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章关培(劳燕) 于 2018-4-15 17:19 编辑
寻找现实和梦里世界的“自我”
——读林白《北去来辞》
章关培
林白的长篇小说《北去来辞》,最初在《十月》发表,叫《北往》。小说中,海红从广西到北京,银禾、雨喜从湖北到北京,都是从南往北,来到北京的一个角落,过着各自或焦虑或从容或自得的生活。此之名“北往”之谓。现在的题目改得好,这“北去来”比“北往”显然更生动、丰富,是往返于的南方和北方之间的海红、银禾、雨喜,在自由与安稳、快乐与忧伤、沉思与行动之间去来的生动写照。妙在这个“辞”,很容易让人想起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从这部小说改题,可以领略林白小说的风格,林白的小说中,总是不乏含蓄、隽永、明媚、甚至不乏妖娆的语词,这些语词,像萤火虫,在深邃、黯黑的夜空,如同繁星点点在曼舞幽吟,照亮读者的眼睛。 林白的创作,我总觉得有一个缺憾,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她无时无刻不在沉思默想或者情绪骚动着寻求生活的意义的“自我”,那个本真、本性、的“自我”,林白的性格娴静,写起小说来也有这种“静观万物,黙察于心”的风格,很可以用罗素的一句格言来形容她:“沉默,像未经雕塑的大理石,充满了潜在的智慧和美。”林白的作品很多,她塑造了许多人物,但从她的创作生涯中,诸多作品里,总是见不到这样的一个“自我”形象。 林白的长篇《北去来辞》,从她的写作生涯抑或作者读者的心理缺憾与需求而言,这个不可或缺的“自我”人物形象终于出现了。这个形象,就是林白在《北去来辞》中塑造的海红。有了海红,那个无时无刻不在骚动着寻求现实生活中、梦里世界中的“自我”的、那个从个人弹丸之地与广袤的社会联接起来的海红,我对林白作品的缺憾消弥了。
小说中,海红从广西到北京。滚滚红尘中,这个命运、天性、本色都可称为弱女子的海红,是处于两个世界中。
一个世界是现实的,就是“道良的两居室单元房”。这个生存的小环境,散发着“莫名其妙的气味,奇长奇壮的龟背竹”,是那么逼仄而莫名其妙,道良也并非她的良人。从这逼仄的人文小环境到进入外部大的文化环境,则有一股子浮躁虚浮气,海红很难在其中找到归宿。这就是海红的世界,一个现实的、日日与之相处的世界。
海红有另外一个世界,与她这个现实世界大不一样,就是她梦想的世界。这世界怎么样,海红说不清,然而终其一生,她都在寻找。海红梦想的世界,迷惑着海红,这梦里世界永不会来临,也正因为此,就愈加深深诱惑着海红,使她一往无前地去寻找。
林白表述了海红在这样两个世界中的徘徊,并且还要去探寻梦想的世界的原因,那就是试图开放和超越时间维度,重建一个人的过去。
海红将自己在现实世界生活中的遭遇,种种归因于幼年时期情感的匮乏。海红的遭遇也许很平常,但确实让人揪心。生活的每个关节点,似乎都与海红拧着来,从小女孩到少女、到长成一个女人,她经历了饥饿、困顿、被遗弃,这个不以女孩为然,不由分说安排她命运的现实,从不理会她的感情、情绪,不容她分辨、思考,几乎左右了她的所有选择,包括对情感的渴望,轻率的婚姻,对家的依恋,如此种种,遭遇数不胜数。
这个丰富、复杂的世界,存在着分裂和差别,间隔着深渊。
不仅在海红,在小说的其他人物史道良、银禾、雨喜、春泱之间,世界与世界的间隔无处不在。这种间隔其实在每个人身上,各具个性而已。道良和海红是沉默、多思的,同一个文化大环境下的银禾和她的女儿雨喜则有另一种性格和生活方式。她们没有知识和思考的束缚,加之来自大地的生活经验,使她们成了坚定不移的行动派。
银禾的魅力,体现在她滔滔不绝的“说”中,她把喧腾的乡村生活带入了海红和道良的寂静中。因为有了银禾,逼仄的生存小环境显得兴冲冲、欣欣然,生活是可以恍然出彩、五光十色、遍地生花的。雨喜,则是21世纪的新新人类。她有主见,果敢支配自己,为自己的生活承担责任,也付出相应的代价,她不怕犯错,甚至有意试错。呵呵,她还有一个虚拟的网上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成为她想要的那个样子。
在林白的《北去来辞》中,无论是谁,似乎都有两个世界,无论现实的还是梦里的世界,他们的世界都各自独立,各有玄虚和精致,并无交集、纠缠,尽管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这也是这部小说令人称奇的地方,作为一部长篇小说,它不依靠“关系”铺陈故事,推进情节,小说的主要人物之间不着意铺描情亲“关系”,似乎每个人互相之间都无牵连。林白笔下为母亲的银禾永远不会知道做女儿的雨喜都经历了何种什么哪些,海红和银禾之间也仅止于一个滔滔不停地诉说,一个以平常心态默默倾听而已。
这部小说里,林白洞悉了某种真相:世界和世界隔着深渊。
对这个世界,海红的父亲柳青林曾经有过描述,它是“两股并行的时间流”——一股必定要走向时间的尽头,另一股是自由时间流,可以逆流而上到达过去也可以快速到达未来。这个表述,精准地描绘了我们的现在。
世界和世界隔着深渊,却不意味着放弃沟通的努力。林白的《北去来辞》启示和引导、提醒了我们,要走出封闭的自我世界,去观照他人的世界,这并不意味着自己的世界就不重要,反身而诚永远是可能且必须的。
读《北去来辞》,我于是就被引入进去,遇到了这些拥有各自两个世界的人,海红、史道良、银禾、雨喜、春泱……令人难以忘怀,尤其是海红,对着她,似乎可以揽镜自照,清晰地看见自己,那个长期让自己处于迷茫的梦想世界中的、总是使自己处于漫长的青春期因而显得“伤感、矫情、自恋与轻逸的自己”。无论如何,终其一生,海红都在寻找她的那个梦幻世界,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个先天、后天都不足的,想要弥补缺憾、充实回归的,本真、本性的“自我”。这就是海红,这也是林白,这难道不是我吗。
小说结尾,2013年,海红将50岁,林白写道:“经过这么多年纠结的生活,她感到自己终于褪尽了文艺青年的伤感、矫情、自恋和轻逸,漫长的青春期在50岁即将到来的时候终于可以结束了吧?”林白说,衰老对她来说“和新生并存”。
如果要我选择,我喜欢海红。因为海红使我看清了自己的梦想与疑难,可能与局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