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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憬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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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笼山》原创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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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12-10 17:18
  • 签到天数: 120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61#
    发表于 2016-1-6 20:31:59 | 只看该作者
    憬悟 发表于 2016-1-4 10:52
    农村的抢收和抢种,是早稻种完的同时种旱粮植物和收麦子,然后种大面积的中稻,收完早稻的田再赶紧抢 ...

    适者生存,狗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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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12-10 17:18
  • 签到天数: 120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62#
    发表于 2016-1-6 20:34:34 | 只看该作者
    憬悟 发表于 2016-1-5 10:12
    南面,向着县城的方向,层层块块鱼鳞状的片片水田围绕着起伏高低的丘陵,抽穗的稻田一片绿黄,从山上 ...

    凡事吃为大!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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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8-3-26 06:03
  • 签到天数: 329 天

    [LV.8]以坛为家I

    163#
     楼主| 发表于 2016-1-7 09:47:47 | 只看该作者
    雪山飞鸿 发表于 2016-1-6 20:34
    凡事吃为大!关注!

    谢谢飞鸿关注!农村里知青聚餐是很热闹的,住在一起不一定能处好,远来的同学朋友特别香,恋爱成功的也少,失败的多,爱情面包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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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8-3-26 06:03
  • 签到天数: 329 天

    [LV.8]以坛为家I

    164#
     楼主| 发表于 2016-1-7 10:02:20 | 只看该作者
          上海火车站。
          月台上列车缓慢的停稳了下来,从9号车厢里走出来的杨委员,站在车厢门口东张西望。站台上等车接客的周文亮一声:“杨委员!”听见叫喊的老杨一扬手,大步的向周文亮走了过来。这天是10月15日。
          中山装有点小,身体裹得像只捆蹄的杨委员,见到周文亮,杨委员便迫不急待的又一次交代说:“没有多少家长知道我来上海吧?就和几个知青家长见见面,沟通沟通五七工作的发展去向,和知青家长之间作一次交流,了解了解家长们有什么要求,所以不要让很多的家长知道。”
          周文亮事先做了杨委员来访的前期准备,因而给杨委员汇报说:“悄悄通知了你想见面的几位家长。但没告诉他们具体来到的时间,只是说来了再讲,但家长们天天来打听你来了没有的消息,都没说,否则早就到车站来接你了。”
          周文亮爷爷春天去世了,原来爷爷住的房间闲空了出来,真好成了周文亮和杨委员两个人的卧室。
          外间的客厅,正面墙上挂着毛泽东穿着军装戴着红袖章在天安门城楼上招手的画面。靠墙两边摆放了四张椅子,椅子上方张贴着两段毛主席语录。正中间的大八仙桌上的茶盘里放着一套茶具,茶具上盖着一块用口罩改制的纱巾,四个红塑料壳的水瓶放在供桌的案板上。窗明屋亮,周文亮为老杨把 家里的客厅临时布置成了简易的杨委员接待室。
          首先得到消息来访的知青父母们千恩万谢的感谢老杨在农村照顾自己的孩子,并歉意的说孩子信中没有提到“您的大驾光临”,少不了有失远迎、请多包涵的话语。
          杨委员指指周文亮说:“我没做声张,悄悄走访,就告诉他一个人,谁也没说,也没准他说。”
          紧接着来了好多家长。其实家长们这几天是天天来到周文亮家找周文亮打听消息,而且根本就无法控制在杨委员“想见面的几位家长”的范围里。家长们早已“私下里”相互传开了消息。
          知青家长们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这么一个“主管知青工作的、关键的、重量级的、能决定孩子未来前途”的人物来上海,谁的父母不为自己的子女前途着想?
          杨委员预先告诉周文亮想见得是张副厂长,余科长,郭科长等人,因为他的脑子里勾画的是想办一个知青五七工厂。
          家长们闻讯而来的局面根本控制不了。老王知道了告诉老赵。老田知道了告诉老黄。老刘知道了告诉老袁。老周知道了告诉老陈···一时间“杨委员在上海”的消息像春风吹绿了田野一样迅速的在下放知青的家长中间扩散蔓延。
          无论谁得到了这消息都想方设法的立马找到周文亮的家。尽管杨委员十分土冒,但是仍然像大总统一样受到人们的欢迎和朝拜。
          每天早上杨委员还没有起床,客厅里已经坐无虚席,有先来的坐着等,有后来的站着等,客厅挤满了等待杨委员起床的家长。
          家长和家长之间互相还在继续扩散、传递着杨委员在上海的消息。消息的声浪像黄浦江里砸进了一块石头,一波一波的泛着涟漪向四面八方扩散。
          尽管杨委员一再声明“我是国家干部,不能接受你们的宴请。”但是现在,杨委员进入的是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市场。
          这个市场里还包括周文亮。周文亮另外还必须把这头等的消息透露给和自己一起插队落户的“难兄弟、难姐妹”们,否则周文亮回农村将不好向他们交待。
          等待“召见”的家长们自发的成立了一个“接待小组”,而且强拉着周文亮成了“接待秘书”,因为只有周文亮每天陪着老杨外出,也只有周文亮知道杨委员每天的行踪。
          周文亮向“接待小组”提供已经安排好的宴请时间,其余没安排时间的则由小组人员抽签安排,在纸写的签上只有一张是“吃饭”的签,谁家抽到了谁家安排就餐,甚至连早餐和夜宵都由中“签”的家长安排。抽签根本无法满足排队家长的“热情”。
          抽中签的家长眉飞色舞,好像抽中了子女的命运和前程。没抽中签的家长十二分的沮丧,似乎铸下了对不起子女的大错,急的在周文亮家的客厅里团团乱转不肯离去。然而已经宴请过的家长,又想方设法的商量着送来了大大小小的礼包,以期待进一步落实和巩固留给杨委员的映像。
          可怜天下父母,他们无论是成份好的或者是成份不清的,无论是家庭经济好的还是家庭经济拮据的,无论是多子女的还是家庭残缺的,他们为了自己在农村插队的子女,弯腰卑膝的奉迎着杨委员,不惜尊严的吹捧着杨委员,为了“杨委员是子女的大救星”,他们就差给“杨大人”下跪了。
          老杨一边应付着热情邀请的家长,一边和周文亮出去走访了张副厂长,余科长,郭科长等人。
          余科长是带着厂里的老同事老刘一起来陪伴杨委员的。
          老刘的女儿佩华和余科长的儿子余家勇都下放在关帝乡,所以两个老同事约好一起陪同杨委员逛逛北京东路的机电产品市场,了解了解砂轮油石的市场定价,看完以后沿着南京路转了一圈,然后走进了一家在江西路的饭店里宴请杨委员。
          做了多年供销工作的余科长和江浙一带的乡镇企业有过业务交往,所以熟悉乡镇企业,他知道杨委员想在农村办加工厂寻找出路的心情,余科长全力支持老杨办知青五七工厂解决下放知青的出路问题。
          余科长殷勤的招待杨委员,陪在一旁的寡言憨厚的老刘更是热情的劝酒递烟,不断的夹菜,添加在杨委员面前已经堆了满尖的小碟子里。坐在中央的老杨眉飞色舞的应酬着他们的热情。主请的余科长不失时机的说:“感谢老杨呀!两个孩子在你那儿,要添多大的麻烦哟,而且今后的事不知有多少,我们真过意不去呀!”
          余科长说完一句停顿一下,老刘就忙着站起来哈着腰给老杨又是夹菜又是递烟又是点火,像太监侍候皇上一样的卑躬屈膝。
          喝酒的老杨满面红光的说:“我们都是国家干部,孩子们下放在我那儿,我应该尽责,你们这么热情,我心中有愧呀。”
          老刘伸过头来巴结的说:“孩子们每次来信都说你对他们的关心,我们做父母的都很不过意的。将来如果他们在农村结婚成家,我们去你那儿生活。”
          灵活的余科长一听赶紧插话:“万一不招工,上不来,再考虑让孩子们在农村结婚,这中间万一招工走了呢?不过我们也会去看望老杨的,我们要谢老杨是一辈子的事呢!我们是老朋友、老弟兄。”
          “那是,那是,应该的,应该的。”跟着余科长后面转圈的老刘也忙不叠的点头。
          杨委员笑笑哈哈的说:“你们放心,只要我杨某人在,我会把你们的心事放在我心上的,谁做父母不为子女呢?老余为我出力,我还能不为老余出力吗?”
          余科长端着酒杯高声请老杨:“来来来,一杯为尽,一言为定。”
          “喝、喝、喝!”三个人杯来酒往。

          分管产、供、销的张副厂长特意请人在家里做的菜。丰盛的晚宴令杨委员惊叹不已。甜面酱烹调的武昌鱼端出蒸锅,散发出醉人的鱼香。比大拇指还粗的鲜红对虾,肥腴鲜美。肥满的海参、金华的火腿、外加冬笋、木耳煨炖的浓汤,舀上一口,滑溜爽口。
          茅台酒飘逸着淡淡的芝麻香味,晶莹透亮的高脚杯小巧玲珑,洁白的台布上摆放着配套的高档餐具,桌面的布置高雅富贵。
          老杨一面谦虚的自称:“我是农村出来的干部,公社一个小委员,职低官微,如此盛情怎么能领受呢?”一面理所当然的坐在首席、面对盛宴,鼓着两腮,品着美味,赞不绝口。
          坐在杨委员右边的张夫人热情的款请杨委员:“请杨委员多吃点,平时想谢你都谢不上你!下次有机会来上海,可以叫我女儿先回来,我好做准备。”
          “哎呀,这次我是谁也没说,就让周文亮一个人知道的,因为上海的路我不认识,指望他带我走走。我还有两名知青在上海的吴淞镇,没有他我肯定找不到。”老杨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指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周文亮。
          “对、对、对。要培养年青人。”然后张厂长又加了一句:“其实公社里有好多事可以叫知青先干的,比如会计呀、卫生员呀、广播员,还有供销社的营业员呀!青年人是大有作为的,要充分的培养青年人。”
          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家宴。喜欢一手遮天的杨委员想在上山下乡的五七工作中做点成绩出来,家长们想在真实招工之前给孩子找个不用起早摸黑、风吹雨露的过渡环境。杯来酒往之间,各自都是心有灵犀的“响鼓不用重擂”。
          穿着白大褂的厨师端着一锅热气蒸腾荤香四溢的“佛跳墙”,报着菜名放在了桌子中央,张副厂长一边谦虚的说:“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这就是佛跳墙,今天是厂里行政科帮我在外面请来的厨师,特意为你做的菜,这些菜都是他亲自做的,来,来!动筷子,你尝尝!”
          张夫人站起来把鲍鱼先夹给了杨委员,杨委员满脸红光斯文的拿出了文工团的家底子,像舞台上小生一般唱着台词:“嫂夫人如此盛情,小弟不知如何是好了!”
          “记着你嫂子,她宝贝女儿在你那儿!”张厂长趁机敲定了需要帮忙的“小弟”。

          吴淞镇坐落在黄浦江与长江口交汇的地方,是城市的边缘地区。周 娣和白国喜住在这儿。偏远的小镇,从五角场镇穿过来,经过一片片农田,在农田里偶尔夹杂着孤零零的工厂和部队的驻地。望着这一片农田包围的小镇,文亮也想不到郊区小镇的知青周 娣和白国喜是怎么会和市区的知青一样下放到关帝乡的,更想不到杨委员怎么会专程寻找到这儿来看望两个孤单的知青。
          找到一片白墙黑瓦的住房,穿过保持本地浓郁乡土色 的狭窄小巷,小青砖的路面,砖缝里夹缀着小草,高大略显单薄的白墙围成的一个院落,安静整洁,台阶上放着一溜排的花盆。在浓厚的侬语指引下,敲开了一扇黑重的木门。
          穿着拖鞋站在木地板上开门的周 娣,漂亮娴静,惊讶的望着杨委员:“吔?杨委员?”没有想到杨委员和周文亮的突然出现,惊讶之中有了一丝惊慌。
          周文亮瞬间愣住了,很惊愕,眼面前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美女,两条柳叶细眉清晰如画般的点缀在十分标致的脸庞上,闭花羞月的娇美,婉约矜持的高贵。周文亮第一次见着这个漂亮的女孩,望了一眼穿着白底碎花涤确凉衬衫,一件鹅黄镂空背心,美丽优雅。
          周文亮迅速的在脑子里搜索枯肠:“怎么没在哪个生产队见过这么个修身漂亮的女知青呀?是哪个队的?”
          在乡村一贯桀骜不驯的杨委员怎么也拘谨了,平时随便的大嗓门变成小声细气的语调,只听他音量轻圆的问到:“好些了吗?来看看你了,身体好些了吗?”
          周 娣沉眉垂帘答非所问的说:“我去叫我父亲回来,他就在镇外的地里。”
          周 娣出门去叫她父亲了。趁着屋里没人,周文亮问老杨:“在公社我怎么从没见过这个知青?你也没说过要安排到这儿来吗?”
          老杨说:“来了没半年,身体不好就走了。一直没回去。”
          “哦?”周文亮还在思索、疑问自己的“没见过。”
          顶着屋檐的窗格式宽敞明亮,里面对关着一对对四开扇的镂空的木扇窗板,窗板的下方花梨木的老式茶几两边一对花梨木的太师椅,椅子对面贴墙摆放着一张现代的四方桌子,桌子的上方从屋顶上垂吊下一盏奶白圆罩罩着的吊灯,古色古香的家具和现代的桌子浑然一体,整洁而不乱。
          时间没多长,周 娣和她父亲,还有白国喜的父亲一起急忙忙的跑回来了。
          “噢!你是杨委员,请坐!请坐。”脚还没有跨进门,周 娣的父亲把锄头戗靠在门外便热情地招呼起来了。
          白国喜的父亲也放下锄头,热情洋溢的说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啊哟,大老远来,真不知道你来。”然后对着周 娣的父亲说:“老周啊,我去准备吃饭?”
          杨委员忙着站起来说:“不在这吃饭,还有好几户人家要跑,主要来看看小周,她身体不好,看到她我们好放心些。身体好了能回去就早点回去,我们公社有两百多知青呢。”说完便起身要走,急的老周和老白一个劲的挽留。
          杨委员站着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关心话,然后坚持跨出了房门。
          杨委员还是坚持走了,周文亮赶紧在后面跟着走,老周和老白一直挽留到了车站。
          周文亮心里很奇怪,在公社没见过周 娣呀?怎么预先也没听老杨说过要来吴淞镇,而且是上海郊区最远的只有两个知青的地方,并且也是唯独没留下吃饭的知青家庭。

