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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芳洲
一
怀着敬畏和向往,“剩单俱乐部”一行人终于来到心心念念的沙漠。浩瀚千里,风起浪涌。既像是海淘压来,又像是被某种神力举起,朝你掷抛过来的沙堆大山,让你透不过气来。这便是我们在脑海中,无数次演奏过的沙漠狂想曲。
这里尽管见不到城市的繁华,但只要有人在着手改造,有汗水、科技刻录下印记的地方。生态到底突破了人们固有的思维模式,哪怕是骆驼刺之于沙上,千里矿坑下的一只蚊子,也映射出生命的象征。更别说沿路不时见得到疏疏落落的红柳、胡杨。它们用心固住沙丘,用全部的生命吐出点绿。其伟大远胜于蜜蜂酿蜜,春蚕吐丝。使原本的荒芜与死亡有了生的盎然意趣!
“剩单俱乐部”有个高雅的名讳:镜花缘。顾名思义,简明扼要,里面有男女各三位组成,他们个个都很君子。起码都受过良好教育,有不错的口碑。理想主义成分较重,有些小资情调,有中产收入。每年每人五千元会费,做为公共开支。有趣的章程是:在俱乐部里,只能有友情,不可有故事。一旦谁谁擦出火花,便得自动退出俱乐部。
这团队平等、民主、自由、博爱。朋友间彼此倾诉、擦拭眼泪、包扎伤口、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往前走。若要找特定意义的伴侣,得到外边别处,切莫打破章程的规则使这个桃花源般的乌托邦瓦解。
四年来,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这个镜花缘;分享快乐,分担痛苦,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使可贵的共识得以遵守。
我们中有技术控张亮,IT男彦飚,艺术家万轮,女性医生子音,律师幽兰,作家冷星。六个人都经历过情感的风暴,生活雪崩。好不容易从昏眩中站定,又有了这样一根拐杖,众人因此呵护它,珍惜它,捍卫它,忠于它,自然在情理之中。
最近有一位丧妻不久的老司机王师想入会,他自知财力学历不够;却宣誓愿把所有苦力活担起来,要虔诚的为大家服务,求得认同……
章程规定:新入围的会员,需百分百票率通过,大伙戏称欧盟式决定。我们宁缺毋滥,追求一个纯粹静美的友谊,一个池方的和平,王师对此表示出大度的理解。因为他对这里的沙漠带很熟悉,便参加了这次的旅游,争取做成我们的向导。
二
这酷烈的干热,是我们来前万万没想到的。大家的职场,都属于忘掉四季的空调族群,不知道自然环境恶劣时该如何生活。
司机王一路捡拾了不少干树枝,当时我们还在心里暗笑他多此一举。谁知接下来的井然有序,还不得不让我们佩服,承认司机王是我们俗世生活中的导师。
下得车来,司机王看我们个个都像蒸焉儿的茄子,满脸倦容——尤其是女士。他熟练地找地方泊好车,又帮我们找阴凉处暂歇。给每人拧开功能饮料红牛,劝大家吃点儿芒果、面包片,这样我们的体力便在他父兄般的照料下有些恢复。接着他指挥男士们协力搭好帐篷,又劝我们进去休息一会儿,说晚上就由他给大家张罗一顿难忘的晚餐,取名烤沙煮月,要我们哥姐尽兴挥洒才艺、诗情,玩风弄月。至于后勤事务,就放心交他办理。
晚上八点光景,他敲响了小锣,将我们从睡梦中叫醒。走出帐篷,一只香味扑鼻的烤全羊、刚做好的当地食物——馕、一只水煮鸭、叫花鸡、韭菜炒鸡蛋、大火快炒野菠菜、宣威火腿煮汤、几瓶波尔多红酒、重口味的马丁尼,还有一堆青岛啤酒摆在铺着塑料布的沙堆桌上。
我们惊讶地喊:“你是从哪变戏法弄来这们些鸡鸭羊肉制品的,应该叫你魔术师而不是王师!”
司机王笑道:“这儿我很熟,快到的时候我就给熟人发短信,让他们就地取材给我准备点食物。这儿条件艰苦,没什么好吃的,他们都这么过的。”
子音说:“这有人吗?他们在这又荒凉又没水的地方干什么?”
我也说:“哇塞,这住下来不会烤干吗?”
艺术家说:“司机王,你好生了得,我们怎么没有发现你通知他们我们要来?”
司机王说:“趁你们都睡着,发短信给他们的。”又说,“他们很伟大,立下雄心要把沙漠变绿洲。”
三
美酒佳肴帅哥靓女,围着篝火,观赏满天灿烂的星光,抬头视觉瞬间被引爆。恍惚那些璀璨的星斗,就摆在天鹅绒铺就的天幕上,触手可摘。
我们掀翻了脑子,努力从词库里搜索知识,尤其想找出点跟天文有关的。于是大家都开始同意书到用时方恨少,绝非戏言虚无!
在大家吃喝说笑的缝隙,我思想有点儿走神。心想:在这个基本属生命禁区的地方,人一旦在沉静的氛围里,是否能做到将世间所有不公关闭,将邪恶屏蔽,将德与诗放下,那魔鬼是不是将拿你没办法!若能这样,所有不快、不幸是否都将成为打磨锤炼你的刀具炉子;你会在切割或高温后,更璀璨耀眼与不朽。污秽浊物同样化腐朽为神奇的养料,曾经碍事的阻力,也升为照耀你,滋润你琐碎生活的阳光雨露。那些经不起风雨、酷热的植物,又焉能承担美化世界的重任呢?
