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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律] 廖子珊先生二三事 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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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9-16 20:47
  • 签到天数: 8 天

    [LV.3]偶尔看看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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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26 04:45:40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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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里行间一片真,先生故事我闻新。
    随军印缅多经火,抗日英雄岂顾身。
    帝阙观兵长敬礼,秋风秉笔更思亲。
    荒山有幸埋忠骨,芳草萋萋四十春。

    附注:子珊先生为国军老兵,曾参加远征军作战,文革期间自杀。是国华先生父亲。其侄国强先生于抗日胜利七十周年为长文悼念。网文不录,有兴趣者自行搜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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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发
    发表于 2015-9-26 16:42:36 | 只看该作者
    一轮明月照亮您的诗词,一盒月饼甜蜜您的生活,一杯美酒健康长久,月圆饼圆合家团圆,一份祝福送给您。祝您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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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5-24 17:27
  • 签到天数: 9 天

    [LV.3]偶尔看看II

    板凳
    发表于 2015-9-26 18:37:11 | 只看该作者
    婉兄好诗。此文我也看了,令人惆怅。抗日英雄,今人亏欠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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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5-24 17:27
  • 签到天数: 9 天

    [LV.3]偶尔看看II

    地板
    发表于 2015-9-26 18:40:53 | 只看该作者
    廖子珊先生二三事                           廖国强
    廖子珊先生是我伯伯,我不知道后一个称呼是怎么来的,我们几兄弟都是这么叫他,而不是像其他孩子那样叫父亲为爸爸或爹。我猜想他的老家在湘西,但这种叫法是不是湘西的习惯,我也只得从疑,毕竟那个曾经的土匪窝子,我们兄弟都没有去过。第一个称呼的来历我知道。在全社会都把繁多的称呼简化为同志的时代,称之为先生的人肯定是异类。却也不能算为敌人,因为敌人是除了姓名,没有其它称呼可以取代。在弥市口音里,先生二字说快的合音是焉。廖子珊先生,弥市乡亲的叫法就省成了两个字:廖焉。

    当然高层对党外人士也有称先生的,那是表达出一种超乎党派的友谊。基层就不一样了。当基层组织称呼某人先生时,那就表示此人曾在敌对阵营里做过事,虽然没有与共产党(人民)直接为敌,但也是不能信任的,在机要室的文件柜里,是属于四类分子的邻居,内控对象。

    从我懂事起,到他离世时,我听见叫他最多的是先生。不仅从区长到居委会主任这么叫,而且每天提着大火炉,晚上听他讲东周列国志的刘叔也是这么叫的。刘叔是国民党老兵,随部队起义后,参加过宝成铁路的建设,他的儿子就取名宝成,是我寒暑假期的朋友。两人经常挑着破篓子,到四鄰八乡拾破烂。

    我记得我读初中时问过他:伯伯,你是刮民党吗?

    他连拔两口自卷的叶子烟,咳嗽一大阵,朝煤炉吐了几口浓痰,才平息下来说:冯玉祥五原誓师,全军加入国民党。西北军由此形成传统,新兵入伍,第一件事就是宣誓入党,算集体党员。我不知道离开部队了,还算不算党员。

    我在心里鄙夷道:烂竽充数。

    说实话,廖子珊先生的经历我并不清楚。在我刚懂事时,他都六十几了。又遇到文革年代,到处掀起忆苦思甜,讲革命传统的高潮。他若讲自己从军的经历,岂不是为被打倒的反动政府评功摆好吗?在家里对儿子讲也不行,这是反动派与红色政权争夺青少年!据说,在历次运动中,他向人民政府写下过无数交待,那些用毛笔写下的工楷小字,装了满满几个文件袋。可惜,当三哥小有名气了,找区长索要那些过期的档案时,曾经让几任政府为难的廖子珊先生,连名字都不存在了。

    前一阵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区政府请三哥座谈,他就笑着说道,抗日老兵命长的还得到勋章,在历次运动中整死了的怎么办?政府应该奖发冥币,感谢他们在国难当头时挺身而出。