          陪着杨委员走访了几天预先安排和临时安排的知青家访后,老杨告诉周文亮:“赶紧走人,否则半年也走不掉,天天都让家长包围了要闯大祸的。”
          周文亮按杨委员的旨意,急冲冲的去买了返乡的车票。
          凌晨,天还没有放亮,小巷深深而安静。
          周文亮和杨委员拿着小行李包,赶着去火车站。
          路灯下,一胖一瘦的两个人影投影在地面上,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的两个黑影子在四面寻找卫生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公共厕所,谁知道还没有到开放时间,只听胖子对着瘦子憋不住的抱怨说:“鬼上海,怎么厕所夜里还关门?上海人夜里不屙屎?”说完就在厕所大门口方便了起来。
          一胖一瘦的两个人影急匆匆的赶到了火车站。
          站台上待发列车的车厢里挤满了人,有人站在座椅上往行李架上堆行李,有人抢着往衣帽钩上挂包裹,互相争吵,互相拥挤,互相踩踏,田敏伟带着五个打篮球的球友,仗着人高码子大的优势,抢占了一排行李架,行李架上并排堆放着九只清一色的大号旅行包,彪形大汉横眉竖眼的守候着包裹,其他旅客只好敢怒不敢言的“谦让”。
          看见周文亮过来,田敏伟赶紧说:“东西全都放好了,座位上方的一排九只旅行包都是的。”
          周文亮赶紧给老杨介绍刚从农村赶回来的老同学田敏伟:“老杨,这就是我的好友田敏伟,那天在锦州湾吃饭的大高个子头顶秃驴成地中海的,就是他父亲。”
          田敏伟满脸笑容赶紧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杨委员又拿起在知青面前的架子了,他双手放在背后挺着肚子动也没动,只是这次用鼻子哼了两个字:“知道,知道。”然后嘴角一扬左眼一迷算是招呼了。
          杨委员没有和田敏伟握手。帮着搬送行李的球友满头大汗,都有点尴尬的陪着笑。
          周文亮陪着杨委员踏上了回归的列车。惊动四面八方的访问在紧急“出逃”中刹车停止了。
          进了车箱的杨委员轻松的舒了一口气,还是说了一句:“我的娘唻,再待下去光吃饭都要半年时间,不溜脱不了身啦!”
          望着周文亮预先安排田敏伟等老同学送上列车放了一溜排行李架的大包小包,杨委员又感叹的说:“天哪!这么多包?全是我的?我是空手来的,你们上海人太客气了,送这么多东西回去,给县里知道了非演砸了不可。”
          然后长舒一口气:“这收下的人情礼就是欠人情债呀!今后怎么还呢?”
          是真的受了感动?还是心里惦记的人情债?仰或还有什么恻隐之心?是家长们正常的表示地主之谊还是有意的为子女送礼讨好?已经无法说清楚了。
          杨委员右手握着拳头砸在左手的手心里,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的说了一句:“下个月去镇江,想办法把五七厂先办起来。”
          这是一种让人理解的心情,这是一种让人迷茫的心情,这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心情。

          这是一座古城,宋朝的欧阳修在这里做过太守,明朝的朱元璋在这里走向金銮殿的宝座,中华最后一个大儒王阳明也曾在这里当过“马倌”。
          滁城北街,清流古道,从宋朝延续至今的古朴。青石板幽幽蜿蜒,车辙磨砺的深深痕迹镌刻着历史的印记,静谧中诉说着千年文化的兴衰。创伤累累的石板,任尘埃缀补着时代的缝隙,抚平着篇篇历史的篇章,承载着一年年风雨侵染的沧桑。
          青石板路面的两边,保留着无数翘角飞檐、白墙黑瓦的老宅。
          推开双开的木门,“吱呀”一声的打开,犹如翻开了历史的小说。保持晚清风格向南的厢房推窗望月、宽敞明亮。穿过天井的过道,东厢半廊走道的前面是柴房,柴房里摆着一张小床,小床紧挨着灶台。白底黑线条作画的灶台,记载着百姓勤朴的生活。灶台边上一口水缸、一个柴堆。天井里还有一口小巧玲珑、古色古香的井台,井台井面井口全是青条石铺就,井壁周围隐隐里还有雕绘过荷莲的图案。南墙能面壁,古井能吟诗。老宅庭院显现出温馨祥和的文化生活环境。
          走访归来的杨委员是夫人拖着板车从火车站接回来家的。
          一进家门,四个孩子像鸟一样欢快的围了上来。老杨抱抱这个孩子拍拍屁股,抱抱那个孩子亲亲脸蛋,父亲的慈祥尽显人性的天伦。部队的文艺兵战士,能唱会跳,孩子们和活跃的父亲在一起,无拘无束的犹如“老朋友”一般的亲热。
          天井里,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是孩子们最“疯狂”的角逐,欢乐的风吹乱铃般的笑声飞出了院墙、飞上了蓝天。
          吃过晚饭,杨委员没在家休息,他今天特意要陪着周文亮从县城坐晚班的列车回公社,这特意陪送的举动令周文亮受宠若惊十分感动。
          短途的列车到沙河集时已是明月当空了。月光像清水一样,泻满大地,泻满沟坡,白米山雄浑的黑影在月色的清辉下神秘而高大。
          胖胖的老杨和精瘦的周文亮,并肩走过了沙河小桥,沿着沙土的蜿蜒大路,两个人披着月光的背影,一路交谈,走上了一个高高的山坡。
          杨委员停住了脚步,面对面的审视着周文亮。
          “上海之行回来以后不会和其他人说起吧?”
          心里明白的周文亮表白说:“不会说。”
          杨委员指着身后沙河上的一座简便桥说:“我俩走过了那座桥,那座桥还有好多人要走,我俩过了桥不能不顾其他人而把桥拆了,这道理懂吗?”
          “知道,过河不拆桥。”
          杨委员又指着黑暗之中的坟包说:“睡在里面的每个人生前都有好多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有些秘密永远烂在棺材里了。”
          “我知道,过河不拆桥,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
          “你和你弟弟两个人都在这儿插队,生产队说文德不错,有人提议让他干政治队长,也有人说你父亲有问题,还没有通过。这次他家我没去,你要不要和他解释一下?”
          “不用,下放至今我也只去过一次。”
          “这次在你们家听你父亲说他的问题基本上没什么了,作为一般工人的历史问题,不追究了。不过你们是大小老婆的孩子,这事是事实。”
          周文亮低着头没有吭声。
         又提到周文亮父亲有两个家,杨委员可能自己也觉得无聊,于是说起自己的故事。
           “我小时候就听过一个故事,是老鼠嫁女儿的故事,小时候我也会跟着唱:哩哩啦,哩哩啦,敲锣鼓,吹喇叭,老鼠女儿出嫁啦!哩哩啦,哩哩啦,穿新衣,坐花轿,老鼠女儿出嫁啦!然后还有什么你抬轿,我吹号,他打旗帜我放炮。其实这就是一种现实的社会缩影。有人坐轿,有人抬轿,有人放鞭炮,有人鸣金锣。抬轿子吹喇叭的跑腿,扛牌子打旗帜的虚张声势。提高点说是社会分工不同,其实就是这么一种状态。”
           “我当兵的时候,文艺兵里女孩都漂亮,那时候谁朝我老杨看一眼?她们的眼睛都在坐轿子人的身上,我就是一个跑龙套的兵蛋子。”
          月光下,杨委员给周文亮谈起人生体会,周文亮静静的听着,脚下是两个人在沙土路上的沙沙的走路声。
          “我今天做五七工作,坐在‘五七’的轿子里,知青和知青家长在抬我的轿子,跑龙套的是你。在公社我又给公社一二把手抬轿子,跑龙套的是文书、办事员,我充其量是个鸣锣开道摇旗呐喊的跟班,整个社会都是无数个轿子,也就像无数张网,网着你,网着我,谁也跑不掉。”
          周文亮十分新鲜的听杨委员讲诉“轿子”的理论。
          “几点了?”杨委员看看手腕上崭新的表。
          周文亮抬手看了一看说:“刚过九点。”
          “你怎么能看到?”
          “我是父亲下放时给我的英纳格旧表,指针带荧光的夜光表,能看到。”
          杨委员“噢、噢”了两声像是给风噎着了的声音后突然问到:“王仁明现在表现咋样?”
          “我们都一样,种田没兴趣,想去‘做轿子’呢。”
          杨委员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放屁没事,一放屁特臭。”
          放心与不放心交织的杨委员,心知肚明而不敢多言语的周文亮,在社会的舞台上各自扮演着各自的“坐轿与抬轿”的角色。
          杨委员这段“星夜暗示”的话语,周文亮心里是清楚的,杨委员上海之行,空身而去,满载而归,他心里自然有了一点“坐在轿子”里的担忧,尤其手腕上的手表,他从没有带过表。杨委员暗示的“你是兄弟两个在这儿”的语言,周文亮更是明白而担心的。
          走下山坡,已经能望见五里远处公社孤零零的那盏夜路航标似的一盏灯光了,方圆十里,唯一的一盏“路灯”,分手的时候,杨委员撸下手表放进了裤兜里。

          沙河集车站在滁州到嘉山的中间,从车站出来向东有条大沙河,河沟河滩都是沙,沙河是盛产黄沙的地方。
          这盛产黄沙的河床里,是附近农民挖沙挣钱的好地方。
          “神鞭子”老夏自己买的小毛驴也在沙河拉沙,每天挣得的收入比生产队“扒田沟”强了好几倍,而且都是当场结算的现钱。白花花的银子,老夏的生活也因此而大有改善,他的老婆和两个儿女常请“病假”,基本上不用下地干农活,然而老夏却是生产队首屈一指的富户,连他的小毛驴一路走来也是仰着脖子发出高亢的叫声。
          这叫声,生产队的“领导班子”怎么也不能容忍,不能容忍“神鞭子”一个人“发家致富”,看不得别人富裕的雷福兴硬掐着老夏的口粮逼着老夏上交“份子钱”。
          然而,附近的村民们不论生产队里的阻力有多大,只要沙河集车站有火车皮来装黄沙,都会汇聚到这个地方来挣钱。村民们一人一头小毛驴,一把大锹一辆架子车。小毛驴的世界,没有人仰马翻的热闹场景。
          毛驴拉着架子车,沙农躺在空车厢里,遮着阳光的草帽盖在脸上,任由识途的老驴有板有眼的、不紧不慢的、首尾相连的,一个接着一个的来回运转。
          到了河床低下,遍地是沙,沙农立马跳下车,挥锹装车,一人一车,肌肉发达的臂膀上下挥舞,不用半小时便装了满满的车厢,然后沙农在板车前面两手掌舵、亲自驾辕,吆喝着毛驴在前面牵拉。沙农使劲的驱赶着毛驴,毛驴喷着鼻腔里的热气,走着“之”字形的上坡道,把一车车的河沙向站台拉去。
          运沙、卸沙、装沙的站台。毛驴车卸沙,汽车火车装沙,繁忙的运输,把黄沙输送到祖国四方。尤其是挂着上海牌照来拉沙的汽车,特别受上海知青的欢迎。
          成片的毛驴拥挤在货场的站台上,附近的村民戏称这里是“毛驴世界”。
          东面有雾陇山,西面有大沙河,南面的老县城,北面的黄泥岗,这片好山好水的好地方似乎潜藏着“玄武拱北,朱雀峙南,青龙蟠东,白虎踞西”的风水宝地,200多名下放的知青却困在这里,似无头的苍蝇,茫然无望。
          高万义一大清早走沙河集倒车去县城,“神鞭子”老夏赶着自己的毛驴车从后面撵了上来。看见高万义,老夏喊:“去沙河呀!小高!”
          高万义看是老夏,手一扬喊到:“带上我!”说完纵身一跳,坐在老夏对面的扶手把上。
          “你今天去拉沙?”
          “咳咳,去拉沙,搞两个钱。”
          小毛驴颠颠的往前赶路。
          高万义坐在老夏的对面,一条腿垂向路面,用脚尖一蹬一蹬的减轻毛驴的负重。
          “生产队雷队长没来管你?”
          “他算逑,听他的没饭吃。”老夏轻视的回答。
          “生产队不给你口粮怎么办?”
          “没事,多交点钱,会给的。”
          老夏用小鞭子指着前方的大沙河说:“这下面全是钱,沙河集沙河集,全是沙,这都是钱,火车站每天都有车皮来要沙,运到全国各地,这满地的银子你不拣,还能不让别人拣吗?要我当队长,就专门找几个人来拉沙。”
          “我不下放可能也会来拉沙,自己拉沙,说是资本主义,不给招工。”
          “种田人管他什么主义,能吃上饭就是主义,生产队一年到头不分钱叫啥主义?叫你们分管下放的老杨来办个砂场多好!”
          板车下了坡地来到沙滩,小毛驴放缓了脚步排在其他拉沙的队伍后面,老夏和高万义同时跳下了车。
          “走了!我坐车去!”高万义打着招呼走了。
          守着这么一片好土地,不识字的农民都能从沙里拉出钱财,拉出富裕。高万义若有所思的从桥面上走过,向高坡地上的车站走去。
          思考着如何解困,如何给知识青年寻找一条出路的还有杨委员。
          有工作能力的杨委员是想干出一番事业的。尽管知道成功的路上会困难重重,更知道“创业艰难百战多”的道理,同时也知道一旦失败会有各种各样的冷嘲热讽,但真值壮年的杨委员还是决心“冲天一击”赌一把的。

