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歌 于 2013-7-15 17:45 编辑
题记:生命只不过是一个过程,在宇宙间不过是一瞬间。在历史的长河中,也不过是泛泛而起的泡沫而已,随即消失。父亲和他的故事也一样,终将烟雾一般散去。但是讲父亲的故事,应该是自己对后人的责任。 一、 1953年冬,父亲从哈尔滨一军工厂调到我现在的单位。那时,我们的国家和工业都是百废待兴时期,我父母带着一套行李,来到边陲小城的军厂,开始了新的生活。工厂没有住房,就租借离厂大约四里左右的一间农家草房,全部家当一套行李,两个碗一个饭盒,外加一个脸盆,锅是房东的。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但父亲上班,成了俩人的负担。那时工厂早晨五点上班,父亲往往四点多钟就开始从家里走.那时家里没有表,母亲为了让父亲睡好觉,自己早早起来趴在窗户上向外面看月亮在天空中的位置,来判定时间,喊父亲吃饭,上班。 隆冬时节,有一天夜里,外面正下着很大的雪,雪反射的光把窗户纸弄的通亮,母亲一觉起来,发现外面还下着大雪,但是无法判定此时的时间,这时父亲也起来了,看到屋里很亮以为上班时间到了,起身就穿好了衣服。母亲着急下厨房给父亲弄饭,父亲埋怨着母亲,为什么睡的这么沉,没有及时喊他起来吃饭、上班。没等母亲做好饭,父亲已经穿好衣服,冲出了门外。在雪地上一路小跑来到厂子的大门前,父亲拿出证件给哨兵看,准备进入厂区,但被站岗的哨兵给拦住了。 父亲忙说:我上班都迟到了,让我快点进去吧。哨兵说:你们几点上班啊? 父亲说:五点上班。哨兵这时笑了笑对父亲说:同志,你看门卫室里的钟才半夜12点啊。 我父亲愣愣地看着门卫室里墙上那个钟,一脸无奈的样子,踏着厚厚的积雪,返回了家中。 从这以后,父亲发了狠,省吃节用去商店买回来一个马蹄表。
二、那是我们国家遭受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我们家吃的也非常紧张。母亲常常把可口的饭菜让父亲吃,我们与母亲吃着糠菜团。那时父亲每当下班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拎着一个布袋子,到乡村地里挖些野菜回来。要是到秋天,就去捡掉在田里的粮食颗粒来填补家里的粮食不足。 父亲上班又常常带饭,每当中午开饭的时候,班组里的工人们常常发现自己的饭盒丢了,父亲当时是车间生产班组的组长.这时丢饭盒的人就哭着来找父亲。父亲没有办法,只能把自己带的饭分出一份给他吃。出现了多次丢饭盒事件以后,父亲每次上班就开始留意,谁能偷饭盒.那天,还没到中午吃饭的时候,父亲发现了班组里有一个职工,从窗户跳到热饭间,看见饭盒拿起就走,被父亲堵在了屋里。当时那人就给父亲跪下了,说:大哥,你千万别告诉领导,我要被开除的,家里老小还指着我这点儿钱吃饭呢? 我家真的一点吃的都没有了,我从没带过饭,吃的都是大伙的,我对不起大家。父亲心软了,告诉他:从今往后,不要再偷人家饭盒了,别人生活的也不容易,没有吃的可以挖些野菜嘛.中午吃饭的时候父亲让他跟自己吃。 半个世纪过去了,在我的记忆里这就是父亲对偷盗者唯一的“仁慈。” 三、这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事。从没求过人的父亲,实在是处于一种无奈和为难,开始学求人之道。当时我家五、六口人,住在二十多平方米的木板泥房里,一铺大炕睡着我们全家人。随着我们的长大,生活起居实在有些不方便。母亲对父亲说,咱们家是不是向单位申请,要一个两居室的房子。父亲想了想,是这个理。那时,父亲单位每两、三年才能建一次家属房。于是父亲早早写好要房申请,交到管房人的手中。每次房子建好后,父亲都没有排上名。能分到房的,不是单位领导,就是有头有脸的人。每次母亲都抱怨父亲没有分到房,父亲坐在炕沿上,抽着烟对母亲说,可能咱工龄不够吧,比咱困难的还有呢。 母亲说,你看多少次了,你总说咱条件不够,有多少比你工龄短的,家里人口少的,不也换了好几次吗。父亲一听母亲说这些,也就不说话了。是的,当年父亲离家进城工作,就是想挣钱养家吃饭,没想到生存还有这么多复杂的事情。 一天,有一位同事告诉父亲,说父亲太实在了,等着分房是不行的。