我们推杯换盏,有星斗布景,月儿高悬,这无声的原野多情妩媚。听完王师讲述志愿者们分文不取,自带盘缠,不惧大自然严峻,一心扑在绿化荒漠,尽可能努力将沙子困锁于原地,使沙漠范围不再扩大。这些团队的成员不分国籍,不争名利,只求把汗水、心血撒在一处。有些外国朋友,因此遭遇婚姻滑铁卢……
我们听着,感动、唏嘘、敬仰的情绪在席间荡漾。几位男士提议:“以后我们每年也拿几天,来此劳动,参与体验生活,同时净化自己。”
艺术家用吉他滑动弹拨,表示了附和。
女士们嘀咕一阵,说:“我们节约点钱,给这捐点种子、树苗吧。”
又是一阵琴弦叮咚。
四
冷星取出曼陀铃,自弹自唱。两男士的吉他、小提琴也加入伴奏,一只小乐队奏起了晚会圆舞曲,在四野空旷中,只见她放声唱到:
“晚风多么凉爽,月儿悄悄爬上了树梢,朋友们,晚会开始了,跳吧跳吧尽情的跳吧,跳一阵友谊舞,把一天的疲劳都赶跑。”
剩下的两对绕火堆愉快的跳着、哼着、笑着,使心情、温度永远像白昼的沙漠一样高。
理智和热情混合起来,仿佛从沙漠中取来火种,把俗世的虚伪丑恶统统烧掉……
女医生用高音柔美的献上一曲《永远的微笑》,大家齐喊:“倾倒众生了!”接着子音又和律师二重唱一首英文经典老歌,男士们合唱《星星索》……
歌霸IT男和技术控互做了个鬼脸,大喊道,“司机王不见了!”
正疑惑间,司机王喘着粗气跑步归队,一到近前,赶忙往篝火里添了些柴,又泼上点白酒,使营火照亮夜空。星朦胧、人朦胧;歌兴、弹兴更浓。
等司机王盘腿坐地,大家正要问他去了哪,他就用手做了个拥抱大家的姿势,笑着说,“女士们先生们,有几位沙漠英雄想来看咱们,不知各位欢迎不?”我们迅速交换了眼神手势,基本一致表态同意,王师速将短信发给不远处志愿者的营地。几支烟的功夫,四个外国人便骑着骆驼来了,男女各半。他们自我介绍:“我是日本人,来这赎罪”;“我是英国人,纯为热爱自然”;“我是美国人,是研究沙漠历史的”;“我是澳洲人,想在这实现放牧牛羊,栽种葡萄瓜果的绿洲梦”……
五
听完他们的介绍,我们对这个国际化的团队很感兴趣。
幽兰问两位女士道:“你们不怕这里的毒日头晒坏了皮肤过早衰老么?你们不为享受不到时尚生活的乐趣遗憾么?”
技术控也敲着琴盒,粗噶着嗓音问,“你们两哥们儿,在这享受不到啤酒和各种节日狂欢,不会失落吗?”
两哥们儿说:“我们来这就是给大自然结缘的,怕这怕那就不来了。”
两外国女人做了个OK的手势。澳洲人用手一指——很绅士的英国人,对大家介绍道:“喏,他已和日本女子表白过,愿百年后双双葬身此地。我嘛,子女都大了,还时常给我们团队捐钱捐物,我已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老婆不理解已浮萍东西了。”说罢俏皮的弹了一个响指,美国人笑着说:“我喜欢沙漠历史,来这边研究边劳动。我先生已把爱情带走,我也就来去无牵挂了。将来也就此挪块葬身之地吧。”我们从她的话语间,看到她灰蓝的眼睛里,有怅然、有热情,更有许多说不清的一闪即逝。也许是悲愁喜乐,也许是参透人生后的超脱和炼达,也许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总之他们的到来,气氛又一次起承转合转入热烈。美式的幽默,英式的绅士,日本的淑女,澳式的活泼奔放。奇怪的是他们都能熟练地拿起筷子,大块吃肉大杯倒酒,日本女子还唱了两支我们很熟悉的山口百惠的那些歌,接着又应邀唱了高仓健夫人江春惠美子那首著名的《田纳西的华尔兹》。
为了不让伤感笼罩,美国人拉澳洲人带头跳起了探戈,接着大家又一起加入。司机王拨旺了火堆,用老式录音机给大家放《斯特劳斯圆舞曲》;后来当《鸽子》放到一半,录音机没电哑巴了。他真有办法,为了不使大家扫兴,他迅速把汽车开过来,用车载音响继续给大家放音乐助兴。
六
深夜两点,大家重归火堆坐地,仰起头来数星星,冷星脱口:“多美啊,这的天空每晚都这么漂亮吗?”四个外国人先后点头。
技术控道:“老人说,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王师,找找,哪一个是你夫人?”
司机王苦笑着指着很远很远一颗小星,说,“大概这颗就是吧!”