    没有资料了,还原不了一个立体的廖子珊先生,实属无奈。我也只能凭着我们几兄弟所知的一鳞半爪,拚接出一个曾经的战士形象,不求高大,只求真实。

    我对他畏惧多于崇敬,没有一点亲近感。在我幼小的记忆里,他没有抱过我一次。这或许是他年老体衰的原固。野人山几十个生不如死的日子,损坏了他的生理系统。我搜寻人生的最早印象,他就是坐在一把泛黑的竹椅上,围着煤炉不停地一边抽叶子烟,一边看竖版书。经常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震得老房漆黑的屋顶直掉弹弹灰。他脚边有个粗陶火钵子,装着大半灶灰,里面还有火星,他把痰就吐在里面,然后用灰埋掉。时常,家里升起一股焦糊味,非常难闻。

    不错,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猥琐,没有一丝军人的影子

    当我稍懂事时,知道他当过兵,还是大吃一惊。接着释然了,怪不得蒋匪军要完蛋,都是像廖子珊先生这样的人上前线,风都吹得倒,玩得过解放军吗?不久一件事证实了我的看法,那是文革初期,运动走向是先打死老虎。他有历史污点,被召去第一千另一次交代问题。晚上回来后,坐在床边叹息:我不明白,我打日本鬼子有什么错?胜利后就退伍了,没有跟共产党做一天对。

    我母亲前半生是家庭妇女,后半生是家庭的顶梁柱。廖子珊先生由于不可信赖,失去了工商联的会计职务,生活没有来源,整个家庭就靠母亲孱弱的肩膀支撑住了。她跟男人一样,每天两次到十里外的砖瓦厂拖砖,挣个一两元钱。共产党领导的妇女解放,确实是深入人心。经济上当家作主的母亲,说话声音都大了。她说,你当了八年兵,打过一枪吗?

    廖子珊先生当即沉默了,许久才说:我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我当的是书记和军需官,根本不需要上战场,会打枪有什么用?

    看,他还振振有词。不会飞的鸟儿还叫鸟儿吗?不会打枪的军人还叫军人吗?

    可能怕有损于他的父亲形象,待母亲串门去了,他喊住了在沙市老纱厂上班,公休回家的四哥,也是他最喜欢的儿子,说出了他的一段人生经历。当时弥市还没有电灯,我只十岁,似懂非懂地望着他。他在鬼火似的油灯下一阵咳嗽,瘦骨嶙峋的胳膊上粗大的青筯几乎爆开。脸上却显出了病态的红润,那种多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完全不知去向。可能是重提他最得意的往事,他的声音也高亮多了。

    我是三七年十月在岳阳从军的,当时因卢沟桥事件激发的爱国热潮在全国蔓延。我们家族在沙市开寿木店,木材买自湘西老家,生意做得很大,与宜昌和汉口都有业务往来。你爷爷让我去收账,刚下岳阳码头,我看见了国民革命军第66军招兵的旗帜,当即丢了账本去应征。招兵的关连长见我穿着长衫,面带喜色的要我写几个字。我沾着墨水用小楷写下《总理遗嘱》,马上就被录用为少尉书记。


    国民党的书记?这还了得。我闻之色变。新社会的书记权利好大,这为我们所亲见。小学校长在书记面前都毕躬毕敬。区委书记比区长还大,寻常深居大院难以见到。我自认为没有问话的资格,只存有疑团在心里。好多年后,我才明白了,国军的“书记”后面要加一个官字,也就相当于共军的一名文书。

    我第一次为父亲感到自豪,当然是私下的,人前人后还是得跟他划清界线,毕竟他当过反动军官。文革后,我和三哥四哥一起还原了这场谈话,从而对廖子珊先生的这段生平有了粗略的了解。

    八年抗战,他作为关连长欣赏的人,地位随着关连长节节上升。关营长时,他升为中尉军需官,关团长时,他升为上尉军需官。国共内战时,关师长几次来信,要已经解甲归田的他火速归队,连升三级,就任兵团上校军需主任。然而,他厌倦同室操戈,只把勤务兵打发走了,自己落在一个江南小镇上,再也不想折腾。从搞文书工作到搞给养工作,他确实无需拿枪进战壕,当兵八年不会打枪,令人难以置信,却是千真万确。

    我们兄弟在一起谈起此事,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联系到当时的形势,又感到理所当然。当时的中国人,八成以上是文盲,基层部队招到一个文化人,真比中了大奖还要幸运。廖子珊先生读了十年私塾,满腹经伦,还是《南社》的末代弟子,部队把他当宝贝一样护着,生怕他遇到一丝危险,哪还用得着他冒着弹矢打仗?

