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半醉汉 于 2015-2-19 19:29 编辑
(九) 闻凶讯老母身亡 对生死立分忠奸 有一位算命先生,曾主动给高敬斋算过命,不收钱。他说高敬斋“吉人自有天相,遇事能逢凶化吉”,高敬斋认为这是江湖术士之妄语,以一顿丰盛的酒席答谢。 但现在,高敬斋对算命先生的话,不免有点将信将疑了。 那天他是近中午到高家湾,下午离开,当天夜里,红军就打进他的家!如若迟走一步,性命休矣! 回家得知消息后,高敬斋不禁暗自心惊肉跳。 祖传的房屋被烧了,不足惜;家中的浮财和田地被分了,不足痛;甚至为之操劳二十多年的农校被毁了,亦不足恨。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他看得开。何况外面还有大量的产业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 但这个打击高敬斋受不了:这伙造反起义,反对政府举旗革命的首领中,就有自己那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宝贝儿子和儿媳! 这真是前世的冤孽! 高敬斋曾经未雨绸缪,在孩子们外出求学前,再三交代他们不要参与政治,目的就是要防患于未然。可自己亲生孩子并不听自己的话,看似孝顺谨慎的儿子和儿媳,竟然背着自己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高敬斋觉得受了孩子们的愚弄,甚至觉得自尊受到侮辱。 高敬斋猛然觉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骤然间,他身体虚弱了许多,精神也脆弱了很多。 这天夜晚,管家老陈打着灯笼,带着在笔架山农校烧饭敲钟的李老头,来到高公馆后厅。 高敬斋浑身无力地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病恹恹的高夫人坐在他旁边。 李老头见到高敬斋,一下就跪在他面前放声大哭:“老东家,我对不住你啊!你办的学堂全毁啦,我没看好你的学校啊!唉,那些念书的娃娃们,全部都造反打仗去啦!” 李老头是高家的老佣人,为人忠厚,对高敬斋忠心不二。高家的大少爷高自清从小一直到上学,都是李老头服侍长大的,因此,李老头对高自清格外有感情。 高敬斋慢慢睁开眼,努力直起身,说:“老李头,你起来。这事不怪你,怪只怪我那逆子,怪我自己瞎了眼!你起来,慢慢说。我问你,这些天你见到过你们校长了吗?” 李老头泪流满面跪在地下,磕头不止:“老东家,大少爷他遭难啦!一枪打在他后心上,当时就死了啊!呜呜,那些人叫我把他给埋了。我也没好棺材,只好用我自己的棺材把他草草埋葬啦。天哪!这是咋回事啊?” 从李老头一进来,身染重病的高夫人就急切注意地听着李老头的说话,听到这里,她惊叫一声,当即昏倒。 高敬斋紧张得也没注意到夫人的情况,他自己也惊得身子一晃,几欲倒下。 但高敬斋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听完后,他只是狠狠心,暗自把牙关一咬,恨声说:“活该!报应,报应啊!聚众造反,国法难容!政府岂能容忍这帮不法之徒任意胡为?打死他活该,这种不肖的子孙留在世上又有什么用哇!” 李老头不知是自己没说明白,还是高敬斋没听明白,只好一面磕头,一面直截了当地说:“老东家,你弄错啦,大少爷不是被政府里的人打死的,他是被他们自己人杀掉的啊!” 高敬斋当时就懵了:“什么?这个畜生不是他们的头头,还是什么参谋长吗?” 李老头说:“谁说不是呢?那天他们来打高家湾,老爷你提前走了,后来他们那些人就说,是大少爷给你通风报的信,故意放你走的,说他是内奸。