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战鹰 于 2015-5-1 07:54 编辑
《红尘有泪》 文/战鹰
题记:有这样一个越南姑娘,在我们最陌生的时刻把自己给了我。在我们最熟识的时候拒绝了我。她究竟有多少故事,又有多少心酸,无人知道,直到有一天悄然离去。
一、 2000年的一天傍晚。 “先生,打扰了。现在我要为你清理房间,我叫阮阿玲。”门开处,说话的是一位身着洁白工作服的姑娘,声音甜美,模样端庄靓丽,有着中国南方姑娘的小巧和单薄。 “好的,请便!”我出差途经迪拜国际机场,因转机时间长找了一家五星级酒店休息。时差的缘故,起床已是十点多了。 “请问,你是否中国人?” “我是。” “你知道越南吗?就是中国南方那个国家。” “越南,”也许是我的英语水平很差,也许是把越南这个国家给忘了,也许是姑娘多少带着鼻音没有听清:“越南?”我的脑海里想象着中国南方的国家,尼泊尔、锡金、不丹、泰国、缅甸,就是想不起越南,我猜可能她说的是某个城市:“不清楚。” “不清楚?你是不喜欢吧。我们曾经打过仗!” “打过仗?”我终于想起越南了:“有什么事吗?” “我的爸爸妈妈哥哥都被打死了,就剩下我和弟弟了。” “这好像是政府关心的事。”我委婉地表示拒绝谈话。 “不是的,我不是你想象的样子。我想感谢你们,一个中国大哥在举起枪的瞬间,看到害怕得哭了的我和弟弟,竟然把枪放下了,把我拉到角落里走的时候被我们的人射杀!那个人,跟你的模样、个子差不多!他的形象一直在我脑海之中,20多年了一直没忘。” “中国人长得都很像!” “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中国人,这是我从他身上发现的照片。”黑白照片上是一个甜美的小姑娘,也许这是烈士的女儿,照片上没有留下任何名字。 “我拿回去可能也很难找到他的家人,你是否留着这张照片作纪念,就像大兵哥留在你身旁。” “好吧,很可爱的小女孩,好可怜的小女孩。可是我比她还可怜!” “你比她还可怜?”我不解。 “至少她在中国还有家,我呢,连家都没有了。今天我走出你的房间,就再也不是我了。”说着女孩哭泣起来。 我越来越疑惑:“走出房间就不是你了,我不明白?” “我是被蛇头骗过来打工的。为了防止我们逃跑,蛇头把我们的护照都收了去。蛇头还要强迫我们接待客人,今天晚上回去,他们就会占有了我的身子,并拍下照片……” “世上居然还有如此下作之事!可是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我不求你做什么,我只想在这多呆会儿。我把你当成那个大兵哥哥。如果,如果你不嫌弃,就把我要了去,也算我了了报答大哥的心愿!我喜欢中国大哥!”女孩嗫嚅着,深深地低下头。 作为一个生理需求正常的男人,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看着可怜的女孩,我把柔弱的身子揽入怀中。女孩越哭越伤心,豆大的泪珠泉水般涌出,雪白的长衫静静地滑落。
二、 2006年的一天下午四点半左右。 莫斯科西南地铁站出口附近。外国留学生公寓门前,三个越南姑娘被严厉的保安拒绝在门外,原因是他们新搬来没有办理出入卡。这时我正好返回宿舍。 几个寒冬里瑟瑟发抖的姑娘就像见到了亲人:“先生,能否带我们进去,我们办理了出入卡,还没有拿到手,我们住在某某楼。” 某号楼就是我那幢楼。我说好吧,我用电子出入卡打开了铁门,并向保安说:“这是我的同学,请让她们进去!” 保安耸耸肩,做出诡异的样子:“你确认这是你的同学?不是异性朋友?” 三个姑娘高兴地跑了进来。到了我的单元门前,我说我到了。 几个女孩连忙说:“谢谢。”其中一个穿粉色长衫的女孩站在后面没有说话。我扫了她一眼,似乎在哪里见过,怎么也想不起来。 星期五这天傍晚,我来到楼道装有炉灶的屋子里准备晚饭。这时几个越南姑娘端着食物进来,看到我在,围拢了过来:“请问有中国豆腐吗,可以让我们吃中国豆腐吗?” “如果喜欢,请便吧。”几个女孩子用筷子尝了起来,啧啧称赞。 “下次到中国超市可不可以多买些,我们特别喜欢,还有中国酱油。”这几个越南姑娘会说中国话,在来俄罗斯之前,曾在福建、广东打过工,有的做过买卖,中国话说得很流利。 我注视着那个穿粉色长衫的文静姑娘,她是那样美,脸上抹了很厚的脸霜,异香扑鼻。 “她是中国通,来我们这串门的。她在福建呆了一年多。” “我叫阮阿玲,在迪拜呆过,在中国呆过。” 一下子我的脑海里闪现出6年前迪拜酒店的女孩。眼角比以前多了忧伤,走路说话透着成熟:“你叫阮阿玲,去过迪拜?” “我就是那个阮阿玲,迪拜酒店的阮阿玲!你是米斯特韩!我们终于见面了,我一直想着你!” 三、 一天周末,我到朋友宿舍打牌回来很晚,被保安截住,就是不让进去,我知道他想要钱,我就是不给。正在不知所措,门外翩跹走进来阮阿玲,问明情况,她挎着我的胳膊:“这是我的朋友,请让他进去。”说着推开门闸带我进去。我问她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她说没事。