    说起十年私塾,还真让当时和今天的学校汗颜。他的国学知识扎实得有如磐石之固,后二十多年的坎坷命运也磨不去分毫。三哥记得,他做食堂会计时,在斗室的板壁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用粉笔写满诗词。那是反右前的事了,政治环境宽松。区长是个文化人,经常进会计室欣赏他的新作,遇到得意处还咏哦出声。一次,他离开时惋惜地说:廖焉,三七年在岳阳城招兵的有第十八集团军就好了,现在您就是不当官,也能从事您所喜欢的文字工作。

    谁知廖子珊先生笑了笑,不置可否。

    区长按自己的理解叹息道,造化弄人。

    廖子珊先生开口了,他说,当时岳阳也有十八集团军办事处。我不理解共产党的宗旨,没有找它。我认为投笔从戎要找正规的国军,不能找刚改编的队伍。否则就会犯下李白的错误,为君谈笑静胡沙,投奔永遴王,爱国反而成了叛逆。


    有道理。区长笑着说,如果永遴王平定了安史之乱,又顺便把李肃赶下台来,那李白不就是有先见之明的大智者大英雄了?共产党有人民的支持,推翻了蒋匪帮,证明廖先生料事不明,只得明珠暗埋了。说完,一向平易近人的区长,带着胜利者的自豪,笑着出门了。

    这些发表在板壁上的诗词,没有引发文字狱真是万幸。不过,它们也没有好下场。区长是来清理人的,他虽然欣赏廖子珊先生的才华,但更紧跟越来越严厉的政策。个人的喜好,不能影响大政方针。辞退廖子珊先生之后,他就安排人改修房子,把无用的板壁全部塞进炉堂,为停办的大食堂烧了最后一把火。那些在炉堂烈焰里扭曲舞蹈的诗词,成为廖子珊先生向祝融献出的一份厚礼。

    不过,经过岁月无情的筛选,他还是有诗词留传于世。第一次缅甸战役,是中国现代史上第一次出国远征。大扬国威的举措,却因为统帅部的失策失和,以及英国友军的率先逃跑,导致十万大军兵败野人山的惨痛结局。六十六军也编入远征军序列,经历了初期的胜利和接踵而来的失败。在逃奔回国的混乱散兵群里,廖子珊先生有幸遇到了为国捐躯的戴安澜将军。200师的卫队,输人不输气,忍着饥饿疲劳和瘴气,抬着将军的遗体经过野人山。廖子珊先生见状,踏进国门,写下一首慷慨激越的七律,悼念心目中的英烈,流传在归国的战友心里。

    七律.归国感题
    挟雷驭电出边关,不破倭奴誓不还。
    泥滑旗翻同古路,林深血染野人山。
    三军用命争先死,上将盘肠竟未还。
    敢忘腾冲柩返日,跪街民众泪潸潸。

    后来,已读小学四年级的三哥在食堂板壁上又看到这首诗,就偷偷抄在一本用过的作业本上,得亏三哥一辈子喜欢写旧体诗,使得这首诗不致于消失。

    母亲晚年也为这事添了一个注脚。她比父亲又多活了30年,96岁高龄,进了新世纪才离世。晚年有点返童,儿子媳妇稍有不对,就说你们廖家对不起我。好像我们这些儿子的出世成人与她无关,她还是枝江县裴家畈子的大小姐,在廖家她是永远的客。当她有次又说起此话时,三哥加了句,伯伯28岁从军,35岁成家,真应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古训。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廖家。

