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15篇》
——作者:陆陈蔚
《对果果的嫉妒》
夏日在小狗果果努力摊大身体面积于瓷砖上的睡相里加长,夏日在蝉鸣声的歇斯底里里加长,夏日在喜鹊如花绽放的欢声里跟着喜悦起来,夏日在永无一言的香樟树的累累果实里长期所长、短其所短、一切正好。
夏虫不可以语冰,因此没有夏秋了;蟋蟀到深秋才知死期不远,日日把夜唱彻:原来昼接着夜、夜接着昼,循环往复,永无穷尽,是唱不完的,唱如叹息时还不是死心,到底是归于无声无息之万古寂寞。
大夏天仍穿着毛皮衣的果果走过后陈营路,引起大夏天穿着毛皮衣还被关在笼子里的宠物店里的狗狗们嫉妒,果果在它们的狂吠声里矜持地走路,更加不感到热了。我们的嫉妒也通常只对人类,尤其只对人类中与我境遇差不多或曾差不多者,所以兄弟更容易相残,陌生人大多只会斜上一眼就了去这辈子的缘分了。于植物类的香樟树,狗们和人们都不会生出恶意来,果果在树底舒服拉屎,我对着一嘟噜一嘟噜的樟树果实不禁心生敬意:如果我也不浪费光阴,不心生厌倦,也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啊,而今于万物欣荣中,嗒然凋零,忽而对兴冲冲前行的小狗果果也嫉妒。
《夏天自然会到秋天》
夏天了,多出来了各种小虫子,它们劳动、歌唱、吸血、交配,并不想和人类过多交集,它们随缘遇到何种人就有了何种际遇。
蚂蚁总是那么忙,是生存实在艰难,还是贪心太过?它们会遇到残忍的儿童,被捏死、撕碎;它们会遇到同样为生计奔忙的成年人的鞋底,被踩死而无法判他们有罪,显然他们不是故意腾空跳起猛踩蚂蚁们的头。蚂蚁们至死也不知道这样的泰山压顶是何人所为,只好拜托天帮忙记着。
蚊子则多是被故意杀害,蚊子竟然要以血为食,而且传播疾病——可是人类也在吃猪血、鹿血、鸡血、鸭血的,如果从天外更高生命眼中看,人类是不是也可以杀无赦了?蚊子有极小的几率能碰到佛祖,佛祖舍身饲虎,小小的蚊子自然能平安地饱餐而去了。苍蝇、蚊子们除了食脓茹血,还错在整天嘤嘤嗡嗡,连人们都世世代代容易以言获罪,何况这些永远得不到丝毫尊重的小东西们。
最无害的是唱起来了的蟋蟀们,可是人类还是会把它们抓来,撩拨它们互斗,让它们断胳膊少腿,直至呜呼哀哉。夏天蟋蟀声才发动,等到几乎整夜不歇地满世界沸腾,那是夏天已经过了。
夏天里最恣肆于鸣叫的蝉,我们不是捉不到它们,我们是因为人到中年,忙于与人的争斗,再没那个闲心玩弄小虫子。人到中年开始死心,一番狼奔豕突后的伤痕累累,并且真正面对了必死的命运,就从此显得不太傲慢、自私了,对其他众生看似有了一些温柔。不再有理想,从来缺信仰,无奈之下的安静起来,其实没有等待什么的等待里,夏天自然会到秋天。
秋天蟋蟀甚至与人同居一室,短暂的人世安详。“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不只人类会不止活在当下:烦扰他的有引起忏悔的回忆也有对未来的恐惧;此时蟋蟀声凄凉着急切,蟋蟀们也知道死期不远。“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人类与蟋蟀们不但有着共同的记忆,甚至有着其实差不多的一世,只在时间短长,而数十年的人生在终了时回头,也只有一瞬。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而我不再起杀心,同此炎凉,诗意生焉,晚了,晚了,也值得庆贺。