          杨委员没有就地取材的办砂场,他心里想办的是同时能解决男女知识青年的“五七”加工厂。
          心怀希望的杨委员也坐早班车从沙河集出发了,途经滁州,他连家也没回,就直达南京后转车去了镇江。
          镇江古城,倚长江而矗立,傍灵山而静卧。其雄浑古拙的态势硬生生地把千里狂奔不息、桀骜不驯的长江之巨龙,至镇江段竟降伏得如此温驯、平坦、浩淼。
          古城里遍布众多的历史遗存,有范仲淹的足迹,有水漫金山的传说,还有在滁州做过太守的欧阳修写诗作词的平山堂,遍布的岁月留痕,展示着镇江宽厚而深邃的历史。
          心急如焚的杨委员遐顾不上古城的优美,在路人的指点下,找到长途汽车站,马不停蹄的坐上去大港的班车。然后从大港摆渡长江,临近傍晚的时候,匆忙的踏上了江心洲上美丽富饶的扬中县土地。
          黄金水道环抱着的扬中县,是长江环绕的一片绿洲,一片鱼米之乡,这里江面开阔,水流缓慢,有着得天独厚的水产资源,盛产闻名全国的刀鱼、鲥鱼、河豚鱼···
          三茅镇县城招待所的早晨,水乡烟岫,晨雾里走南闯北的业务员老张一清早就从乡间赶到了县城。
          原本是在乡下务农的三十来岁的张恺武,矮个身材,圆脸盘上的小眼睛有股商人的神采。由于扬中县砂轮油石有销售全国的知名度,张恺武也从田里放下裤腿,干起了销售员的工作。他精明能干,肯吃苦,肯钻研的工作作风,长期以来,“南征北战”,东跑西颠,在他的手头上,已经熟悉和掌控了上海和西安不少大城市里的重点企业的供货业务。
          在上海余科长的介绍与拜托之下,今天张恺武要和余科长的“兄弟”老杨如期而约的要在县城招待所见面。
          人民饭店的包厢里,手眼通天的张恺武没出县城,就一路召集来了会生产砂轮油石的小董、老刘、陈桂英等四男二女的人员。张恺武“人头熟,路路通”的出色表现给杨委员留下了“有号召力”的可以办事的印象。
          包厢的圆桌上,扬中县得天独厚的鲥鱼、刀鱼、鲈鱼、河豚鱼,还有螃蟹、老鳖摆满一桌,矮小精明的张恺武热情阔气的招待杨委员。
          张恺武含蓄的给杨委员介绍:“扬中县水产丰富,我们这儿跑外勤的业务员全国各地都有,这些鱼虾蟹鳖也随着业务员走遍了大江南北。”
          杨委员心里明白,爽朗笑着说:“去我那儿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丘陵山岗的地方,我们安徽就是‘肥东到肥西,安徽老母鸡’,鱼没有,有老母鸡。”
          张恺武发出尖嗓门的笑声说:“鱼是鱼的味道,鸡是鸡的味道,一样一样,都是口中福乐,鱼有猫爱,鸡有黄鼠狼喜欢。”说完又发出如女人尖叫般的笑声。
          张恺武不无得意的指着鲈鱼说:“几百年前的范仲淹老先生说‘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就是说的我们这一带的鲈鱼,鲈鱼和鲥鱼是我们扬中到镇江这一带水域里独特的鱼种,味道鲜美,我们跑外勤的人员都把它们送到了西安、沈阳、兰州。还有大磅蟹,上海人特别喜欢。”
          张恺武言词夸夸的叙说,又给杨委员留下了“会钻营,能通路子”的印象。杨委员办工厂需要这样会“钻窟窿打洞”的人员,同时又怕“老猴子管不住”。杨委员还是急切而谨慎的说:“你抓紧时间抽空到我们关帝去看看,做做调研,看看我们办砂轮油石这样的加工厂需要什么样的条件?余科长还有两个孩子在我那儿呢,你也好帮着带带他们,我急着想要解决他们的出路问题,希望你能全力帮我这个忙。”
          张恺武用手划了圆桌面的一个圈,代表所有参宴的人信心满怀的说:“这不算大事,只要有钱,办厂没问题,就我们这几个人就能帮你办一个像样的工厂。”
          在座陪席吃饭的人员个个向杨委员投来献媚的目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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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3-5-16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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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1

    165#
    发表于 2016-1-7 12:24:49 | 只看该作者
    李美英的到来给大家带来了欢乐,王仁明为何又抑郁了?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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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5-16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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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1

    166#
    发表于 2016-1-7 12:41:19 | 只看该作者
    杨委员的上海之行真是不虚此行,可这也是情理中的事,但愿知青工厂能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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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3-26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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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167#
     楼主| 发表于 2016-1-8 12:50:59 | 只看该作者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6-1-7 12:24
    李美英的到来给大家带来了欢乐,王仁明为何又抑郁了?继续关注!

    谢谢飞侠关注!在艰苦面前,有的人超越过去了,有的人就此消沉了,更有些人破罐破摔了,怪不上青年人。
    杨委员上海之行是绝对风光的,这种家长情绪化的表现是无奈而被迫的,只要有子女在乡下插队的,做父母的谁不为子女“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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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8-3-26 06:03
  • 签到天数: 329 天

    [LV.8]以坛为家I

    168#
     楼主| 发表于 2016-1-8 12:59:47 | 只看该作者
          乡村的生产队与生产队之间,一抬脚便是好几里地的距离。周文亮从上海回来以后,第二天便到林场四个姑娘插队的生产队找到了郭琴。
          女知青的房屋比男知青的整洁,敞开的屋门都是迎面一个大灶,好像都是统一图纸建造的房屋,小厢房的墙壁上挂着整齐的劳动工具,粮食、笆斗、水桶,大件的生产用具都在小厢房堆放。大厢房里的床上都挂着洁白的蚊帐,叠放着整齐的被子,墙上还有小镜子,茶缸里还插着小木梳,姑娘们特有的一种温馨都布置在她们的房间里。
          周文亮把一个很小的包裹交给了郭琴说:“我去过你家了,你妹妹讲把这小包捎带给你。”
          虽然是周文亮第三次来到林场生产队,但面对面的仔细看清了郭琴还是第一次,个子不高,到自己的嘴唇这么高,瘦瘦的,窈窕的身材一张文静的脸,五官搭配的十分匀称,和她的妹妹一样,眼角笑起来的时候有一对撩拨人的大眼睛,红润的嘴唇更是十分娇美。
          一句上海话“谢谢侬”犹如风铃般的清脆悦耳。
          其她的姑娘不知情况抿着嘴笑神兮兮的溜走了,留下的空间周文亮也没敢停留,郭琴说再坐一会也没留住周文亮的脚步,只是跟在周文亮的后面送周文亮出村。
          青年人走在一起,陌生中还有点拘谨,像是有话说却无从说起,轻松的脚步洋溢着满意的笑容。
          走到出村的田埂上,周文亮说:“你回去吧,别再摔跟头了!”
          身后传来姑娘会意的抿笑声。
          一声“谢谢!”一声“再见!”拉开了身后的距离。
          回到生产队没有几天的周文亮,一封“母亲病急”的加急电报送到了生产队,令周文亮心头一阵焦急、一阵莫名其妙。
          在上海陪着杨委员走访知青的家庭时,母亲身体挺好的,怎么突然来电报说“病急”了呢?周文亮无法和家中取得联系,“加急电报”不容周文亮多加考虑,他立马回头,连夜又赶回了上海。
          周文亮急忙赶到上海的家中,进门一看,父亲母亲都奇怪的站在客厅里望着文亮。父亲见到周文亮的第一句话便责备说:“你怎么才去农村就又回来了呢?”
          母亲好端端的在眼前,周文亮瞬间明白过来了。“中计”了,被人暗算了。他拿出电报给他父亲。周文亮父亲看了异常气愤:“这是谁干得?太缺德了。”
          站在一旁的周文亮母亲很纠集,说:“儿子,你可在外得罪什么人了吧?”
          一头恼怒的周文亮父亲说:“报案去,到派出所报案去。”
          报完案回来,周文亮想了一想说:“没用,不会有什么答案的。发报人不会用真名实姓填发电报的。我和王仁明在一起,从来不敢得罪人,可能是前段时期我陪杨委员走访知青家庭,有人嫉妒在警告我了。”
          莫名其妙的“暗算”,母亲很担忧,一再告诫文亮:“我们家已经被抄过两次家了,你爸你姐都被人家打的死去活来过的,你千万别在外面得罪人!别去干出人头地的事,凡事都要忍耐!千万不要与人争高低!”
          已在上海还没回乡的田敏伟知道这事了,跑来看望和慰问周文亮。
          “什么人干得缺德事?知青里面已经不是你一个人有这样的电报了。”
          已经去过邮电局查过电报底稿的周文亮苦笑说:“发电报太容易简单了,任何人都可以去邮局发电报,无需什么手续,邮电局都被人利用了,我还能不上当吗?”
          “这是新动向,以前没有过的事。现在上山下乡的人员太多,彼此之间有嫉妒恨的人利用发电报,叫你两头奔,叫你破财,这现象现在多了,前三天成根发也从吉林赶回来了,也是收到电报说他妈死了,哭着赶回来的,太缺德了。”
          “噢,成根发回来了!走,看看他去。”
          “缺德”换来的同学团聚又有了另一番的热闹。
          小巷深深的棚户区,高高矮矮杂乱无章,曲曲弯弯的绕着走近一间有点歪斜的木板房,虚开着的门板,说明家里有人。
          田敏伟一边敲门一边喊:“根发!成根发!在家吗?”
          老同学的声音,成根发旋风般的拉开了房门。
          碗柜、箱子、五斗橱、小床、条桌、小板凳,堆满房间的家具显得拥挤不堪。
          风趣的成根发的父亲满面笑容的说:“大团圆了,多少年没看你们在一起了,好好聚聚,吹个大牛,我给你们做几个好菜,晚上在这儿吃好饭带我一起吹。”
          不容推辞,在企业食堂上班的父亲拿着菜篮子出去买菜了。
          性格像父亲的成根发也是风趣的人,开口便说:“两位老同学,乡下的小日子过得可好!可甜美?”
          田敏伟逗趣的说:“好,天天有鱼有肉,吃的裤子没裆,鞋子没有脚后跟了。”
          三人捧腹大笑。
          周文亮问:“也是接到电报回来的?”
          “触霉头,不知道哪个缺德鬼给我发了一封电报,说我妈死了,我接到电报当时眼泪就掉下了,从吉林赶到上海,我挤到天津才坐到位子,站的我腰酸背疼,我伤心的赶到家,我妈还在上班呢。”
          “我也是接到电报才回来的。”
          “现在这个花头精多了,都是知青闹矛盾,知青害知青害的,出去的时候死活要求在一起插队落户,然后闹矛盾打架,接下来就出鬼了。”
          老同学都有了同样的感受与体会了。
          成根发说:“我妈没死,我回去以后再要有什么事请假回上海就困难了,生产队不会相信我了,我们回来很困难的,当地属自治区,管的很紧,我们五个人一个集体户,每年只给两个人回家探亲,平时不给跑的。”
          田敏伟说:“怎么这么厉害?我们和文亮挺自由的吗。”
          “我们是边防地区插队落户,平时不给随便外出的,违反纪律要抓的。为这事,有好几个回来以后就不去了。”
          周文亮和田敏伟第一次听说违反纪律要抓回去的话,十分庆幸当初没有去边疆插队。
          成根发问周文亮:“电报谁发的知道吗?”
          周文亮心有所怀疑,但没有证据,只能苦笑笑。
          “我回去还要到居委会或者派出所开个证明,证明这电报是假的,否则下回真有事我就惨了。”
          “你们冬天冷不冷?有没有菜吃?小便要不要带根小棍子?”
          成根发听老同学发问笑了:“没有,没有,不要带棍子的。有菜吃,大白菜、大葱,生产队分的,冬天基本上不出门。”
          “你们那儿的知青对上山下乡插队落户都抱有什么样的看法?”
          “讲不出什么看法,都在混日子。刚去的时候一个个都雄赳赳气昂昂的,认为到边疆到边防线上去了,都是根正苗红家庭出身过得硬的工人阶级的后代,时间一长,没有这种优越感了。现在都在盼望能招工,能早点离开,谁也不愿意留在那里当什么一辈子农民的。你们在安徽怎么样?”
          “和你们一样,三年农民,在农村都不想干了。回城里来看到人家上班,觉得自己挺无聊挺没趣,好像自己是多余的人了,感到渺茫,感到空虚了。”
          “我们班上的韩奎卿和王国华还在不在上海?”
          田敏伟回答说:“韩奎卿去啃大山芋了,在五河周庄,我去看过他了。王国华是坚决不肯上山下乡,在社会上鬼混呢。”
          “这两个人原来讲坚决不去农村的。”
          “韩奎卿是被老头老太天天上门喊口号喊下乡去的,跟69届跑的。王国华还是赖在家里没肯去,现在有点松了,也没人找他动员了。”
          “说不定王国华将来比我们好,毕竟是赖在上海了,将来最多单位差些,说不定还会比我们先上班,我们这一年招不到几个工,还不知道等到哪天才能进厂呢?”
          一阵闲聊,田敏伟说:“没办法,还是要回去,再住几天回安徽去,我想坐船去,一路玩玩,或许心里面好受些。”
          “我这次回去也准备坐船,坐到大连,否则路上太累。”
          周文亮想到从临淮关坐船去五河的那段航线,对田敏伟说:“上次我们去五河坐船的时间太短,沿途都没有好好的观赏过。我们过几天坐船回去,好好的玩一次。”
          田敏伟巴不得的高兴:“好!一起坐船回去。船上又舒服又干净,到南京后住我姑妈家,我们好好在南京玩两天。”