    母亲冷笑一声,你以为他真是为国为民去投军?他是逃婚才去当兵的。我们三兄弟望着她,脸上都留下惊愕的神色。这件事太突然了,一向古板严肃的廖子珊先生,年轻时还有这样的花边新闻,简直冲毁了我们对事物的认知。

    母亲不怨怪子女时,头脑还是非常清醒。她托腮回忆道,44年,我和你们父亲成亲的时候,他对我讲过,家里给他订了亲事,让他从岳阳回沙市就举办婚礼。他急了,才摔下账本,走到招兵旗下。



    伯伯另外的--相好是谁?四哥呑呑吐吐问道。


    哪来的相好?母亲搖头说,没有。他非常古板,连话也怕跟女孩子说。他逃婚就是想出去闯闯。一辈子窝在沙市,他感到憋屈。可怜了那个好姑娘。一年后抱着公鸡拜堂时,日本飞机在梅家巷口扔下一颗炸弹,廖家成了废墟,家里死了十八口人。只有你们的四爹、姑妈幸免于难。那个姑娘挨着你们的奶奶倒在横梁下面,身上的新嫁衣上溅满暗红的血。


    哎--他没有回家,他正在保卫大武汉。母亲悲天悯人地叹息了一声。


    凡事都不能追悔。我当时想到,假若廖子珊先生没有投笔从戎,说不定也死于那颗炸弹下了,即使他逃过那一劫,但与那个女人成亲了,也就不会在胜利前夜邂逅母亲,更不会有我们兄弟存在了。看来,我们能在这个世上走一遭,还得益于日本人的侵略。


    冥冥之中自有天数。66军在松滋驻扎的时候,部队有了难得的空闲时间,关团长关心起自己忠心耿耿的老部下来。他说,小廖呀,你已经35岁了,该成家了。欧州战场墨索里尼已被绞死,盟军反攻到了德国境内,眼见希特勒失败在即。日本法西斯尽管还很猖獗,叫嚣打通大陆交通线。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跳不了几天了。你为国家打了七八年仗,再不能担误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于是,我那守寡的母亲,带着我们隔山的二哥,走进了团部临时搭就的新房。


    这些事在母亲心里,宛若是发生在昨日的鲜活,提起来苍老的脸庞上也现出了红晕。但她对之后的事出现了记忆障碍,幸好三哥在第二年就来到了人间,不久,他的一双小眼睛好奇地打量世界,填补了因动荡生活造成廖子珊先生履历的部分缺失。


    日本人投降后,国民政府大裁军,渴望过着闲散生活的廖子珊先生谢绝了关团长的挽留,带着300现洋的遣散费离开部队,投靠家被炸毁后流落弥市的妹妹。不知是假裁军,还是他的级别够得上这个待遇。他在弥市安家了,身边还有一个跟了几年的勤务兵。直到国共大战硝烟再起,他才让勤务兵返回部队。他自己不愿回去了,他说,打日本人是应尽的职责,自相残杀我不会干。老上司封官许愿,从47年到49年,每年派人带信,要他返回66军。职务也是每年提一级,然而,他不为所动。


    是他的生活优越,再也过不了艰苦的军营日子吗?不是。他正在窘境里。带回的300大洋早就用光了,三哥无缘无故的腿疼了一年多,钱流到了大夫的腰包里。一家人靠他摆个小货摊,卖点香烟杂货度日子。校级军官的薪晌,在当时的社会,称得上是令人羡慕的中产阶级收入。何况他没有打过一枪,即使在部队,受伤的可能性也比乱世中的老百姓大不了多少。那么,是不是亲人久别重逢亲情难舍?也不是,他若到军部和兵团里,完全可以带家眷。带不走的妹妹,早在46年合家搬回了沙市,在这个偏僻的江南小镇弥市,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了。我们推想,他不回部队也就只有一个原因,真不愿意打内战。


    这个理念救了他,也让他的家没有沉沦到社会的最底层。我们几兄弟在成长过程中,虽然受到无计其数的歧视,但没有公然被打入另册。当社会充满令人窒息的气氛时,还是允许我们伸出鼻子呼吸。