《雨一直下》
雨一直下,盛夏里的这一天像秋日了。经验中的秋,以及期待中的秋,于是盛夏里的这一天像秋日了。
我一个人提前到秋日了:眼睛到了秋日,一个人的萧然,全城萧然;耳朵到秋日了,热切至燃烧的蝉鸣已被浇灭,开始了如死心的寂静。雨点打在阳光板上被放大的声音,显著加深着这份总是使人犹疑的寂静。是这颗心到了秋天了,一会回到去年的秋天,一会前往来年的秋天,总之不能如银杏树安住于每个当下,于这场雨中绿深如黑,别样的决心让天颤栗,天开始一味机械瓢泼,总要到大地上才会计较是浪费了还是倏忽已经成灾害。人一时如树,无所造作则自惭的形秽正被雨洗去些许。去日苦多,银杏树在以往的任何一个秋天里都未曾结果;来日几何,银杏树自信着的白果究竟将由何人看见?茫茫的理想破灭,茫茫的人心地狱,茫茫地潦草来路,茫茫地去无踪影。
悲伤也这么旧了,千秋万代的人们都这么悲伤过了;生死苦乐,毕竟无人可替,都是能淹死自己的深渊,或既浅且脏似后陈营路人行道上的积水,最终都将干燥,雨歇才晴时,天也来映入,那么竟是一面天的镜。
《我在鱼梁洲上看见燕子》
我在鱼梁洲上看见燕子,它们在天上我也看得出,它们与我故乡的燕子不同。这是襄阳人称的沙燕,又名崖沙燕,而我故乡花浦村的是家燕。
崖沙燕近来因郑州某工地抢工期毁伤数千座巢穴而名声反而响亮,“小燕子惊动国家林业局。位于郑州的一处南水北调工地为赶工期损毁几千座崖沙燕巢穴,国家林业局及郑州市要求施工方延期至7月中旬开工,让燕子安全度过繁育期。”联想到我家乡花浦村世世代代竟是以欺骗来爱护家燕的:每家的大人都会郑重地告诉孩子们,抓燕子会得“燕疮”。想起我那个时代的孩子没有经历多少环保和护生的教育,因此几乎人人都杀生无数,麻雀、青蛙、蜜蜂、苍蝇、蛆、蛇……而几乎没有一个小孩捉过一只燕子。燕子安心在花浦村的每家梁下筑巢,谁家要是这年没来燕子,自己会觉得不好意思,有些惴惴不安这是否会不太吉利?活到现在,我经历过的受骗已经够多了,托言“燕疮”而使我少了些杀业的这个欺骗使我回忆起来感觉最是意味深长,其他的欺骗回想起来只会让我心胸更加狭隘着继续很气愤。
我感慨要是花浦人把爱扩展到更多的动物,从小诱导着孩子们不杀该多好!我这是“《春秋》之法,常责备于贤者。”了,不对,我对故乡花浦村只有在外地了时才开始进行赞美,少年时在故乡一门心思想跳农门,那时候庶几是恨的吧,那时候谁愿意在农村当辛苦至极而毫无福利保障的二等公民?现在世事变迁,城市贫民反而不如农民好过了。现在人到中年,我对故乡的人事有了更切合实际的追忆和思考,可爱者不似身处异乡、又青春热情时臆想中的多,可是牵挂却越来越不可名状。
我在鱼梁洲上看见燕子,燕子在天空劳碌,而穿梭成美丽图画,于大地上暂时休憩的人们,无论燕子是不停劳动着还是偶尔翻飞着玩,都只觉着好看。燕子带着千万里风尘,迁徙于祖国各地,那究竟何处是故乡?
