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和他的七十大寿
刘毓民
一
四月九日,是农历的二月二十一。这天,三哥迎来了他的七十大寿。
进入四月,我就为给三哥祝寿做准备了。日历不知查了几次,思考请假怎么样最合适,是当天回家,还是提前回家,怎么回家,的确令我纠结了几天。
七号那天,暗自决定八号下午与妻一起回家。八号一大早,先安顿好工作,办理好工休手续。在乘何交流工具回家问题上,犹豫了半天。让朋友送,有的不在,有的上班。若下班返回,时间上太晚了,又觉得晚上不安全。
思来想去,最终放弃了让朋友送的想法。乘公交,的确有点不便。春节没回家,这次回,想给弟兄们带点礼物。六袋米,六桶油,再加上其他东西,鼓鼓囊囊,的确不少。与妻两人,转车上车,肯定搬不起,带不动。于是,给鹏弟电话,让他中午十二点前赶到临潼。
下班后,鹏到了。他开了他的X5。匆匆午饭,十二点二十,就出发了。沿途高速,不到两个小时,车就开到了罕井。先去了他家,停一个多小时,再送我们到小雷姐家。给姐留了礼品,给了点心意。半小时后,又折返回罕井。
鹏弟这几年搞工程,生意风生水起,成效显著。他多次要请我撮一桌,这次还是。没办法,就到山水商务酒店。我叫了J和X,他俩是我的至交。后又叫了以前的老邻居Z,他不仅是个才子,也是帅府里的帅男,还是妻的同窗学友。给他电话时,还有位在南桥工作时相交甚笃的朋友。后来,再特邀了这个酒店的创始人小D。
与这些朋友好久未见了,相遇一起,觉得格外亲切。他们真诚依旧,情谊依旧,行酒风格依旧。喝完四瓶,我阻止了继承灌浆。吃点特色地方小吃,垫垫肠胃,解解馋。好在他们尊我,听了我的建议,罢酒了。
宴席散了,我们一起去了招待所。小弟登记了两间房子,意思是,妻住一间我一间,还拿了烟茶。其实,我们住一间空一间,浪费了一间。停了不到一小时,他跑医院看他正在抢救的一位朋友了。
到了那里,南桥相交的朋友之妻,已在那里恭候。多年不见了,容颜没有多少变化。久别重逢,显得格外亲近。听她说,这两年,她身体欠佳,检查出来的病底不好。幸在治疗及时,病情得以控制。聊到十一点,他们夫妇俩走了。
中午,未休息。下午,又喝了酒。所以困极了。简单洗漱,就卧床睡了。躺床上,想先给三哥打个电话,一看已晚上十一点多了,怕惊扰他休息,也就罢了。
二
一觉睡到大天亮。拉开窗帘,外面的景致格外清丽明亮,院子中央的绿树花草,尤惹人怜。我穿上衣,围绕这个绿化带转了一圈,欣赏这里盛极的鲜花。
绿化带的正中,有一个亭子。我从绿丛的小径步入,上三个台级,亭子中央的石桌大圆面,已不见了踪影。支撑桌面的基座尚在。基座四周的六个石鼓墩子,还摆在哪里,凌乱出一种废弃后的落寞来。我点燃一根烟,悠悠长长的串串回忆,自此开始了:
十七、八年前,也是这个季节。女儿给儿子化妆,还在人中点了红红的小圆点,脖子上,戴了串项链。我和母亲及一双儿女,曾坐在这个亭子的石桌上聊天。赏春,观景,闻香。那时母亲,身体很好,走路健步如飞。儿子穿个粉粉的毛衣,白白胖胖,白中透红,再戴个墨镜,其形其状,不仅稚嫩出孩童的状貌,还逗得母亲咯咯各直笑起来。孩子烂漫天真的神态,令我至今记忆犹新。回忆,有时的确是令人幸福快乐。
我走出招待所大院,在那儿转悠。原运销公司公安大院,成了一所艺术学校,东邻的运销公司,还是那个样子。只是绿化的篱墙,修剪得更低更矮。东边的竹林,还是老样子。楼还是那座楼,但一切物是人非了。
快八点,即返回招待所。坐在大厅,也是串串回忆。八点,鹏弟来了,我们上车,在街东吃了卢家的水盆羊肉。还每人夹了一个烤饼。妻闻不得羊膻,也拒绝我购买羊肉。可这次,看得出,她吃得非常开心,非常惬意。人如果过了心里这道坎,什么事情做起来,就顺畅多了。
上了车,鹏弟见我们多年未故地重游过,就开进妻曾工作了二十年的职工医院。原来的院子,绿化上了台阶,老楼都已修缮。尤其是我们当时住宿的桶子楼楼后,修了小径,种了小草,脏乱差得意革除,一切显得规整多了。最西的平房拆了,砖拱的两层窑洞楼也拆了。辟出之地,绿树成荫,花草其间。原来的桐树林,建了健身运动场地,公共服务设施相对完备。在这个院子,我们生活了十二年之久。