    当时,有个姓湛的袍泽受不了官升三级的诱惑,重新回到国军序列。大裁军时他是副连长,重新归队当上营长。可惜一年之后在淮海战役做了俘虏,终身戴着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文革初期受不了无休无止的批斗,跳进了镇北的花园洪。那个关师长命运较佳,自己会刻章子,取了一个化名逃出劫难,后来在台湾得享天年。


    廖子珊先生固守清贫,在改朝换代中得到回报,享受了安宁。街坊邻居都知道他是部队上的文化人,出过国,见过大世面,对他尊敬有加,说廖焉古书读得多,知道不少历史掌故。有人向他请教,他从不藏私。渐渐地身边就围了很多人。直到文革高潮,一个我喊刘叔的,还每天晚上提着火炉听他讲古。他是高度近视,家贫如洗,配不起眼睛,他翻看钟爱的石印本《东周列国志》时,眼睛几乎贴在书上,鼻子擦着书页上下点头。

    五十年代初期人民政府很讲政策,对这些旧政权的人员没有特别不好的对待,生活困难时也和其他民众一样照顾。廖子珊先生家大口阔,经常得到政府的救济粮,他本人也安排到被服厂做会计。有次三哥肚子痛,怎么也止不了,青汪乱喊,那个同屋的朱德胜区长听见了,抽出随身的盒子枪取出一粒子弹,然后把弹头压在椅子脚上,用力扳断,倒出里面的火药,说:廖焉,给松生呑下去,马上止疼。三哥是在松滋队伍上出生的,小名就叫松生。


    曾经是敌对阵营的人,有着共同的抗日经历,都知道火药能治肚疼的毛病,在三哥的一场病里,两人结下过几年超越政治的友谊。然而,在讲阶级斗争的年月里,这种友谊注定弱不禁风。


    区长朱德胜,我写这篇文字时他还健在,住荆州福利院。我母亲离世前两年也住在福利院,住楼下,他住楼上。


    有天,三哥去看母亲遇上他了。他虽然年寿已高,但还是认出了三哥。两人拉瓜几句,老感情还在。他感慨地说:廖焉是个人才,可惜年轻时站错了队。他的一手小楷书写得真漂亮,诗词也没话说。平仄对仗工稳,意境悠远含蓄。如果是文革后还在,诗坛又添一个骄子。那些年他在食堂当会计,用粉笔在板壁上写满了诗词。我三天两头就去欣赏一番。龙困浅水啊。反右的风声紧了,我怕他因言惹祸。辞退了他,接着又借改造房屋的机会,把板壁一把火全烧了。这都是在保护他呀。可惜给你们家造成经济困难,廖婶也只好出来拖板车做搬运了。


    三哥对老人表达了感激之情,没有政府安排母亲和三哥的工作,我们一家还真难得挺过来。接着,三哥问起当年的事,说那么多敌伪档案都销毁了吗?我查了几次都没有廖子珊的名字了。


    老人爽朗地笑道,进入新时期了,谁还翻历史老账?就是活着的都有七老八十了,想翻天也失去了能力。


    三哥请他回想一下廖子珊的档案,有没有值得记忆的重要事情?弥市初解放时,区长是个南下干部,叫火丰,齐齐哈尔人。朱德胜是本地人,时任副区长,后接任区长。涉及到敌伪人员的诸多管理事务,一直是他负责。老人靠在条椅上思索一会,还真想起一个情节。当兵出身的人对远征军有种天然的兴趣,这毕竟是甲午战争以来,中国第一次派兵出国打仗。虽然党派不同,但军人的心是相通的。为国家为民族奋战疆场,总能得到人们的称颂。在政治高压时代,这种称颂不便在公开场合表示,却在相关人员心里记忆着。