艺术家一阵挤眉弄眼,轻声说:“科学家认为我们肉眼看到的星光,很多是千万甚至上亿年前发出的光,陆续到达天空然后进入我们视线的,天可真大啊,宇宙真浩瀚啊。”
医生也感叹到:“人生真是渺小短促。为什么人类不把时间用来享受自然,享受生活,偏要用来争斗呢!我真希望有空,我们也劝别的朋友随时来这旅游,体验,感悟;也许这里的宏伟奥秘,会给心里一些启迪、净化,帮助人们走出追逐爱恨、生死、名利、权色、困惑的怪圈。”
七
下弦月了,外宾中的英国人慢声说:“明天有驾私人飞机要带着几个人到这来,其中还有两位是永久居民,大概就选在你们扎营的红柳处落户。”另外三个外国人脸上闪过诡异的笑容,默然无语。艺术家像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赶忙追问:“永久居民?不会是死人吧?”说着做惊骇状。女士们听了浑身一震,个个脸露惊恐说:“别、别吓我们,怎么会把死人大老远用飞机运来,又怎么偏选中我们这块地方?”作家冷星道:“要真是这样,我们可要搬家了……”
司机王忙对几个外国人说:“别吓着他们。”
老美把话锋一转:“科技都这么发达了,各位都是很潮的现代人。人可以克隆、复制,精子卵子可以随意冷冻、重组,生子已不再受年龄限制。若一方基因有缺陷,也可以从两母一父中抽一点健康基因,把缺陷修补……你们难道还相信有来世投胎,鬼神作祟之说?”
IT男抢白道:“如果真的没有来世,人生会不会像没有过后悔而无趣,魅力也随之不再。”
技术控也加入说:“自从人类开拓了宇宙,大家登上月球,只看到荒凉。没有桂树、没有玉兔、没有嫦娥,心中好生失落!”
医生也瓮声说:“是啊,自从解剖后知道女人不是男人的肋骨造的,宗教的神秘不再。可……可灵异世界的许多现象,科学不也没能够解释透彻么?”
“也许解释不清才使人有敬畏,解释清楚不一样会老大得没趣么。我宁愿有来世,好与老婆再续前缘。”王师说。
夜风像摇篮一样晃动着沙海,红柳从白昼的烈焰蒸烤中舒缓过来。它们像孺子牛、老骆驼,把根茎伸向地心深深处,伸到方圆几千里,拓宽延长死抓住沙尘不放,使沙丘不断增高。
“红柳伟大的力量来自热爱,所以聚集了太多太多的太阳。”冷星背书似的自言自语说完了这句话,闭上眼睛。
这时候律师玩弄着长辫,医生修剪指甲,男士们举头望天。
艺术家又一惊一乍地“啊!”了一声,“我终于明白东坡君的‘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这句词多美啊!是因为他如我一样看到了天象抒发了情怀,还是妙手偶得的锦句?”
“谁知道呢。”作家冷星说,“也许两种可能都存在。”
说完,大家都沉默的望天。
日本女子打破沉默突然说:“看你们三个好白哦,可知道沙浴对皮肤很好?沙浴能美容,沙浴后还不长疮。劝你们在此期间,天天洗沙浴,洗惯了沙浴后比淋浴舒服。”
医生问:“哪一片沙最干净?”
日本女子用手一指,“大概一千米以外是洗沙浴的好地方。”
没等听完,大家便手拉着手,朝她指的地方跑去。
两男士说声:“等等!”冲进帐篷各拿了一条长条包裹着的东西追过来。
冷星说:“这是水浒传里的水火棍吧?”
“猎枪!”IT男技术控异口同声地喊。
“猎枪?用得着么?”医生问。
“当然!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哈哈!”艺术家唱着。
“你们真胆小。”冷星笑道。
“你看,我说狗咬吕洞宾吧。我们不也为保护你们几个大熊猫才带上这家伙的。要是遇上沙狼、狐狸、毒蛇怎么办?”
说笑间,逼近了日本女人指的那颗大红柳旁,冷星道:“我们女士先洗,男士们背过脸去站岗。”三个男士弹着响指吹着口哨,算是应允。
一刻钟,女士们洗完和男士换班。大家洗完沙浴,一路哼着轻快的“月儿像柠檬,淡淡的挂天空,我们摇摇荡荡,散布在月色中,今夜的风儿已撩人心胸,两行的椰子唆使海浪匆匆,多亲爱,夜已深沉,深情比酒浓。我们摇摇荡荡,散步在柠檬一般夜色中……”
我们手拉手,像中小学生一般两小无猜地蹦跳着、嬉闹着、酣畅淋漓的快乐着,好似大家都丢掉了十几岁的年龄。我们间可以无邪的相互对望,不闪避、不羞怯、不慌张、彼此的凝视,俨然都是兄弟姐妹。
每当此时此刻,我都担心这样的永恒能多久?要是谁踩踏了规则的边缘,突破情感的界限,“剩单俱乐部”将瓦解,我们的心也将随太空被开发一样,神奇不再。没有寄托,重返空虚和灰颓!
正想着,技术控叫到:“唉忘了沿途拴 带,找不到返回的路了。”
IT男骂道:“看火堆啊,傻瓜!”
“我手表有罗盘,没事儿的。”律师说。
艺术家又兴致颇高地嘣嘣拨弄琴弦仰天高歌:“这茫茫的荒沙,像无边的火海!”我赶紧催着骆群向别处走去。
这时医生神秘的说:“别吵别吵,要是惊动沙狼怎么办?”
“碰见沙狼就用猎枪伺候呗。”说着三个男士忽得都变成了小男孩,边说边蹲下用双手抓沙子向空中撒去。
冷星问:“要是来一群沙狼呢?”