《路上一只死麻雀》
路上一只死麻雀,仰天躺着,爪子内钩,死前也是拼命想抓住生的吧?我们人于死更纠结,怕死相难看,怕不得善终。我们人还要麻烦别人收尸、送葬,麻雀倒省去了这个担心了。
我们人的死因应该比麻雀复杂得多,有病死、老死、被杀死、自杀死……病有各种病,杀有各种杀,自杀有各种自杀,而麻雀只会被人以农药毒死、被人以枪打死、被猛禽搏杀吧?猛禽也受人类自大、自私地好杀、嗜肉、破坏生态环境之荼毒,更比麻雀稀缺得多了,我上次在岘山上看见过隼,我视隼盘旋为美时,无暇考虑到麻雀们见隼盘旋时的惊惧。
虽然麻雀也辛苦劳碌,不会也像民工是从高处坠落而死的吧?虽然麻雀与麻雀之间也争吵、啄斗,不会是被同学们毒死的吧?虽然大雨时麻雀更受水淋,但不会一脚踩进下水道里死不见尸。
路上死一只麻雀,于人类来说,实在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必报警,不必查案,我怀疑麻雀死后有知,只愿意更小如蚂蚁,死后不必被谁看见,甚至不必劳烦人们当作垃圾去扫除。
同样一件事物,不同的眼睛里会是不同的性质,在其他麻雀看来,此麻雀的尸体应该是令之短暂伤心的吧;在路人看来,有的惊心,有的厌恶,有的不屑一顾;在食腐的动物眼里,这是一样食物,因此见了欢欣;我想来想去天上地下没有谁会为了一只麻雀的死流下了眼泪的,眼泪又有什么用呢,不如一滴普通的雨水能解这几天的毒日下快被晒干了的酢浆草之焦渴。
认识到必死,而不知死于何因及何时,这于不同的人们也会有不同的反应,有的更加放浪形骸,有的更加损人利己,有的反而生出来了慈悲。由麻雀之死与人之死之一样如酢浆草上微风易逝,而应从珍惜自己的生命扩展到珍惜同样乐生畏死之其他物种的生命——我从麻雀的尸体旁走过,继续行尸走肉,很快忘记了麻雀的命运,也不去多想自己的命运——但这一念同情的善心,有耀眼过夏日的一瞬。
《这场雨里死去的小虫子们无一得见》
连续雨天之后的晴朗,喜悦早于太阳出来。每个房子都必须有窗口,细雨无声时看雨还在下吗,看街上行人有没有在打伞;看天渐开,看大地上水泥地先干,豁然于果真一切都会过去的,为什么每次都剩心头还是湿漉漉的呢。
在雨中也传来过一两声鸟鸣,看不见鸟,看见了恐怕也不知其名;晴天了传来喜鹊声,不见喜鹊,也知喜鹊也发的晴声。喜鹊眼中的晴霁永不是我眼中的晴霁,最不会错失晴雨的是在七楼上看不见的樟树。再奋力向上树也到不了七楼,我天生的嫉妒心忽然因此念而开颜。到了天上的也要回来犹如雨水,我因此甚至一瞬间懒于起心动念。
这场雨里死去的小虫子们无一得见,符合我的理想,如露亦如电,消逝去无踪,谁人需要徒然使人不能安息的哀哭呢?其实人人都希望自由、独立的,可惜人人会留有一个尸体总要麻烦别人清理。要个坟干什么?大概是死了还怕雨淋。如果能撒骨灰于树下,则与树一道雨也相宜、晴也相宜。小如虫豸、大如狮象者全是把尸体做最后的布施,回馈大地,凭什么一生里索取最多的人非要把骨灰封藏起来?
人的一生自始至终都在失去,失去童年、失去青春、失去家乡、失去亲人,而失去并没有使人真的活不下去……而等到最终失去整个人生的时候,竟然要珍藏已不是自己的骨骸……一刹那一刹那都在失去,后一刹那与前一刹那的自我就已不同,说到底有何胜利可言?有何坚持可言?放下后才是与天地同步的迅速干燥了。
《痒痒》
一小片积水里,天空也映在里面。天空只是假装掉在里面,瓢虫则是真的危在旦夕。瓢虫将被溺死,但是看起来还是不太惊慌,只是偶尔轻划几下,把水里的那片天空碎灭。
我把瓢虫捞起来,瓢虫沿着我的手指爬,看来能活,痒痒地让我油然而生喜悦。小时候杀过那么多小动物的手,现在救生,所以只要小虫能活一百年,只要人能活五百年,那就等着就好,屠夫就放下了屠刀,生态环境就变好了,人类就不再傲慢到随意剥夺别的物种的生命?
