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筱欣奕奕 于 2015-9-11 10:30 编辑 <br /><br /> 追 梦 (根据诗人陶金喜诗作《铁百合》改编)
(一) 我又一次回到了玛卡庄园。 和记忆中一样,蓝蓝的天,清澈的云,没有呼啸的风。我最喜欢在傍晚登上天台,看太阳往山下跑,然后把追随的霞烧成一团火。这个时候,往西面看,总有一群山羊,在杰姆叔叔的吆喝下,很听话地簇成一堆往家赶。 今天也是如此,五月的天有些燥热,我生锈的皮肤跟着躁动,上头跳跃着密密麻麻的小汗珠。忽然一声闷雷,天似乎裂开了一道口子,酝酿许久的暴风雨终于倾泻而至。我没有着急回屋,只是静静地在雨中看着庄稼。雨中的玛卡庄园会让我想起一些人一些事。 一个喷嚏,将我从飘远的思绪里又拉了回来。低头看看地上,落水积起了小水塘,而水塘里的自己已经是个落汤鸡。 “天澄!快回屋喽!”远远地,听到杰姆叔叔在叫我。 “来喽!” 屋里的炭火还没有熄灭,我又向火盆里扔了一些柴,接过杰姆叔叔递上的毛巾和干燥的衣服,把自己从头到脚地收拾了一番。紧接着他又递上一杯姜茶,没说话,只是看着我,一脸腼腆而又亲切的笑。纵然时光匆匆流逝,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从未改变。 “劳伦夫人来信了,她知道你最近会回来!”杰姆叔叔开口道,“信,我收在你写字台的第一个抽屉里了。” 熟悉的牛皮信封,熟悉的浅色纸页,熟悉的并不漂亮的笔迹,熟悉的薰衣草香,还有那个熟悉的名字——海蓝。
(二) 那个时候,我们总爱走在草地里,有说不完的话,她从不叫我表哥,虽然劳伦姑妈一直说她这样称呼我是不礼貌的,可她总是学着大人模样叫我“天澄”。我喜欢她这样叫我。我喜欢她飘逸的长发。我喜欢把她逗哭。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叫我“胆小鬼”,我是一个能打败个子高我一头的男孩子的“胆小鬼”,只因他惹她生气了。 夜晚,我们常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比赛谁数得快,然后你一句我一句地讲故事,星星和月亮的故事,嫦娥和丘比特的故事。有时候,会这样聊一晚上,直到露水湿了草地,东方渐白,然后我们一起感冒。海蓝说她很喜欢露水,明知道自己会瞬间消融,但每天依然执着地追求梦想,给大地滋润和温暖。海蓝还总是不停地和我说,她也有美好的梦想,去追就是了!她的话,我总是一知半解,不明白她要追求什么梦想,不明白梦想和露水有什么关系。 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我们放风筝,在杰姆叔叔的指导下,我为海蓝扎了很多漂亮风筝。我会把风筝稳稳地放上天,然后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把线陀交到海蓝手上,看她灿烂的笑脸倒映在花丛中。 “天澄,你爱过陌生人吗?” 我很茫然地摇头。 “一个活在这世界上的陌生人?” 每次说起这个,她总是很严肃,认真地看着我,然后低下头。