    老人说,廖焉是军队的怪物,从军八年,他的部队与日本鬼子至少打过上百战,他没有放过一枪,而且没有受过一次伤,这也算得上奇迹了。他的材料中有件事我印象很深。


    随着三哥的转述,我的目光找到了大败退时的缅北战场。


    野人山所在的片马地区,一直是云南的属地,清末被英国人蚕食,解放后为了睦邻友好关系划给了缅甸。此地为大片的丛林区及沼泽地。蚊虫、毒蛇、瘴气,让人防不胜防,而它们的每一击都造成致命的创伤。从每年5月下旬到10月间,是野人山的雨季,森林里的蚊蚋和蚂蟥异常活跃,各种森林疾病:回归热、疟疾、破伤风、败血病等等迅猛传播。中国远征军正是在这个季节里,翻越野人山回国。在入缅参战的10万总兵力当中,当时为战斗而牺牲的中国军人只有一万多人,却有五万人倒在了野人山。数十年后国内有人重访战地,在古木萧萧的丛林里,在深不见人的草被里,发现过不少森严的尸骸,绝大多数面朝着北方。

    撤退途中,廖中尉是作为落队散兵被200师收容的。他带着后勤兵去团部领了军饷,一人背着一口袋现洋返回营部。过一道溪流时,眼镜掉了,看不清前面的情况,迷迷糊糊向几个小鬼子走去。勤务兵在后面大叫,有鬼子!引来一阵枪响,勤务兵当即倒在血汨中。这几个鬼子是八莫日军派出的侦查兵,哇哇叫着包抄过来。楞了一下的廖中尉高一脚低一脚撒腿回跑,根本不顾及溅在四周的弹头。
    他蹲在勤务兵的身旁,见人已没气了,就抽起勤务兵的肩膀,拉出压在身下的布袋。几个小鬼子端着三八盖包抄上来,刺刀朝他比划着,他却置若惘闻。小鬼子见他艰难地扛着两个口袋站起来,有点好奇,其中一个上前用刺刀划了一道口子,口袋里哗啦啦掉下一片现洋。鬼子笑了,上来抢夺布袋,他一边拚命护着不放,一边说,这可给不得你们,这是全营的军饷,丢了我要杀头的。鬼子听了莫名其妙,都住手了,他乘机蹲下身拾着落地的现洋。


    正在这时,在一棵大树后面架起很久的一挺轻机枪吐出一串火舌,几个日本兵像刈麦穂一样纷纷倒地。他拾完现洋站起来说:这是兵血,咱们团长都不敢喝,你们小日本敢喝?说完抬头,模糊的双眼映入了一队衣衫褴褛 的200师战士。

    这是廖子珊先生从军八年遇到的最大危险,轻而易举就被友军化解了。从此他被200师收容,直到走完铺满血泪的野人山。他目睹了200师丢掉一半人的生命,在日寇防守坚固的八莫战壕里撕开一条血路,也看见身中两枪的戴安澜,躺在树枝做成的担架上奄奄一息,还在询问前面的敌情。


    在这个缺衣少食,瘴厉横行的丛林行军,他背着1000多现洋须臾不离,谢绝了200师兄弟的帮助。一来兄弟们都是步履蹒跚,二来他不放心。当他瘦骨嶙峋的身躯倒在国境之内时,接他的关营长眼眶马上红了,扶起他半天做不了声。最后才说道,这才是忠于职守的真正的兵!


    他就是这么固执而严谨的人,做任何事都要有头有尾,不愿假手他人。他写交代材料,也把事情发生的日期推算得明明白白。比如,戴将军中弹是1942年5月18日,牺牲于5月26日。他本人是17日遭遇日本侦查兵,踏进国门是6月14日。不知道他去阴司里,跟阎王爷算账是不是这么清楚?说完这话,老区长扬头大笑。刚笑了一声,觉得年老气衰,便嘎然而止。喘了两口气,才慢呑呑问道:廖焉过世时我靠边站了,没有送故人一程,心里总觉遗憾。他埋在哪里?等春暖花开,我的精力充沛一点去看看。


    三哥告诉老人,不用看了,没有坟了。

    父亲死的次日,就用他睡的铺板钉了个“壳子”,请了四个邻居抬到杨家湾乱葬冈埋了。两三年不到,乱葬冈在学大寨运动中不由分说平坟为田,坟墓家属也来不及搬迁。再往后,田地上耸立起一座棉织厂,退休前的母亲还在那里做过几年纺织工。再往后,棉织厂倒闭了,这块土地依旧沦为荒丘。


    老人听了连连叹息,感慨人生的无常。他反过来劝三哥,人死如灯灭,后事怎么处理都没有关系,死者不会有痛苦的。只是,这样草率地处理,让活着的人心不安。唉!廖焉先去了,我也要去了,人一生短得像火柴头。


    三哥转述了老区长最后的怜悯。他拍着三哥的手臂问道,廖焉的死,对你们子女造成什么影响没有?当时的当权者没有说他是畏罪自杀?