在我眼里是只要防止去踩到的这一小片积水,在瓢虫眼里是大海水吗?在人走过去后,来饮水的麻雀心中,则是甘露。被雨湿了羽毛的麻雀,黑黢黢地瘦小,喝点脏水还要警惕着人,让人心生惭愧。
一小片积水是我眼里的一小片积水;瓢虫是我眼里的瓢虫;麻雀是我眼里的麻雀,它们都经过了我心的变形,那么它们究竟的样子是什么?小时候真的以为过雨后的 虹是天上的桥,想要从东天走到西天,平地体会到了眩高的战战兢兢。到如今只剩下了“ 虹是光线的折射”的概念了,我已经多久没见到 虹了?说到底主要是我们人类的罪孽,天空变脏也是你我共同造就。以前总是喜欢找借口、把责任推给别人,现在稍稍能够扪心自问了,这样少了些卑微中的卑劣。
虽然心是污染之源,但是随时随地的静下来,仍然随时随地能照见天空。麻雀甩掉羽毛上的水珠的干脆劲,给了我鼓励。
《你永远不可能是一棵女贞树》
如果一直在花浦村,不会想到襄阳;二十余年在襄阳,哪一天不想到花浦村?环境和自己的心念,决定了生活状态、幸福指数、未来命运。
如果你在非洲,或许在赤身露体、吃着昆虫。如果你在欧美,或许在填着选票、享受福利。如果你在印度,你会觉得阿鲁纳恰尔邦是印度的;如果你在中国,你当然会说藏南地区是中国的神圣领土。如果你不是人,而是一头牛,又在襄阳回民区友谊街了,你跪下来哭泣也不行,热血即刻将会哗哗地流;如果在印度,就会被当作神牛,就卧在瓷器店大堂中央。如果你在雅安,你会觉得无论人还是熊猫,其实都无法珍贵,你抱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却想不到忏悔就是人类破坏了自然,使灾祸更加频仍。如果你是只狗,在性上倒有了节制,春天很快就过去了,你冷淡地看看小母狗。如果你是人,在这个五浊恶世,总要淫乱到不举才消停……
你永远不可能是一棵女贞树,从前不在中原路,而今在中原路,不论他乡、故土,还是长得毫无差别,虽然全年也在不停落叶,还是郁郁葱葱,誉之曰常青,正绽放出一嘟噜一嘟噜的米粒儿似的细花。你偶尔想往是树,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时光永远不会倒流,你偶尔想要倒流,却仍是不愿长在花浦村,有许多人和事,天生只适合用于怀念。
时光一刹那一刹那地飞逝,永远无法停驻,你永远只可能是当下的你,你要在当下就释然,与自己和解、也与世界和解。你能改变心念,然后改变周边环境,然后人生才不再宿命,或许如树般安静勃发。
《都要把自言自语说好》
幼儿园的声音传上来,幼儿园的声音不愿当成噪音,我也被活泼、快乐的音乐激励。听不见孩子们的声音,在后陈营路对面的一楼,铁栅栏内,天使们或许都是快乐的。
一小时后传上来的是广播体操声音了,幼儿园的孩子到底比较轻松,不像中学生们巨大的学习压力,身体被严重摧残。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思想,最有力量的是语言,用说的唱的语言可以规范思想,有什么样的思想决定了有什么样的世界。
行道树就都站得整齐,不言不语就无灾祸,在地砖围起的小块土里努力向天生长,一年高过一年,是因为仍然有着愿望以及本性。
老叶尽除,新芽嫩绿,即使是常青树也是换着一茬一茬的叶子。学会了减法,然后可以做很多事情。虽然我们制造了重重雾霾,阳光还是努力穿透,来普照我们。
传上来狗吠,宠物店前笼子里的小狗们又见到自由走路的狗了吧,它们见到那么多过路的人不叫,只嫉妒同类。我们也只嫉妒同事、邻居、兄弟、姐妹们,距离太悬殊的权贵们难得嫉妒,归于天使属的孩子们我们则会爱护。
阳光惨淡,天地朦胧,一只麻雀来停上防盗网,它不知道我在看它,它不停地叽叽喳喳。谁也不听谁的,都要把自言自语说好。
《早晨的灿烂阳光》
早晨的灿烂阳光,心中的阴霾为之一扫而空;或者说阴霾还没有来得及生起,就遇到了灿烂阳光,油然而生出来了新叶般的心情。虽然大气再也不如往日清明,但是还有晴日。远眺看不见从前能够看到的岘山,仍可以与青山妩媚。短暂心安,通体透明。我如鸽群的一片阴影,也在升腾。鸽群越转动越无声,市声过一会才又响起。是想到了才又响起来,提醒我正是在这里,不是生活在别处。