(三) 离玛卡庄园不到三里地,就是一片山坡,山坡上有幢漂亮的小白屋,屋子的主人是位和蔼的中年女士,劳伦姑妈叫她“拉文太太”,让我们称呼她“姨”,她不常与人说话,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修剪浇灌她门前的一片百合花圃。小屋的后头有一棵很大的榕树,榕树上刻着“百合的守望者”。看那字迹,苍劲有力,有些年月了,字已完全融入树干,显得平滑。我和海蓝经常去小白屋这儿玩,喜欢在大榕树下捡树叶,拿小树枝赶着蚂蚁回巢。 一天傍晚,夕阳染红了树林,我和海蓝又来到了小山坡。 “海蓝,小心点!” “天澄,快一点!” 我们喜欢抄近路,但必须爬过一个陡坡。天蓝跑得比我快,我常担心她摔跤,每回都紧紧地护在她身后。 当我们来到百合花圃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我们震惊。 “快来啊,把百合花都踩碎,黑寡妇不要脸,怎么可以种纯洁的百合花?” “可是,这样子,黑寡妇会不会伤心啊?她并没有伤害过谁,她不是坏人!” “嗨,你真笨,只有圣洁的人才有资格种百合花,她这样是亵渎‘圣洁’,懂不懂啊?!” “哦,明白了,你是说她虚伪对吧!那她就是坏人!” “黑寡妇是坏人!堕落!不祥!” “大家都来帮忙喔!毁了这片田地!” “对,赶紧的,砍光,砍死!” 几个孩子举着棍子和铁锹,一边嘴里振振有词,在百合花圃里折腾。盛开的百合,转眼间,花瓣纷纷掉落,歪了头,倒在地上。海蓝异常激动,不假思索地上前,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啪”地扇在了领头的小男孩脸上。小男孩愣了一下,先前的骄傲张狂立刻变成了红了眼的愤怒,不由分说地重重推了海蓝一把。瘦弱的海蓝哪是他的对手,仰面摔倒在百合花地里。可她却一点没了以往的温柔恬静,迅速地爬起来,对着小男孩的胸口又是狠狠地一拳,小男孩似乎被她的气势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别的孩子见状,立刻围拢过来,他们手中都是有工具的!那还了得…… 说时迟那时快,冲入他们包围圈的我,抢过他们手中的铁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对着他们就是一阵挥舞,毕竟他们人多,个子也都比我高,我的嘴角、鼻子都被打出了血,眼冒金星。但最终,他们还是被我打跑了,也许是被我豁出命的样子吓跑的吧! 看着拉文太太在一旁流泪满面,我的心疼超过了身上的疼。 “天澄,你这又是何苦?你看你这孩子,被他们打成这样!” “海蓝,你也真是,就几朵百合,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和一群臭小子打架呢?” 她在责怪我们,更像在责怪自己。 “姨……”我们三个哭成一团。 百合花瓣散落一地,一片触目惊心的白,像是素缟铺满了山坡。风吹过,卷起两瓣凋落的花瓣,在空中旋转。 我们逐渐停止了哭声,拉文太太紧紧拉着我们的手,进了她的白色小屋。 “海蓝,还疼吗?” “姨,我没事儿,快给天澄上药吧!” “姨,我会照顾自己,海蓝是女孩子,更需要上药!” “呵呵,你们俩都是好孩子,都要上药!以后不能这么冲动,知道吗?” 就我们所知,拉文太太的小白屋从不招待外人,没人见过屋里的样子,也没人知道屋里有个温暖的火炉。 晚上下起了瓢泼大雨,有些冷,拉文太太点燃了火炉,我们围坐在边上,聊了一宿。其实她挺能说的,我想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个活泼热情的漂亮姑娘。 