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憬悟 于 2015-12-5 10:21 编辑
昏昏嚎嚎还在睡眠之中,感觉有人进来了。王仁明和周文亮同时勉强撑开眼皮。大门敞开了,野外的月色比屋里明亮,循着窸窸窣窣的搂草的声音处,黑暗中不知道秦队长是啥时候进来了。 两扇不用敲门的破门板如同虚设,不用敲门,从破门缝洞里伸手进来就能打开。惊醒之时,秦队长已经在仓库里面侍候起老驴来了。 秦队长早早的进来是来给老驴喂点饲料,他一边用手搅拌着饲料,一边心疼着这两头老驴像对孩子说话一样:“饿坏了吧?!快吃!快吃!” 饿了一夜的老驴像是在亲人面前诉苦般的喷着响鼻,嚼着稻草,吃的津津有味。老驴大口吞咽完了之后,还“秃噜噜”的浑身一颤,抖动了身上的几根驴毛,用驴头亲昵的抵着秦队长。 老驴吃饱了。秦队长牵着两头毛驴的缰绳,拍了拍驴背,毛驴“嘀笃嘀笃”的蹄子声从床边走过。秦队长把它们拴到户外去换换新鲜空气去了。 农村的第一个早晨来得特别的早,天刚泛出一线鱼肚色的白色,启明星还在眨巴着眼睛,乡野的公鸡就急不可耐的开始呼唤日出了。 报晓的鸡鸣,从前村到后村争鸣,从左庄到右庄呼应。大自然的黎明在雄鸡领唱,百鸟和奏,斑鸠、老鸹、喜鹊、麻雀“呱呱啾啾,叽叽喳喳”的一片鸟语中拉开了生命交响曲的序幕。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村古老原始的生活习惯,祖祖辈辈相传的勤劳,然而下放青年怎么也不会想到,到农村给他们的第一个考验竟是“闻鸡起舞”,是从“起大早”开始的生活考验。 王仁明是家中长子,弟兄两个,弟弟比他小有头十岁。在弟弟没来这个家庭的时候,王仁明是父母掌上养育了十年的一颗“明珠”。周文亮更是宝贝,在老传统思想的爷爷身边长大,一个小男孩孙子是家族“香火”传承的希望,是爷爷当“龙蛋”呵护的希望。这两个青年孩子,从小在祖辈身边从没有做过家务事,更没有起过这样的大早。在城市里,尽管“文化大革命”还在持久深入的发展,到处张贴着革命的大字报,到处是造反写下的豪言壮语的横幅,然而不用读书的年代,城里的“不夜天”还是青年孩子们的浪漫时光。上半夜基本上是不睡觉的疯玩,早晨不起床赖被窝睡“回笼觉”,早已养成了一种随心所欲的、任由太阳晒到屁股才懒懒起床的生活习惯,从来还没有想到比太阳起的早,而且还顶着天上的星星去迎接第一缕阳光的。 农村的田野还在朦胧的黑暗之中,启明星冰冷的闪烁在冬天的上空,空气在寒颤中凝结着清醒,寒冷的空气里已经隐隐的飘来了庄户人家烧柴草的香味。 都市里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起过这么一个大早。初次来到农村,又是当着被秦队长敞开的大门面前,只好强打起精神,抖抖瑟瑟、懒懒散散、勉勉强强的爬出了热被窝。下了床,鞋子还没穿好,生产队开始出早工的哨子已经火急火燎的在催促人们下地干活了。 百鸟争鸣,鸟儿繁忙的早晨。冬天空闲的土地泛着片片白碱的痕迹。深色扇贝斑纹和鸽子一般大小的斑鸠,围着白肚兜的喜鹊,声音嘶哑一身黑装的老鸹,成双成对的飞起落下,在房前屋后大路田埂寻找可以觅食的食物。众多的麻雀更是在草房和草垛间刮来刮去,一阵风般的腾起,一阵风般的落下。 两个青年人来到秦队长的家里,准备洗脸、刷牙。 