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5-12-2 20:21 编辑
雾 笼 山
那是一片没人知道的土地,贫瘠荒凉。那是一篇被人遗忘的故事,当年200多名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流淌汗水的地方。那就是雾笼山。 雾笼山并不算高。丘陵起伏的皖东大地上,四十里范围内,南面的琅琊山雄姿峻秀,西面的白米山孤峰突起,东北方向的八公山壁立挺拔,唯有这静卧怀中的雾笼山呈馒头形状逶迤低矮、延绵数里之遥。 站在主峰雾笼山顶远眺,从南面的琅琊山到西面的白米山,北上的京沪铁路在这儿真好转了一个由东向北的大圆角。望着二十里外东来北往的列车,像一条条黑绿色的毛毛虫、吐着线状的白烟,爬行在大圆弧的铁轨上。 横卧在笼山和新集庙堂交界处的雾笼山,当地的老农也没说出这一年四季没有雾气笼罩的山为何叫雾笼山。荒山秃岭,茅草遍地,连一棵象样点能烧把柴火的树都没有,显得苍凉荒芜。 向南的山脚下,一条从县城通往关帝乡的黄土夹着石块的公路,像一条遗落的黄布带一样盘山而上,然后翻过山头,颠颠坡坡的一路下山,穿过新集小镇,盘旋弯曲的一直延伸到公社所在地的山头。 雾笼山东面是滁东乡笼山队的地界,雾笼山真好是两个公社的分界岭。下放知青田敏伟、黄大国、许守忠以及矮个子小李,四人分在笼山插队落户。周文亮、钱敏、王仁明和曹爱珍、郭琴等人分在关帝地区。这一批青年们是在县城火车站分的手。 这是69年12月13日的清晨。晨曦初露。 为送知青上山下乡而临时加班的专列火车摇晃了一夜,从上海出发,仅仅300多公里的路程,整整爬行了十二个小时,终于在黎明时分停靠在了滁州车站。 站台很陈旧,朝南方向的候车室平房,屋檐的墙面上大块大块漏水的印痕像一幅幅奇形怪状的地图,斑剥而又杂乱的挂在南墙面上。平房外粗糙的地面坑坑洼洼,南门外,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板车碾压的深凹痕迹从外面的大道一直碾压到站台上。古老的青石板路面,深凹的车轱辘痕迹,镌刻着历史沧桑,醒目的提示人们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 列车安静的停靠在没有旅客的货运站台上。满脑子车厢的轰隆声响没有了,有点安静下来的头脑,站在寒冷的空气里,被北风一吹,寒颤之中倒显得特别的清醒。 知青们从没有暖气设备的车厢里纷纷钻了出来,站在站台上,跳跺着冻得有点麻木僵硬的双脚。 “这就是琅琊山。” 站台上的人群里有人指着南面的一片黑漆漆的山峰传来了一声嘘叫,没离开过上海的孩子们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山。然而寒冷的空气里无暇顾及那叫声,相互间嘴里喷散着热气,互相之间在做最后的道别。 田敏伟和黄大国不断地对着周文亮、钱敏、还有王仁明等人重复着在列车上讲了一夜不知多少遍的那句话:“文亮,别忘了!分到生产队就把地址写信给我父亲寄去,我父亲会马上写信给我的,我接到信就和大国去找你们。” 因为在一批熟悉的青年人当中,田敏伟和周文亮是校友,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分派去插队公社的时候,田敏伟和黄大国没有和周文亮分在一起,他和黄大国分在了另一个叫笼山的社队,所以田敏伟的心情有点着急。 周文亮也牵挂田敏伟,所以也重复地关照田敏伟:“你也写信给我父亲,通过上海的家我们才能联系得上,否则今后谁也不知道谁在什么地方呀!” 当时的知青们只知道自己所去的公社,但谁也不知道会分到哪个大队哪个生产队,就连所去的公社也不知道在什么东西南北的角上,因而互相之间又怕失去了联系,所以互相交代的都是上海家中的地址。 青年们是在火车站分的手。 十二月的天,树叶早已凋零。 城南角上著名的琅玡山,在鱼肚色的晨幕下,黑压压的映入眼帘。生长在南方都市里的孩子,从没看过真正的大山,只是在书本上念到过的“环滁皆山也”,现在已经站在滁州,站在山的怀抱里了。深深的一口呼吸,仿佛把冷空气里的大山也吸入了胸腔。 