第二天,太阳又很灿烂地笑,我们帮着拉文太太一起收拾大雨过后满地狼藉的花圃。她变戏法一样的,又拿出一些百合种子种上,没过几日,小苗苗就冒出来了。 南方的雨季很长,适合花儿生长,很快百合长出了新的花瓣。可是来捣蛋的野孩子还是禁止不了,就如我和海蓝看到他们恶作剧,还是会和他们打架一样。百合花总是长出来了又被摧残,摧残了又长出来…… 拉文太太说:人也是这样,死了又生,生了又死,又死又生。每逢她这样说,海蓝总会暗自抹泪,可我却还是不明白,不过我不会再笑话她哭鼻子。 秋天过去了,海蓝依然说“天澄是个胆小鬼,不过长大了。”哪有妹妹说哥哥长大的?我不明白,但还是顺着她说,我只要她开心。 我要离开玛卡庄园了,去北方服兵役。走的前一个夜晚,又是一个晴朗的月夜,我们躺在草地上数星星。 “天澄,我不想你离开!” “海蓝,别闹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 “天澄,你说,星星会不会哭?” “不会吧,她们只会眨眼睛。” “可是月亮只有一个。你不明白星星为什么眨眼睛!你只是个胆小鬼。” 看着她把头扭向一边,手伸向脸颊,我的心忽然一阵抽疼。
(四) 劳伦姑姑来信了。说台风刮翻了山坡上的小白屋,人们才知道原来屋里头是那么简单,没有像样的家具,只有一个大火炉和堆了半屋子的百合种子。一面墙上挂着把生锈的枪,挂着两张男人的照片,还有一枚摁进墙里的子弹。老一辈的人说,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牺牲在战场的丈夫,一个是她咳血致死的情郎。 那天以后,拉文太太染上了风寒,整日整日的咳嗽。她不再打理百合花圃,经常坐在榕树下看着这片废墟陷入沉思,头上的白发愈加浓密,随着风翩翩起舞。她的故事在茶余饭后流传。人们不再喊她“黑寡妇”,开始喊她“百合夫人”。 我每过半年,回一次玛卡庄园,依然和海蓝玩在一块儿,依然去看拉文太太。 那些曾经的坏孩子长大了,经常和拉文太太聊天,送她一些小礼物或者小盆景。可她总是闷闷不乐,再也找不到原先淡淡的微笑。 又是一个秋天,一夜的秋风,拉文太太抱着手臂睡去,就没再醒过来。两天后,大榕树边上竖起了一块墓碑,上头刻着“致亲爱的百合夫人,百合的守望者”。 那天夜晚,我和海蓝又躺在草地上,聊了一宿,黎明时候的露珠,没有让我感冒,军营里的历练,我强壮不少。我离开的时候,海蓝的感冒还没有好。她拖着鼻涕,笑眯眯地送我上车,车开了,我的泪留了满面。 一个月后,劳伦姑妈带着海蓝去了美国。后来我就再没有见过她们。玛卡庄园只剩下了忠诚的杰姆叔叔。
(五) “天澄,五月了,知道你又回到了玛卡庄园。一晃七年没见,非常想念。海蓝结婚了,她很幸福!你也加油哦,好小子!”我合上信,沏了壶茶,默默点燃一支烟。 其实我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就牺牲在战场,而我那咳血早逝的养父是他战场上的兄弟,尽力兑现了他的临终托孤,终身未娶。百合,是父亲第一次见母亲时,送的礼物。 那晚我又在梦里,遇见了海蓝,她在喧嚣的街头,落魄地行走,捡起一枝铁百合送我。我在草地上,把铁百合扎成了风筝,稳稳地把它放上天,线陀交到了海蓝手上。我们牵着手,一路跑一路跑,跑到了天与地交接的地方,跑到了麦田的尽头。 我终于明白,我是个胆小鬼,星星为什么眨眼睛,还有露珠和梦想的故事。 只是,海蓝,是否知道我至今孑然一身的原因? 我也有个疯狂的梦想,去追,去追就是了!