站在门外草灰坑边上刷牙的时候,秦队长的儿子小黑仔,好奇的用眼睛看着他们在刷牙,周文亮和王仁明也感到奇怪的看着他,头10岁的孩子在生人面前露出了一点羞涩,不好意思的背转了头。 小黑仔感到城里来的人有点奇怪,怎么一早起来就抹了一嘴的白沫,还用一支“小棍”在嘴里瞎捣鼓。 王仁明和周文亮也有点惊奇,不约而同的问他:“你在看什么?” 小黑仔羞涩地反问他俩:“你们用小棍在嘴里捣来捣去的是干嘛?” “我们在刷牙呀。” 小黑仔笑起来了,原来生产队里早晨没有人刷牙。 寒风刺骨。没有热水的早上,不惧寒冷的小黑仔在一边看的奇怪,王仁明和周文亮两个却冷水漱口,冰冻的满口喊牙疼。 在灶台的里角,紧贴着烟囱的灶台下方,焐着一只小瓦罐,里面是烧灶时利用灶火的余热来加温的热水,像半个水瓶胆大小的瓦罐。瓦罐里焐热的水只够一个人洗脸用。王仁明和周文亮只好两个人凑合着用一只小葫芦瓢刮着锅底,把热水舀在一个脸盆里洗脸。 脸盆底下盖着一层混浊的水。 “你先洗!” “你先洗。” 稍作谦让,周文亮把毛巾先浸入了脸盆,新毛巾几乎吸干了脸盆里的热水,周文亮赶紧把毛巾拎起来拧干,王仁明的毛巾又吸干了周文亮拧下来的余水,两个人勉强的在脸上擦了一擦。 早饭就是在头天晚上剩在大铁锅里的锅巴,加点碱、加点水煮成的稀饭,有一锅碱和焦糊的气味。两个从城里来的青年人,自从出娘胎从没吃过这样的“碱味粥”,很不习惯。秦队长谦和的说:“农村早上就喝稀饭,你们不一定习惯?” 两个年青人一边邹着眉头喝稀饭,一边口是心非的说:“好吃,有焦锅巴香味。” 周文亮喝着稀饭问秦队长:“老队长!每天都要这么一大早起来干活吗?” 秦队长说:“农村就是起早,起来后先出工,算早班工,出完早工后才回来吃早饭,再出工,算白天的正常班。” 王仁明试探地说:“我们以后就上正常班要紧吗?” 秦队长热情的关照说:“你们学生早上起不来没关系,你们住几天看看,恐怕你们不会长期在农村的,很快会回去的。” 吃完早饭,秦队长关照说:“你们先到外面走走,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农村没有城里干净,上午转转,中午回来吃饭。住个十天半个月,你们会回去的。” 秦队长还是认为青年人来农村是“看看,很快就会回去的。” 走出秦队长的家,两个青年人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先忙着去找厕所。用城里人的眼光和标准去寻找公共厕所。 王仁明周和文亮,绕着房前屋后,池塘小路,翻过竹园、丘陵、田埂,遍地找厕所。他们竟然找出了方圆二里多地,搜寻了四平方里范围的土地,最后还是走到公社建在高坡地上的一个水利抽灌站附近,找到了一个砖砌的、勉强能对付应用的厕所,再要往下寻找他们自己恐怕也快憋得受不了了。 当天,在农田里干活的社员们的最大新闻和乐趣就是笑谈上海“孬子”找厕所,茫茫田野,高岗地上干活的社员清清楚楚的目睹两个学生钻进了一里地外的厕所。 其实社员家家房屋后面都有厕所。很简单,在地上挖个坑,堆上两尺高的土围挡一挡,一个人蹲在里面还有半个身子带裤腰的露在外面的那种厕所。条件讲究一点的社员家就用灌木树枝条围上一圈,再加盖个枯枝烂条的顶就相当“豪华”了。平时在田野里干活,漫山遍野都是“厕所”。 这种无遮无栏的“方便”实在令两个城里来的青年人难以方便。 砖砌的厕所里,遍地粪便,无处下脚,王仁明点着烟,皱着眉缩着头,踮着脚尖蹬在地坑上。 