“那拼不赢就让我们哥仨殿后,拖住它们,你们几个女生赶快逃命!”大家说笑着,被赶来的司机王接住,一行人总算没有太偏离回帐篷的方向。
回到帐篷,外籍朋友已经走远。仰望苍穹,月残星稀,快天明了。我们都疲倦的各进睡袋休息。
八
第二天,午后一点,大家陆续起来,喝了司机王熬的奶茶,吃了点面包蛋糕。大家就吵着要去找不远处的清泉,要去看胡杨和绿洲。
司机王仔细检查了车况车胎,带好了必须的水和干粮,一再查看了地图,就带着相机和必须装备出发了。幸好有司机王这张活地图,不太费事,我们便找寻到了人工泉和绿洲基地的所在。那块约莫百公顷的园地里,瓜果、蔬菜、葡萄都郁郁葱葱,不远处还长着几排树。在杯水为珍的千里戈壁,那就是人间仙境了。各种颜色的大棚为植物们遮阳挡风,欧美式的滴灌法,给农作物和花草浇水。我们看到没有内地奢侈的漫灌,不娇宠、不溺爱、不纵容,看来这样的瓜果更大、更甜,花更艳、树更绿。
我们来这之前,也读过沙漠植物的许多资料,只要想活,哪里都是乐土,这便是真理。这里到处贴着标语,不许给植物乱浇水,不许乱投食物喂鱼,曾看到一些国家,因朝圣者的好心,乱投食物,把庙里几头鳄鱼都撑死了。
我们听了介绍,参观完清泉绿洲,问明他们最需要什么,俱乐部给他们捐了一万块钱……
我们灌满了水囊,摘了几朵鲜花,几串葡萄,便向营地朋友们告辞。
上车不久,我们便受不住炎热的蒸烤,个个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听司机王大喊“快起来!看呀!拍呀!”大家揉着惺忪的睡眼,手忙脚乱地跳下车来,只见孤烟中红日就要西沉,巨大的落日火球滚动着,消失前那雄浑、齐伟、壮观、宏大、绝美得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我们都身不由己得在这神圣庄严中扑通跪下,屏住呼吸,涕泪滂沱,惊悚在原地动弹不得,感叹眼前对视觉震撼的冲击力不知是多少颗原子弹爆炸能敌……
忘掉了时间,直到地平线归于沉寂,大家才慢慢地缓过神来。互相凝望,个个脸上都是泪。说出来和没说出来的都是自然界太伟大,还有想哭想死的感觉——那是被自然给震撼的。看到了才知道人世间有多么渺小,此行不虚啊!
九
一行人怀着对自然敬畏的情怀,回到昨晚的驻地。稍事休息,换下浸透汗水的衣服,重又结伴去凌晨沙浴处洗澡,心中有了难以言表的顿悟、怅然。软软的沙子上跑不快,于是就慢慢走、慢慢聊下午的所见所闻。
快到营地帐篷前,我们向远处一望,红柳旁站着几个人。其中一对老夫妇,男的正默然费力的挖坑。老太太说:“还要深些,起码得两米多。否则风沙移动,墓穴便不保险!”老先生喘着粗气说:“这片沙漠有红柳护着,移动不了,应该问题不大。”
我们停下脚步,简短的一愣神,听着看着,想起昨晚外国人脸上诡异的笑,便似乎明白了什么。想过去帮忙,老人说:“不用不用,我们一定得亲手挖好这个坑,让两人住进去才能心安!”
功夫不大,坑挖好了,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跳下去,用尺子测了测,说,“差几公分就三米了。”我们一起把他拉上来,二位老人叫两青年男女,把两个骨灰盒从停在不远处的小飞机上搬下来。二老和青年男女肃穆地打开了骨灰盒,放到坑边。两位老人先把一个打开,一把把将骨灰洒进坑里,撒完又把第二个骨灰盒打开,如法炮制,一把把抓起骨灰洒进坑里。接着两人又亲自用手,用沙土掩埋好墓穴,燃上香烛,烧了纸钱,摆上鲜花果品祭奠。四人哭了一会儿,放好花圈,退后几步,疲惫的躺在沙地上。
过了一阵,老夫妇又走到墓前,对下面说:“儿子,你心上人终于和你在一起了,她也算有良心,回到你怀抱里了。你地下有灵,也该满足了。我们这样做,全靠你哥嫂给我们做通了思想工作,最后你妈才同意按她的意愿死后与你合葬一处,也就算是你俩在地下团聚。说实话,我们是恨她的,起初她抛你而去,死后复又回来,愿与你长眠一起,互诉衷肠。这样的女友,也实在是‘奇葩’了。我和你妈听了你哥嫂的话,答应尊重无价,终于决定选择原谅。按她的意愿,将你俩运往沙漠红柳处,在明月朗照下,下葬,将一段莫名的爱情或孽缘,融进诗情画意。安息吧,孩子们。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尘与灰般的厮守,身后不寂寞。只可叹解不了我们心中万千结……唉……”
两位老人朝空了的骨灰盒看了最后几眼,摇摇晃晃的含泪朝停机处走去。
“剩单俱乐部”的人们被这群飞机来客的奇特举动弄得目瞪口呆,先是静观,继而不解。终于从老人的言语间觉出故事中有料;女士们便一起赶在老人们登机前将其拦下,想满足好奇。冷星抢先问:“老先生,阿姨,你们怎么会把两个人的骨灰撒在一个坑里,为什么不连骨灰盒一起埋呢?”“两人都死于疾病还是意外?”医生问,“既然同是天涯异乡客,在此地相逢,也算缘分,一起聊聊好吗。”艺术家也凑过来说。
“好吧,既然遇上了,就跟你们讲讲吧。”老人说着拉老伴坐在小沙堆上,把郁积心中的忧闷阀门打开,将一腔天地众生终不解的、山水阻不了的爱与愁,同时又落子无悔的谜团奇局水一样流淌出来,为我们展示了一幕情感的绝对国防圈。
十
老先生从机舱里拿出公文包,小心翼翼地打开皮夹,虔诚地取出一封信递给冷说:“你看吧。”
冷星问:“可以念吗?”