返回时,遇见了姜大夫之妻。我急着入恭,简短几句。出来后,她走了。看她匆匆忙忙的样子,一定有什么紧急事情发生。
我问问鹏弟,才知H大夫虎气不再,熊气十足了。他疑心他有点脑梗。遇见了,我和妻在鹏弟带领下,上了住院部二楼,见到了躺在床上的他。年少时,他英俊洒脱,儒雅文气,浑身洋溢着哲人气息。而眼前的他,脸铁青,古铜色中,泛出蜡黄之色。黑牙,连根都是黑黝黝的。大背头,凌乱出棕榈之芒。直观其容颜,感觉他对他的病情有些疑虑,甚至是胡思乱想的迷茫。我们握手。我俯身他耳旁,与之交谈。看样子,他有点怵信他的病了。其妻QH,正电话联系西安的一家医院,连救护车司机也来了。为了不扰他们,我和妻就告辞后离开了。
三
吃罢饭,鹏送我到白水县城。我将所携物品全部卸到三味茶社。服务员沏了杯龙井。间隙,给侄儿勇勇电话,让他开车过来。喝了两杯热茶,浑身感觉舒服极了。勇勇来了,我让他直接开车到三哥楼下。
进入三哥家,五哥五嫂在坐。三嫂忙着接承,三哥也满脸欣喜。刚放下东西,就问我是不是昨天回来了。我如实以告。三哥还告我:二哥也回来了,刚去了旅馆。二哥回家,为三哥祝寿,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二哥已七十有三,还成天忙着上班,能专程回家,的确是不容易的。
十一点,我们转至绿洲酒店,那里一切已准备妥当了。不大的空间,摆了两张大桌,墙上还贴了一个大寿字。寿字四周,还有 色气球点缀。
四哥四嫂也按时赶到了。变芹姐的女儿女婿也来了。侄儿勇勇、亮亮及姪女刘燚到了。三嫂诸多兄妹的全权代表,会娣夫妇也来了。刘刚的活动策划,要比我预想的周全多了。
大哥从海口返回洛阳,因身体原因不能回家。弟弟上午有两个重要会议必须参加,无法赶上正点的寿宴。但他下午一定会赶回来,与兄弟姐妹聚聚。
蛋糕上来了。二哥把印有生日快乐的黄色纸帽,戴在三哥头上。蜡烛点亮了,让三哥吹,他一口气吹灭了,让我未能留下吹灭的瞬间。侄儿刘刚亲自操刀,把蛋糕分切给席上就坐的各位长辈。
切蛋糕时,我把勇勇、亮亮叫过来看,让他俩学习学习。因为五年后,四哥将迎来今天这样的年龄,这样的祝贺形式。与其说让他们看,不如说是我暗自提醒他们更准确些。
三哥初中毕业后,就回家了。他做过生产队的会计,有一手漂亮的字。一九六五年冬,他应征入伍,在新疆独立四师服役五年。三个月入团,六个月入党。多次被评为五好战士。他参加过剿匪,也执行过一些急险任务。一年就升任班长。他的事迹,还登在新疆军区的《战斗报》上。部队的五年历练,使他养成了耿直的性格。做事严谨,原则性强。他的文字功底和写作水平,也得以大幅提升。
退役后,组织安排他在新疆报社工作,他没去。又安排他去工厂,他也拒绝了。在部队里,他非常节俭。外出办事,总是赶回部队用餐。他起初的津贴,只是每月的区区五元人民币。四哥住院,家里没粮,他还及时接济,给家里寄钱。
七零年回家时,把攒的五佰六十元,悉数交给了母亲。那几年,天旱欠收,吃返销粮。家里人多劳少,生活难以为继。为了购返销粮,家里花掉了这笔钱的大部分。三哥成家时,母亲已花得只剩六十元了。母亲转交三哥时,三哥一分也没要。把这仅剩的六十块钱,留给了家用。
后来,三哥被组织安排在一家国有企业工作。他勤奋好学,积极上进。善于总结,善于思考,先后当过这个单位民兵师的师长,干过武装保卫,干过党务,干过劳资和社保。他撰写的不少经济管理类文章,发表在国内顶级杂志上,不少还收编到一些重要经济类典籍里。是这方面研究探索的高手,在单位,享有很高的声望。
父母在世时,常说他是我家的忠臣。脾气躁,心底好。三哥对理对事,总能主持公道。那些年,大哥二哥在外,鞭长莫及,家事顾不上管。扶助父母持家撑天的,一直是他。
他是我们弟兄里,唯一敢在父母面前拒理争辩的儿子。父母说话做事,只要错了,他一定会批评。尽管如此,父母还是信任他,支持他。父母常说:老三说话算数,敢作敢当。刀子嘴,豆腐心。