    没事,三哥说:居委会证明,他是正常的病死。


    老人的眼睛又亮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出声:哦!那就好,那就好。他的话虽然是简单的感慨,却体现出一种高尚的品格。他信奉的斗争哲学和他服务的专政政权,始终没有泯灭他身上的人性光辉。一个青年时代就佩手枪的区长,熬到退休时才是县农业银行行长。四十多年级别岿然不动,这个官也做得太奇葩了。他为他的正直付出了代价,但他活得安心。

    我们听了三哥的转述,不禁都沉默了。因为我们知道,父亲的死不是病逝那么简单。前几天,三哥知道我想写出一篇廖子珊先生的文章,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他再三嘱咐我,要写出他的真正死因,给逝去的历史一个交代。我深以为然,假若我们连死都忌讳说,我们还敢讲真话吗?

    廖子珊先生落户弥市,看中了这里淳朴的民风。在《佛性与小镇》这篇文章里,我曾经记下过这样一桩事:闹红时期,农民军抓住了大地主卞卜哉的弟弟卞家训,要开公审会枪毙。几百个贫穷的街坊邻居出面向贺龙求情,一致证明他在外经商,未曾参与作恶。廖焉初来,邻居们热心快肠为他找房安家,缺点小东西,也大帮小凑送来了,不计较得失。曾几何时,人心变化得让人不敢相认了。

    三年自然灾害,父母在街头卖起糠饼和灰包,养活我们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糠饼大家都知道,从字面也可以理解其义,无须赘言。灰包需要解释一下,这是高粱成熟期发生病变,果实化为的一捧黑灰。当时,树皮都有人剥下吃,灰包还是粮食,蒸熟了有种香味,处于饥饿之中的人们谁会放弃?当饥饿影响到生存的时候,什么营养、什么毒素都是放屁,让肚子不产生放射性疼痛感才是真理。灰包小孩子买的多,跟吃炒面一样,上口灰扑扑的,满嘴乌黑,又饱肚子要好玩。这种小生意,父母做的有声有色,早上,廖子珊先生摆出摊子,守候顾客,母亲带着布包下到乡间的田头地角,寻找农民们不要的灰包。赚得几个钱再买粗粮,全家人半饥半饱,总算度过了饥饿年代。

    饥荒刚过,区政府派人来带走了廖子珊先生。要他退回非法所得,不然就定为投机倒把罪,抓去坐牢。母亲慌神了,把结余的十多元钱全都送去换人。人换不出来,办案人说母亲还藏着钱。母亲嚎啕大哭,说我家过日子都是过一天是一天,哪来的余钱余粮。你们不信,去问街坊邻居。要不,你们把我也抓起来,家里的孩子就交给政府算了。母亲的哭声惊动了朱德胜区长,他从隔壁走过来,轻声说:廖婶,你怎么还相信那些人?你家的事就是他们反映的。廖子珊先生从学习班出来后,听到母亲的叙述,两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半响不语。老久,才长叹一口气。

    是什么缘故使这些淳朴的街坊变成了市侩,是什么利益让这些热心快肠的邻居变成了告密者?廖子珊先生当时的心一定很痛,可能后悔自己做出了留在小镇的决定。但他熟读经书,头脑还是理智的,知道这种变化是全局性的,迁移到哪里都是一样。当告密成为官方鼓励的一种行为,道德底线的下移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何况,全国已经实施了严格的户籍制,有史以来,第一次把中国人的双腿死死地捆在一个地方。