这里即将成为学业中断的青年人“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第二课堂。 走出火车车厢的人流,停留在货运广场上,有关人员真在按各人所去的公社,各自汇聚在前来接应自己要去插队的地方干部的周围,广场上一时嘈杂纷纭,互相喊叫着归类自己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县城搬运公司的工人们,跟在货运人员的后面,把青年学生们随车托运的行李从车厢里卸了下来,货运广场顿时堆满了箱子,澡盆,小柜。然后搬运工人有条不紊的从车站货场又搬运上了等待着的敞篷汽车。 负责迎接去关帝乡的是公社派来的杨委员。 戴着护耳棉帽的杨委员,中等个子方扁脸,两只浅眼窝点缀在略略有点显胖的圆脸上,只是黝黑脸部的肌肉有松弛浮面的感觉。他左手腕上挎着一只敞开口的黑色人造革的包,是乡村干部最流行的“大队书记”包,只见他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拿着笔,一个人忙的虚汗淋淋,连额头都在冒着白雾般的汗气。乡村干部的风吹日晒,看不出真正的年龄,粗看好像有四十岁出头的人了。 远处传来几声稀稀拉拉的一串小鞭炮的声音,还有一套小锣鼓敲打的声响。各个公社迎接学生的方式不一样,来迎接的人员也不一样多。有的敲着一套小锣鼓,有的放了一串小鞭炮,也有的挥舞着一面小红旗,以此来招呼着分到自己公社的知识青年。 关帝乡的杨委员是一个人来迎接下放知青的,他又要核对知青人数、又要指挥装卸工搬运行李,上上下下,把他忙得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狭往下淌。 行李堆放完毕,杨委员喘着粗气张扬着手臂高声喊叫着:“下放到关帝的学生们,咱们上车吧!”然后又绕着身边的人群喊了几遍,看看有没有被遗落的知青。 听到上车的指令,知青们拖着随身携带的大包小袋,也各自开始上车。男知青手脚快,一窝蜂地首先爬了上去,然后伸出臂膀,把围着汽车站立的女知青一个一个的拉上了货车。 在行李的间隙处,青年们互相拥挤着、牵拉着手塞满了车厢。 接送知青去各个公社的汽车是地方搬运公司带拖挂的老式解放牌的敞篷货车。前车厢是人员和随身带的包裹混装,后面的拖挂车则用绳子捆绑着堆如小山般的箱柜。 田敏伟、黄大国和周文亮再分手时的心情是暗谈的,互相道别时的珍重声有点颤抖,毕竟20岁不到的人生,同学加朋友的一场,却要在异地他乡再作告别,等待着他们的命运是什么?前面的路还有多远?谁也说不清楚。 知青们陌生而低落的情绪和冬日的阳光一样无力而昏蒙,经过一夜摇晃的疲劳,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离终点还有多远?揣测不安而默默无声。 一阵发动机的轰鸣,汽车缓缓地驶离了货运广场。 出了东门,汽车向东北方向的八公山方向进发,穿过一座军营和几片冬闲的农田,汽车便离开了平坦的沥青公路,向左一拐就拐上了一条颠簸的只有一辆汽车宽度的土石路,一条不成路的土石路,是部队的坦克在训练时碾压出来的土石路。 行进在土路上的汽车车轮仿佛忘记了圆周运转,跳跃着向前奔跑,车后扬起的沙尘,蔽天遮日,拖着滚滚“黄龙”的汽车,犹如硝烟尘埃里冲出来的战车。 风尘滚滚,延绵数里。汽车所进之处,草沫灰土齐飞,苍天黄土一色。满车厢扬起的尘土,人群被掩盖得没鼻子没眼,犹如装了一车“泥佛”。上下跳跃左右摇晃的车厢里发出了阵阵女知青们惊呼的尖叫声,原先在火车上还激情高唱革命歌曲的几名男青年此时也被眼前的抛上去摔下来而颠簸惊讶的没有了声音。 汽车的发动机怒吼着喘着粗气爬上了山坡,艰难的越过雾笼山,沿路颠簸着掀起一条数里长的滚滚黄尘,在冬天昏黄的阳光下,弥漫成大团的灰雾,久久没有散去。 雾笼山的第一次相识,灰蒙秃岭,贫瘠荒凉,给知青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影响。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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