          大雨如注,吴淞口外,江海相会的水面,水天一色,一片汪洋。离岸的江轮航行在雨幕笼罩的水面上。静静的躺在五等舱的床位上,微微颠簸催人入眠,然而周文亮思绪翻江,内心的愁云比舱外的水天一色还要愁茫。
          由于被人“暗算”,临行前不放心的母亲再三叮嘱:“在外小心做人,我们家经不起折腾,每次运动都搞怕了,你和文英在乡下,我都担惊受怕,你们千万不要有事。”
          风雨飘摇的家,受“文革”惊涛骇浪的冲击,老实守旧爱子深切的母亲担惊受怕,一儿一女的上山下乡令母亲牵肠挂肚。丈夫解放前的那段历史被造反的“革命组织”重新“隔离审查”,尚未定性。一儿一女“初中毕业”的去留是革命与不革命的阶级觉悟的考验。母亲流着泪送女儿回乡,送儿子去了安徽。然而一封恶作剧的电报,儿子一定是得罪恶人会受到打击报复而被人盯上了,这个“武斗”横行的时期,身在农村他乡的儿子会有什么样的事件发生呢?
          母亲惴惴不安的千叮万嘱是笼罩在周文亮心里的愁云。
          提前预售的船票,赶上了首场秋雨。望着面前冒雨来送行的父亲,周文亮的心里又是酸楚一片,文革批斗、子女远离,虽然父亲的政治问题眼下做了“一般历史问题”的处理而不再追究了,但两个家庭的问题还是让父亲被从干部队伍里“清除”了。
          站在码头挥手再见的父亲明显的消瘦而衰老了。     
          船首劈波推浪,在水面上犁出了层层水涟。江水拍打着船舷,轻轻的摇晃着周文亮迷乱的人生遐想。
          田敏伟看着周文亮暗沉的双眼说:“你父亲也挺伤心的,两个家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全下放农村插地落户去了。你和文德在安徽,文敏在贵州,文英在祖籍乡下的老家,你爸也伤心。文英现在怎么样了?安排好了吗?”
          周文亮不无悲观的说:“我们家从我爷爷逃难到上海后,祖籍老家就没有人了。我爷爷是弟兄两个,大爷爷死的早,就我爷爷一个人。贫雇农,老家没房子没地,也没有直系亲属。文英在老家恐怕待不住,没有直系亲属接受。据说想要回乡下老家插队,必须答应人家提出的亲事,只有准备嫁人才行,否则没人肯接受。”
          田敏伟说:“利用嫁人结婚的方法回老家插队落户的有不少女生了。我们班上李金发暗恋的那个女同学也回浙江老家结婚去了,成金凤也是同意结婚而回老家滨海插队去了。就我们男人倒霉,又不能嫁人,想回祖籍地都没人肯接收。”
          周文亮小着声音说:“我不太理解文化大革命,更不理解上山下乡运动。前者,我没有造过反,连红卫兵也没参加过,也轮不到我参加红卫兵。后者,我是自己要求下乡插队落户的,当时虽然没讲和家庭划清阶级阵线,怕太伤害父母的感情,其实心底下有那么一点意思,早点革命,早点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我可能有点幼稚了。”
          田敏伟知道周文亮受冲击的家庭给他带来极大的精神痛苦,所以当大家一起同时面临下放的时候,田敏伟主动要求和周文亮一起到安徽插队落户去,只是没想到那片土地的贫穷和遥遥无期的“修理地球”,心里的希望渐渐换位给失望了。
          “是啊!只想到离开窒息的家,没想到农村贫穷和茫然,心里一样发慌。”
          周文亮转换了位置和田敏伟并肩坐在一起,小声的问:“你对“文化大革命”到底是什么看法?我们临来时刚听说的小道新闻,周围的人都震惊了,好像心里面一下子冷去一半的热情了,可以说是人们对政治一下子失去热情了。”
          田敏伟十分茫然的说:“真搞不清,文革开始的时候,我们以加入红卫兵为荣,横扫刘少奇资产阶级司令部的时候,革命热情高涨,谁知竟越扫越多,什么彭、黄、张、周,后来又是什么彭、罗、陆、扬,刘、邓、陶,王、关、戚,等等等等,坏人多的搞不清了,各单位的厂长书记都打倒了,到底有多少走资派?不糊涂才怪。单单从中央来说,一会儿打到刘、邓,一会儿打到彭、罗、陆、杨,一会儿又树起来一个副主席,然后树起来的‘副主席’又逃跑了。真的,不敢讲,我们看不懂的。”
          然后田敏伟反提了周文亮一句:“你报纸看得多,你能说说是为了什么呢?”
          “我也看不懂。写在党章里的第一接班人逃跑,别说看不懂,连想都没敢想到过的事,尤其是一个从十几岁风华少年就开始跟着毛主席闹革命的人,还从白山黑水的东北打到天涯海角的海南岛,解放半个中国的开国元帅,到现在一身毛病的秃顶老头,快死的人还叛什么国呢?真的搞不懂,以前批判上智下愚,下面的百姓确实不知道。”
          “突然发生的事件,你看我们上海的气氛非常神秘,一股紧张的感觉。”
          “文革刚开始的时候,大破四旧,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我觉得还有一点道理,什么烧香拜菩萨,坑蒙拐骗的算命,一贯道的道场,一个男人娶了七房姨太太,统统被扫掉了,但接下来就看不懂了,连每个班主任老师都被批斗了,还是农村种田安静,我们玩几天早点回乡下去再说。”
          两个年青人似乎明白似乎不明白的乱吹了一通。
          船舱里,相识和不相识的旅客都在交谈,闹闹哄哄的,有海天阔地吹嘘自己如何英雄的,有悄声议论眼下形势怎么令人担忧的,吵杂之声不绝于耳。
          一天一夜的航行,一天一夜的思考,一天一夜的胡吹乱侃,一天一夜的彷徨茫然,两个没念到书的年青人吹着无法理解的浅浮人生。
          下关码头。泊岸的船激起阵阵涌浪,拍打着船舷,涌浪被击碎在岸边的码头上。
          随着上岸的人群走出了船舱。南京的天空和上海一样大雨“哗哗”地泼洒着,风裹着雨“呼呼”地刮着,雨幕里白茫茫一片,周边的房屋建筑被雨幕遮挡成模糊不清的几何线条。一阵风起,卷起满目的水雾裹在行人的身上,风雨里的梧桐树发出了呜呜的声响。
          大雨天无法下乡了,田敏伟和周文亮顶着一身的风雨在南京田敏伟的姑妈家住下了。
          江南的首场秋雨伴着强劲的风尽情飘洒,雨声劈劈啪啪,雨点滴滴答答,马路的边沿汇聚着细急的水流,低洼处雨点溅起了朵朵水花。
          田敏伟姑妈的家住在三元巷,离乌衣巷不远。
          乌衣巷,令周文亮想起了诗人刘禹锡曾作的《乌衣巷》诗一首:“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好奇的周文亮提醒田敏伟:“问问你姑妈,刘禹锡作的《乌衣巷》的诗是否就是现在的乌衣巷?”
          田敏伟的姑父说:“南京古迹多,很多名字都是从古沿用至今的,刘禹锡的乌衣巷是《金陵五题》里面的,以前的金陵就是现在的南京,应该就是我们这一带。”
          对古文化感兴趣的周文亮兴趣盎然的留在了南京。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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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3-5-16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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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1

    169#
    发表于 2016-1-8 14:14:14 | 只看该作者
    一封假电报让刚从上海回来的周文亮又从回上海,真是一场闹剧。这次回来也让文亮对当前的形势以及文革有了新的思考。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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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12-10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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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170#
    发表于 2016-1-8 18:32:29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憬悟 发表于 2016-1-5 10:12
    南面,向着县城的方向,层层块块鱼鳞状的片片水田围绕着起伏高低的丘陵,抽穗的稻田一片绿黄,从山上 ...

    呵呵!猪也有侏儒症。趣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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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12-10 17:18
  • 签到天数: 120 天

    [LV.7]常住居民III

    171#
    发表于 2016-1-8 18:41:00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憬悟 发表于 2016-1-7 10:02
    上海火车站。
          月台上列车缓慢的停稳了下来,从9号车厢里走出来的杨委员,站在车厢门口东张西 ...

    一个小小的杨委员,广阔的天地任他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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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3-26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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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172#
     楼主| 发表于 2016-1-9 08:37:17 | 只看该作者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6-1-8 14:14
    一封假电报让刚从上海回来的周文亮又从回上海,真是一场闹剧。这次回来也让文亮对当前的形势以及文革有了 ...

    谢谢飞侠关注!下放期间,知青用假电报互相坑人的事件很多,开始时都很要好,要求下放在一起、种田在一起、战斗在一起,然后就是在一起互殴,在一起拆台,在一起不讲话,挺有“悟道”之感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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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8-3-26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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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173#
     楼主| 发表于 2016-1-9 08:44:36 | 只看该作者
    雪山飞鸿 发表于 2016-1-8 18:41
    一个小小的杨委员,广阔的天地任他游?