就这样,他们就把大少爷给害啦。” “啊!冤孽呀!这个不孝的东西毁了我的学校,还要革我的命,他还能给我通风送信吗?荒唐!内奸!他要是内奸,还会发生这么多事吗?”高敬斋这才知道,大儿子高自清是因为红军怀疑他给自己通风报信,而被他自己的人杀害。 但高敬斋对高自清违背自己意愿,参加共产党闹革命的行为十分恼恨。虽然痛失爱子,他也隐忍不露。于是,他不愿再问高自清的事,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想知道宝贝女儿施春兰的下落。 他认为性格温顺的施春兰,之所以也走上这种大逆不道造反作乱这条绝路,完全是高自清引诱唆使的结果。他十分关切施春兰,如今高自清死了,高敬斋就更加关切施春兰的下落。因此担心地问:“那,那,那你们施先生呢?她现在在哪儿?你见过她没有?” 李老头说:“大少奶奶已经不知去向。那些人现在杀人都杀红眼了,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看这阵势,大少奶奶八成也不会有啥好结果啊!” “哗啦”一声,高夫人突然从椅子上跌下来! 高夫人久病在身,红军闹暴动早把她吓得心惊肉跳,现在她更经受不住痛失长子这致命一击。听到这个消息,高夫人猝然撒手人世。 李老头急忙站起,想抱起高夫人,他伸手一探气息,高夫人已然气绝身亡。 老陈急忙说:“李老头,你看护好夫人,我去请大夫。” 李老头含泪摇摇头:“不管用啦,夫人死了,已经没气了。” 高敬斋在悲痛、惊惧中,忽见夫人亡故,当即两眼一黑,也苍然倒下。 管家老陈连忙扶住高敬斋,向李老头惊呼:“快!李老头你快放下夫人,快去请大夫!” 鄂豫皖苏区肃反,杀掉大量自己队伍里英勇善战的红军将士,张国焘在清除不同意见者的同时,也极大地削弱了自身的战斗力和指挥力。 徐向前后来回顾说:“白雀园‘大肃反’,是鄂豫皖根据地历史上最令人痛心的一页。将近三个月的‘肃反’,肃掉了两千五百名以上的红军指战员,十之六七的团以上干部被逮捕、杀害,极大削弱了红军的战斗力。” 在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对大别山苏维埃根据地连续“围剿”的险境下,红军如此自残,亲者痛而仇者快,有生力量在快速消减,优势不可避免地转化为劣势。 很快,国民党就打来了。 每一块苏维埃根据地,都是许多共产党人流血建立起来的,如今很多“红区”,又变成“白区”,成了国民党的天下。
夜晚的麻埠镇,还是万家灯火。 虽然历经战乱,虽然这里曾经闹过红军暴动,但现在它依然十分繁华。 麻埠镇隶属六安,是大别山北麓山区重镇。这里水陆交通便利,是大别山木竹茶麻对外交易的源泉码头,也是山外货物进山后的最大集散地。因此,麻埠镇内,戏院、酒楼、浴池、大烟馆乃至妓院,做什么生意的都有,而且都十分红火。 麻埠镇也是个销金窟,民谣曰“进麻埠衣帽堂堂,出麻埠屌蛋精光。鲜花岭上,回头望望。下次有钱,还来逛逛。”可见其繁华豪奢。 连街上那些卖油茶、粉糕、汤圆、炸干、馄饨等各种小吃商贩,在夜晚也未见冷落。各种竹帮、串铃以及各具特色的吆喝夜卖声,此起彼伏,悠扬地在这个山区重镇的夜空上飘荡。 镇南的一壶春大酒楼门口,张灯结 ,装扮得跟过年一样。马车轿子迎来送往,络绎不绝。楼里楼外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六安州京剧名旦小艳秋,架子特别大,从来不唱堂会,但这次也破例来赶起热闹,在一壶酒楼上演一晚全本《玉堂春》。 麻埠镇的政要人物、各界名流,都收到了大红请柬,区政府与商会今晚在一壶春大酒楼联合设宴,祝贺国军二十三旅在鲍家山打了胜仗。 国军二十三旅上校旅长,正是高敬斋的小儿子、高自清的弟弟高自云。 