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失亲人飞来横祸 受审查不白之冤 从高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欢快地在石缝中奔涌,汇成泉水。这些泉水在奔流中又会合起来变成了急流,最后汇成这条大河。 这条河的河水清澈见底,水里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布满了河床,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们玲珑剔透,五颜六色,十分好看。 河边上有一棵大青刚栎树,它的躯干几乎有大水缸那样粗。冠如伞状,硕大无比,覆盖的面积有大半亩地,裸露着斑斓如铁的老根。这些盘根错节的树根已经生长成一体,倔强不屈地向人们,向大自然展现着它顽强的生命力。 心力憔悴的施春兰独自坐在这冷冷的树根上,失神地凝望着河水发呆。 凌乱的短发和低质的旧军装,丝毫掩饰不住施春兰内在的庄重与高贵。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却流露出一缕无奈与无助。她那依然端庄秀美的面容上,布满了哀愁。 河床里清澈的流水,随着地势的变化,时而急湍,时而缓慢,曲曲弯弯不屈不饶地奔流着。河滩上的鹅卵石,被流水冲洗得光洁明亮,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石头上,晒满了各色各样的包扎布。阳光下,这些洗涤后的五颜六色的破布条,仍然散发出一阵阵血腥气,熏得施春兰直想呕吐。 但她不愿离去,在没人的地方,她才感到清净自在,才觉得舒心。 同时,她太累,洗了半天包扎布,累得腰酸肩膀疼,她现在一动也不想动。 红军女战士张四姐远远向她走过来。 张四姐走到施春兰身边后,轻声关切地说:“营长,吃饭啦。” 施春兰强笑了一下,说:“我不饿,你去吃吧。累得腰酸肩膀疼,我现在不想动。” 张四姐看看施春兰,同情地轻轻摇一下头。她挨着施春兰身边坐下,推心置腹地说:“唉,真不明白,好好地放着大少奶奶不当,你来找这个罪受。” 要是在以前,施春兰听了张四姐说这样的话,一定会严厉训斥、批评张四姐一番。但现在,施春兰只瞪着眼看张四姐一眼。 张四姐并不在乎:“瞪什么眼?我真不明白,你这是图个啥?” 施春兰默默惨淡一笑。 张四姐说:“营长,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你可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再拖垮了啊。” 施春兰感动地握住张四姐的手,说:“四姐,你先去吃吧,我过一会儿就回去。” 张四姐站起身,说话口快不转弯:“我看啊,你和高参谋长俩人都是鬼迷心窍!你们又不象我们这些穷光蛋,我们是日子穷得没法过才来闹革命的。你们家财万贯,不愁吃,不愁喝的,还来闹什么革命啊?” 施春兰习惯地说:“我是为穷苦人民翻身解放闹革命。你怀疑我的革命动机吗?” 张四姐笑笑:“可你又不是穷人?吃饱了撑的吗?谁信啊?” 施春兰愕然,心里十分难受:“没想到组织上不相信我们,你也不相信我们。” 张四姐解释说:“组织上不相信你们和我不相信你们可不一样。组织上怀疑你们对革命不忠,是怀疑你们人。我是不相信富人会帮穷人说话做事,是不相信这种事。组织上是对人不对事,我是对事不对人,是两码事。你们俩,是聪明人做傻事。” 施春兰甚为惊讶,居然颇有感触:“哦。” 张四姐安慰说:“你用不着难过,我相信你和高参谋长都是正人君子。我走了,你快点回来吃饭。” 张四姐说完便走了,施春兰看着她的背影,只能苦笑。 陈浩明代表党组织找她谈话说得很明确,一是要她在思想上和高自清划清界线,检举揭发高自清的反党反革命活动;二是解除她的营长职务,暂时调到医疗队一面工作,一面反省交待自己的问题。 所谓的“工作”,就是洗伤病员的被单,洗包扎布;所谓反省,就是软禁。 施春兰不知道怎样才能和高自清划清界线?她努力想去划清,但她怎么也划不清。 高自清不仅仅是她的丈夫与战友,高自清对她的关怀、爱护,更是一个兄长,对她的循循善诱,又是一个老师。施春兰抹不去从心底里生出的对高自清的爱。在这种感情支配下,谈何划清界限? 至于检举揭发高自清的反党反革命活动,更叫她感到冤枉与茫然。高自清与她都是自觉走向革命,真心信奉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者。施春兰太了解高自清了,他背叛家庭,献身革命,视党的事业为第一生命,他怎么可能会反党? 施春兰满腹的委屈只能藏在心里,她不知道为什么党中央要在红军内部开展这样反常的肃反运动。如今,红军内部到处都笼罩着无言的恐怖,人人自危。 团部肃反领导小组的组长郭亮,三天两头要施春兰反省交待问题,使施春兰茫然而为难。她勉强写出的检查都是老一套:自幼家中如何清苦,如何遭到不幸,如何到了高家,如何革命入党……一遍遍她自己都写厌了,但审查她的郭亮还是不满意。 她委屈伤心,无所适从。 施春兰发现,不远处树丛中有人鬼鬼祟祟在监视自己。她突然想发泄一下自己的委屈和愤怒,猛然间产生了一种需要用发怒来宣泄情绪的强烈愿望。 施春兰从石块上站起来,四处张望一下,故作慌张地离开河岸,走进远处的另一片小树林。 她那模样就足以令人生疑。 果然有人在监视施春兰,这人见施春兰钻进树林,也闪身从隐蔽处走出来。他见四下无人,便来到施春兰刚才钻进去的小树林边,探头探脑向里面张望。 这人上当了。 施春兰突然走出来,一改往昔温顺宽容的性格,厌恶、鄙视、略带讥笑地看了这人一眼:“看什么?你真不要脸,你给我滚!你家里还有没有姐姐妹妹……” 这人刚毅,冷漠的脸闪现出一丝惨笑,使施春兰突然止住了辱骂。 两人相对无言。 这人慢慢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沙哑着声音说:“施营长,这是高参谋长要我交给你的。他说,他要你好好活着,找上级党,为他伸冤。” 施春兰楞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等回过味来,这才用颤抖着的双手接过这个小包。 她急忙打开,一看,果然是高自清的东西,是他的怀表和笔记本! 施春兰紧张地问:“他在哪?他怎么了?” 这人说:“他死了。” 施春兰惊呆了。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激动而悲切地问:“他,他怎么会死?他是怎么死的?他还说了些什么?你是谁?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人是孙二牛,他已经走远了。 施春兰失魂落魄地站在河边,眼中的热泪再也忍不住,潸潸流了下来。她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哀呼一声“天啊”,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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