老人点点头。
冷星读道:“亲爱的爸爸妈妈,不孝儿实在承受不了没有香菱的痛苦……我努力过,尝试过,包括药物、催眠、酗酒、宗教,另外还用上了你们想象不到的旁门左道——巫术和邪术,几近崩溃。我在抑郁、自闭、自残、自虐后终于决定结束自己,了断那了不断的情缘。我千万次的跪求你们,不要怨她、恨她,我坚信她和我是真心相爱的。她是绝对真诚、善良、纯洁的好女孩儿。临门一脚必有万般无奈的迫不得已,定储备了太多、太多的不幸。又有洪水涛涛的遭遇,有万千难以言说的隐秘,才致我于尴尬难堪、入地无门的窘迫……原谅她吧,相信我的父母都是厚道仁慈的智者、上善若水的高良名士。请求你们把我的死讯讣告在省市或全国的报纸和门户网站上,相信她知道后,会回来看我的。无论她将来嫁谁,都不许骂她、恨她,如果条件允许,请她百年之后和我合葬一穴,那我将不胜荣幸而顿首。”
冷星问:“后来呢?”
老人默然递上第二封信。
冷星接过了信,继续念道:“请允许我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叫你们一声爸妈。
获悉文康割腕的死讯,我万念俱灰、忏悔自责,你们无法想象我俩有多相爱,我离开他有多么不舍。然而他的好、他的完美使我不容玷辱,我又只能情到深处任孤独。我每天从基督教或佛教中寻求力量让我勇敢正视、直面把真实告诉他,使灵魂和心不至在极致的爱和想得到又怕失去的撕扯中获得解脱……我想自己的退隐好让那个暗恋他的佳人走进他的生活,使他完善、光 、美满幸福一生……万没想到,他和别的男人不同,别的女子不能替代我。我的走开会使他痛不欲生,以致自杀。
此时此刻,我才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天高地厚、恩重如山,原来我是多么不了解他,竟将他与世俗凡人一般看待,懊丧的情绪一直笼罩着我,一种断肠魂无依,精神时刻承受着愧疚、车裂之痛。后悔、追悔都只能化作以死谢罪来报答,我也同样割腕自杀。
在此,我也请求爸爸妈妈收到我的骨灰和遗嘱时,将我和文康合葬一处,最好把我俩的骨灰融为一体,在戈壁沙漠选一个有残月的夜晚,找一处有红柳或胡杨的地方做我们的墓穴。我这儿还有六万美元的存款,请用它替我们包租一架飞机,完成我俩的心愿:生没能相守,死后尘灰与永恒……”
最后还有一大段模糊的字迹,可能是被眼泪打湿过,勉强辨认出:“我从来没有改变过对文康的爱,虽然我离他而去。”
看完两人分别写下的遗嘱,恍若隔世。这是现代人的爱情吗?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七人传阅了两份遗嘱以后,谁都没有说话,各个神色凝重。
十一
沉默良久,终于爆发,司机王和”剩单俱乐部”四男士各自抖落身上、腿上的沙子,不约而同的抽起烟来。夜空中,星光下,四人的烟头明明灭灭,寂寞的燃烧。分不清是寂寞燃烧还是燃烧各自内心的寂寞,谁能说在欢乐下,集体中掩盖着多少曾经的荡气回肠,多少知音难觅的无奈,多少背信弃义的怆痛,多少说不清的多少?以至看了这两份遗嘱,才有这么强烈的投射。我们在一起相互取暖,谁说不是挖却心头肉,来补眼前伤呢?因此,我们几位女士,也用豁达的善意包容了他们此时肆意妄为的尼古丁,扮演着吸二手烟的主动角色。
只见他们一支又一支的抽着,终于在他们点第四支烟的时候被两位老人家叫停。
艺术家问:“老人家,可以说说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吗?”
作家冷星抢白道:“不是割腕吗?遗嘱中已经说过了。”
技术控问:“难道你们在他割腕前没发现一丁点端倪?想不到他有轻生的念头?”
“是啊是啊!人若为情所困,一心求死,谁能阻止得了?”司机王说。
“那么就不能提前预防悲剧发生?”
“明知那女子逃婚会带给他那么大的打击,咋就不看着点儿?如果早些对他进行心理治疗,心理辅导或者也能让他熬到女孩回心转意,甚至另寻芳草的机会也未可知。”律师说。
“你儿子是学什么的?受教育程度高吗?他是不是心理上、精神上出了问题?有没有发现有抑郁,自闭的苗头?”医生问。
老先生等大家提问完毕,长叹了声,悠悠地开了口:“我儿子是医科硕士毕业,是为了追那女孩放弃硕博连读的,我本来就是当地有名的外科医生。为了让儿子顺利就业,在他进医院万般艰难的情况下,我是有意用手术刀切断了半截指头,空出位子,换取儿子顺利进入医院的机会。这一切他和上级都心知肚明。”
冷星问:“你们是否刁难阻碍过他们的相爱?才逼他们孔雀东南飞?进而走向绝路的?”
