选择,或者是没办法的选择。所有对此而不屑的人,基本都属于站着说话腰不痛的主儿,换了你试试? 大义凛然,砍头只当风吹帽的“英雄事迹”看多了吧?脑子基本转不过弯了。在亲眼目睹好友嵇康,吕安死于非命,被司马氏集团以莫须有的名义斩首,还要步其后尘,也英勇壮烈一把吗?凭什么这样要求向秀? 生存是需要智慧的,就算向秀为了生存而选择了司马氏,起码他没有做对不起良心的事情,而且在他为司马昭做事之后,所谓的“顾问”,基本就是一个闲职,他试图推广的“无为而治”,其实也根本不会被司马昭所接受。 向秀这个人(3) 在嵇康,吕安死后的某一天,已经在司马昭集团做了散骑的向秀,在一次路过好友嵇康故居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故居附近传出了凄恻笛声,那是嵇康的邻居吹奏的。如泣如诉的笛声,打动了向秀,也触动了他记忆的闸门。想起和嵇康,吕安等人的过往,想到如今阴阳相隔,悲从中来,无限唏嘘。回到府中,提笔写下了《思旧赋》,这是一篇通篇充满着追忆和惋惜,充满着友情和往昔,更充满着向秀对自己处境的失望,以及内心无法排解的惆怅。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在这篇一气呵成的赋文之中,展示的绝不仅仅是向子期的才华,这是一篇感情十分充沛,不乏怀古忧今,悼念亡友感伤之情的力作。尤其是“山阳邻笛”的典故,哀怨愤懑,情辞隽远,已经成为后世文学审美的意象之一。 在司马昭麾下做事情的向秀,肯定不会开心。他不是山涛,他也没有山涛的那种从政的机敏和圆滑,更学不来山涛的世故和老练。其实,从走入司马昭集团那时候起,向秀的心就死了。而司马昭也未必待见他,给他的也是一个不用上朝的“闲职”,司马昭只不过用这样的方式企图告诉世人:“我司马其实是珍惜人才的。”鬼才能信呢。 在《思旧赋》里全文都是他对嵇康等人的追思和赞赏,也透着他对时局的失望,对人生的叹息。对于痴迷于庄子学说的向秀而言,或许《思旧赋》也是他对人生一种彻悟。向秀在这篇简短的赋文里,借李斯之典影射了现实,也曲证了嵇康之死是被奸人所害。 在竹林七贤之中,向秀的文采不必多说,而尤其要说的是向秀的哲学思想。 其实,我一直觉得,喜欢哲学思考的人,大都是枯燥而痛苦的。因为高度不同,他们总是用一种睥睨的方式打量着这个世界,思考着人生,也抽取着人生最需要感悟的东西。向秀论证了万物“不生不化”同于“生化之本”的过程,他在“无待逍遥”和“与变升降”的立身处世方面也有初步展开玄理,涉及到了部分社会政治实际。 当然,向秀最牛的还是他对庄子文章所做的注解。 庄子逝世后,他的学说沉寂了数百年,终于在魏晋之际,在竹林七贤的心中复活。嵇康、阮籍沿着《庄子》的游心之路,激烈反对社会体制,打出了“越名教任自然”的旗帜:嵇康奋起反抗,白白送掉了性命;阮籍借助虚幻的神仙境界,却抑郁而终。面对现实,向秀“觉悟”了。他清醒地看到,在社会体制的铜墙铁壁面前,个人的反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脱离社会的自由逍遥只是幻想,沿着“游世”方向前行,恐怕是惟一的出路。他不愿步嵇康后尘,在朝廷与山林之间,他无奈地选择了前者。作为最后一个出山的竹林名士,向秀以极不情愿的方式与早已入仕的山涛、王戎一起,在高官厚禄中“逍遥”。 残酷的社会现实告诉向秀,要么搭上自己的命,要么妥协,庄子笔下的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其实是不存在的。 在混迹于西晋宫廷的日子里,向秀对《庄子·逍遥游》中关于大鹏与小鸟的描述,有了超越前人的感悟。在这两个反差巨大的意象中,他竟然发现了本质的平等:逍遥是生命存在的最佳境界,而逍遥又是本性的满足,如果满足了自己的本性,那么逍遥本身是没有任何差异的,犹如在金床上或木床上,睡着后的感觉都一样。从这个角度看,只要适合自己的本性而自我满足,那么不仅小人物与大人物,即使圣人与凡人,其逍遥也是没有差别的。向秀运用这一发现刷新了思想界对“逍遥”的理解,融铸在其《庄子注》中。根据《世说新语·文学》刘孝标注所称“向子期、郭子玄《逍遥义》”,向秀认为理想的“逍遥”境界存在于现实世俗社会之中,不是由外在主宰“本体”施予获得,关键在于各任其性,各当其份。按照其《难养生论》主张的“情欲自然”观念,只要满足人的自然本性要求,上九万里高空的大鹏与抱榆枋即止的尺鷃都可以达到逍遥至境。这是一种非常现实而通用的观点,最大的满足的标准在自身的要求尺度,只要达到了自身的目标就是最好的。 所以,在“竹林”里的向秀,给嵇康拉风箱的向秀,帮助吕安侍弄菜园子的向秀,和他在司马昭手下任闲职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他看破了许多东西,没有了当年“竹林”里清谈的时候的那种责任和使命,更没有了发自内心的渴望建功立业的胸襟。在经历了嵇、吕事件的大悲大痛,向秀在惆怅和迷茫中大彻大悟,在苦闷和徘徊中大彻大悟,心境更加趋于淡泊宁静。他到洛阳以后,全身心地投入到对庄子思想的研究之中。 人,其实最怕的就是看破,所谓的看破那就是他以自己的视角,彻底的解读了他生活的这个时代,以及林林总总的人生。所谓世人多被红尘累,红尘早已笑世人。当一个人能放下所有,彻悟的时候,这时候这个人,大概就进入了一种境界。 但是,“看破”和“放下”谈何容易?事实上,当只有四十四五岁的向秀,真的不应当这么早就放下,就看破,但是,情势面前,不放下也得放下,不看破也要看破,仅此而已。在最后几年的时间里,向秀把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集注”《庄子》的这件事上。或许是在经历了人生的残酷和跌宕之后,向秀的心和逍遥而自由的庄子贴的更近了吧? 据史料记载,向秀是“卒于位”的,也就是说他死在了官位上,虽然那官很闲,闲到不用上朝,虽然那官很虚,虚到无人问津,虽然那官名声不小,散骑常侍,皇帝的幕僚。但是,司马昭“招安”向秀,并不想让他展示抱负和才华,最多是弄个“尊重知识,爱护人才”的名声而已。 死在官位上,这就是今天所说的以身殉职,按照今天的路子,大概是要给一个“烈士”之类的称号的,向秀是怎么被“发送”的,史书记载不多,也不好妄自推断,至少走的还算风光。但是,生命里的最后几年,就算沉浸在庄子学说里面,他活得也是很郁闷。 当他的人生大幕落下的时候,他会像庄子那样御风于天地之间吗? 站在那片“竹林”里,我寻觅不到向秀的影子,却能嗅到他的气息,那是他《思旧赋》里的感伤和叹息,一声悠悠,穿透千朝百代,我们依旧听得到: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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