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特朗斯特罗姆《途中的秘密》

落阡Umnachtung · 发表于 2015-5-6 13:3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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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孤寂的瑞典房屋

一片杂乱的黑云杉
和冒烟的月光。
狭小的田地深陷
了无生机。

直到晨露玎玲
老人开窗
——用颤抖的手——
放出猫头鹰。

而另一个角落立着
新房，床单像蝴蝶
在角落里振翅
散发蒸汽

在垂死的林中
腐朽透过
树液的眼睛阅读
虫蛀的记录。

夏天带来细雨
或一朵雷云
笼罩狂吠的犬。
种子破土而出。

声音游荡，面孔
迅速扇动萎缩的羽翼
在电话线里飞过
绵延数里的沼泽。

河心岛上的房屋
孵着自己的基石。
萦回的烟——人们焚烧
森林的秘密信件。

雨在空中翻覆。
光在河中蜿蜒。
陡崖上的房屋监视
瀑布的白牛。

秋天用一群欧椋鸟
牢牢掌控黎明。
人们在灯光剧场里
僵硬地移动。

让他们平静地感到
伪装的翅膀
和蜷在黑暗中的
神的元气。

他在屋顶上的歌声中醒来

清早，五月的雨。城依然寂静
如同牧场。街道沉寂。而天上
飞机引擎发出青绿的轰鸣。——
窗户敞开着。

沉睡的人舒展着四肢躺着
梦变得透明。他转身，开始
摸索能够引来注目的东西——
几乎在空中。

天气图

十月的海冷冷闪耀
伴着海市蜃楼的背鳍。

不再有什么追忆
快艇的苍白晕眩。

琥珀之光笼罩村落。
所有声音缓缓流去。

狗吠的楔形文字
涂在果园的上空。

金黄的果实和树
智斗并让自己跌落。

四种脾性

审视的目光把光柱变成警棍。
傍晚：楼下晚会的喧嚣
像虚幻的花穿过地板绽开。

驶向原野。黑暗。车似乎被卡住。
扭曲的鸟在星的空虚中尖叫。
白化的太阳俯瞰翻涌的黑湖。

*

有人像拔起的树有嘶叫的叶片
专注的闪电看到兽味的太阳
在振翅中升上世界的

礁岛，随泡沫的旗帜穿行昼夜
伴着甲板上尖叫的雪白海鸟
和持有去往混沌的船票的人。

*

闭上眼就能清晰地听到
海鸥唱响无垠海面的周日。
吉他在灌丛中响起，云缓缓飘过

像绿雪橇飘过暮春
——伴着嘶鸣的光束——
从冰上滑来。

*

在梦中女友鞋跟的清响中醒来
外面两堆雪像冬天遗忘的手套
太阳的传单撒遍城市。

路永无尽头。地平线匆匆前行。
鸟在树上晃动。尘土绕着车轮旋转。
所有呼啸的轮子抗议死亡。

随想曲

韦尔瓦陷入漆黑：脏污的棕榈
火车汽笛惊起
银白的蝙蝠。

街上挤满了人。
人群中疾走的女人小心地
用目光衡量最后的天光。

办公室的窗开着。仍能听到
马在里面顿足。
钉着图章铁蹄的老马。

午夜时街巷才变空。
办公室都渐渐变蓝。

在天空上：
静静奔跑，火星与漆黑，
无形又不羁，
甩掉骑手：
我称之为“马”的新星座。

2
午睡

石的降临节。舌头迸出火星……
正午宇宙中失重的城市。
喧嚣光中的葬礼。鼓声湮没
被囚的永恒挥动的拳头。

鹰不断飞升，越过沉睡者。
磨扇的梦境转动如雷。
蒙上眼的马不住顿足。
被囚的永恒挥动的拳头。

沉睡者如钟摆悬在暴君的钟里。
死鹰在太阳的素湍中漂流。
在时间中回响——像在拉撒路棺中——
被囚的永恒挥动的拳头。

三点的伊兹密尔

就在前面几乎空荡的街上
有两个乞丐，一个没有腿——
被另一个背着来去。

他们伫立——像午夜路上的兽
茫然地盯着车灯——
片刻后又继续走

像校园里的男孩一样敏捷地
过街，这时正午暑热的
无数钟在空中敲响。

蓝色从路上滑过，忽闪着。
黑色爬行又蜷缩，从石中凝视。
白色在眼中掀起暴风雨。

当三点被马蹄践踏
当黑暗在光墙里撞击
城市在海的门前爬动

在兀鹰的望远镜中明灭。

3
途中的秘密

阳光照到沉睡者脸上。
他的梦更加生动
但没有醒。

黑暗落到行人脸上
他和别人穿行
强烈急躁的阳光。

黑暗如暴雨般骤降。
我站在容纳所有瞬间的房中——
一座蝴蝶博物馆。

而阳光仍强烈如初。
它急躁的笔描画着世界。

