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停电,女儿在充电台灯下在自己的房间写着作业,妻子坐在女儿身边,我则从书房取了几本舍不得放不下珍版小人书,独自走到阳台。
外面阴沉沉的,没有月亮。时不时一辆车鸣着喇叭,从阳台外逼仄的水泥路上呼呼而过;一会,传来路人的说话声,连水泥路对面的独院中学生租住房内的说话声,也听得异常清晰。这停电的夜晚也如此嘈杂。
我坐在玻璃小圆桌旁边的凉椅上,将我的书放在圆桌上,随意地翻着。夜色笼罩,书中的图画一片模糊,可翻着这些,我却感到无比的惬意,我的思绪也飞到了遥远的过去——
这是我的童年的村子,我的四大(叔)家 ,家道殷实。典型的农村四合院。上房是三间厦房,进了上房,西边一间被一堵土墙隔为厨房操作间,右边两间连着,靠着东墙,是一面大土炕,四大、四娘还有堂弟住在这里。中间一个简陋的桌子,两边各放一个椅子,算是招待客人的地方。在这个不足四十平米的上房,活跃在我脑海中的是我的四娘,一个瘦小、干练、能干的女人,说话有些强势;一年到头穿着蓝色或者灰色大襟衣服,永远是那么干净利落。脸上充满着几分自信几分优越感。四娘不管坐在炕上,还是在厨房忙碌,即使一句话不说,你都能从她特有的表情和精明的眼神中,感受到女主人的自信与权力。
那天,大概是我的堂哥订婚,放学回到四娘家,看着各种蔬菜诱人的颜色、美味扑鼻的哨子,长期没有油水宠爱的胃口难以抵制这样色香味的诱惑,顿时不争气地分泌出涎水,四娘给我盛了一碗,我呼呼的吃了一半多,这才感到面有些苦。原来是四娘家精心压好的一锅哨子面,碱面放多了,面有些苦 。我不解的看着满屋子的人,告诉他们面有些苦,四娘说:“还是你口粗,都快吃完了,才知道苦。刚才几个学生娃端上碗,刚戳了一筷子,就不吃了。要是嫌苦,你就别吃了,我给你拿一个白馍吧。”我一听还有白馍。忙说:“四娘,没事我能吃完,白馍等会给我装在书包吧,我在学校吃。”其实我哪里舍得在学校吃,是想保存到第二天早上当早餐呢。我的话刚说完,全屋子的人都笑了。我当时还真不知道笑啥呢。笑声未毕,四娘已经从厨房了拿了一个白面馍塞到我的衣服口袋中。上学的路上,我从口袋中掏出这个馍,仔细端详了一番,有些不满意:四娘真是小气,都舍不得给我一个大白馍,拿这么一个拳头大的馍哄我呢。但不满还是不满,我还是保留到了第二天早上。
四娘家的院子,是一溜三间厦房,被 分割为两个房子,一间住着我的两个堂姐,一间住着我的堂哥。最让我羡慕的是房子的墙壁顶棚,全部用报纸糊起来了,显得干净漂亮高雅,而我家却是地窑、泥皮显露在外面,人稍不留神靠一下墙,就要给你的脊背沾上很多灰土。每次到这些房间,我总是涌起无尽的羡慕。
现在想起来,这些房子都是土地面,一定没有今天的水泥地面平整,可在当时,我怎么一点都没有感受到这些不足呢 。
四娘已经离开我们十几年了,可我还 想起她,想起过去的日子。
这是我童年的家——地窑。过去的两件事,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还是上小学的时候,不知道从谁那里 借来了一本无头无尾的小说《烈火金刚》,小说中的故事情节深深地吸引了我,激动得我一夜未眠。这可能是我看的比较早的章回小说。我把煤油灯放在我的床头,趴在床上,精心的看着每一个故事情节,母亲不时地告诉我吹灯睡觉,明天还上学呢,我也有些困意了,我心里说,把这一张看完就睡觉吧。可谁知每一章往往到最精 的地方结尾,我又得再看一章。就这样,我一夜时间,竟然将这部小说囫囵吞枣的看完了。我第一次熬了一个通宵!看完小说,我更加激动,我可以在同学面前谝这部小说的故事情节了,让那些没看过的同学羡慕我吧!结果得意忘形,忘了洗脸。第二天到了学校,还没等我炫耀,先受到同学们的嘲笑,原来我的两个鼻孔全是被煤油灯熏黑了。当我知道了自己的丑态后,本能地用手抹了一下鼻子,结果同学们笑的更热烈了。原来我非但没有擦掉烟熏的黑色痕迹,反而抹得满脸都是。那次让我在同学面前丢尽了人。
那年,我们洞北小学后面的洞北村子在壁立的悬崖上搞什么建筑吧,结果在悬崖上发现了一个洞口 ,一些胆大的人进去,不大功夫,从里面扔出了一些人的骨头,有些脚还没有化,好像木乃伊一般的,风干了,扔在外面的场院里,还有什么我都记不得了,总之一大堆骸骨。我们放学后,都到那里去看。这一看不要紧,晚上在家里睡觉,一定得开着灯,母亲一旦拉灭了灯,我就好像看到黑咕隆咚的窑洞中,那些骷髅好像一个个有了生命,在向我走来。我吓得蒙上被子,闭上眼睛,可这些骷髅还在我的心里蹦跳。我怎么也睡不着觉。最后还是把灯开了一夜。一连几天晚上都是这样。
后来听人说,那些尸骨是清朝末年回回乱的时候,回族闯入关中杀汉人 ,这些汉人躲在山洞中,被回族人堵住洞口,活活的用烟熏死在里面。现在听起来也是很惨的。
还有很多很多。。。。。。
“哈哈哈,你在发什么瓷 ?”女儿在我的身后冷不丁的喊了一声,把我从回忆中拽回来了。她写完了作业,找我聊天来了。给我聊她们班的新鲜事,我在听着,听着,觉得非常温馨,好像在这一刻,我真正找到了既是朋友又是父亲的感觉,找到了天伦之乐。
静静地听着女儿的新闻联播,不觉来电了。
很少能有这样的宁静,让我的心灵如此幸福,即使回忆过去,也能尝出无比的美味。古代的骚人墨客,是否也应该感谢这样的宁静?不过,他们可能没有这样的意识,因为缺乏对比。
不管停不停电,我们的心灵都需要独处,需要宁静。
“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在这烦躁的社会里,也给灵魂一个双休日吧!
2013年9月23日晨于临潼迂公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