老阿姨说:“不是,完全不是。我们是医生世家,我从中医的眼光,他爸从西医的视角看那女孩很瘦,只善意的提醒,要这姑娘多吃点儿,吃好点儿。否则,这么瘦哪能育出健康的后代来。儿子却斩钉截铁的应对我们‘我只要她,至于生不生得出孩子,不在爱情之列。中国人口基数如此大,何在乎我们去增丁添凤?’我给那女孩儿开了很多大补,小补的方剂,做成药丸使她服用起来方便。另外,还用各种食疗滋补她的身体。每次把炖、熬的汤,多半是儿子或他爸轮流送到那女孩的学校或实习的地点。人家都以为她是我们的女儿,眼看姑娘的身体气色好转,不那么像林妹妹了。谁知又会在婚礼前发生这一幕,让我们在亲朋同事面前颜面尽失。由于突如其来的变故,事前也无甚预兆,大家都没有心理准备,事后回想起来只觉那女孩的眼眸里常不自觉的有泪花闪动。我们原以为是小两口拌嘴,女孩撒娇……直到女孩出走,婚礼取缔,经济损失自不必说,只说我们儿子从此一蹶不振,整天把自己关在新房里。换下喜庆的窗帘、被褥,挂上厚重的黑帘,让自己幽闭不出,班不能上,饭不肯吃,亲戚、同事、同学都被拒之门外,两个月后他就用刀片结束了自己。留给亲人不解的谜。”
十二
老先生不等妻子讲完便用手揩去她脸上的泪,叹息着说,这里有一本上了密码锁的笔记本。是同那女孩的骨灰盒、遗嘱,一起送来的。不知谁能破解这密码锁,也许谜底就藏于其间。
“有钥匙吗?”冷星问。
“没有,不知是不是用什么数或魔方组合的。我找过好些研究数理化方面的朋友试过,没用。也许就指望出现有缘人了。”
我们七人传阅了无比精美的笔记本,乍看好像花纹图案很乱,细看神秘中透露出很强的逻辑和魔幻悬疑的构图。似乎是一副博斯的画卷徐徐展开,哪怕是一群完全不懂画的人,只需定睛几秒,就会使视觉,脑子被掀翻,被锁定。不仅如此,还使你必要穷其智慧去破解它、研究它找出那‘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的真实所在。
我们传阅着,颠来倒去的抚弄、触摸,希望着奇迹发生。然而奇迹没有发生,好奇却有增无减。七嘴八舌的争论一阵又一阵。
艺术家由叮咚的琴声中得到灵感,只见他手拈胡须状,语重心长,一字一顿地说了前半句:“我看这密码就在……就在……”接着,跳起来大喊大叫后面几个字:“藏在奇特的图案里!不信你们仔细看!这图案花纹错落有序,很像博斯的画——天堂地狱难分清。脸上开花,花中有太阳。”我们被他歇斯底里的这通喊叫,哆嗦得坐在地上,好像有什么惊悚恐怖的事情出现。生气和惊吓,医生和律师把艺术家推倒在沙地上,狠狠地揍了几拳。嘟着嘴,边揍边骂。
技术控和IT男也附和道:“使点劲儿,这小子老是一惊一乍的。一不留神会给他吓出神经病来。”
还是司机王兄长般的跑来,拉开了两女士,扶起艺术家万轮,还拍掉他身上的沙土。口里道:“好了,好了,兄弟知错,姐妹们拳下留人。”一阵嬉闹,把隆重的阴霾减轻了许多。
经他这么一喊,大家又好似有了灵感和方向。老先生也说:“你们也看不懂是吗?”
这时,四位男士凑到一处,头挨头,任由艺术家指点。大伙也仿佛开悟,心有灵犀地认同万轮所言。这时,艺术家拿了一根树枝,在平坦的沙面上画着五线谱,又像是模仿笔记本上的图案。技术控和IT男,一个在演算一个对照花纹,在沙层面涂抹复制。好一阵折腾,锁仍然打不开。
十三
司机王说:“我想向有点神秘主义、自然主义的几个老外求助。大家同意不?”
老夫妇首先表态愿意,因为他们最想了解问题的真谛。
我们几个说:“再看看吧,不行再说。”
于是大伙又眉头紧锁,埋着头或绘图或计算。冷不丁,医生说:“这花纹有点儿像孕妇肚子上的斑纹,好像从图案中看出子宫和阴蒂隐约的位置和形状。”
艺术家说:“别捉迷藏,卖关子了。你倒是说,那密码锁该如何打开。”
又过了一小时,大家的耐心将尽,众人决定由司机王找老外们。不一会儿,老外们讨论后统一了意见,便由日本女子在电话中问:“你们中有学医的吗?”医生说:“我就是行医十多年的,”
日本人又问:“你什么科?”