    谢谢飞鸿关注!主管知青生死的杨委员到上海绝对不亚于“钦差”大人的来到,就是放在今天,我们的孩子如果还在下放,当地的主管领导来了,我们也会想方设法的去招待、去奉迎的,去为子女尽力的。子民是小人物,很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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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8-3-26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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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174#
     楼主| 发表于 2016-1-9 08:57:51 | 只看该作者
          雨后的南京古都,秋雾弥漫。
          紫金山又名钟山。山势险峻、蜿蜒如龙。被大雨洗刷过的泥土和森林,清醒湿润的空气隔绝了闹市噪杂的汽车声响。
          周文亮颇有兴趣的念起了毛泽东“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的诗词。田敏伟也一起背诵起了全诗,老三届毕业生人人会背的诗句激励着“到此一游”的兴奋。
          明太祖的大墓在紫金山南麓独龙阜玩珠峰的脚下。穿过石像路神道,明太祖朱元璋的大墓就在眼前。这是一个直径约400 米的圆形大土丘,是朱元璋和马皇后合葬的陵墓。
          马皇后至今也不清楚她叫什么名字。她没有唐朝的武则天和清朝的慈禧太后那样的名字响亮,但她却是朱元璋的贤内助。曾在朱元璋被困快饿死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给朱元璋送饭。她捐助自己的所有首饰财物帮助朱元璋打败陈友凉。她组织妇女为军队做后勤。她在大富大贵后还保持简朴的作风,不骄不奢。她的“愿得贤人共理天下”的政治主张被朱元璋引为至理名言。
          五百年前在这一带叱咤风云的朱元璋。打败了那个在马鞍山采石矶的五通庙登基称帝的“同道之人”陈友凉,心中已无大患了,再收拾另一个“同道”张士诚已易如反掌。这个真正的“无产者”、讨饭没饿死的和尚,原先只满足“一碗饱饭,一个家,一个老婆一头牛”的朱元璋,转而具有了鲜明的政治目标“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死了以后的明太祖就睡在南京紫金山脚下,而他的子孙们却都去了北京。孤零零的明太祖之墓和北京的十三陵相比,冷清多了,明太祖做鬼也没有子孙们热闹,陪伴他的还是生前的名将常遇春等人以及外甥李文忠。
          田敏伟告诉周文亮:“你知道常遇春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朱元璋。”
          “常遇春就是从我们滁州涧西清流口过江打下采石矶的那个名将,清流口你去过吗?在城郊公社。”
          “滁州涧西我知道,就在我们林场附近,韦应物的唐诗‘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就是我们那儿。”
          “小时候听我姑妈告诉过我,常遇春为朱元璋打下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死了之后被皇帝朱元璋赐葬在皇陵边上。赐葬在皇帝的边上,这是皇帝的最高奖励,其他人享受不到的。据说在采石矶还留有常遇春的大脚印,是他从船上一脚跨上岸时留下的大脚印。”
          田敏伟把小时候姑妈讲的故事断断续续的说给周文亮听,有什么“紫金山上架大炮,炮炮不离午朝门”。有什么朱元璋诱骗功臣而放火“烧毁庆功楼”烧死功臣的故事贩卖给周文亮听。
          周文亮敷衍着敏伟自己也讲不清楚的故事而加以肯定地说:“‘文革’时有篇文章就是讲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创造历史,这篇文章我读的很有味道,在风云巨变大浪淘沙的年代,既有历史造就的英雄,也有英雄创造的奇迹,常遇春的大脚印应该是民间流传的故事。”
          田敏伟接着说:“‘文革’大串联,我去了北京,可惜没去十三陵。不过那时听说十三陵不给去,所以也没去成。朱元璋的后代全葬在北京的十三陵。十三陵就是朱元璋后代子孙的坟墓,可惜我没看到。其实历史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我们读的历史实际就是一张历史时间表,好多故事要听人家讲才有味道。”
          周文亮附和着说:“就是,我们学的历史就是一张简单的历史时间表,什么唐宋元明清,只是一个个朝代的排序,其实真正的历史故事我们一脑袋空白,还是要看历史参考书的。我们三年初中实际根本没学到文化,这种文化知识要专门研究的。”
          周文亮忽然想到了上海家门口挖防空洞时的横幅标语,对田敏伟说:“朱元璋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战略决策和我们前段时期挖防空洞时提出的‘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田敏伟脑袋一仰,不假思索的说:“一样的,以前高筑墙,现在深挖洞,其意义是一样的,都属于战略决策。”
          “我们上海大街小巷现在都在挖防空洞。古时的城墙能挡住骑兵。现代的防空洞能挡得住原子弹吗?”
          “现在不敢讲了,武器厉害,一炸一大片,或许躲一个是一个吧?”
          两个好朋友一边游玩一边浅簿的交流着一知半解的知识。
          游完了远代的明孝陵,又去看紧挨在一起的近代的中山陵,两座间隔五百年的陵寝缩短了历史的空间。
          茅山南麓,依山势而建的中山陵,一代伟人孙中山的陵墓。苍松翠柏,林涛飒飒。沿着一条古树参天的林荫大道来到中山广场,映入眼帘的是四柱三间的牌坊,洁净的花岗岩,明亮的琉璃瓦,两个陵区相比,历史给了五百年时空的差异。
          望着门楣上镌刻的“博爱”两个金色大字。田敏伟和周文亮胡乱猜测着博爱的涵义。
          田敏伟解释说:“博爱就是博大的爱。”
          “不会吧?刻在中山陵的博爱两个字不会是这样简单的解释吧?孙中山,以前蒋介石称之为国父,我们学历史的时候国共两党的第一次合作都是他领导的,他的‘博’字应该是无私或者大爱无疆或者是···”两个没读到书的年青人不但没能说出他真正的意义,连辛亥革命的近代史也知之甚少。
          静静的从侧门跨入孙中山先生的墓室,安静、肃默,中央是一个圆形大理石墓圹,墓圹正中是一具汉白玉雕刻的先生平躺像,双手交叉,抱于胸襟。
          走出墓室,田敏伟对周文亮说:“推翻帝制,结束封建王朝的统治,孙中山是伟大的人物。孙中山后面的历史,也就是国民党和我们共产党的历史了。”
          “我们就学到这段近代史,历史演变的知识我们很肤浅的。这些伟人就是了不起,心中有目标、有理想,我们现在在农村种地,怎么变的没有目标没有理想了,要问你理想你想将来做什么?”
          田敏伟一时楞住了,然后说:“有个漂亮的女人,有个家,有份工资就可以了,还有什么理想?不种田就是命大福大造化大了。”
          周文亮笑老同学说:“我们刚刚从朱元璋的坟里爬出来,朱元璋‘一碗饱饭,一个家,一个老婆一头牛’,你这么把他的理想带出来了?你也挺了不起的,和朱元璋的理想一样,将来当皇帝别把我们穷弟兄忘了。”
          两人大笑,田敏伟问周文亮:“你说说看,你有什么理想?”
          周文亮说:“不瞒你说,读书的时候有理想,现在没有了。别小看我爷爷,他虽然不识字,但他会好多贤文警句,他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一个人就在于青春,青春无理想,一生无指望。”
          “还记得我们小学时学唱过一首歌词吗?‘我有一个理想,一个美好的理想,等我长大后要把农民当、要把农民当···’这段唱词一唱成谶了,现在终于当农民了,是自己唱来的,理想实现了,所以没有理想了。”
          田敏伟说:“还写过一篇作文,就叫《我的理想》,妈的,什么理想都没有了,就给那首歌唱坏了。”
          “其实停课闹革命的时候,我又产生过理想,想做一个技术高超的木匠,你也看到了,我无师自通,一天也没有学过木工,然而我把我家楼上的屏风拆了,改成了一米六高的一个碗橱,我们家从来没用过像样的碗橱,我一天木工没有学过,我却做了一个碗橱放在厨房,说明我有天赋。今天我们游览明孝陵和中山陵,又勾起我理想的往事来了。”
          田敏伟是称赞周文亮的:“对,停课闹革命的时期,我打打杀杀的出去串联了,你在家造了一个碗橱,像模像样的上下四扇开门中间两个抽屉的碗橱,你要是有理想能实现的话至少像王湘薇的父亲,是个工程师。”
          “你看明孝陵、中山陵,还有上海龙华寺。外国人能在上海盖24层楼,不一定能造好龙华寺的一座七层宝塔,中国建筑主要就是古代建筑,它的特点雕梁画栋、明榫暗卯、勾心斗角,我做了一个碗橱都深有体会。”
          田敏伟受到启示了,也附和着说:“我去北京,你看天安门城楼,外国人能造的出来吗?留在上海的外国人房子全是直线条的,上面最多有几个外国人雕刻在上面,确实没有我们古建筑漂亮。破四旧时候捣毁的学校边上小庙的房子,墙壁上的砖雕、栏杆上的石雕,上面都有植物的花卉、人物的形象,听说这花卉和人物里面都是有故事的。”
          周文亮说:“不但是漂亮,漂亮里面还有故事,我感觉这些建筑特别像中国人,这里面是什么原因就搞不懂了。外滩的一对铜狮,据说是英国人留下的,我去摸过,是我爷爷叫我摸摸的,但我姑妈带我到龙华寺去过以后,铜狮我都看不上眼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喜欢的是庙宇,喜欢的是直线和曲线巧妙地组合起来的宝塔,以及向上微翘飞檐的庙顶,尤其庙里的菩萨,看了以后有一种崇拜。”
          田敏伟说:“菩萨故事多,但菩萨都是泥巴做的,以前可能没有水泥,全用泥巴和木头的关系,木结构投榫确实有技巧,你看我们家厨房,外山墙被人家小汽车撞过,厨房墙砖撞倒了,房屋架子没倒,连小厨房屋顶都没瘫下来,是木结构起了作用,那木头都有榫头连接的,以前人聪敏。”
          “现在人就不聪敏了?我做过碗橱我知道,榫头、卯眼,太有讲究了,特别是一个卯眼里面投进去两个榫头,是榫头套榫头的结构,庙里面的屋顶就是这个原理构造的,我一时产生了学古建筑的兴趣,如果让我再一次选择理想的话,我很可能选古建筑学,比学会种田好。”
          “理想本身会变,什么时候什么理想,我们的命运是服从分配,没有理想,现在能脱离农村招工是最大的最实惠的理想。”
          “招工?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几天真在层层传达9·13文件,不知道农村有没有传达,生产队连报纸都没有,一回到生产队就变成聋子瞎子了。”
          两个年轻人空谈着自己的梦想和期盼招工的心情。
          周文亮看看手表看看天。天没有十分放晴,阴霾霾的沉着脸。
          沿着下山的路,渐渐的有住家的房屋,远远地南京老城墙进入了眼帘。
          周文亮说:“恐怕还要下雨,不过时间还早,走,我们沿着南京的城墙转回去,看看城墙是怎么造起来的。”
          “对,我们绕城墙转,明天去看南京长江大桥。”
          两个精力旺盛的年青人又甩开大步向城墙走去。

          雨停了,天上依然是阴云密布。
          在南京停留了两天的周文亮和田敏伟赶紧趁不下雨的时机上火车回县城去了。
          老天真不作美,滴滴答答的雨又开始伴着刚出南京站的火车下了起来。
          雨点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户上,雨幕玻璃外的原野迷迷糊糊的向后移动,站站停靠的慢车,上上下下的旅客抱怨着雨天的不便。
          火车到沙河集的时间已经都快六点了。周文亮和田敏伟躲在车站的候车室里焦急不安的望着雾笼山的方向。雨茫茫,野外白茫茫的雨雾渐渐的换成了黑压压的色 。
          冲郢子在沙河集和雾笼山的中间,还有十里多路。雨不停的在下。俗话说:晚上关门雨,一夜到天明。
          大沙河是一条季节性的河流。雨季的时候,河水暴涨,河面能有40米宽,浑浊的河水像一条脾气焦躁的黄龙匆匆走过。缺雨的时候,干枯的河床里,又变成细水小溪,清澈见底,浅浅的像一条清凉的丝带滑向远方,水面上只要垫上两块青石,一步就能跨过河去。
          一筹莫展的心情望着老天没有半点停息的雨意,周文亮和田敏伟被雨水阻挡在车站里无法行走,焦急得团团乱转。
          秋雨,有一阵没一阵的泼洒,漫天的雨云不着边际。在南京躲雨时天放晴了,赶着回乡,老天爷又没完没了的下雨了。已经晚上八点了,老天还在不急不慢的下着它的雨。没有退路,没道可绕,没带雨具,更没有时间可以考虑。
          周文亮和田敏伟只好把行李顶在头上,冒雨走出了车站。
          雨水顷刻透遍全身。   
          大沙河的水在一寸一寸的往上涨,河面接近二十米的宽度了,水流在加速,说明雨区的面积很大,嘉山上游方向的雨水汇集的水流在不断的向下游移动。
          季节性的大沙河,平时行人通过的浅桥早已淹没不见了,连桥桩都沉没在水里了。不容再犹豫了,赶紧把鞋带、裤带收紧,要立即过河,否则大有回不去家的可能了。
          雨幕下的黑夜,肉眼能够观察到的参照物模糊暗淡,夜幕下孤峰突兀的白米山像阴曹地府敞开着的大门一般,黑森森的一块。紧张心跳的躯体抵抗着哗哗的水流,快齐胸深的河水浮力很大,随时都有被“抬举”起来的感觉,多亏头上顶着被雨水淋透了的行李增加了一点重量,水流湍急,步步淌行,小心翼翼的像竖在水里的两根木桩,晃晃悠悠的移动着淌过了大沙河。
          尽管下雨,浑身已经透湿,但总算过了河,最危险最惊心的路段过去了,心里的紧张感消除了。
          雨水浸泡的黏土路面,泥泞溜滑,两人负重的身体一步三滑的连滑带滚,摔倒了又爬起来,犹如两只泥猴,终于在晚夜十点的时候赶到了生产队。
          开门的高万义惊喜的呼叫:“快起来,两个泥猴子来家了!”
          “快帮我们烧点开水,洗一洗,换衣服。”周文亮一进门就发出了求救声。
          “怎么这么个雨天赶回来?怕种不上田还是怕入不了党?”
          “谁知道老天爷这么为难我们呢?我们在南京都住了两天了,看不下雨了才回来,谁知道一上火车老天爷又开始下了,还是被雨水泡透了,路上还摔了跟头。”
          大鼻子阿福端来了两盆热水。
          田敏伟说:“阿福,包里有吃的,自己打开。”
          用塑料袋装好的香烟没有受到雨水的潮湿。伙伴们快乐的抽起“大前门”的香烟。
          慢慢的吐出烟雾,李金良又深吸一口,眯着眼睛说:“还是我们上海的‘大前门’比这儿的‘大铁桥’香多了,‘大前门’就像我们上海,抽起来是一股香味,‘大铁桥’就和农村一样,抽起来是一股苦味。”
          “回去这么多天,生产队里没人讲话吧?”生产队当家人多,周文亮有点担心。
          “没人讲,都在忙死人呢。”
          “谁死了?”
          “专门剃锅盖头的老陈头死了。”
          “老陈头死了?这才多少天呢?没听说生病呀,怎么死了呢?”
          周文亮听说老陈头死了,十分的惊讶,这是下放后死去的第一个生产队的社员。
          “什么病这么快就死了?他才多大呀?他大女儿才十九岁。”
          “据说不能吃,拖了半个月就死掉了。”
          “没送医院?”
          “哪有钱送?王队长带三个社员用门板把他抬到县医院,老陈头老婆拿不出钱住院,当天晚上就又抬回来了,这儿的农民都这样,临死前都要抬着到县医院转一圈,讲起来去过医院了,实际上就是绕了一圈,关键是没钱。”
          县城下放的高万义把话说透了。
          “可惜,恐怕五十岁都没有,安葬过了?”
          “埋掉过了,就埋在西边坟地里。”
          “买棺材了?”
          “买棺材?看病都没钱还买棺材?农村就是一张芦苇席子,裹起来一埋,完事大吉了。”
          周文亮哑然无语了。老陈头女儿,村里最漂亮的姑娘。
          沉默了片刻,李金良突然发问:“你带回来外面世界什么新鲜事儿?说给我们这些乡下人听听。”
          知青们平时喜欢说自己的环境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林彪叛逃出国,摔死在温都尔汗了知道吗?”
          屋子里的人一下子惊讶而安静了。
          阿福瞪着眼问:“林彪?林副统帅?”
          “对,林副主席,摔死了。”
          “我的天哪,我们怎么一点不知道?”
          “你几品官?我老高都不知道,要你知道干什么?”
          “不会是真的吧?”
          “是真的,吹牛是小狗。”
          “这不得了,这等大事,怎么乡下像没事一样,一点消息没听到。”
          “生产队穷的连一张报纸都没有订,外面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会知道。”
          嘴里叼着香烟,围着小煤油灯吞云吐雾,闭塞中的惊天大事件,青年人感慨、议论、争执、猜测起国家大事了。

          连续两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业劳动,当初一股热情下乡插队的知青,传染着懊恼、泄气、不振作和心灰意冷,突发的9.13事件让青年人莫名其妙,更加心急烦燥了。
          田敏伟频繁的回到上海的父母身边,以及到朋友处乱串,渐渐也滋生着烦躁不安、厌倦劳动的情绪。
          周文亮也感到疲倦了,长期劳动,缺乏营养的补充,浑身酸酸溜溜的有一种四两劲都没有的那种体力虚脱透支的疲劳。
          各个知青点的“烦躁不安”事件也增加不少了,原先下放时主动要求在一起的青年朋友,分裂的现象严重了,甚至为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有了矛盾,什么你事情做得少饭吃得多;什么我做饭挑得水被你洗衣服洗掉了;什么我回家探亲,放在一起的口粮你们应该退给我;生活中等等的矛盾不断出现了。
          日常生活中长期以来积累的经济利益的矛盾渐渐的拉开了互相团结的距离,原先四、五个人的插队小组渐渐分化成单干户了。
          县城里还出现不少长期不肯下乡的青年在街上闲逛。没肯下放的和下放返城的,在一起交流着颓废的情绪。尤其是大男大女的“青春恋爱期”,想恋爱,但不能在农村“啃黄土”恋爱的矛盾心理像瘟疫一样在知青里漫延传染。
          厌倦农村的焦躁不安的情绪四处扩散。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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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5-16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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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1

    175#
    发表于 2016-1-9 16:57:59 | 只看该作者
    南京之行让周文亮懂得了不少历史知识。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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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8-3-26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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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176#
     楼主| 发表于 2016-1-10 09:58:19 | 只看该作者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6-1-9 16:57
    南京之行让周文亮懂得了不少历史知识。继续关注!