此刻,高自云满面春风地率全旅团以上军官前来赴宴。他们一个个披红挂 ,喜笑颜开,一进门便被主人一一邀请入席。 大厅里,“欢庆鲍家山大捷”斗大字的红布横匾高高悬挂在酒楼栏杆上。 灯红酒绿,曲畅人欢。 “诸位,诸位静一静。”酒过三巡,胖镇长笑容可掬,举杯致辞:“国军此次在鲍家山全歼赤匪,大获全胜!此战全赖二十三旅全体将士之神勇,来,我们为在座的英雄们敬上一杯。” 杯盏交碰,谈笑风生。 胖镇长走到高自云面前,恭敬地说:“高旅长年轻有为,果敢妙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真是大将之才。有你来保我们地方平安,实乃我等之幸!来!我代表地方的乡亲父老,敬高旅长一杯!” 高自云面带微笑,温文尔雅,他频频举杯答谢:“诸位请干,兄弟是过量了,请原谅,我随意,我随意。” 剿匪战报载:上官云湘纵队第二十三旅高自云部,在大别山鲍家山一带,全歼当地赤匪。 其实,高自云心里明白,哪里是什么“全歼”?只不过是抓住了几个红军掉队的散兵游勇与十几个伤病员罢了。 高自云受命率部进山“剿匪”以来,的确想在战场上一试锋芒,盼望能与正规红军打两个硬仗,展示一下自己的军事才能。可惜,他除了和地方上的赤卫队以及小股红军有过遭遇战外,还没有和红军的正规部队交过手。 为此,他感到很遗憾。 高自云踌躇满志,从军之路一帆风顺,没有受过挫折。儒雅的外表,掩不住他内心的锐气。他从黄埔军校一毕业,就在上官云湘身边当参谋,处世稳重,为人忠厚而不失聪慧,深得上官云湘青眼。他二十三岁便官拜上校旅长,的确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 士为知己者死,他决心竭尽全力报效党国,报效上官云湘将军。 安营麻埠镇,高自云首先采取安抚政策,对红军及赤卫队的家属,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许之以愿,使有些人幡然悔悟。对那些曾参加红军与赤卫队的人,他也是宽容处之。他认为要想叫红军不战自破,收买他们的人心才是上策。一味镇压,只能带来仇恨,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其次,他严整军纪,在部队实行三禁,即“禁赌、禁毒、禁嫖”,并公开鞭惩了一些嫖娼、抽大烟的军人。这些措施虽然得罪了一些人,但治军的收效甚佳。既为他带来好名声,也使他在军中的威信不断提高。 高自云深知对敌攻心战和对己严军纪的重要。 惟一使高自云不安的,是他自己的亲兄嫂,他们都是共产党,走的是另一条与他完全不同的路。 高自云研究过共产党阶级斗争理论,他感到作为一种安邦定国平天下的学说理论,阶级斗争这个提法很不实际。以经济收入来作为衡量好人和坏人的标准,也极不科学。好人与坏人,只能以法律为标准,在没有触犯法律前,所有的人都应该视为好人。在这个意义上,每一个阶级或阶层都有好人和坏人,怎么能叫这个阶级来消灭那个阶级呢?阶级斗争要穷人去打富人,那么打败了的富人就变成了穷人,这些变成了穷人的人,当然又要去打那些变成了富人的人。如此周而复始,岂不是天下要永远大乱? 他压根就不信共产党能成大器。 但有一点他很佩服共产党,那就是依靠穷人干革命这一条。这是一个高招,天下穷人总比富人多。穷人无牵无挂,打胜了能分得一官半职,打败了也一无所失,还当他的穷人,何乐而不为? 他弄不清自己那么精明的大哥,怎么竟会去信奉这么个不合实际的共产主义? 一壶春一晚畅饮,高自云业有微醉。等他辞别主人回到响山寺旅部住处,已经是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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