周文亮蹬在边上总感觉浑身不舒服,踮着脚尖支撑着身体的平衡,不敢有半寸晃动,满地的粪便犹如沾满全身的难受。 王仁明吐着烟驱赶着臭气说:“没见过这么脏的厕所,还要那么早起来,这可不是一天的事啊,真搞不懂,农村的这些农民怎么是这样过日子的?” “怎么早上洗脸刷牙的热水都没有,塘水冰凉,牙都冻掉了。” “起早工可以不上,我们就上白天的正常班。用这样的厕所,浑身就像沾满了粪便一样难受,这真不习惯,浑身都臭了。”说完,周文亮赶紧提着裤子溜了出去。 田埂小路,梯田层层,满山遍野游泳池大小的梯田,围绕着山山包包的盘旋。 远处阳光下暗红褐色的雾笼山覆盖着冬枯的荒草,近前梯田里的水结着薄冰泛出层层银光,周围三三两两的农舍散落在四周的山包上,广阔田野,极目舒畅,只是田野的寒风吹的浑身冰凉。 两个年青人戴着东北的护耳棉帽,裹着列宁装的翻领大棉袄,围着村庄、农田绕了一个上午,引的村庄里大狗小狗的跟在屁股后面吠声不绝。 中午时分,他们又回到了秦队长的家。 这是一个坐落在背靠小竹林、门前有个月牙塘的三口之家。月牙塘的左边还有两户五间房的茅屋,每户房前都有一小堆柴草,几只母鸡扒着柴草的漩涡觅食,躺在草窝里的黑白花狗瞪着警惕的双眼注视着两个年青人的靠近。 借着阳光的照亮,屋里的陈设展现一清。 秦队长屋里的陈设非常简陋,除了吃饭的桌子和四条长板凳以及一副水桶是木制的,其余的都是“黄土世界”,土坯垒砌的床、土坯垒砌的供台、土坯垒砌的鸡窝、土坯垒砌的灶台。 秦队长出工还没有回来。他老伴在家为两个青年准备午饭。 趁着时间的空余,王仁明到仓库里去把带来的肥皂和火柴取来两条送给了秦妈妈,穿着一身黑袄裤的秦妈妈非常高兴,风吹日晒的面颊红黑发光,粗糙的手心激动的托着肥皂都有些颤抖。 周文亮和王仁明又感到一种奇怪。秦妈妈则告诉他们说:“肥皂和火柴在我们乡下买不到呀!是很紧张的,好长时间都看不到的吔。” 原来,这儿的家家户户社员都是在锅灶炉堂里面扒火种,社员称谓“长明火”。就是用卷成细筷子般的捻子纸插在灶堂的余灰里,借着星星点点的草灰火星传染上捻子纸,然后把粘着火星的捻子纸窝在手心里,用嘴一吹就能起火的那种原始的“刀耕火种”。 看秦妈妈捧着火柴的那种喜欢,周文亮和王仁明也挺开心。 然而周文亮奇怪的轻声对着王仁明说:“怎么会连火柴也买不到?我们又不会扒火种,以后烧饭点灯怎么办?” 王仁明低声说:“没办法,只有写信回家,叫家里多积攒点火柴、肥皂收起来,下次探亲回来的时候多带点回来。” 那年月,其实知青们并不知道国家的经济状况到了什么程度?年龄小,还轮不到他们去关心。在城市里,只看见父母们每天是数着各类票证过日子的,吃饭要粮票,吃肉要肉票,吃豆腐要豆制品票,穿衣要布票,买日用品什么都要票证,连下放时买的一件抗寒的棉大衣也是政府额外奖励的上山下乡的专用票证购买的。他们只以为社会主义的国家机器,就是按照人头有计划的发放生活必需品。 然而令下放学生根本没有想到的农村的生活艰难到连火柴、肥皂都难以买到。 中午开饭的时候,大黑狗摇着尾巴从屋里窜了出去,原来是秦队长放工回来了。 大黑狗前跳后窜的绕迎着秦队长走进了家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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