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童年的时候总是有一种不好说的心情,梦想着自己家里有一张铜管架的席梦思大床。我想每天都能躺在上面睡觉,想象着做起梦来也是香甜的。我这个想法来自于一个邻居的家里——被管制的军统家属许太太家就有一张这样的大床…… 清晨的四合院里人们都在忙着各自的营生儿。这时候和隔壁院子相连的墙头上探过一张女人的脸。不用看我就知道这是许太太,她隔着墙头在那边站在凳子上,向我母亲报告要去西单一趟。 这个许太太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她是属于长得很俊秀的那种人。个儿不高但是身材匀称,皮肤又白又细一看就保养得很好。一张鹅蛋脸见人永远是笑眯眯的,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透着一种亲切。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家所有的人都不和外人联系,孩子们也很少出来玩。只要看见别人在胡同里,他家的孩子肯定就会跑回家去,这一点一直让我感到神秘和困惑。 我很纳闷儿,这个女人为什么每次出门前和回来后,都要向我母亲报告?上学的路上我问了小伙伴儿淑敏。她比我大一岁,我觉得她懂得很多,一般有事都会找她问问。她和我说,好像大人们说过,许先生是军统的大官儿。现在还被关押在监狱里,所以他们一家属于被管制的对象。出门干什么,几点走几点回家都要报告。还说街道上让我母亲负责监督他们一家人,这个叫一对一监视。 自从知道了这件事后,我虽然不知道军统是干什么的,但是也对这家人产生了好奇。 他们家有五个孩子,从来不到外面玩,可能是许太太出于某种原因对他们严加管教吧。 有一天晚上,这个许太太突然来到我家。和我母亲说,她家的大女儿因为父亲的原因没能上大学,神经上可能出了一些问题。经常半夜三更的出去,连分配的工作也不去干,整天在家里胡言乱语。还说真怕这个老大想不开寻短见,想让我母亲帮着想想办法。 许太太说话的时候都哭了,由于着急脸红红的。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里都是泪水,手里拿着一块白手绢不停地擦眼泪,有点语无伦次地反复说着请母亲帮忙的话。 明亮的灯光下她那一副无助的样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觉得这件事母亲应该帮帮她。 我母亲也是侠义心肠,看不了别人遭难。她当即决定,带着许太太去找街道主任想想办法。经过我母亲的努力,有一天街道终于来人带着许太太和他的大女儿去了医院,果然是精神出了问题,这个大姑娘顺利地住进了精神病院。 为了感谢我母亲的帮忙,许太太特意给我母亲织了一件毛衣。她不敢直接送过来,在她家院子门口等着我,小声和我说,让我母亲晚上去她家一趟有点事儿。 母亲晚饭后带着我一起来到了她家,这也是我第一次到她家串门。他们住着三间北房,收拾得干净利落。窗帘上的小素花淡雅且漂亮,一看就很温馨的感觉。尤其那席梦思软床的铜管架,在灯下闪着金色的光。让我心里喜欢得不行,特想到那床上坐一坐。她家的孩子们很有礼貌,看见我们来了都向我母亲问好,然后就进到里屋躲开了。 母亲推辞了半天许太太也不答应,说什么也不让我们走。大有不要不行的架势,我母亲只好接过来领着我回家了。当时我还想:我还没到她家的大床上坐一坐呢,着什么急走呀?这么好看的毛衣为什么不要呢?这个军统的女人手可真巧啊! 回到家之后我听见母亲告诉我姐姐,明天下班后去问毛衣加工多少钱?毛线多少钱一斤?我还挺奇怪,心说这是要干嘛? 送钱的任务自然就落在我的头上,母亲用纸包了一个小包交给我,让我交给许太太就走。为了再次看看那闪着金色亮光的大床,我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任务。等我把小纸包交给许太太的时候,她那张俊秀的脸上有点发白。看得出来,她有些不高兴,眼睛里写满了失望。嘴里还叨唠着:“你妈可真是的,我这是真心实意的感谢,没有别的意思啊!” 我想她家许先生是军统的官儿,虽然我没见过,可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怎么她家也被监视呢?再加上他们全家很神秘的从来不接触别人,一点也不正常。我怕回头有点什么事情我招架不了,那大床还没看见,就赶紧从她家里跑出来了。不过从那以后再看见许太太我就躲得远远的,恐怕这个军统特务的女人再把钱还给我们。从那时候起,拥有一张铜管席梦思床就成了我的梦想,记得那一年我上小学一年级。 也是从那以后,我很关注院墙那头的许家。觉得她家人除了有点闭塞之外,也不像是坏人,跟电影里演的那些特务也不一样。我有一次又问比我大的淑敏说:“为什么许先生是军统就要蹲监狱呢?” 淑敏说:“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呀?军统多了,二号老梁也是,要是没犯什么罪可能就不用蹲监狱。老许蹲监狱是因为他算特务吧?!” 我听了以后似乎有点明白了,其实淑敏也不懂。 文革开始后这家人受到了很大冲击,忽然有一天听说他们全家被迁回老家去当农民了。看着空下来的三间大北房,我还和母亲说:“要不咱们住到老许家的房子去吧?看人家的房子多好呀!还有席梦思呢!” 直到我家搬离那条胡同,也没看见许太太一家人回到北京。他们的命运,不知道怎么样了? 而对我来说,想拥有那种铜管架席梦思大床的梦想,一直到我结婚以后才得以实现。 【四合院人物(八)是老姑娘,我以前发过的,这次就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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