    谢谢飞侠关注。南京离滁州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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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3-26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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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177#
     楼主| 发表于 2016-1-10 10:04:41 | 只看该作者
          王叶华上午一个人去了县城,下午被雨水阻挡在县城无法回生产队了。等到傍晚,她一个人站在老街的出口处,焦急和犹豫,二十多里外的生产队,不停的雨水里她是没有这走回去的勇气了。
          她走投无路之中想到去杨委员家躲雨。
          王叶华冒着雨水的浇淋,踩着一双黑面白边的松紧布鞋,一条包裹着屁股的小裤筒的裤子,从北门沿着屋檐,绕道百货商场进了北街的一条巷道,敲开了杨委员家的大门。
          杨委员开门一看是王叶华站在雨中,立即把她迎进家门。
          “老杨,雨太大,我今天是真的回不去了。”
          “这大雨下乡的路怎么能走?在我这寒窑住下呗。”
          然后模糊着声音告诉站在一边的四个孩子:“喊姐姐!”
          老杨的大女儿十二岁,最小的一个是儿子。37岁的老杨,20岁的王叶花,这关系怎么叫都有点尴尬。
          长期在乡村的知青们有些“烦躁不安”,乡村的部分干部也相当“烦躁不安”了,尤其是当地县城和乡村分管五七和招工的干部,“蠢蠢欲动”的传闻越演越烈了。
          家长们为了孩子的前途想方设法打探门路,干部们为自己的私念互相交换条件安排知青,还处在“文革”背景下的上山下乡运动,早已暗流频频了。
          杨委员不可能“钢筋铁骨”,他一边在为怎样给知青谋求出路、捞取政绩资本,一边自己也深陷在暗流之中,获取个人享受的斑斑劣迹也早有所闻了。
          回不去的王叶华冲着杨委员问:“有我住的地方吗?”
          老杨手指房里的一张大床,眯着一只眼说:“就睡这,和孩子们一起。”
          王叶华问:“那你家夫人呢?”
          “也睡这。”
          王叶华被噎住了,房里就一张大床。
          老杨奸邪的眯起一只眼:“要不睡我柴房的床?我俩挤挤。”
          王叶华娇嗔的推了坐凳子上的老杨一把“想死呀,死老杨。”
          老杨顺势趔趄了一下,顺手捋了一把王叶华的大腿,王叶华更娇嗔了一声。老杨心里有数,在乡下就经常用身体磨蹭他的王叶华,他无需多少“火力”,就已经侦察成功了。
          进中学就谈过恋爱的王叶华,在校时就有过好多男生的追求。杨委员大手“无意识”捋到的大腿,王叶华小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看着她清秀端庄的脸泛起的红晕,王叶华越显娇媚。杨委员心里的淫旗摇荡得急不可耐了。
          老杨连唬带哄的把四个孩子搞上床,对大女儿说:“爸爸平时怎么对你说的?忘啦?带好弟妹是你的任务。”
          大女儿问老杨:“我妈咋还没回来?”
          “今天你妈为供销社进货去了,这大雨她一时回不来,你们先睡。”
          柴房的小床上老杨没费多大功夫就已经搂着娇媚的王叶华了。在生产队就在老杨的大腿上不真不假坐过瞬间的王叶华,也没做多少拖拍,就任由老杨肥胖的身躯把自己苗条的身材几乎压成了一张簿纸。孱弱和稚嫩的身躯传出王叶华低声呻吟,小床也像伴奏一样响起了有节奏的“吱吱”声响。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和屋外的秋雨一样一瓢一瓢、不紧不慢的泼洒。
          王叶华醉迷的眼睛微微眯盯着老杨,用手阻挡着脸上杨胖子胡子拉碴的嘴唇,微弱的声音说着模糊两可的话:“这……不太好吧?”然而身子骨却软软地仰躺在胖子的身下。
          屋外的雨依然没有要停的迹象,时间在雨的幕布后面快速的流淌。
          躺在床上,王叶华撒娇的向杨委员要求今后有招工上学的指标时“别把我忘了。”
          老杨色眯眯的享受着王叶华的娇嫩:“只要你听话,别给我添乱,到时候招工上学我立马送你去,那还不全凭我一句话。”
          王叶华伸出手臂娇媚的搂着杨委员的后颈脖子,杨委员胡子拉碴的嘴紧紧地粘在了王叶华的嘴唇上。

          早上起来,时断时续的雨依旧没停。
          农村里,只要不是农忙季节,雨天可以不出工。雨天不出工是下放学生最奢望的日子,躲在被子里,美美的睡着懒觉。
          从南京回来之后,田敏伟并没有急着回笼山,而是在周文亮这儿住下了。
          五个大小伙子躺在床上,百无聊懒,无所事事,连鸡门洞也懒得起来去打开,任由出不去的鸡群在满屋子里咕咕咕的乱转。
          生产队只允许每户养鸡不能超过十五只鸡,然而五个知青没理睬生产队的规矩,在春天的时候,他们每人养了两窝鸡,连不怎么想说话的王仁明也养了两窝母鸡带小鸡。
          知青们春天养鸡,是买社员家抱窝的老母鸡带一窝小鸡一起买来的。
          “咯、咯、咯”的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又可爱又好玩,还又不用人工去喂养,任由老母鸡带着放在外面自由生长。散养的鸡根本不用操心,带着小鸡的老母鸡也不会走远,总在房前屋后转悠,甚至下雨的时候,小鸡都围聚在母鸡的鸡翅下避雨,一点也不用人去操心。这最符合“懒人”知青的要求。所 以知青们都热衷于在春天养鸡,而且都是每人养两窝、甚至三窝鸡。
          会带“孩子”的母鸡一次能带二十来只雏鸡。
          省事而不用操心的养鸡比养猪崽好养多了,既不用为鸡“做饭”,而且不到中秋仔鸡就可以上桌子做菜招待来客了。
          房间里,五个不肯起床开鸡门洞的“懒人”,任由一百多只出不去的鸡在有窗户的亮处“咯、咯、咯”的打转。
          躺在床上的高万义说:“我的大黑狗给你们吃掉了。今天下雨,我们不用出工,杀你们两只鸡吃吃怎么样?”
          没人响应,连周文亮也没有搭理他。
          高万义咕噜了一声:“上海人真小气,吃我的狗肉时都抢着吃,我带回来的一坛坛腌菜都伸着筷子帮我吃,想吃你们的一只鸡都装死不说话了”。
          高万义养的狗是大家吃的,一坛坛腌菜也是大家吃的,这“情”谁愿意一个人还呢?吃谁养的鸡呢?躺在床上的四个养鸡户“商量”“谦虚”了半天,得出了“英雄”的结论。
          “谁也不准起来,睡在床上闭着眼睛抓鸡,以先被抓到的两只鸡为数,没被抓到鸡的人负责打酒、做饭、挑水、烧锅。”
          然后还立下了游戏的规矩“谁也不准耍赖,逮到谁的吃谁的,王仁明回上海了,逮到他的鸡不算数。”
          游戏规则制定好了,四个人“责令”田敏伟做裁判监督人。监督人先起床,负责轰赶鸡群,但不得抓鸡,由其他睡在床上的人抓鸡。
          起哄做游戏,还有红烧鸡肉吃,田敏伟是最起劲的。协议还没落音,“咕噜”一翻身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衣服也不穿,下床就轰鸡。
          田敏伟穿着裤衩,赤裸着根根排骨的上身,挥舞着双臂像老妖一样的“嗷嗷”怪叫着轰吓鸡群。
          这下炸窝了,出不了门而受到惊吓的鸡群,扇着翅膀在满屋子里乱扑腾,有夹着翅膀在床下乱窜的,有张着翅膀冲着有亮光的窗户玻璃乱扑滕的,有飞到床上转而又飞到箱子上的,有飞到锅台上立马又飞到床上来的,满房间飞舞着惊恐的鸡群,扑滕迷漫,飞舞的灰尘里夹着零乱掉落的鸡毛。
          睡在床上的五个青年人闭着眼睛、挥舞着双手、在空中、在地下的乱抓乱摸。
          一阵起哄,两只鸡很快就抓到手了。田敏伟把鸡接过手给每位养鸡人辨认。
          两只从小就被剪掉右后脚趾鸡,阿福连连嗷声叫喊:“倒霉倒霉!中大奖了!”
          原来被逮到的两只鸡全是阿福一个人的。
          开门把其余的鸡驱赶出去,受了惊吓的鸡群“咯咯哒”“咯咯哒”的惊叫不息。室内,满屋扑腾脱落留下的鸡毛飘洒一地,连箱台上的水瓶和窗台上的碗全被扑腾着打碎而掉落了一地,房里一片灰尘弥漫的狼藉。
          一阵短暂的起哄过去了,一顿美味的鸡宴也很快吃完了,雨天的无聊和无望的情绪又回到了他们身边。
          酒后的田敏伟还有点兴奋,邀请大家过年前去雾笼山他们那儿打“猪夯子”去。
          从不小气的敏伟豪爽的说:“我养的鸡,边养边吃,没长大就吃光了。但还有一头‘野猪’。放在雾笼山上养的,春天就放出去了,我回上海时小徐来信说猪到现在还在。我回上海都没事,还在,每隔十天半个月的它自己会回来的。散养的猪肉肯定香。我请你们打‘猪夯子’去。”
          “打猪夯”是地方农民的方言,就是围在一起吃猪血、吃猪肉。
          秋雨绵绵,闲在家里的人都很无聊。除了睡觉,不是想家、想亲人、就是想到做过的傻事。
          趁阿福他们又睡觉的时候,酒没喝好的田敏伟拉着周文亮坐在灶堂后面的稻草堆里。干哄哄的稻草堆,柔暖舒服。
          田敏伟在左手心上写了横横竖竖的一个字,说:“上海发来的那个电报我怀疑是他,只有他熟悉你的地址。”
          周文亮说:“到上海后我第一个怀疑的也是他。可能是老杨在上海住我家里引起他的嫉妒了。但没证据,吃暗亏,不能讲。我每天陪着老杨引起多少人嫉妒,都认为我和杨委员关系好,关系好,招工就有希望,所以我成了众矢之的。”
          周文亮斜靠在草堆里,提醒田敏伟说:“抽烟小心,烟头撂进灶膛里,草屋柴堆的,你别把我们的房子烧了。”
          田敏伟伸手把烟头放进灶膛说:“老杨在上海亲口答应我父亲了,说一有机会让我先调到你这来。”
          “我知道,老杨和你父亲说话的时候我在边上,那天就我和我父亲,你父亲,还有老杨,在你家里,你父亲准备了好多菜。”周文亮停顿了一下说:“不过这个人要当心,他不会当一回事的,你看我们在火车站送他的时候,你和同学都累了一头汗,杨胖子理也没理你们,手都没和你握。”
          提到火车站送行杨委员,田敏伟有点沮丧的说:“这人在我父亲面前讲的非常爽气,其实他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真为了种田我要调过来干吗?”
          “是啊,种田要调过来干嘛呢?不就是看他要办五七厂吗!这人翻脸不认人。”
          “我在上海也很无聊,同学朋友都在安徽、黑龙江、吉林,每天一个人,闷的慌。我妹妹上班了,她给我零用钱花,我做哥哥的心里都难受,我花父母的钱,还花妹妹的钱,难受!谁不想早点进厂呢?进了厂不就自己有钱了吗!”
          “别说你妹妹给你钱,我父亲给我钱我也难受,我们都长得比父亲高了,还在伸手要钱,这要一辈子在农村能把自己气死。”
          “找老杨讲调到我这儿来的事你没有告诉李美英吧?”
          “没有。”
          说到李美英,田敏伟似乎有口气没吐出来似的接着说:“她妈从我们认识开始就不准我去找她,她家门我都进不去,看见我就赶我走,每次都是你或者是肖国芳帮我去喊她的。她妈对你影响比我好。”
          “李美英家以前和我家在一起,我十岁那年她家搬走的。我小时候老实,整天在家里转,所以她妈对我的影响可能好些。”
          “这一次恐怕危险了。”
          “怎么讲危险了什么意思?”
          “在上海,有个女的认识我,喊我出去玩,逛马路的时候真好和她弟弟碰到了,肯定要来和我吵架了。”
          “你就这点不好,吃碗里看锅里的,李美英出名的大美人,还有谁比她还漂亮?”
          田敏伟自知理亏,有点沮丧的说:“她写信到上海去过了,说等我回来后叫我在生产队不要外出,她要来找我,肯定来找我算账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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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3-5-16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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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1

    178#
    发表于 2016-1-10 17:53:23 | 只看该作者
    下乡的知青都想早点回城,所以想尽了办法巴结管青年的杨委员,生活的艰苦让他们百无聊赖,可生活还得继续。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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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8-3-26 06:03
  • 签到天数: 329 天

    [LV.8]以坛为家I

    179#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 09:26:59 | 只看该作者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6-1-10 17:53
    下乡的知青都想早点回城,所以想尽了办法巴结管青年的杨委员,生活的艰苦让他们百无聊赖,可生活还得继续。 ...