    文革开始不久,住在临街一重的同屋肖大妈受不了惊吓,在床脚上系跟绳子把自己拉死了,也拉出了人心的残暴和无情。那个姓湛的袍泽投了花园洪,在清澈的水面下搅起一大团污泥,更是抹暗了前面应有的光亮。他对几千年来的中国社会有着清醒的认识,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走出这个黑暗的时代了。缅甸野人山送给他对肺病,也开始加速吞噬他的健康。年复一年,卧倒在床熬着冬天,年复一年,卧倒在床的日子越来越长。一个清瘦英俊的军官,熬成一付猥琐的骷髅了。

    他熬不过了。再熬下去生不如死。他要保持最后的尊严,却只能选择最无尊严的死法。他不能下地,就在他的床铺上寻找着走向另一个世界的道路。他睡的是铺板床,床脚绑四根竖着坶指粗的竹竿,上面横两根挂蚊帐,在横竹竿上用裤带一挂,就断气了。

    这么几根纤细的竹竿,怎么也承受不了一个人的重量。然而,廖子珊先生偏偏达到了目的,这简直是个奇迹。这和他当兵八年,没有放过一枪一样,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却是千真万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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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6-10-23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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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5#
    发表于 2015-9-26 21:22:51 | 只看该作者
    读诗文,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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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用户从未签到

    6#
    发表于 2015-9-27 06:49:04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传奇人物的传奇人生,叹息!祝婉兄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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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9-16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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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7#
     楼主| 发表于 2015-9-27 22:43:16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长空飞雁 发表于 2015-9-26 16:42
    一轮明月照亮您的诗词,一盒月饼甜蜜您的生活,一杯美酒健康长久,月圆饼圆合家团圆,一份祝福送给您。祝您 ...

    问好飞雁兄,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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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9-16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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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8#
     楼主| 发表于 2015-9-27 22:43:58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剪烛西窗 发表于 2015-9-26 18:37
    婉兄好诗。此文我也看了,令人惆怅。抗日英雄,今人亏欠得太多。

    多谢西窗兄赏评转文,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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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9-16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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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9#
     楼主| 发表于 2015-9-27 22:44:34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永忆江湖 发表于 2015-9-26 21:22
    读诗文,不胜唏嘘。

    谢江湖兄赏评,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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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9-16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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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10#
     楼主| 发表于 2015-9-27 22:45:03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子曰 发表于 2015-9-27 06:49
    传奇人物的传奇人生,叹息!祝婉兄中秋快乐!

    多谢子曰赏评。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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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5-24 17:27
  • 签到天数: 9 天

    [LV.3]偶尔看看II

    11#
    发表于 2015-9-27 23:53:40 | 只看该作者
    木婉清 发表于 2015-9-27 22:43
    多谢西窗兄赏评转文,中秋快乐!

    婉兄,中秋快乐,千万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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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9-16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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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12#
     楼主| 发表于 2015-9-28 00:46:18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剪烛西窗 发表于 2015-9-27 23:53
    婉兄,中秋快乐,千万珍重。

    多谢西窗兄。昨天有些轻度感冒,现在没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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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5-24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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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13#
    发表于 2015-9-28 11:43:36 | 只看该作者
    木婉清 发表于 2015-9-28 00:46
    多谢西窗兄。昨天有些轻度感冒,现在没事儿了。

    万里他乡,好自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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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5-24 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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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14#
    发表于 2015-9-28 11:43:36 | 只看该作者
    木婉清 发表于 2015-9-28 00:46
    多谢西窗兄。昨天有些轻度感冒,现在没事儿了。

    万里他乡,好自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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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用户从未签到

    15#
    发表于 2015-9-28 12:26:59 | 只看该作者
    诗情浓至感人动人。赏学。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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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9-16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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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16#
     楼主| 发表于 2015-9-28 19:51:48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剪烛西窗 发表于 2015-9-28 11:43
    万里他乡,好自珍摄!

    多谢挂怀,问好西窗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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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5-9-16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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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17#
     楼主| 发表于 2015-9-28 19:52:25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梦萦海曲 发表于 2015-9-28 12:26
    诗情浓至感人动人。赏学。赞一个。

    多谢海曲赏评。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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