开饭前,三哥作了即席讲话: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前半生,是一个地地道的农民。后半生,兢兢业业干了四十五年工作。现在退休了,工资有保障。儿子儿媳孝顺,有孙子,有孙女,一切我很知足。可以说,没有毛主席,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家的今天,也不会有我的今天。
三哥讲完后,二哥代表弟兄讲话。说到家史,说到父母,说到艰难岁月里的苦难,居然动情哽咽了。二哥眼睛潮湿了,我也跟着潮湿。在座的,几乎都是这样。就连刘家的几位妻子,也是这样。我们的童年,际遇的艰难困苦,太多太多了。我们所经历的魔难,是下一辈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三哥性格坚强,勇于担当,为这个大家庭,付出了很多心血,甚至做出很大的牺牲。一个几十口人的巨型家庭,难免会出现多种想法,产生这样那样的矛盾。而四处奔波消弭矛盾的,总是三哥他自己。
受累不说,受的委屈更多。按他的年龄,一般三个小孩。那时家里负担重,我们几个小的,都在上学。家里的各种支出,远远大于收入。而想办法弥补的,是三哥。他为了这个家,为了父母,为了我们几个小弟继续上学,没再生孩子。如此境界的牺牲精神,怎能不让我们敬佩尊崇呢!
恢复高考后,五哥最先金榜齐名。尔后,我和弟弟也陆续挤过了独木桥,站到了风景秀丽的对岸。端上了铁饭碗,吃上了公家饭。我们之所以能够走过最黑暗的那个时期,除父母竭尽全力外,与三哥的精神鼓励密不可分。
记得五哥高考录取后,三哥特别高兴,居然把锅烧糊了。我高考那年,三哥骑车连夜赶到学校,给我留了6元钱。叮嘱我好好答卷。遗憾的是,我一战即败。迷茫时,三哥给予了很大的精神力量,这令我倍感欣慰。
第二年,也是高考前一天,三哥到学校,把我带到街上,想犒劳一下。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笼笼包子。到街上,我粗气不喘,蹲着吃了八个肉包子。三哥清完帐,讲了很多让我心情放松的话语。临走时,掏出十六元,让我花八块,另外八块,转交给也与我同上考场的弟弟(弟弟在另一所高中)。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我把消息告诉了三哥。周末,三哥三嫂回家,割了猪肉、羊肉。买了不少蔬菜。那天,三嫂与母亲捏饺子,以示对我的庆贺。饺子舀到碗里,弟弟端碗去吃,三哥严辞厉声,吓得弟弟把一碗饺子放回桌上。弟弟没吃,委屈着哭着走了。时至今日,言及此事,弟弟会情不自禁落泪。看来,这件事已铭刻于心了。
第二年的高考前预考,弟弟全县第一。高考成绩出来后,虽不那么理想,但还是榜上有名了。弟弟的录取,使我们家的声望远播,好多家庭在鼓励孩子时,会以我们家为例。要知道,在权力和金钱还没主宰社会的那个时候,相对公平的高考制度,是穷人走出底层的唯一通道。
上大学时,三哥竭尽全力供给我们。他节食缩食,总是从牙缝挤些东西惠及我们。毕业后,又替父操心我们的婚事。成家后,也一直关心我们。当时,我在地方一所学校任教,妻在矿务局医院工作。两地生活,有很多不便。
我调到矿务局,就是三哥一手鞍前马后操心办理的。有了女儿,他尽其所能帮助我们。有了儿子,他每天都要把孩子抱一抱。孩子爱吃冰激凌,他天天买给孩子吃。以致一出门,儿子拉着非要见他三伯三妈。后来,三哥还想通过关系,给我调动工作。求爷爷,告奶奶的事情,他不知干了多少。
矿务局处于低谷时,我们的收入,只能维持个吃穿。对于已有两个孩子的我来说,的确倍感压力。我调动时,三哥全力以赴。当时,局专业技术干部,调动成风,引起了局里重视。局里不放,教育行政部门推诿扯皮,连学校领导也躲避不愿放行。
调入现在的单位,一分没花。几根粉笔、几本破书、两个小时讲授,搞定了。而调离原单位,上演了很多丑陋之剧。揩油的,刁难的,形态毕露,嘴脸狰狞。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三哥帮助我们办完了所有手续。据说,为了我,我在电话里,与我的单位领导吵了一架。
我回家带了相机,借空尽可能摄取具有纪念意义的瞬间。尽可能让每个参加寿宴的亲戚及家人,留有纪念的痕迹。