    谢谢飞侠关注!一个生产队没有一分报纸,农民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同样,下放的知青也不关心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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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8-3-26 06:03
  • 签到天数: 329 天

    [LV.8]以坛为家I

    180#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 09:44:03 | 只看该作者
          雨短暂的停了,没有转晴的迹象,田敏伟抓紧时间走了。
          周文亮躺在床上没有倦意,望着小竹竿子挑起来的白纱布帐顶,周文亮在脑海里搜寻着自己的童年,心绪的翅膀又飞到童年生长的地方。
          孩童时期的家,房子并不高,檐口只有不到五米,都是老一辈时期的砖木结构的小二楼,小二楼的周围围着一圈竹篱笆墙。
          夏天的蜻蜓飞的很低,用一根细细的钓鱼用的小竹杆在空中来回一阵快速的扫描,总能掉下来几只断翅折戟的蜻蜓,几个小孩在一起比比谁手上打落的蜻蜓最多?那是孩童时期的乐趣。
          栽在竹篱笆转角处的一棵娉婷婀娜的柳树,蛇形般的扭曲向上,下垂的柳枝条像姑娘的裙褶随风摇曳,风情万种的柳树犹如一道界碑,划分了周文亮孩提时期玩耍的范围。
          界外是孩子们追逐嬉笑,无忧无虑的天马行空。界内是周文亮自由自在,我行我素的独立王国。庭院深锁,被爷爷和母亲娇宠的周文亮基本上以柳树为界,不怎么外出。然而外面的孩子想进来的愿望也不容易实现。
          沿着竹篱笆墙根,挖上几个浅浅的小坑,点上几个丝瓜种子,盖上土,洒点水,等着生命的诞生,这是孩提时期最有兴趣的“梦”。过不了几天,一根象豆芽嫩白的细杆小苗顶着两片绿叶破土而出,观看生命演化的奇迹,高兴之余,梦里笑出了泪花。
          丝瓜的生长极其迅速。它的“儿童”时期最多七天就开始爬藤了。
          丝瓜的黄花也随着丝瓜藤的攀高争相妍放,黄芯黄蕾黄瓣,雌雄分株,雌花下面都会有一个细小的瓜妞,受孕后的瓜妞会迅速成长。
          周文亮总喜欢说小时侯篱笆墙上的黄花、蝴蝶、蜜蜂、还有小女孩。家门口的小女孩喜欢找周文亮讨要篱笆墙上的黄花。
          从小喜欢穿小花裙子的小美英,常喜欢带着弟弟隔着篱笆墙向里面观望,稚嫩甜蜜的声音望着小文亮叫着:“小哥哥,给我两朵小黄花。”
          家里同样有院子的小美英,因为是母亲租住房东家的一间前厅,前厅的小院子左半边是房东堆放杂物的地方,院中右边的过道,是她们家进出的小路。
          漂亮的小女孩,甜蜜的声音,总会得到小文亮的特别惠顾。摘下几朵黄花,手捧着送给小女孩,小女孩十分满意手上的黄花,脸上荡起灿烂的笑,给弟弟手上也抓上两朵,然后搀着弟弟的小手跳跃着消失在小巷的转弯处。
          儿童的心里洋溢着一种丰收,一种喜悦,一种成就,一种骄傲。
          周文亮上三年级了。小女孩长大了,狭小的一间前厅一家人居住不下了,为了换一间大一点的住屋,小美英家搬走了。
          爬藤的黄花年年在篱笆墙上烂漫绽放,肆意生长的藤蔓甚至爬上柳树的顶冠。只有到了秋天的季节,青藤绿叶的丝瓜便慢慢的失去了光华。生命的丝丝离去,吊挂在篱笆墙上的丝瓜渐渐没有了绿叶的衬托,孤零零的垂掉着,忍受着秋风的凋零,委缩着身躯,瓜瓤成精,精瓤里黑黑的瓜籽是生命的又一个轮回。
          篱笆墙上的黄花留下了周文亮童年的梦。
          现实的农村生活会否就是儿童时期梦的延续呢?

          再和李美英相识的时候,彼此都是初中生了,李美英已经和田敏伟恋爱了。
          停课闹革命,中学的校园里到处都是大字报,白底黑字上面有斑斑点点的红笔画的叉叉,几乎所有执鞭以教的老师都被打倒了,尤其是每班的班主任老师,都离不开传授“封资修”的罪责而接受学子们的批判斗争。
          性格活跃,篮球场上十分灵活的田敏伟自然在运动场上少不了他的身影,当第一批被选出来去北京的红卫兵代表的时候,田敏伟首选其中。
          在篮球场上吸引李美英眼球的田敏伟,又在去北京的学生代表里明星耀眼,人生朦胧时期的初中生,真是充满憧憬、理想、追求的青春时期,“春色满园花胜锦,黄鹂只拣好枝啼”,当8.18田敏伟在北京天安门广场见到毛主席英雄归来校园的时候,李美英和田敏伟走到了一起。一个学生中的英雄,一个校园里的校花,英雄美女的结合是当时学校里的一道令人羡慕的风景,是冉冉升起的明星,是微澜湖面上的一对鸳鸯。
          去过北京的红卫兵,身边陪伴着美女,春风得意的田敏伟领着李美英来见周文亮。
          老房、老篱笆院子、老弄堂,没有变化的老环境。
          只是篱笆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已经全部被清除了,墙角的柳树没有了,被革命群众扫荡过的院落没有了“资产阶级”的花草,取而代之是满地的木屑和刨花。
          头发上沾着木屑的周文亮把田敏伟和李美英让进了院子里的“木工房”。
          “哟!这碗橱是你做的?”田敏伟指着外框已成型的碗橱框架发出了惊叹。
          李美英算是打招呼的抿着嘴笑了一下,双眸中有赞许的神态。
          “你去北京天安门接受毛主席的检阅,我们班就推荐了你一个,羡慕你的人太多了。看到毛主席了吗?”
          “没有看清,天安门城楼很高,广场上人山人海,全国各地的红卫兵代表,拥挤的放屁的缝都没有,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挥舞着红宝书,一片红色的海洋,城楼上的毛主席只能看到一点影子,根本看不清楚。”
          “你是红色的,去了北京,我是黑色的,在家学木工。我父亲从六月份被批斗,现在真斗得最激烈着呢,怎么会生在这个家庭呢?恨死我了。”
          被解除学生会副主席的周文亮受到部分同学和里弄小伙伴们的白眼、蔑视、讥诮甚至侮辱而消瘦寡言了。
          “文亮,别想那么多,其实我们几个抱团的同学是班上最大的一个团伙,你看根发、疤子,儿子、徐国强、丁步祥、杨大海,还有几个女生,不是都 在我们这边,你只不过不是红卫兵,为这事我还和那个狗司令吵过。”
          田敏伟一口气报出班上很多同学的名字。
          “我们相处的蛮好,以后的政治前途可能不会一样了,我是没有希望了···”
          “别想那么多,改天我们去外滩,从外滩摆渡到浦东去,去看看那棵树神,然后再从渔人码头摆渡回来,绕圈子玩去!”

          一上午没有见着李美英出来,待在家里的田敏伟烦躁不宁,光着两条手臂在厨房里空踅圈子,炉子上水壶里的开水汩汩的冒着翻滚的水汽,他懒得灌水瓶。
          妹妹田敏凤问哥哥:“水在翻滚了,你怎么到现在午饭不烧啊?”
          田敏伟冲妹妹:“烧个屁,水开了,自己去下面条吃。”
          妹妹不高兴的噘着嘴转身上楼去了。
          黄大国不放心的问:“你们可讲好今天出去?”
          “讲好的,肯定是被她妈妈管住了,她家老妈子说我是流氓,不准她女儿和我来往,我家老妈看到她来也喊狐狸精,不准她来我们家。”中学恋爱的田敏伟受到了两边家庭的反对,心里愤愤不平。
          黄大国指指周文亮对田敏伟说:“是否叫周文亮去喊去?”
          田敏伟寄着希望的眼睛落在了周文亮身上。
          周文亮碍于同学的面子,很自觉的说:“午饭时间到了,要去也得吃过饭去,下午两点以后去,我只负责问她哪天有空来找你,问完就来你家告诉你。”
          穿过一条横马路,丁字形路口的“老虎灶”水炉子便是肖国芳的家,李美英住在肖国芳家的后门。
          坐在后门口编结毛衣的肖国芳看见周文亮走了进来,笑的阳光灿烂的圆脸会意的轻轻地说了一句:“找李梅英吧?她妈在家。”
          周文亮犹豫了,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呢?
          木板门敞开着,坐在屋里的李美英已经看见周文亮了。
          “我妈在家,进来吧!”李美英已经站起来招呼周文亮了。
          “阿姨好!”周文亮进门礼貌的给李美英母亲问好。
          “这不是小文亮吗?”李美英母亲认出了周文亮。
          “我们搬走的时候,小文亮只有头十岁,啧啧,成大小伙子了。”
          “你爸爸现在怎么样?”
          周文亮小心的回答:“现在还好。”
          “运动当中,你爸爸肯定受冲击了,我住过你们家的那条巷子,巷子里有两个名人,一个是你爸爸有两个家,一个就是我租家隔壁的那个头颈被子弹打穿没死掉的反革命分子,这一场大革命,这些人肯定受批判。”
          周文亮脸红了。李美英端来了两杯糖水,放在周文亮和肖国芳的面前。
          “没事的文亮,你父亲那点事不算大事,解放前有两个家的人上海滩多了去了。你没轧朋友吧?小美英认识了一个田敏伟,气死我了,不准她出去,只准在家里玩玩,你和小国芳来玩没事,那个男孩我不准他进来。”
          “小女孩轧朋友早不好,你看人家文亮和小国芳都没有轧朋友,你听妈妈的话不会错,那男孩我一看就不顺眼,奶油小生的,一副油滑相。”
          三个心里有鬼的校友面面相觑,心照不宣的应付着母亲的叮嘱。
          “你们在一起坐坐,我下午厂里还有事。”母亲找一个借口离开了,留下肖国芳、周文亮陪着李美英在家。

