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堂夜色

张伯元

雪！

    少林寺今年的第一场雪。

    云，是天地之间的烦恼吗？云变成雨，变成雪，变成冰雹乃至更多的形式，从天上卸下来，然后，还给天一片蓝。是天悟了，还是云悟了？

    若说云是天地的烦恼，那菩提就是这洁白的雪了。清凉、冷峻、一尘不染。在少林寺体会雪的禅意是第一次。

阳泉和我要近距离地了解并体会“中国禅”，就在这个初雪的时节来到少林寺。

    禅堂里的修行是一种集中的修行方式，它有别于禅僧的个人参禅。僧众聚在一起修行可以互相传递良好的信息，大家互相鼓舞、激励、精进、比较，另有护持禅修者的“护七”者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使修行者免去很多日常琐事而专心参禅。功效应该大于个人独自参禅。

    首座慧通长老80多岁了，是个老“禅和子”，禅修60多年了，我和阳泉能否进入禅堂，要请示这个老和尚。

    从跨进少林寺的山门开始，雨一直都没停。头天晚上为了与禅堂的几个执事僧交流禅堂里面的基本情况，我们在禅堂深锁的大门外静静地听雨，算是为进入禅堂预热。雨好象是淅淅沥沥，却急如禅堂里的响板，檐水声夹着禅堂里各种按规矩敲打出来的声音，不仅不觉得乱，反而愈显静谧。静的感觉就是一分钟被拉长为十分钟，它被渐渐地组成了一首诗——

    立雨禅堂外，静听檐水声。

    声从流水出，原本水无声。

    俗人的疑问或曰疑惑是说不上什么禅意的，我不过是拿这首五言诗来消遣那种莫名的期待。

    门缝里传来声音，是耳语的那种——“你们不要出声！”之后，嘎吱嘎吱地，门开了。我们被少林寺禅堂知客永了禅师领进本如禅师休息的禅室里，在场的还有仁纯禅师，他是禅堂首座——慧通老和尚的弟子。

    我们了解了一些禅堂的情况和“打禅七”的一些仪轨，也横纵地讨论了“中国禅”的定义及历史，最后要落实到如何才能实地感受一下禅堂的生活。要是我们剃了头，穿上大褂，直接进入禅堂，按僧人那样走一次香，坐一支香不是更有意义吗？

    以这种方式进入禅堂，感受会是什么样子？于是，我们决定等一等永信方丈。

    我们去的时候，永信方丈在北京。第二天的下午，方丈回来了，他约我们过去谈谈情况。

    ……

    方丈去禅堂修行，我和阳泉便跟了进去。方丈持板行香，我们站在门口，僧人们以惊讶的目光看我们，怎么混进俗人来了？

    少林寺的禅堂，外人是不能进去的，里面的一切都让外人觉得神秘。

    坐香前，先要行香。禅修者由缓渐快地绕禅堂行走；坐香完毕，禅修者也需起身由缓渐快地绕禅堂行走，皆称行香。

    禅堂行香时，班首喊“起”字，众禅修者随着喊“起”字。接着，由方丈或首座或西堂或其他班首领喊“起”字，众禅修者随着喊“起”字。

    喊声一起，如松风摇谷、万马奔腾。

    这就是“中国禅”！

    山门岂肯落尘埃，一吼八风回不来。

    瞬间，我忘了自己是谁，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大将军，立马扬鞭，杀敌破阵，舍我其谁？

    眼泪潸然而落，悲而不哀。我疑心这禅堂是我前生曾经修行过的地方。

    行香毕，禅修者各就各位，开始坐香……

    门关了，我们退出来，在禅堂的窗下而不是在大门外，用说不出来的极其复杂的心情体会着另类的禅堂生活。

    禅堂是禅宗的僧人打“禅七”的地方，一个“禅七”是七天，十个“禅七”就是七十天，这种修行方式什么样的僧人才可以“享受”？

    在俗人眼中的这种孤独、痛苦的修行方式，对一个真正的禅者而言是否是一种“受用”？

    此时此刻，我和阳泉当然是各有各的思考。

    ……

    第二天，我们晚去一些时候，仁纯禅师领我们到斋堂吃饭，堂里僧人食罢已去。我们去晚，见斋堂空空荡荡，我就随便找了位子坐下，被仁纯禅师轰起来，原来我误坐了首座的位置，这个位置空着，别人也不能坐。

    饭后，我们到少溪桥晒太阳。在冬寒渐紧的日子里，在桥边晒太阳不是另一种禅吗？

    照水流云淡，问禅空木鱼。

    有劳风会意，翻晒腹中书。

    仁纯禅师通告我们，说是首座老和尚已经同意我们进去了。

    下午五时半，暮色苍茫，少林寺四周的山峰被浓云笼罩着，一切似乎都是天意的。

    禅堂的夜色是神秘的，我们象两个“外道”，穿着不太合体的大褂，颇有些滑稽地随着禅修者行香。“起”声一起，我又禁不住热泪盈眶，这种感觉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问及仁纯禅师，我为什么会落泪，他说：“你早就是佛门中人，怎么还在外面玩？”

    行香毕，禅修者各就各位。

    阳泉坐在禅堂四周的禅床上，我因为从小不盘腿，被仁纯禅师安排在离永信方丈三米远的对面，是坐在铺了垫子的地上，这应该是一种奇遇。

    因为不能盘腿，我就把腿伸直了，让上身与腿成“L”型，就这样一直翘着脚伸着两条腿朝着方丈。这样一种姿势是向方丈表示拒绝修行，还是让方丈认可这样一种修行方式？只是这样一种方式，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怕是禅宗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我要把这一事情写进少林寺的历史，写进禅堂的历史，写进禅宗的历史，写进佛门的历史……