辙迹

夜里两点：月光。火车停在
外面平原中央。远处城市的光点
在地平线上冷冷闪动。

像一个人深陷梦境
再回到房中时
绝不会忆起他曾在这里。

或像某人病入膏肓
以致他的日子变成寒冷微弱的火星
蜂拥在地平线上。

火车一动不动。
两点：月明，星稀。

求怜经

有时我的生命在黑暗中睁眼。
感到人群穿过街巷
盲目焦虑地涌向奇迹，
隐形的我立在其中。

像孩子般惊恐地入睡
听着沉重的心悸。
慢慢地，直到晨光慢慢嵌入锁孔
黑暗的门开启。

4
一个贝宁人
（十六世纪一幅贝宁黑人王国青铜浮雕的照片上，有一个葡萄牙犹太人）

黑暗降临时我静静立着
但我的影子撞上
无望的鼓面。
当鼓声开始消隐
我看到一个人的影像
从打开的
空白书页上走来。
像经过一间
荒废已久的房屋
有人出现在窗口。
一个陌生人。他是领航员。
他神情专注。
不用迈步就走到近旁。
头上的帽子
模仿我们的半球
帽檐是赤道。
头发分成两片鳍。
鬈曲的胡须
宏论般悬在唇边。
他右臂叉腰。
手臂纤细得像孩子。
应该栖在
他臂上的鹰
变成了他的面容。
他是使节。
演讲被打断
沉默用更强的
力度继续。
三个民族在他体内沉默。
他是三个民族的幻影。
一个葡萄牙犹太人
和其他人一起远航，
浪游者和幻想家，
以及驼背的人
在木头母亲般
颠簸的三桅船上。
在让空气发霉的
陌生气息中登陆。
被一个黑人铸匠
在市场上发现。
长久地在他眼中检疫。
再生为金属的种族：
“我来这里是要遇到
举着灯笼
在我身上发现自己的人。”

巴拉基列夫的梦
（1905）

黑色大钢琴，闪光的蜘蛛
颤抖着立在它的音乐网中间。

音乐厅里奏响一片国土
那里石头比露水轻盈。

但巴拉基列夫在乐声中睡去
梦到沙皇的轻便马车。

它从卵石路上呼啸驶过
直通乌鸦喧嚷的黑暗。

他独自坐在车里观望
同时仍在路边奔跑。

他清楚旅行持续了很久
他的表显示年月，而非钟点。

有片原野上躺着耕犁
耕犁是一只坠地的鸟。

有条海湾中泊着沉船
封冻，熄了灯，甲板上有人。

马车在那里滑过坚冰，轮子
伴着丝绸的声音不住旋转。

一艘更小的战舰：“塞瓦斯托博”。
他在船上。水手都围拢过来。

“你能演奏就免遭一死。”
他们拿来一件古怪的乐器。

像大号，或留声机，
或某个陌生的机器部分。

他无助地打着颤醒悟：正是
这件乐器驱使着战舰前行。

他转向最近的水手
绝望地打着手势哀求：

“像我一样画十字，画十字！”
水手盲人般悲哀地凝视，

展开双臂，垂头——
像被钉在空中一样悬荡。

鼓敲响。鼓敲响。鼓掌！
巴拉基列夫从梦中醒来。

掌声的翅膀在厅中扑扇。
他看到一个人从琴边起身。

外面的街巷在敲击中变暗。
轻便马车匆匆驶过黑暗。

5
劫后

生病的男孩。
被凝视锁住
舌头硬如牛角。

他背对谷地风景坐着
下颔的绷带像防腐裹布。
眼镜厚得像潜水镜。一切都有待作答
急促如黑暗中的电话铃声。

但后面的景致。风景宜人，谷粒像金色暴雨。
蓟蓝的天空和流云。金黄激浪中
几件白衬衫扬帆：收割者——没有投影。

田野远处的人似乎在看这里。
宽边帽沿遮住他的脸。
他似乎在打量室内的黑暗，也许要去援助。

景致在病人和沉醉者背后
悄悄扩展。闪烁撞击。每道火星都燃起唤醒他！
另一个人——在谷地里——作出暗示。

他已靠近。
无人看到他。

6
旅行程式
（巴尔干，1955年）
1

耕者留下一阵呢喃。
他没有环视。原野空旷。
耕者留下一阵呢喃。
影子依次挣扎
坠入夏日晴空的深渊。

2

苍穹下走来四头公牛。
毫无傲气。尘土
厚如羊毛。甲虫的笔窸窣。

一群马，瘦得就像
瘟疫的灰色语言。
毫不温和。太阳晕眩。

3

马厩气味的村落里瘦狗逡巡。
党干部在集市上会面。
马厩气味的村落里房屋洁白。

他的天穹尾随他：高远狭窄
像在清真寺的塔尖里。
村落在山上拖曳着翅膀。

4

一座老宅向自己的前额开枪。
两个男孩在黄昏踢球。
一片迅疾的回声——星光乍现。

5

途径漫长的黑暗。手表上
被时间囚禁的甲虫固执地闪亮。

拥挤的车厢充斥着寂静。
黑暗中草场呼啸而过。

而作家正在通往自己影像的半途
他既是鼹鼠也是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