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草原骄鹿 于 2015-12-6 01:09 编辑
二十四节气系列随笔之四
春 分
春分节令到来的时候,在我的家乡,也正是春风浩荡的时候。 春分过后,村前那条河流上的结冰便拉开了一道槽,消融的冰水携带着整个冬季落到冰面的沙粒碎土,从各个地方汇聚而来,流入冰槽,聚集在一起,逐渐壮大,向东方蜿蜒而去。 春风一场强一场弱,陪伴着大人们拉开农事的序幕。 村里人成群结队,忙着拦截,通过灌渠引水进田,浇灌赖以生存的田园。 河冰一开,孩子们冰上玩耍的项目就宣告结束了。但是,淘气是孩子的天性,总会变着法子玩儿,踢毽子,打宝,滚桶圈儿,放风筝等等活动一齐上阵。 小时候的我,最渴望的就是放风筝。 别看这小小的风筝,却不是谁家孩子想玩儿就能办到的。我们上百户人家的村子里,能有风筝玩儿的,也仅有那么三两家的孩子。那个时候,各种物资比较匮乏,市场活动极为简单,好多日常使用的东西,是要到供销社购买的,而且品种也少得可怜。 现成的风筝是根本买不到的,想玩儿得自己家里制作。裱糊风筝的纸张倒也可以买到;框架使用高粱杆或者杨柳枝条,就地取材,也好解决;放风筝用的线却不好办。风筝的线需要由母亲们用白麻拧成细绳来做,才耐风化,断不了。风筝线难以解决的原因是:一来忙农活儿,母亲们抽不出时间来拧;二来,我们村不出产白麻,需要到五里以外的邻村,从数得上的好人家(方言,指比较富裕一点的人家)买。 虽说区区五里路,也不算远,可是,生产队把社员捆得死,想要到外村办点私事儿,十里以内得生产队批准,再远点儿得大队批准。要是请假出门儿就挣不上工分了,一大家子人,工分少了,折合的工分钱不够口粮钱,你家就成了短款户。欠下队里的口粮款,不但下年要还,更重要的是名声不好听,意味着这家人穷,想要和其他人家借钱借东西啥的,别人首先得掂量掂量你,看你值得不,尤其在儿女成家方面,穷人家的儿子一般是找不到好媳妇的。 这种情况,玩不起风筝是不必奇怪的。 可是,作为还年幼的我,那时还体会不到这一层意思。眼巴巴瞅着别人家的孩子放风筝,跟在人家屁股后边跑,心有不甘啊! 我的姐姐多,家里缺少男孩儿,父母自然对我偏爱有加。那时,我的父亲五十多岁了,常年劳累,面容苍老,脊背略微有点弯曲。父母体会到我的心思,默记于心。 终于有一天,生产队给他配了一个去外村办事的机会。父亲说要顺便给我买点麻,让母亲拧风筝线。我的心花怒放,跟在父亲身后不离。 那天,春风浩浩荡荡地刮着,黄沙遮天蔽日,迎着风,举步艰难。走到半路的梁顶,父亲怕我走坏腿,劝我回去。我哪里肯啊?他没法子,就劝我在梁顶等他。我知道来回十几里的路的确走不下来,就从了他。 父亲下了一道沟之后 ,因为沙子越来越稠,能见度低,便看不到他走到对面坡上的背影了。这个节令,空气里还是挺冷的,我瑟缩在一个背风的地方,等待着,等待着。 天将下半晌的时候,卷积着黄沙的狂风,越来越大,山梁上拳头大小、拇指大小的石子随风飞滚,浓密的沙尘令天色越来越暗。我数次站起来,眺望父亲返程的路,可连个影子也看不到。蹲下身来,想象父亲要跨过一条河,再进邻村,办了事,四处打听卖麻的人家,然后登门买麻的样子,幼小的心灵突然一震,很难受啊!也许是冷的原因,我的鼻子发酸,眼睛生疼。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听到了身后那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兴奋地跳将起来,迎着这脚步声飞也似的跑了过去。 父亲满脸沙土,须眉难辨,浑身衣服爬满浑黄的沙土。那还是我的父亲吗?我的心里一紧,眼泪流出来了。父亲看着我,微微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高兴地告诉我白麻买到了,并附下身来拍打着我的背。我顺势向下看去,只见他的鞋子上满是泥巴。我能想到,父亲在过那条河的时候,他可能踩翻了过河的踏石,两只脚落到水里了。冰河融化时的河水,那是非常刺骨的,父亲所承受的冷冻,他没说,他没说。 我跟在父亲的背后,向我们家走去...... 此后的若干个夜晚,母亲于一豆油灯下,用拨子拧麻绳,细细的,长长的,结实着,足够使用了。每日夜半醒来,总会看到她那被煤油灯烟熏黑的眼睑和那双布满茧子的手,总会听到嗤拉嗤拉刷麻捻子的声音。 风筝终于做好了,我可以放风筝了! 天气莫名的好啊,丽日当空,春风和煦。漂亮的风筝在我手上飞向了天空,飘啊飘,它是那么自由自在,在风的吹拂下,象小天使一样满天空地转悠着。我紧紧地攥着风筝线,放,收,跑,跳,兴奋地歌唱着,无比快乐! 我想象着,什么时候自己可以象风筝一样自由地飞呢?但我觉得,父母就象我放风筝的双手,紧紧地牵着我。直到有一天,我长大,进入外地的校门,父母才渐渐地松开了那双手,好多事情由我自己去做主了。 但是,从此以后,我也渐渐地失去了那儿时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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