“妇产科。”
那日本女子又说:“也许,密码就在阴蒂子宫连接处。当然我们也是猜测。你先试一试,只要用一种利器找准节点,不要太用力一划,说不定锁便可以打开。”
司机王开车回来,又鹦鹉学舌了一遍,把本子递给冷星。
大家屏住呼吸,医生定了定神,拿出一块新刀片,紧张而准确的朝预估处,轻轻一划,再划,笔记本便真的打开了。也就在这一刻,我们几个女子反有一种莫名的悲凉、哀伤。我们制止了男士们想先睹为快的冲动,三人簇拥着,呵护着这神秘的笔记本,不知是因为谜底将揭晓,又一个星球被探索,心灵反而无处寄托,空虚茫然,感慨。这人间就这么点儿鸡零狗碎的爱恨情仇何以让大家这般揪心呢?当端粒酶的长短可以揭示生老病死的奥秘,灵异世界还会有奇异色 的想象不能被颠覆吗?作家冷星打住自己思绪的端口,郑重翻开封皮,见扉页上写着娟秀的几个大字:锁开有缘人,预览有缘人。读后请烧掉,不用真名姓。讲故事昭告天下,勿让悲剧重演。
十四
本子里贴着文康的情书,摘录几点如下:
(1) 自我从人丛中看到你那一眼,我就一心要攀上绝壁冰崖,摘回属于我的雪莲。相信我两这是前世今生结下爱的缘,我从你眸子里读到这一点。彼此是对方要找的唯一,应该相偎相依到永远,我们一起跳,一起尽欢。
(2) Darling,每当我爱你爱到极致,拥你入怀的时候,你却总在此时挣脱我的怀抱,逃隐而去,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你不够爱我,不愿意接受我?
(3) 舞会散后,我两散布在校园湖畔,你长发飘在风中轻抚我的脸,我在柳荫下替你唱歌:“我们在翠湖畔,留下浓浓的情感。如诗如画,似梦似幻,那是我,也是你的初恋。朝朝暮暮怀念,情韵如雨如烟。我心我情如旧,人儿啊,你可是依然。”当我说出我要你,你是我的,我们上车回家吧。你又故态复萌,挣脱我,飞走了,这是为什么?
(4) 是爱情不够深,还是有缘无份?希望你告诉我,亲爱的,darling, 我要怎么做才能赢得你的芳心和信任。我们并非活在中世纪,是守旧的礼教束缚了你还是另有隐情,不要折磨我,我和你都是生理健全的饮食男女。不要拒绝我,让我辗转反侧,度日如年,不知所措……
(5) 你终于答应嫁我,使我狂喜万分,我终于能拥你入眠,我是这样的幸运。相信我,会像爱眼珠一样的爱你……
(6) 婚礼的烟花,还来不及璀璨,你又一次小鸟般的飞了,这一次我不再如前乐观的相信你会重回我身旁,你把我彻底击垮。我的精神崩溃了,你杀死了我,也杀死了我们的爱情。我徘徊在剪不断理还乱的自责,责你的困惑。挣扎在世间可有真情,真爱的迷惘中。缘分到底是天注定,还是也能人为创造,改造,像我俩爱的这么深且纯,也不堪一击。那击溃我们的、迫你出逃的理由不应该是我两逼视的金钱和门第吧。那第三种可能是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情人眼里出西施,出男神女神,也排除了被另有新欢所吸的遗憾。到底是哪一种,为什么不直说,我常在意识模糊的时候看到你眼神的躲闪、迷离。有意无意发现你走神的恍惚,是不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瞒着我,是难言之隐,欲说还休是无法为人道的不堪;是不能承受之轻还是不能承受之重的肉疼与心痛……我猜不中,哭不动了。我地下有灵,祈盼你告诉我勿让我憾恨九泉,死不瞑目与不解之谜。
这封信因逝者殷殷嘱托,刊登在门户网站。这女孩也是一年后才看到的,逝者如斯,于是才有了下面的快递骨灰、遗嘱同不解的密码本。
下面是那女孩的自白:文康,想不到我出走给你和家人带来的灭顶,让一个如此优秀的卓越才俊,人民的良医,为我逝去了生命。我罪该万死,即使我泪流成河有万箭穿心,也万劫不复,赎罪无门。我早该想到你对我的爱,真挚热烈,举世无双。然而,终因我的软弱自卑,自私及恐性症将自己压垮。以致害人害己,苍天知道我有多么爱你,非挫骨扬灰不足表白。可是,每当你想我,要我的时候我竟言不由衷,违心的选择了逃遁。那样的不可思议,不合逻辑,不像个现代人,不是你的错。是因为我曾经的不堪,使我没有勇气面对你的诚挚。绝非守身如玉或受旧礼教的束缚,只有情到深处一声叹,不仅孤独的哀苦,情到深处却更是悲怆的凄惶。
十五
千百年来,人类的生活方式,婚恋形式都有了质的突破与飞跃。去掉与时俱进的浮华,烙印着他的本真,依旧是在核心中绽放着美,所以使人欲罢不能。
在你热诚炽烈似太阳,皎洁如月光的情感笼罩下,我无力坚守独身,又因你温度不降的爱情进攻。使我抗不住……
同时,你又是一个少有的君子,守住了我的要求,婚前不碰我,而我就竟用了背信而走,给了你沉重的打击。使你多少世纪铸就的水晶般的心粉碎,钢铁意志断裂……
本来我早该下定决心远离你的,我扪心自问,因为我无助又不舍,所以我做不到,于是,总在心里回荡着邓丽君那首“心里有一个迷,不知如何说起。梦里有一个你,我的心又起涟漪。心里我问自己,是否能忘记你,梦里再见到你,我知道我不能没有你。在如泣如诉的演唱中,纠结,挣扎在既然两情相愿为何不能见面,既然朝夕想念,为何避而不见。”歌词和旋律是我内心最真实的写照。也许,死是辉煌的最后,也是美的真谛,永恒的定格。假如语言文字艺术的诗画音乐都显苍白,那就请允许我同样用你的手法结束自己,给你慰藉,陪伴,相依朝夕,心灵销魂于苍茫宇宙,将我两的骨灰葬埋在红柳沙丘的净土。
