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铁风 于 2015-11-11 20:12 编辑
贫穷、饥饿、疾病,是我读初中时三大敌人。最可恨对我威胁最大的敌人是疾病。前文讲那“浮肿病”和“夜盲症”是较轻的,有两次生病却折磨我死去活来。这病一个在手上,另一个在脚上。病初明明不算什么大病,因未及时治疗,小病终酿成大病。给我带来莫大痛苦,险些危及我的学业。 一九六0年冬,在右手上发生那病前,先有一小病。我左手背中间,不知不觉长了个小米粒大的“小猴子”。让我用手揩甲抠掉几天后,“小猴子”又长出来了,变高粱粒那么大了。再抠掉,又过十余天,又长出来了,变黄豆粒那么大。“小猴子”变“大猴子”用手指甲抠不掉了。再过十余日又长大了,竟比小拇指甲大了,过不久又“开花”了。这病在同学中常见,有长在手指上、臂上、脚上、腿上,也有长在脸上的。虽然不疼不痒,但学习时心总静不下来,抬左手一看见它,就觉它丑陋得让我恶心。 为扫除心中不愉快,我决定清除它。我学到一个方法,用线缠绕它根部,愈缠愈紧,每天都收紧几圈。三、五天后,它突岀在手背上,根部缩小一多半。说是常这么做,能把“猴子”勒死,它会脱落。我没有耐心等下去,决定实施立杆见影的办法。 一天午饭后在宿舍,我将削铅笔小刀,用火烧过再擦干净。我用嘴咬住缠“猴子”的线头,使劲往上提。右手将刀刃贴在手背缠线下,一咬牙右手一使劲,“猴子”割掉了,伤口冒出的血喷了我一脸。围观同学上前帮忙,用湿毛巾擦净手背上的血,将刷牙粉敷在伤口上。我又用右手使劲按住伤口,过一会血止住不流了,用手帕包扎上。 第二天左手背肿了,一连肿了好几天才消。那伤口结痂了,再过些日子痂掉了,留下小揩甲大小圆形的疤痕,至今仍隐约可见。手到病除,再看光洁左手背,心里好爽。 在这小病除掉一周后,写字時忽觉右手食指尖刺痛。一握笔就痛,过两天不握笔也开始痛。检查右手,觉得也没做什么,没有受到外伤。细看食指,发现指甲根部有点青紫。当时也没将这病放在心上,忍着疼痛握笔写字,以为疼几天后就会好。几天后不但疼痛不止,整个食指肿胀象胡萝卜似的,连右手背都肿了。同时觉得全身发烧,从心里往外冷难受极了。 恰逢周末“回家周”,放学挣扎回到家一头扎在坑上,再也不愿起来。躺在坑上,一连发烧两三天,手指钻心疼痛,学暂时也不能上了。父亲认识这病叫甲沟炎,俗称“转指疮”。因手指甲根部化浓了,感染加重,才疼痛加剧,才会发高烧。安慰我说:“病,离心大老远的,没啥可怕的。”“你忍着点,这病我给你治好!” 父亲将毛巾浸在冷水中,然后将湿毛巾敷在我额头上。同又撕开一条旧毛巾,各包一冰块夹在左右腋窝。额头毛巾換了一次又一次;腋下的冰化了再重新換上。折腾了一天,体温终于降下来,我感到全身清爽,心里温暖。 父亲又找出一把水果刀,用力从中间掰断,断裂处形成锋利刃尖。将刀用煤油灯火,烧了又烧,烤了又烤,又用滚开水洗干净。将敷在我头上毛巾取下,拧干了,让我坐起来用牙咬紧。嘱咐我说:“爸给你手指做手术,将病根去掉。会很疼,忍着点。”父亲拉起我右手,左手紧握那肿胀食指,右手持那断刀,让我转过头別看。我头没动,眼紧叮着父亲手中断刀。父亲用刀尖割开指甲根部肿胀皮肉,我并没有感觉很疼,见一股浓血从创口流岀,流了不少。父亲又使劲挤了挤创口,我才感到钻心疼痛。用热水洗净右手擦干,父亲再扩大创口,将刀尖深捥下去,我疼得大吼一声,眼泪都疼下来了。重新咬好毛巾后,父亲继续手术,用刀清除指甲根部溃烂腐肉。我疼得咬紧毛巾,左手紧紧掐住右手腕,头上直淌冷汗。十指连心,心里感到撕裂般疼痛。我总算尝到,关云长刮骨疗毒是什么滋味了。 前后大约用了半小时,父亲将手术终于做完了,我也从地嶽煎熬中爬了出来。当时没有消炎药,用我发烧时吃不下饭不知哪位乡亲送来两匙珍贵白糖,给敷在伤口上,再包扎起来。 手术完那一夜我又高烧了,烧得迷迷糊糊。感觉那一夜父亲一直紧握我的手,不时在呼唤“儿子,挺住啊!一定挺住啊!儿子……” 苍天待我不薄,让我终于挺过来了。三天后,右手背肿胀消了。我能用手吃饭写字了。后来我那食指指甲整个褪掉了,又重新长出新指甲。新指甲微凸,与其它九指甲略有不同。 