我虽然不在阳光下,我的屋和我的黑暗,全都在春天的早晨。我感受到了万物的联系,今朝的晴明连着昨夜的雨疏风骤,因昨夜的雨疏风骤,今朝的晴明才如恩惠。心怀感恩,先与自心和解,天地也就迥然不同。就是对我自身的黯淡,我也能倾心。
麻雀停上阳台的窗,我觉得地球也停止了转动,直到麻雀清澈的眼神分辨出我是活物,它又振翅飞去,我从屏气凝神中回来,如魂刚刚安落体内。这难得的几乎全然忘我的一瞬,因为爱与美带来甜蜜余味。
春天的早晨的灿烂阳光,没有人会想到告别。没有树会高到我的窗口,顶满树细长眼睛般的嫩芽,对我说开始吧!我需要自己更亮起来,照见更多的事物。
《我早已经熟悉的夜》
今夜有细雨,细雨被汽车声放大,到窗前看时,路灯周边雾蒙蒙的,没有路灯就看不到在下雨的细微。
路灯虽有两排,每一盏都是孤独的,所有光芒都孤独,黑暗则可以融到一起。我已经在这里耗尽激情,而如重生。
萦绕路灯的雨丝轻如烟尘,平稳下来的呼吸也能吹动。我在不断失去以后懂得珍惜,依然有太多事物引动心底柔情。
如果爱不易逝、生命非必死,怎会有那么多应接不暇的人间之美?或许应该警惕这春雨之外的全然干燥,我逐渐与天地都恢复联系。
以为早就遗忘的过往,其实全部刻录在年轮里。我即使什么也不说,真正的爱情已如枯根重发。残破的生命在这春天雨夜里也具有了良好的成长性,是因为心终于认同了树,向上是共同的本性。
我早已经熟悉的夜,视线也主动不越边界。霓虹灯招牌少了的那个字我知道是什么,我在这里从此没有问题要问。
以后不能等死心了才安心,保证会像银杏树从很细小长到略瘦,以此可以笃定期待百年果实。
《天上只有一颗星》
天上只有一颗星的夜、偶尔见得到的满天星的夜,都如忽然发生了什么事一般,让人有些不安地思维良多。
大地上也越来越多的人,大地上越来越多离世了我的亲人。从前还等有朝一日,如繁星冲破雾霾,恩怨情仇之后再相聚——可是终于没有一个想要再见我,梦里也越来越少。偶尔见到,如一颗星,于茫茫天地间,瞄准我的头顶。
天上有这么多星,只看见一颗星。大地上这么多人里,我这颗心的逼仄和孤危。
有什么样的心就有什么样的世界,巨大的星球在我眼里那么小。更有无数巨大的星球同样就在天上,我看不见。
我有天生无尽的孤独,在仰望星空时,尤其如潮水汹涌,我如何会认为天上才是真正的故乡?
我此时尤其需要不言不语的常青树和被冬天逼到假死的落叶树,我此时需要不言不语地诉说什么——抒情真是年轻时代才能纯粹地发生的,现在怕我的诉说里的功利性使我更加显得轻贱。
悬铃木以巨大的伤疤做了眼睛,瞪得人心发毛,但也只是发毛而已。伤害之后还有伤害,正如生之后还有生——但死到底是一个明显些的划界,原谅,至死后容易大量发生。
因为夜,万事万物都有了鬼魅气——以能动的为最,一只轻声走过的猫、一丛在风中开始簌簌的竹子。真正如如不动与永恒成一体的是谁呢?星也在眨毛茸茸的眼睛。
《有银杏树站在这里》
有银杏树站在这里,开始金黄,开始落叶,开始天下秋。我要稍稍自抑,我一直常绿,太过乐观,容易骤然沉沦。我视银杏在老过我了,我不与银杏比长久,我的明智从此开始。全树深绿时,我也常常视而不见;一叶落时,我正好也是秋天;跟着星球一起转动,必然来面对漫天萧萧。
有银杏树站在这里,引人看天,银杏树还不够大,已经把天空划分。秋天让人更看不全银杏树,根是一直在土里的,枝干只为挑高醒目的金黄叶片。即使到落尽了叶,也是说这是株落光了叶子的银杏树,依然不提及白惨惨的枝干。多受关注的叶早死,预受关注的果迟迟不出世,一年年还总是默默的枝干代表着银杏树在这里。
有银杏树站在这里,历史应该到此为止,银杏树却记得不是一直在这里,它旋紧在内部的年轮,几乎会让人窒息。同经寒冬,再对新春,与银杏树一起不动声色,如从无苦难。怕冷漠已成习惯,只有银杏树急着发新叶了。
有银杏树站在这里,没有比从前不在这里的银杏树更好地在这里了,根越来越深,树越来越高,总不结出来的果实也在越来越白。
《楼下窗外的后陈营路》
楼下窗外的后陈营路,看不见它总要 提醒你它在那里,24时小时算什么,一天有48小时后陈营路也会全天发声。声如老牛呻吟那是总把车停占半条道的货车司机连夜上路了;声如恶虎咆哮是屌丝骑行摩托车似要发怒问天。