父亲有些吃惊的问,那怎么做才行呢?人家告诉他,请主管分房人吃一吃、喝一喝、聊一聊。父亲有所悟,使劲点了一下头。回到家以后,对母亲说,这个星期天买点鱼、买点肉,做上一桌好菜饭,烟酒要好的.母亲问父亲要做什么,父亲说,把那几个管房人招来吃点喝点,不这样,人家也不会注意你啊。 母亲言听计从,星期天一大早,母亲就拿着每个月供应的肉票去街上采购,父亲也早早去给人家送信,结果人家告诉父亲,今天你是排不上了,已经有人请了,让父亲再等两天。母亲采购回来的东西,真的多放了两天.那时虽然没有冰箱,正好赶上是秋季,幸好东西没有变腐烂。那几天,父亲等着那几个管房人来家吃饭的日子,真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我家终于住上了两居室的房子,我们当时都很高兴。但父亲一直没有笑容,不知道是不是从来没有求过人的原故,还是有着其他的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也许父亲生前就是想活成一棵松树一样,不管风霜雨雪相加,也不想有卑躬屈膝的姿式,但为了这个家父亲没有做到。 四、寻找从前仿佛总是徒劳的,既让人伤感,又不合适宜。但对从前所发生的事情,不写出来总觉得像欠下了一笔债......大概也就是我十七、八岁要走出中学校门的时候,部队到我们学校来招兵,要五个人.当时许多同学为了逃避上山下乡,纷纷找关系去当兵,我也不例外.回到家后跟父亲说,要到部队去。 父亲说:那你就报名试试吧。 我说没有"后门"关系,恐怕很难当上兵。 父亲又说:你先去体检,然后我再给你想想办法吧。就在我体检的过程中,偏偏我的血压不争气,大夫测了两次,血压都高出很多。我一脸丧气的回到家,便去哀求父亲.父亲看我难受的样子,没办法,只好去找我家一个在外市当官的亲戚帮忙,通过亲戚认识了县武装部的部长,打算同他商量,能不能为我开开方便之门去当兵。就在父亲准备去县武装部的时候,母亲对父亲说:去找人家办事,两手空空的不太好吧,你去买点好烟给人家带过去。经不住母亲的劝说,父亲便托人从商店买了条好烟,准备送给人家.要知道,这条烟当时可以顶我家这个月的买粮钱。 父亲为了我厚着老脸,又找关系,又找人,这些都是以前没有过的事,真是难为他了.那天,父亲从市武装部回来的时候,我感觉父亲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他便对我说:明天你到医院复检一下,如果你身体没毛病,他说可以考虑。这时,母亲发现父亲衣兜里还装着那条烟,母亲问:你把烟怎么没给人家呢?父亲瞅了瞅手里的烟,说了句:人家抽的烟,要比咱拿的好十倍,我哪还敢把烟拿出来送给人家啊。母亲这时在一边直埋怨,说父亲太死心眼儿了。这是父亲平生第一次为了儿女的前途去送礼,也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失败的一次。我没参上军,我也不怨父亲,我知道为儿女的事情去送礼,已经让父亲好难好难了.我毅然地响应老人家的号召:上山下乡去了。 从此,父亲一生中所得到的回报,似乎都是在不知疲倦的劳作中完成的。直到他去世,都不想把没干完的事留给别人。他去世的前一天,特意去了理发店理了发,刮干净了胡须,洗了澡。老人家从发病到去世仅仅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好象就是去死,也不愿意躺在床上,用漫长的时间拖累别人。在我送他去医院的路上去世的。当时我真是嚎啕大哭,父亲一辈子没享过福,用一生劳作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面对父亲的去世,让我对生命的行为和人生的态度理解略加深刻了。人生原本就是这么暂短,没必要太刻于生活的完美,生命只不过是一个过程,计较过多或计较所有的结局,也就失去了意义。虽然是过去好久的事情了,我守望着父亲的故事,如同归隐山林一般,仿佛听见了林中美妙的鸟鸣和泉水的叮咚声。此时,可以让自己放弃贪婪的杂念,体察人生的泰然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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