文:筱欣奕奕 2015.03.18
创新实验系列——诗歌与小说的融合 本文由诗歌《铁百合》改编而成,感谢原作者-陶金喜老师及诗评赏析-无水河老师!不妥之处,诚请斧正! 先前也尝试过诗歌与小说搭配,紫竹心老师的《我遇见我的死亡》和我的《孟婆汤》,无意之中的主旨融合(见本版)。——笔者按
附:诗歌原文
铁百合 文/陶金喜
第一节
人群、拥挤、碰撞敲打我的灰色,在坚固的丛林 没有呼啸的风,惊雷,大雨和突如其来的大火 靠天台上的梦温暖,抬起头,水银般的雨落下 乌云压来,五月开始残忍 万物倾入生锈的皮肤,燥热的风 从原野就开始发酵 带来姑姑的信,我开始想念海蓝 哦,是海蓝! 海蓝是我的表妹,我们总爱走在原野里聊天 她一直说,你是个胆小鬼,可爱的胆小鬼
去追被风逼迫的跳动 翻过凸在灰质大地上的丘陵 有很多绿 有很多高远的星 有清澈的露水 去追,去追就是了 海蓝不停的说着她疯狂的梦想 去追,去追就是了
我们跟着风筝奔跑 跑到晚霞的边界,麦田的尽头 天与地的夹缝,她高举线陀,放开手 把脸庞投进倒影,在灰白的天空下问我 你爱过一个人陌生人吗 一个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陌生人
第二节
我们经常跑到黑寡妇的住处 我们喜欢她的炉子 我们喜欢她门前的百合 我们喜欢她山坡上的小屋 小屋的不远处有一棵树 树上刻着“百合的守望者” 我和海蓝喜欢坐在树下捡落叶 玩弄一群返巢的蚂蚁
一个傍晚,一群高举棍棒的孩子跑来 他们叫嚣:虚伪的圣洁 沉沦、堕落、不吉祥的女人 他们冲黑寡妇高喊 他们蹂躏盛开的百合 他们有刀剑 他们义正言辞,不停的喊着 嚯嚯,嚯嚯,砍死 嚯嚯,嚯嚯,砍光
黑寡妇拉住我和海蓝的手 任由百合将白色的血液滴入震动的大地 即便风要撕扯骨头里的疼 美景变成废墟 她一直拉住我和海蓝的手 任由百合将白色的血液滴入震动的大地
那晚,天空落下磅礴大雨 我和海蓝围在炉子旁听黑寡妇说笑话
第三节
这南方的生活啊 很快在落雨时节中度过 被摧残的百合花总是很快长出新的花瓣 新的花瓣又总是很快被摧残 黑寡妇笑着说:总是死了又生,生了又死,又死又生
黑寡妇离开的时候 海蓝曾为了百合花打了一架 我曾为了海蓝打了一架
我们不知道日子持续了多少年 黑寡妇说:既然是日子,慢慢过呗
过完秋天,我们分别 海蓝挽着我的胳膊走进冬天 海蓝说,你长大了,可爱的胆小鬼
第四节
南方的台风吹倒了黑寡妇的屋子 姑姑说,村里人都惊呆了 屋子里布满百合的种子 黑寡妇只是种着,就像日子
姑姑说,人们看见卧室上挂着生了锈的枪 看见摁进墙里的子弹 看见两张照片 一张是战死沙场的男人 一张是咳血至死的情郎 黑寡妇在那一季染上风寒 大家开始叫她百合夫人
百合夫人衰老得很快 每天坐在树下看着曾经的百合地 彻底的废墟 长大的孩子和孩子的孩子总是微笑着走开 百合夫人总是闷闷不乐
或许是一场秋风引起的伤心 百合夫人抱臂睡去 要去哪里?停留在哪里? 她再也看不见送来的一盆盆百合 不能看见我和海蓝送她的心愿 刻在墓碑上的字 “致亲爱的百合夫人,百合的守望者”
第五节 多年以后,也就是现在 姑姑说:日子很好,海蓝已在国外结婚生子 我真的开始有些想念: 我和海蓝总爱走在原野里聊天 海蓝曾为了百合花打了一架 我曾为了海蓝打了一架 我和海蓝围在炉子旁听百合夫人说笑话
梦中,我遇见海蓝 她在落魄的街头捡起一枝铁百合送我 我在阳台上,把铁百合折成春天的风筝,飞向云中 我们跟着风筝奔跑 跑到晚霞的边界,麦田的尽头 去追被风逼迫的跳动 翻过凸在灰质大地上的丘陵 有很多绿 有很多高远的星 有清澈的露水 去追,去追就是了 海蓝不停的说着她疯狂的梦想 去追,去追就是了 海蓝不停的说着她疯狂的梦想 去追 去 追
2015.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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