无声的送葬车也会在凌晨把人吵醒,因为还伴着欲悲无泪的唢呐声和是否因死不起而自觉理亏般零碎、短暂的鞭炮声,比起关在家里活活饿死的1岁、4岁小孩,甚至刚出世就被丢入下水道的婴儿来,这个刚刚从后陈营路过去送到火葬场变灰的人应该是寿者了吧?寿则多辱还是多福呢?“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今不说及人之老、及人之幼,如今子杀亲者有之、亲杀子者也不少见,所以如果是自然死亡,不论寿夭,都应该称有福了吧。襄阳的葬礼没有按照佛法超度亡人的仪轨来做,只是请草台班子点唱几首流行歌曲,这样也请不要太在意了吧,比大雨天掉进没盖严的窨井连尸体都找不到要强得多了。
深夜的后陈营路基本上可以说是安静的,但是今天搞物流的人的车坏了,修车的人不仅弄出很多的叮叮当当,还有不时的吆喝和说笑,现在做生意那么不容易,都不好意思怪他们吵醒了人。
虽然我在高楼上看不见低处的后陈营路,我心中浮现着的不但有现时的后陈营路,还有它的历史,只有未来我已不敢揣测,因为实在太无常了,我对我自己的前途都不再愿意浪费心思想象,除了几乎是与生俱来的莫名其妙的担心。在后陈营路安静时,我心中突突着拖拉机,那是以往的情景再现,现在已经不准许让农用拖拉机进城了。后陈营路上人家养的鸡一叫,我就会回到我的家乡花浦村,回到的也是已经过往了的年岁里的花浦村,我是每天都要想到花浦村,但从来不是每时每刻。我心安静时就能听见还稀少、微弱着的蟋蟀声,到深秋蟋蟀声才如沸腾,因为它们知道离死不远了。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炎夏也会到凉秋的。即使同样是诸多无奈、同样是虚度光阴,我还是喜欢凄清的秋,那时候烦躁和愤怒变成了纯粹的悲伤,我能从悲伤中感受更多,甚至把悲伤感受成一种会使人上瘾的甜蜜。
《在众多的喧嚣声里》
看不见后陈营路、看不见汽车、看不见人,但是他们都在发声。是的,甚至永远站在那里的银杏树也绝不错乱年轮,说着百年果实的梦想。在众多的喧嚣声里,幼儿园的歌声还是清晰传上来,以其洋溢的热情的缘故。后来是孩子们的笑声,透出真正无暇的欢乐,因此银铃般动听。他们比成年人更专注于眼前事物,因此更容易快乐。
虽然歌声里总有灌输,孩子们还是笑着自己的——这样不设防的胜利不会长久,正如所有快乐都不会长久,我们小时候和水甚至尿造出的泥巴房子早已倒塌。那时候会为玩泥巴狂欢,也会为玩具坏了伤悲——所以回忆不能是粉饰,美化故乡和儿时,其实只是浅薄与矫情——人生一开始就是哭着开始的,在故乡和童年里,一样有着无穷的苦恼。
人从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刻起就在追求快乐,结果最幸运的人生也只能苦乐参半。物质贫乏时代得到食物是很快乐的事情;情窦初开后向往的是爱情,得到第一次性爱的感受里有没有不过如此的失望?所有得到都会导向无聊的吧,之前的追求却都是以伤害自己或别人的身心为了代价,到了中年以后才是“人生过处唯存悔”,当时却是争竞到歇斯底里。阳光西移,正在提示一切都会过去,过去的我与现在的我是同一个吗?已如此面目全非、迥然不同。从前珍视的,现在弃如敝屣;从前遗弃的,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想捡回来?
人生如果能够倒着再过一遍,就会少很多错误了,自己得到的更多竟是其次的,最想少些给别人的伤害,这也是人生过半了才会有的设身处地、自他相换啊。尤其以伤害无辜者为痛心,那些纯洁的眼睛里涌上来的晶莹泪水。痛惜的不止是亲人,还有小动物,还有当时仇恨的敌人。但是犹豫再三着还是省了吧不再过一遍。
作者简介:陆陈蔚,男,1969年出生,1987年入解放军外国语学院,1991年毕业,2005年退役,浙江上虞人,现居湖北襄阳市,诗、散文诗、随笔等见于网络、各类报刊及若干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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