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运涛 于 2015-10-15 18:33 编辑
那是 一千九百六十六年夏。文化大革命运动正风生水起,不久就有如狂飙横扫。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处处涌动起红卫兵串联队伍的滚滚洪流。这就是前无古人,后世也不可能有来者的革命大串连。 这是个毛泽东主席个人威望无比崇高的年代,对他个人的盲从,已成为一种革命行动了。一声:“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指示一如进军令下,让无数热血青年奋身投入。 于是、才拉开了这十年动乱的序幕。 在共和国的东北,在一座县级城池内运动也正是同样狂热。其时,意气风发的我可说是豪情万丈。正如毛主席词曰:“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青年人,特别是胸怀中有些理想的知识青年,哪个不曾狂妄过!我正是此等人也。看着运动风云的激荡变幻,我周身都充满了一试身手的切切期待。可参加串联是不允许的,因为我已参加工作,是发电厂供电所的一名青年工人,说准确些是学徒工。进行走遍全国的大串联只是给予学生的特权。 就在我跃跃欲试的期待中,这场运动也从最初的仅限于文化领域里的批判向政治乃至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扩展。不久,全国都兴起了一场破四旧、横扫牛鬼蛇神活动。 先是贴大字报批判,好一座城池,不过数日就被劈天盖地的大字报所覆满,而后数不清的“牛鬼蛇神”们一夜间就被“揪”了出来。 面对这疾风暴雨,我心潮澎湃,觉得这是投身革命,建功立业的好机遇,心想:“在这千帆竟发之时,吾辈岂能落后。但是,要革命就得紧跟革命潮流,就得也搞批判。”批判谁呢?也像别人那样去拿“地”、富、反坏、右 ”来批吗?哪些人只是死老虎,是批不出什么名堂。要批,就要批出一个符合运动要求的牛鬼蛇神来。否则、何以立潮头、当闯将呢?在哪个时代里政治是压倒一切的,而对知识分子的批判又是其突出特点。抓住这一政治取向后,我开始寻找猎物。谁是不突出政治的典型呢?我把全厂数百人挨个捋了一边,这一捋可就捋出了名堂。现成的牛鬼蛇神不是明明的摆在哪里吗!他就是总工程师张树德,此公平素奉技术第一,人们早有微词,抓住他不就是抓住了革命大方向了吗! 当时之世,狂热和盲从行动的本身就是目的,至于被揪者有无问题实在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行动!只有行动才最重要!正是;“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唯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张总之所以被我选中为靶子。其根本原 因还在于他担任了厂总工程师这个角色,换了别人也照样。 目标一锁定,我便摩拳擦掌满怀斗志的要打响这一炮。这档口、传出其他车间也瞄上了张总的消息。为了抢占先机,我连夜动笔以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理论与张总的一些言行挂钩,也不打草稿就洋洋洒洒地炮制出一篇大字报,且足有十张之多。 为造成轰动效应‘大字报上墙的时间选在凌晨。 此举、立刻如我所愿。大批人前来围观之际我也一夜间成了革命闯将。见我们一马当先,各车间也唯恐落后,于是、你一篇、我 一篇、大字报便雪片般不绝于墙。一见群众抓出了牛鬼蛇神,厂里不敢怠慢,急忙召开批判大会。张总也被揪上台批斗,随后还把他游了街。也就是这次批斗和游街的场面,让我对自己以及其他一些人更加狂热而过激的行为发生了是否恰当的疑惑。因为在那次批斗大会上,当我看到张总那恓惶而又无助的目光时,不由的问我自己,这就是牛鬼蛇神吗?丝丝追悔滑过我的心头。如果仅仅批斗和游街还则罢了,让我始料不及的是一些人像患了虐待狂,他们不仅逼张总弯腰还在游街时给他打上了鬼脸。看到这些我不禁追悔莫及,但事已至此我已无力回天了,只能无奈地看着人们一次次的把他牵到大街上去。我所能做的,就是从此绝不参与任何批斗他的行动了。尽管如此,在这场运动的头阵风暴中,由于我的盲目和狂热,无论如何也难逃首戕之责。 这时、全县各单位已揪出了许许多多的牛鬼蛇神来。一时间,戴高帽游街的风潮迭起,游斗的锣声整日不绝于耳。最让我痛心的是,牛鬼蛇神揪到最后,竟发展到对于美的摧残。