宴席结束后,刘刚送二哥去了。我和四哥四嫂及妻一同到五哥家。我们好久没能坐在一起聊天了。母亲去世后的团聚,显得寥落而稀疏。亲情的血液,总是融于水的。没停多久,我和妻专程去了侄儿勇勇家。他家添了孩子,上次回家时间太紧,没顾上去。这次看看,也算了了一桩心愿。罢,即回至三哥家。
弟弟回来了。一到县城,就打了电话。他以为我还在五哥家,就跑那儿了。再次电话,我又跑到三哥家了。停会儿,他赶过来了。
三哥转述了给父母立碑之事。时间提前至国庆节。侄儿已草拟了碑文,三哥让我修改修改,也提了不少建议,并让我到时将修改稿发大哥、二哥看看,听听他俩的意见。我将初拟的文字看了看,并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四
弟弟要走时,我给他和三哥三嫂補拍了照片,也让妻给我们照了几张。勇勇返回单位后,我和三哥三嫂聊天。三嫂老怕我回家捱饿,不留神,居然把饭做好了。每次回家,三嫂都是这样。这令我非常感动。尤其是母亲去世后,她总是起早贪黑,买我爱吃的包子,做我爱吃的饭菜。她总是尽其所能,来关心我和我的家人。凭心而论,三嫂早已融入我们这个大家庭了。在对待老人,善待我们上,做为女性,的确不是很多。
三妻三番五次催促我吃饭,我始终没有上桌。刚朋友电话了,约好五点四十接我。五点半,我到楼下,司机已静候那里。上车后,司机把我拉到技校食堂。那里有个餐馆,房间不多,但菜味做得地道。进入餐厅,已有三四位领导先我而至了。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乡党。他是一家大单位的行政一把手。尔后,两个闯天下搞工程的朋友也到了。最后赶来的,是最挚爱的故旧与同窗。
吃饭的环境很差,但端上桌的饭菜质量,毫不逊色于大的酒店。来到这里,我想到了我的另一位朋友。他告我的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暂停服务,一个关机,连续打了四五次,也没一个打通。间隙,我几次从酒桌溜出,在众多职工活动的操场寻觅,甚至还跑到办公楼和宿舍楼,也无缘见面。
隔壁,也有一桌。听说是高中新换了校长,有一帮随行人员相送于此。我说话声大,有朋友听见了。他让老板把我悄悄叫出去。与各位同仁碰杯共饮。与熟悉的好友忠民、兆利等每人三杯。酒是友情之绳,总能把情投意合的朋友,拴在一起。也能浸泡于缸,淹滋于醢,让友情散发醇厚绵柔之馨之香。
我们这桌,一个个不是酒仙,就是酒圣。喝酒劝酒,那是特能的。先是过关,后是自由找对象。不觉然,五六瓶下肚了。接着是划拳行令,掷色子,一个个豪气满怀。不仅能咥,能吼,还特能战斗。既来之,则安之。入了酒桌,就得按照酒桌惯例行事。
我已多年没有这样的狂饮经历了。今天,逼上梁山了。我的同窗,从未见他喝多过。而今,看他的神态,不多也离醉不远了。那个金经理,早就摇头晃脑,醉意朦胧了。酒喝多了,无畏;酒喝多了,也无味。剩下三五个,我们还是不停邀请,不停昂头仰脖。
想不到,我还能撑到最后。散摊时,一数,我的天,九瓶!最后一瓶里,不过残剩三两而已。后来,我们转移战场,到茶社喝茶唱歌。说是喝茶,其实是喝啤酒。相好的不停劝酒,也就跟着一起灌肠。几个嗓子好的,不停点歌,引吭高歌,听起来,约莫有几分专业水准。
晚上十二点了,他们兴趣正浓。我私下偷偷告司机,让他把我送回秦林宾馆登计的房间。白酒喝了不少,啤酒也没少喝。我居然尚在状态,既没摇晃,也没醉酒,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来,每次决战,只要有心理准备,有迎接挑战的信心,就有战胜困难的可能存在。
十号。醒时,已七点。妻买回了包子,吃了一个。八点,弟弟来了。他今天去西安有事,顺路捎上我们。到临潼,刚好十点。弟弟走后,稍事休整,又接到渭南同学电话,两点,又赶到了渭南。
2015年4月13日星期一(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