一九六一年冬,意想不到病魔又向我袭来。 秋天时农忙假下地里割玉米杆,不注意右脚心被割剩下玉米楂根戳伤了。当时流点血,将血止住认为小伤无大碍。后来脚心伤处略有红肿,也不太疼,又不影响走路便没理会它。 冬天来了,小伤没见好,且愈来愈红肿。后来有浓血流出,走路感觉疼痛稍觉不适。去校医那将浓血挤岀抹上红药水,伤口好上几天再岀浓再挤出上药。如此往复两个星期后,脚愈来愈肿连鞋都穿不上了。后来小腿也一肿胀了,肿得发亮。还发现长出一条红线,从脚到小腿又延伸到大腿。上次得“转指疮”发烧疼痛的滋味又尝到了。 我已不能独自走路,到教室上课十分困难了。活动受限难以自理,生活也成了问题。我向老师请病假,让同学给家乡生产队捎信,派车给我拉回家。张老师来宿舍看望我,又找来校医反复诊察。后来再三与校医商量,不同意我请病假回家,由校医继续治疗,生活同学帮助照顾。张老师安排斑长杨国录及“润土”等几名强壮同学,轮流背我上教室、回宿舍、上侧所。校医每天定时诊察、打针、換药、包扎。 四个星期后,经过校医精心治疗,老师同学约细心照料,我脚伤大有好转,肿胀的腿基本恢复原状。在人搀扶下,我可以下地了。 星期六又逢回家周,我将为照顾我几星期没回家的同学赶走了。我一个人独自留长宿舍,寂寞乏味便早早睡觉了。 后半夜,寒风吹窗呼啦啦响将我惊醒了。我感到要大解,便急忙穿好衣裤,穿鞋,戴棉帽,扶着墙走岀宿舍。下雪了,西北风呼啸夹杂冰硬雪糁子抽打我的脸。侧所距宿舍近百米,我扶着墙咬着牙一瘸一拐,一步一滑前行。从侧所回宿舍,刚岀来走几步就滑倒了,伤腿软弱无力,伤口又觉刺痛。爬起来再滑倒,再爬起来…走啊!爬呀!我在黑暗风雪中挣扎,犹如一叶小舟暴风雨中在汹涌波涛上颠簸。远处宿舍微弱灯光,似海岸上灯塔,我咬紧牙关努力向那划去…… 我终于重新躺在床上了,熄灭了灯,在黎明前黑暗中,我激动地睡不着觉。我终于自由了,我竟然独自活动走了近二百米,这是几十天第一次。 想我病最重时大小腿肿胀同样粗细,穿、脱棉裤十分费劲,伤痛得象上刑一样。无奈只好将右棉裤腿剪开,缝上两排布条。穿好了将布条绑上,脱下时先将布条解开,这样伤腿舒服多了。 睡觉时伤腿不敢动,有时不小心动了,疼得半宿睡不好觉。最难似忍受是有时伤腿冷得抽筋,那疼痛滋味现在回想起来,心都颤栗。我想一办法,让同学帮找一块大青砖,每日放在教室火炉上烤。下晚自习用麻袋片包好,拿回宿舍放在被窝里。睡觉脚登着热砖,腿不再抽筋还止痛。 腿伤不能动,从宿舍到教室往返,上侧所,晴天到室外晒太阳,全由同学背来背去。十之八九,老班长杨国录背得次数最多。患病几十天,高烧、疼痛不停折磨我,我竟然坚持每天上课,没缺一节。 这多亏张老师英明决定,让我驻校边学习边治疗。张老师配合校医寻方问药千方百计,终于保住了我这条腿。同学照顾帮助,我才能坚持上课学习。假如当时准我病假回家,农村缺医少药,就我家那穷困状况,后果真不堪设想。 后来知道,我沈阳小学同学孙嘉靖,在我脚受伤时,他脚也受伤了。他是在滑冰时受到同学冲撞,脚后根被冰刀划伤了。后来伤口一直不愈合,红肿化浓。牵扯到小腿肿胀,又延伸到大腿红肿。与我当时病情相似。大城市医疗条件好,可久治不愈。大腿根部红肿处溃疡形成漏管流浓不止。小病不愈酿成大病称“骨漏”,也就是“骨髓炎”。病情时好时坏反复发作,病重时长时间卧床不起。这病缠绕他好几年,从初中到高中一直没消停。他那条腿终究残疾了,文革时我去看他,他走路一瘸一拐的。 他是我小学那班最聪明的,学习好,能写善画,歌也唱得好。凭他头脑上个好大学没问题。可这病耽误了他学业,影响他前途,让他沦落到街道小厂当了一名工人。 遐想中天渐渐亮了,我起身在宿舍吃力来回走动,想尽快恢复伤腿功能。宿舍门被敲响了,打开门,见天晴了,雪停了,阳光下雪地里,是张老师站在那,给我送早饭来了。见我开门惊喜道:“光华,你能自己站起来了!”,见老师高兴,我又努力稳稳地来回走了几步。“好!好!好!”张老师笑了,大声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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