她问我明天是否有空,想带我出去走走,我说好啊,正想找个伴儿转转。 倒了几站地铁,终于来到一个茂密的森林公园。这里高高的白桦林参天矗立,地上开着白花的小草郁郁葱葱。远处有一片静静的水塘,池里的水泛着赭红色的光,这是树叶长久浸泡的结果。有三两男女在里面裸泳。参差不齐的树林在阳光照耀下,发出淡黄的颜色,就像泼墨画一般壮观绚烂。 阿玲就像小鸟一样跟着我,虽然我是被她指引着,来到了一处幽静所在,我们坐了下来。“说说你吧。”我开口问道,我多么想了解这个神奇的女子。 “我很好。能跟你相见说明我们有缘。”我知道阿玲不想说自己的身世,我也不再追究,能和这样一个知性女子在一起已经足够。 这时从身边经过3个俄罗斯高挑女郎,肆意的笑声传上云端。 “俄罗斯女郎漂亮还是我漂亮?”看我注视着她们,阿玲问道。 “我欣赏俄罗斯女郎的身材,喜欢东方女郎的含蓄。” “你真会说话,都不放过,男人呀,就是这个样子。” “你学习多长时间?” “一年时间,之后我们在秋明附近有项目。你呢?” “我们学习4年,不过我不想学下去,学完了回去也没工作。你能带我过去吗?” “我们的工作很艰苦,你会受不了。” “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什么苦都受得了!” “小嘴真甜!”我爱惜地轻轻抚摸她的脸蛋,凝脂一般。 阮给人的感觉是:作为一个女孩子从来不提无理要求,哪怕吃一顿饭、喝一杯饮料。一切由着你来,这大大满足男人自尊心,反而觉得应该为她做点什么。好像这世界在她眼里很淡,没有什么特别在乎或不在乎。和她在一起,总是带着笑脸,虽然听不到真正的笑声,也许她心里在哭泣。 之后的半年多时间里,我们转遍了莫斯科周围所有公园景点、地铁车站,那里极尽奢华的雕塑和装饰令人眼花缭乱,更让你震惊,世界本来很好,多么值得留恋。我们一同上课,下学一同返回宿舍。我们一同做饭,一起谈笑畅饮。冒着严寒打雪仗,雨里放肆追逐嬉戏,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 不过每到晚上10点多她都要出去会朋友。 四、 一天深夜,快12点多了。她打电话给我,好像受了极大惊吓,说当地警察驱赶越南生意人,她正好经过被抓住了,需要担保才放人。 她说的地方距我们所在只有两站地。那里有很多中国、越南商贩,有的呆得时间长了留下来,但没有合法身份,所以当地警察经常讹诈他们,一般花钱了断。 担心自己搞不定,我叫上同班的阿塞拜疆人一起前往。有他的帮助,在给了警察十几美元后,顺利放人。回到宿舍楼,阿玲说忘了带钥匙,只好把她带到我宿舍。 已经2点多了,我说洗洗你在宿舍睡,我在厨房过道睡,阿玲执意不肯,她说:“我不困,就想让你陪我。”她披着我的浴衣,很宽大,衬托她是那样弱小。她蜷着双腿,披肩长发散发着幽香。我不禁上前要吻她,她无力地推开我:“不要,我很肮脏!” “什么意思?” “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要去安哥拉,一个非洲国家。” “到哪里干什么?” “我不是一个好女孩,蛇头把我们弄到俄罗斯来,并不是简单地让我们学习。你知道我每天晚上出去干什么吗?他们安排好了,每天让我跳舞接客挣钱,为他们挣很多很多钱,我刚从那里出来。我很脏,我不是好女孩儿!”她失声痛哭,“我多想和你一起学习生活,可是我不能,感谢你给我的陪伴,感谢你半年来在一起的好时光,感谢你迪拜的那个记忆深刻的晚上。可是现在我的样子,我不是好女孩儿。”有多少委屈扑簌簌掉落下来,眼圈红红的,身子颤颤的。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惊讶了,世上有太多的不平,有太多的无奈。多少光鲜亮丽的躯壳里隐藏着委屈和不快。 我搂着阿玲,就这样坐着,双方谁也不说话,静静地寒夜里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我知道,只要我放手,阿玲就会从身边溜走,她会走进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多么温婉可爱的女孩,竟有如此身世,这样想着,搂得更紧了。
五、 第二天早晨,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追逐着一个美丽的女子。那女子只顾向前跑,她的身后一只大虎张着血盆大口在紧追不放,她前面就是万丈悬崖。我想告诉她,喊不出声。我想抓住她,她已飘在空中。我使劲挣扎,醒来发现原来是一场梦。 我努力睁开眼,不见了阿玲。一个美丽的女子,一个身不由己的女子,一个值得一生去回忆的女子。 桌子上放着纸条,上面写着不规整的字迹:谢谢你中国大哥,我永远记住你!我永远深爱你!我永远祝福你!不要忘了安哥拉,有一个女孩在等着你。
注:散文诗《白桦林作证》就是为阿玲而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