一天、我又遇上了游街的,走近一看,不禁愕然。被游斗的是位靓丽女性,在她那婀娜的柳肩上竟明晃晃的吊着两只大大的鞋子,一些大男人牵牵扯扯、大模大样的牵着她,没有一丝不安和自责。 再看这位女子,在这般摧残侮辱之下也难掩其眩目之美。在她的身上似乎融汇 了黄白两个人种的优点,尽管惊恐万状、她还是肤如凝脂、云鬓如山、双眸掩映在高耸的鼻梁下,虽花容失色、却不掩天生丽质。此时在众口一词的指点中,我认出了她,这不是女中名媛胡大美人吗!她怎么成了牛鬼蛇神呢? 说来可笑,批斗她竟因为是单身母亲的缘故。若抛开运动而仅从人性弱点的角度看,这似乎像猴子在吃不到葡萄时而醋意发泄之下的恶搞。美、是人人所企盼的,当然也是嫉妒的靶子,尤其是人们的欲念在美色面前感到自卑时,这种心态难道不会变成卑劣的行径吗?难道不会借着运动的大棒,定欲把美打碎而后快吗!这就是一九六六年八月里的一幕。在除四旧、大破大立的口号之下,无数人以盲动的热情疯狂卷入,说浩劫实不为过。但这仅仅是发端罢了,更大的动作还在其后。 虽不再去抓什么牛鬼蛇神,但我对运动还是照样投入,处处走在前面。于是、很快就确立了我的革命闯将地位而崭露头角。在接下来的文化革命领导小组的选举中,当然的成为供电车间文革领导小组的组长和厂文革委员会的委员。 这时、运动转入了对大众自身的甄别之中。说得明白些就是甄别谁可以参加“赤卫队|”的问题。而这甄别之责就成了文革领导小组的头等大事。 这件事、我做的很认真,车间里所有人的挡案全都挨个看了一遍,第一批只发展那些成分好的人,中农成分以上的一律排除在外。为什么要如此呢?不过是按照土改那套做法依样画葫芦而已。经过我这一把关,入了赤卫队的,左臂都戴上了鲜红的袖标,也就立时成了革命派。这么一来,同样的人却有了不同的待遇。入了赤卫队的如同有了护身符,可以挺着腰板走路,离老远一看,对方就知道你身属何类。而那些左臂空空者个个都有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嫌,摧眉折腰遭受岐视者屡见不鲜。 运动形势还在继续发展,到了这年八月二十六日后,矛头指向了党内,京城政治风云诡谲万端,毛主席发表“我的一张大字报”后,党内高层斗争明朗化,炮打司令部活动开始,也有了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一说。但斗争仅还限于党内高层,向下发展尙需时日。 此时、我县运动与党内高层运动走向却是南辕北辙。县委正做着把运动引向可以掌控的努力,到九月份努力奏效了,运动变得四平八稳。我们这些文革领导小组成员们也和基层干部一般 ,奉召到处开起会来。九月十一日,我参加完厂、工交政治部两个文革会后又得去列席县委全会。县委书记在会上坚持表态说;前段运动大方向没有错。 县委这么一定调子,局面大变,十月十日开始,运动大体上停止,文革领导小组的功能又重由党组织所取代。对此、我忧心忡忡地感到;什么是党的领导?党的领导在现阶段只能通过贯彻中央的十六条精神来体现,而运动在县委的压制下,已转入低潮。现在运动变成了少数人的事,这是不相信群众,不敢发动群众,怕出乱子,怕引火烧身? 运动回潮,文革领导小组停摆。正在我不满县委和毛主席唱反调之时,厂里、不、也许是供电车间却对我搞起了秋后算账。他们先是推荐我当了活学活用毛著的积极分子并在全县讲用。对此我丝毫也没有察觉这戏中有戏,还信心满怀的想;我一定要在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大风大浪中紧跟毛主席,做先锋、当闯将!然而。我却突然被调到发电车间去了,到此、我才恍然大悟。是我在前段运动中的表现让领导不放心,才搞了这么一出将欲取之必欲与之的调虎离山之计。是啊、倘若换位思考一下,在这山雨欲来之时,谁还会把一个不安分的“闯将”放在一个可以广泛接触外界的地方呢。 领导这么做,从他们的立场看无可指责,可对我来讲,这无异是应当吸取的教训,以后做什么事当悠着点。可那时的我毫无反省,依然故我的心系运动,以为非此则不算一个彻底的革命派。正如一首宋诗说;“远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 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们这些大时代里的小人物有谁能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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