    这支香很长，规定要一个半小时。

    门关上了，灯也暗下来了，和外面的天色应该是不谋而和的，这就是真实的少林寺禅堂的夜色了，可以触摸的神秘。

    这就是“中国禅”！

    我心激荡，悲而不哀的眼泪又一次流下来，不去擦它，任它自由流淌，流成老僧长长的白眉，注入少林寺前的涓涓溪水，流成达摩洞里不朽的禅风……

    去年来的时候，见嵩山达摩洞洞口有“默玄处”石坊，于是，诗情大发——

    欲拜达摩洞，先登百丈嵩。

    默玄谁不解，来问过山风。

    今年又来了，风还是那个风吗？

    去年我问过山风，风在虚无缥缈中。

    疑念凭谁参得破，窟窿可与默玄同？

    以为自己可以用文字参禅了，是不是一种魔道？少林寺的禅堂怎么可以接受这样一个有魔障的体验修行者？这个距离离禅堂里面那些真正的禅修者有多远？

    禅堂除方丈外，还有首座、西堂、堂主、后堂等四大班首以及知客、维那等八大执事、执法僧。执法者于修行时，手执监香板，见有迟到、动作出规、昏睡等行为者用力打其肩或背以提醒、警告、惩罚。

    大幕频开闭，曲终人未明。

    泠然一声板，尘梦已三生。

    永了禅师手执监香板在禅堂执法，我幼稚地想请他在我和阳泉的背上打两下，作为我们体会“中国禅”的烙印，但永了禅师没有理会我这个过于世俗化的要求，事后，我提及此事，他只淡淡一笑。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首座慧通老和尚似乎洞彻了我的俗想，在行香后、开示前的间隙，他手执监香板在我和阳泉的背上各轻轻地打了两下。这应该是我们此行中体会“中国禅”最好的开篇了。

    就这样，在少林寺的禅堂里，两个俗人以一种极其少见的方式在夜色阑珊的禅堂里体会了一个半小时的僧人打坐。

    站在少林寺里望着对面的山，山无峰，象是被剑削平了一样，白雪皑皑，还没有融化。雪是云的菩提，禅堂是僧人修行的圣洁之地，他们能用佛法的智慧之剑削平自己心中的贪嗔痴吗？能除去我人的分别和执着吗？其中艰难险阻一言难尽。

    要和少林寺告别了。永信方丈，仁纯禅师，本如禅师，永了禅师……

    挂寺已三天，安生似百年。

    禅房揖别后，流水到桥边。

    飞机已经升上了一万米的高空，没有去过高原，不知道身体里的各种不良反应是否如高原反应。同理，没有禅修的人怎么可能理解开悟的景象呢？我又想起了达摩洞，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禅从这里开始，最后通向何方呢？禅堂里的禅修者们会把自己的身影象达摩一样留在禅堂里吗？

    至人离梦远，晨雾早知风。

    我坐高天上，思如流水东。

    飞机在万米的空中，因为气流的阻力小而渐趋平稳。当它开始下降的时候，我的恐惧和不安骤然而至。蓦然，我仿佛又一次听到了仁纯禅师的话——

    “你怎么还在外面玩呢？”







                               2006-11-30

                               张伯元写于北京寓所

红尘居士

占个沙发慢慢品赏！:)

四季如歌

对我这种小青年来说有点深奥了，离佛太远，不敢接近！:lol

张伯元

红尘居士 发表于 2013-4-8 15:34
占个沙发慢慢品赏！

红尘兄，迟回见谅，我家事多，不能每天都泡在网上，今后我们可以多交流

张伯元

四季如歌 发表于 2013-4-8 21:40
对我这种小青年来说有点深奥了，离佛太远，不敢接近！

四季兄好，迟回见谅。
可以不信佛，但不要离太远，要敢于接近。
唐太宗李世民说：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帝王将相所能为。
李叔同——弘一法师，学问比我们大多了
易经被算卦的人给毁了
佛让假和尚给毁了
可以做一门学问去接近

四季如歌

张伯元 发表于 2013-4-9 17:55
四季兄好，迟回见谅。
可以不信佛，但不要离太远，要敢于接近。
唐太宗李世民说：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帝 ...

一直对易和佛这两门学问向往，只是找着诸多借口，不去接近。
听君一席话，觉得还是要尝试着接触他们。
以后还得多向张老师请教:victory:

清风

照水流云淡，问禅空木鱼。
有劳风会意，翻晒腹中书。:victory:
俺还是感觉参禅是很神秘的！:)

燕语

禅意深深 在先生的文笔下意境很美 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意味:victory:

张伯元

燕语 发表于 2013-4-15 13:53
禅意深深 在先生的文笔下意境很美 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意味

燕语，谢谢你来访

希望你批评

飞上枝头变蝴蝶

在张老师的文章里，我正应了这一句。
怎么混进俗人来了？

是不沾尘埃的
我告诫自己
轻点
再轻点  
别让脚步扬起灰尘
悄悄品读
慢慢进入作者的意境

张伯元

飞上枝头变蝴蝶 发表于 2013-5-10 10:11
在张老师的文章里，我正应了这一句。
怎么混进俗人来了？

宝石界有行话，叫巧色或俏色，是说利用石头天然的结构或颜色进行设计和加工。

蝴蝶兄熟谙此道啊

飞上枝头变蝴蝶

张伯元 发表于 2013-5-10 13:59
宝石界有行话，叫巧色或俏色，是说利用石头天然的结构或颜色进行设计和加工。

蝴蝶兄熟谙此道啊

为了“巧色”，百度
才疏学浅
:L
鹦鹉学舌罢了

一大俗人
永远也不不净的尘埃
只敢立身文章外
学习 再学习
:handsh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