最后,我要让你和世人知道,我们的爱情是毁于一段留守儿童少女的生活。
十六
我模糊的记得,小时候我有个好看的妈妈;还有个爱给我讲童话故事英俊的爸爸,妈妈做饭洗衣服,爸爸扛着我做游戏,后来村里人都上南方打工。我爸妈也去了,从此很少回来。我跟着姥姥姥爷,盼望着慢慢长大。六岁时,妈妈带着另外一个男人回来,要我叫他爸爸,说我父亲在癌症中死了,大家听了哭一阵就过去了。待我九岁那年,那人回来后和姥姥姥爷吵闹了一天,晚上他就强占了我。我在极度的疼痛和羞怯中告诉了姥姥姥爷,那人尾随进来,关上门,威胁两位老人说如果你们把此事告诉了外人和政府,他便要杀掉跟老板私通的我妈,还要把那些丑事的照片向村民公布。说着,的确拿出了一叠照片给老人们看。善良忠厚的老人看了,羞得无地自容。接着他又对二老说,我不会离婚的,愿意供养你们祖孙三人,条件是这女娃归我使用,等她长大了还她自由身。不过她上学的费用,吃穿都由我负责,如果你们说出去,我只要不死,出狱定要杀你们全家。再说,这件事被公众知道,她还怎么在社会,学校里生活。你二老怎么在村子里混?”于是,这条荒唐的交易就在愚昧无知中达成。这男人很坏,我非常恨他,怕他,却因孤立无助与羞怯,被迫承受着耻辱,苦难。我没有幸福快乐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初期,在地狱般的煎熬中直到十七岁。
十七
我因为疼痛,害怕,拒绝,反抗,多次被打。因为月经来潮,他要强行房事,逼我喝醋,吃药,造成我内分泌紊乱,时常住院治疗。
我也曾打电话要妈妈回来,要她出面惩治那男人,可是母亲沉醉于纸醉金迷的锦衣玉食,不愿承担其他责任,甚至不愿承认让人知道有这么大的女儿,怕无意中暴露了真实的年龄。致使我,在恐惧中被折磨了多年,为了满足他的兽欲,他采取了些土方法,土措施。在省钱的情况下,防止我怀孕,但意外还是多次发生,我第三次流产是可怕的宫外孕,因为大出血,差点丧命,于是我的子宫被摘了,我威胁要告他因为我切除了子宫,医院有证据这时他才肯放过我,那年我17岁。那厚颜无耻的男人和我妈离了婚,离婚时还嬉皮笑脸的说,我玩了你女儿也算报了一箭之仇……
摆脱他的邪恶,我努力重生,在母亲暗中资助下也考上了二流大学认识了你。本来我想独自过完一生,谁知在那场晚会上与你邂逅……因此每当你妈妈和你要我调养好身体生一个像我一样漂亮,像你一样健壮的孩子的时候,我就心如刀绞的难以解脱。对不起,对不起,尽管这迟来的道歉挽不回逝去的生命,但是说出来我的良心会好受些。给我一次认错的权力吧,假如我早把真相告诉你,也许我们能洒脱的分开或继续。然而,终因我千万次的问自己是否能忘记你,梦中也哭着我不能没有你,原谅我的自私,狭隘,幼稚,可恶。可是我的命运又该由谁来负责呢?难道我对你的爱不也是情深深雨蒙蒙?望断天涯路,不知何处是归鸿。泪洒山河万千重,熬着一场场春夏秋冬,寻不出该何去何从,不由得由着这芳魂艳魄随你天地间没有固定行踪,假如给我机会,我将唱出三个心愿,一:给孩子们多点儿亲情,呵护与关爱。二:不要让家庭伦理雪地霜重。心智在美好的环境下健全,勿让冰雹使他们夭折,把他们砸中。想爱就爱,切忌让情月朦胧,鸟朦胧。让情喷薄似日出,自由自在,如云如风,基因和命运都可以抗争,突破,有悔的爱才有趣。敢爱敢恨真英雄。三:遇到飞来横祸,一定要寻求法律援助,心理辅导,才不致使不信产生投影效应,希望我们的师长,上好家庭伦理课。勿让爱缺失的伤处过度愈合,无需把不该由自己承担的错忍辱负重。时代在飞越,不能再上演悲金悼玉的红楼梦,问世间情为何物,将我们这段好姻缘与热情葬于沙漠冷月中。
十八
凉风摇动着沙漠,我们都像躺在巨大的摇篮里被晃动。“剩单俱乐部”把飞机来客的男女们邀约进帐篷歇息。
正午,被高温蒸腾陆续醒来,作家冷星问那位老女士:“阿姨,你埋葬的媳妇是不是长得很像那个早期红楼梦的粤剧演员?是不是像那个演林黛玉的?你儿子是不是长得很像上海滩的许文强?”
“你,你上哪儿见过他们?这本子里没有照片啊!”老女士问。
“我昨晚在睡梦里全是他俩手挽手的情景,女的一直在唱《心里梦里》这支歌。男的在唱《红豆词》,滴不尽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冷星说。
老阿姨大张着嘴,面露惊讶。末了,感叹道:“神了奇了!真是有缘人!”
别打扰他们,任两颗情种,永远拥有对方到地老天荒吧……
“那么就把此处叫情种墓吧。“艺术家说。情种们的父母和哥嫂告别了我们,也告别了一对永久的居民。腿上像灌了铅似的登机启程,起飞前还往这边不舍的望了最后一眼。“剩单俱乐部”都恭恭敬敬的像亡者行了注目礼,又在胸前画了十字,拔寨赶往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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