          农村蹲了两年多的黄大国也接到“母亲病重”的电报回上海了,而且回家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原先十分仗义的四个伙伴也都分锅吃饭了。
          回到笼山后的田敏伟一个人守着四面空空的黄土墙,心里升起莫名的空虚。
          劳动的工具横七竖八的堆在墙角,墙角吊着的蛛网延伸在灶台的上方,从不打扫的灶台和房间落满尘埃,临走时没清理的水缸里已经有了蚊子孓孓,更糟糕的是平时半夜起床懒得走远就在大门口的小便有股骚味。
          四壁空空,没人住的屋子,静肃阴沉。
          下乡时父母操办的满满一箱“财物”,已经几乎全部被田敏伟变卖光了,换过鸡蛋,换过豆腐,换过鸭子,招待过同学,招待过朋友。如今除了被子还在,箱子见底了。想在短时间的农村插队后立即招工走人的“速战速决”的思想根本没有希望,三年的时间里,招工比征兵的人次数还少,而且根本就没   有人来他这儿说过招工的事。
          李美英还是按照信上说定的时间来找田敏伟了。
          萧萧秋风,雾笼山上的茅草失去了夏季的辉煌。
          黄土墙的茅屋里,李美英斜靠在床角里面,相视的气氛有些凝重。
          望着李美英带有愠色的脸,坐在床边上一贯活跃的田敏伟背脊冒冷汗有点心虚胆怯起来了,他试探李美英说:“到雾笼山来吧?我一个人搞不好家,你要能来和我一起生活,帮我整理整理,帮我重新持家,我一定会好好劳动,好好待你,好好过日子的。”
          田敏伟把自己的糟贱破败说成是不会过日子。
          李美英没有回答田敏伟的话题。只是说:“我心里不太好受,我走你这儿看看,我想先去找一次周文亮。”说完后把手托在了脑门上,微微的埋下了头。
          田敏伟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上有一滴晶莹的泪珠,田敏伟心里有一点慌张,他想安慰她,想给她说一些体贴的话语,他想像过去一样,轻轻地把手伸出来,落在她的肩头。
          田敏伟今天感觉这肩头是那样孱弱和稚嫩,然而这孱弱和稚嫩里却又有了另一股力量,一股令田敏伟不敢逾越的力量。
          李美英坚决认真的抖落田敏伟的双手,眼睛里放出“不准碰我”的警告。田敏伟不敢放肆的缩了回来,心里顿时升腾起一种不妙不祥的预感。
          恋爱,扣人心弦的魔鬼,热恋相爱时一张纸的距离都嫌厚,冷落厌恶时犹如一座大山横亘在两人的中间而不可逾越。
          煤油灯闪烁着微弱昏暗的火焰,田敏伟还想挽救这尴尬的局面,他到锅台上找来一把比舞台上演济公使用的扇子还破的破扇子,在李美英的腿脚下面讨好的划拉了几下,驱赶着入秋后依然叮咬人的蚊子。
          李美英淡淡的对田敏伟说:“你看这扇子还好意思拿出来用吗?不用煽了,秋后的蚊子不多了。天凉了,反正连蚊帐也不需要了,你就用这破扇子睡你的觉去吧,我明天去周文亮那儿有点事,你不用去了。”
          李美英的冷漠,田敏伟反而不敢离开,也不敢在床边坐着,田敏伟感觉自己像在陌生人面前一样拘束不安了,他后悔自己多次让李美英看到了自己破败狼狈的生活原型,他更后悔在火车上认识一个女知青的浪漫事被李美英的弟弟在上海逛马路的时候撞到了。
          事情就是那么巧合。火车上认识的胡晓华一见钟情,李美英的漂亮沉静而不可轻薄,胡晓华的美丽风情而主动大方,与李美英单独在一起,心火燃烧时李美英会警告他不准“擦枪走火”,而认识胡晓华以后那怕走在马路上,胡晓华都会搂着田敏伟的细腰并且还送上香吻。李美英就在身边,胡晓华远在湾沚,田敏伟是有酒就醉,先喝了再说,而且是玫瑰花、是菊花、是狗尾巴花,只要是花他都想掐一朵的公子。谁知道被胡晓华搂着细腰散步偏偏在公园出来的时候被李美英的弟弟撞个满怀,尽管装着镇静,单手上的相机和胡晓华插在腰里的手还是没有掩盖的过去。
          田敏伟心虚害怕,害怕漂亮的李美英敢做分手的决定。
          田敏伟望着自己四壁空空满墙裂纹一贫如洗的“家”,后悔自己从不整理卫生的破罐破摔的生活态度,日渐积累导致现在的寒酸。当相爱三年的女友为他掉下了失望的泪水时,田敏伟的心里也难受后悔极了。
          田敏伟再三的低声下气的向李美英解释:“你别看现在破破烂烂脏脏兮兮的,我会整理干净的,我保证今后的日子会好好过的,只要有你在,我不会叫你下地劳动,不会叫你去栽秧。你弟弟在上海看到的那个一起逛马路的女知青只是一场误会,是路上突然遇到的,我保证绝对不和她来往。”
          然而李美英都没有和他说话的兴趣,只是冷冰冰的强调说:“你今天为什么不打扫?难道我不在的时候你特别干净吗?保证不和其她女孩来往你就说过一次吗?我明天先去周文亮那儿,回头让周文亮来说话。”
          僵持,冷冰冰的僵持,在李美英一句“你找地方睡觉去吧”的逐客令下结束了。
          田敏伟走到外间屋去了。像平板桌子一样的床,没有床头。心中烦乱的李美英瞪着两眼靠着墙壁坐着,她没有一点睡意,她忧悒而失眠。
          秋后的蚊子依然在耳边嗡嗡。
          学校操场上认识的田敏伟,潇洒而灵活,尤其是白里透红洋溢着青春热情的那张脸,博得多少女同学的眼球,李美英能在众多的女生里首屈一指独占鳌头被田敏伟看中,虚荣的心理豪无经验的收下了田敏伟抛来的玫瑰。
          殷勤的笑脸,频繁地约会,每天“上学”而不用念书的文化大革命给青年人提供了足够的恋爱时间。初恋的姑娘十分钟情自己的选择,李美英几乎忽视了田敏伟所有的弱点。
          当母亲反对她过早恋爱,李美英违心的应付着母亲,而揣在怀里的那只“爱情兔子”的怦怦心跳,从没有终止过和田敏伟的约会,每次都撒谎拿周文亮和肖国芳做掩护欺骗了自己的母亲。
          田敏伟的母亲也反对儿子的早恋,甚至公开的喊叫李美英是“狐狸精”,李美英充耳不闻,她相信她和田敏伟的爱情能向世人证明她们是高尚、纯洁、理智的。
          李美英全然不顾双方家庭的反对,紧随田敏伟来到了滁州插队。望着意志不移的李美英,双方父母基本上哑口默许了。
          然而今天,当李美英看到在农村的田敏伟轻浮、败落、邋遢、油腔的面貌时,对田敏伟彻底丧失了信心,然而要做出分手决定的时候,内心的痛苦已经无处可说了,周文亮是她唯一可以诉说的对象了。
          自己酿造的苦酒自己喝,田敏伟搂着胡晓华的细腰和当初搂着自己的细腰是一样的,李美英到了不可原谅田敏伟的地步,她要怒吼,她要咆哮,然而她又深深知道今天的迁就换不来田敏伟日后的改变。李美英自己先失望的掉泪了。
          辛酸、痛苦、后悔、无可奈何的眼泪。
          田敏伟也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没敢合眼的一夜,李美英的漂亮还是田敏伟不想失去的美媚。他知道生活的邋遢破败或许还有原谅的余地,唯独和胡晓华逢场作戏亲热的那一幕被李美英知道必定是不可挽回的“千古恨”了。
          田敏伟不甘心,想做最后的一次努力与感化。
          田敏伟天不亮就在灶台上为李美英烧好了洗脸用水,然后再为李美英下好的面条里特意打上了两只鸡蛋。田敏伟想用自己的殷勤、自己愿改变过去的态度来重新挽留李美英对他冷淡的心。
          李美英带着倦容从房里走到灶台边上,望了一眼眍喽眼窝的田敏伟,沉下眼帘说:“面太多,我吃不下。”
          田敏伟情切不舍的说:“你把两个鸡蛋吃掉吧!”
          “我吃一个就有了,一点没想吃东西。”李美英没有抬头,依然低垂着眼皮。
          房里没有水桶。李美英眼角扫了一遍问:“你早上挑水了?”
          “没没没有,我用脸盆端的水。”田敏伟慌张的回答。
          “我先走了,你去老乡家里借副水桶先去挑水吧。”
          李美英的眼神让田敏伟更紧张了。
          田敏伟赶紧尴尬的说:“今天天不错,你去周文亮那儿,下午我去接你?”
          “你不要去接,我去周文亮那儿有点事,然后到沙河集坐下午的火车赶回圩里去,周文亮会来找你的,你不用来回跑了。”李美英冷淡、幽怨的扫了田敏伟一眼,不等田敏伟说话便转身走了。
          “你下山慢点,别摔倒了!”
          身后传来田敏伟关爱的声音,李美英的脚步更快了。
          雾笼山的土路。田敏伟默默而不安的站在山顶的土路上,目送着李美英一个人下山,灰暗幽凄后悔的目光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
          李美英的身影消失在山脚的转弯处。

          周文亮很吃惊,李美英怎么会一个人来到冲郢子?从没有过的事呀。
          “田敏伟呢?”
          “没让他来。”
          李美英淡淡的回答周文亮,周文亮看李美英脸上没有表情,心里闪过一丝阴影。
          “怎么了?好像不高兴?不会和田敏伟吵架吧?”
          知青的房子里没有桌子凳子,两张床中间的箱子是吃饭、写信、会客最好的空间。
          李美英坐在周文亮的床边,胳膊支着箱子托着脑袋对周文亮说:“我找你有事,我和敏伟的事也瞒不住你。我和田敏伟相处了三年,我们在一起时曾经相爱过,还爱过死去活来,但那是在没有生活压力,吃着父母的饭菜恋爱,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在,恋爱成了我心里一个非常沉重的负担,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摆在我的面前了,我很失望。”
          李美英发自肺腑的说话可能很伤心,她的眼里都噙着泪花了。
          周文亮预感到这样的说话“开局不利”,似乎要有问题发生了,而且是好友想散伙的苗头,一时有束手无策的感觉。
          李美英说:“中学的最后一年,我们三个人是同时相识的,你是田敏伟的好朋友。田敏伟热烈的追求我,我当时只感觉到他在男同学中间是可以用潇洒灵活来形容的,人很聪敏灵活,一米七八的个头也长得漂亮,一张白脸蛋血色红润,喜欢他的女同学也很多。我接受他,有一种在女生中间竞争胜利的感觉,同时还有一种异性相吸的那种冲动。为此,我遭到了我母亲的极力反对,母亲根本不愿意看到田敏伟。而田敏伟的母亲也极力反对我和他相处,说‘穷人家哪能找这么漂亮的女人’,说我是‘狐狸精’,把他儿子缠住了。这些我都全然不顾,仍旧和他往来。但是今天,三年后的今天,我真的对田敏伟很失望,他喜欢游手玩乐,他浮夸堕落,他喜欢漂亮女人,他甚至变卖下放时所有的衣物和用品,他连蚊帐都没有了,只拿得出一把破扇子给我赶蚊子。在上海,他还和其她女孩交朋友、逛马路,而且搂在一起逛马路,被我弟弟看见了,我弟弟来信求我不要和他来往,说我受骗了。我一次次的来看他,他一次不如一次的生活,上半年为他送的衣物,下半年就没有了,我真的很伤心,我必须重新认真考虑恋爱和婚姻的问题。”
          李美英一口气说出心中的不满,并且像下定语一般的说:“只有走上社会,走上岗位,在共同的劳动、共同的汗水,共同的患难互助下结成的爱才能永久,在父母身边端着父母的饭碗谈恋爱是对自己的毁灭”。
          自然与社会,理智与感情,被爱伤害过的李美英成熟了。
          没有谈过恋爱的周文亮没有李美英如此深刻的体会,但对田敏伟的浪漫周文亮还是知道的,周文亮对田敏伟有其她的女友比李美英更了解。
          “他在上海和谁逛马路?或许是熟人呢。”
          “和一个不认识的女青年。是熟人也不应该搂着腰在一起走路吧?”
          周文亮不知道对方女青年是谁。
          田敏伟为人潇洒,当初是父母准备的满满一箱得“财富”下放的。两年没到,箱子里的衣物变卖空了。周文亮早就说过田敏伟:“君子固本,不要把农村下放的日子‘混’得太难看。”并且也警告过田敏伟:“你和李美英的事还不能说一定成功呢!”然而喜欢到各地去串联风流的田敏伟并没有引起重视。
          李美英现在看到的就是离开父母以后,在农村各自独立生活的情景以及对生活的态度。农村的条件已经相当艰苦了,若要再寻找一个混成“鞋没后跟裤没档”的“混子”情郎,姑娘是害怕而伤心的。
          令周文亮意想不到的是李美英的恋爱观已经从自然属性向社会属性转化、是感情向理智转化的观点了,这是考虑成熟的爱情观念了。爱情需要面包,需要衣物,需要适应生存的能力,而这恰恰是艰苦生活条件下的一种成熟,真是由于这种“成熟”的存在,大部分青年人在农村是不愿意谈恋爱的,青年人流传最广泛的一句话:生个孩子放牛,不如不结婚。
          周文亮对李美英说:“千万不要在我面前提分手的话,我成为‘兔崽子’的时候,田敏伟和你一直在我的身边,你们给过我精神鼓励,做朋友和谈恋爱是不一样的,我否定不了朋友,也肯定不了恋爱,先保持沉默、再观察一段时间好吗?”
          李美英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李美英、田敏伟、周文亮,当年三个密不可分的人来到了友情的十字路口。
          还是李美英自己转换了一下气氛,另开话题说:“临下放前你怎么不向女同学表示友好和告别呢?肖国芳都向你开绿灯了,你怎么没反应呢?”
          李美英提了让周文亮心伤的事。肖国芳是李美英的好朋友,与其说三年前是三个人形影不离,不如说是四个人常常在一起,更不如说李美英从小就认识周文亮。
          周文亮叹气抑郁的说:“肖国芳家里开着一爿小杂店,成份是小业主,是受到批判的、典型的资本主义的小尾巴。我父亲是个还没搞清楚的‘坏分子’,我是坏分子的‘崽子’。坏分子和反革命也是一步之差。你说我们连前途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向肖国芳提出‘交朋友’这三个字吗?”
          李美英说出实话了:“其实我们几个女生在一起说到你对你的印象还是挺好的,可以说是喜欢的,你是学生会副主席,大队学习委员,比田敏伟强,连我母亲都说你小时候从不出家门的。是唯成份论让你失去了学习委员、副主席的桂冠,逼着你消沉了。”
          “我并不消沉,只是忍耐”。周文亮固执的说出了一句。
          然后问李美英:“现在肖国芳在哪?”
          李美英说:“她老家是崇明人,回崇明农村投靠亲戚了。”
          李美英又补充说:“她父亲答应回老家的婚事,肖国芳不愿意,但她家成份是小业主,肖国芳害怕,她不敢悔婚。”
          一时无声,片刻李美英问周文亮:“你没在农村谈恋爱吧?”
          “在农村谈恋爱?不敢哪!去年累了一年,粮食分到手之后,分红就得了9元钱,真好够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
          周文亮苦笑着说:“我不敢想,在农村结婚,我半点也不敢想。”
          临近傍晚的时候,田敏伟还是不放心的从雾笼山赶来了。

          “李美英下午走了,她说天黑前能赶到生产队。”
          田敏伟嘴角的一丝笑意,有点苦,还含有一点轻视。
          “她想和我分手了,说我在农村不好好过日子,还说我在外面乱找女朋友,是她弟弟坏了我的事。”
          田敏伟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过错。
          王仁明回上海还没有回来,高万义去县城了,李金良找同学去庙堂大队了,只有大鼻子阿福一个人早早的上床抽呼噜睡觉去了。
          周文亮把灶台上的煤油灯芯调亮了一点,和田敏伟坐在柴草堆里说话。
          “你们俩的事我说不好,李美英说她心里有了痛苦,谈恋爱有了苦的味道恐怕不会幸福。”周文亮确实无从说起。
          “开始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很相爱的,尽管她妈和我妈都不同意,但我们两个人还是心心相通的。到农村来了以后,是她变了,没有以前在上海甜蜜了。”
          “艰苦的环境会让人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的,尤其处在恋爱阶段。我们公社的王志新和滕来凤不是生活的挺好吗?”
          “我不就是卖掉几件衣服吗,她每次来我哪有钱招待呢?”
          “是啊,我能理解,你为了招待朋友,那怕就剩一条裤子,也会拿出去换一点卤菜回来招待朋友的。但谈恋爱不是这样的,没有面包,爱情很危险,你看我们知青有几个谈恋爱的?宁可处朋友,决不越雷池,大家心里都清楚。”
          “我们是谈好恋爱下乡的。”
          “这不否定,关键是来到农村,你没能给她安慰,反而给了她危机的感觉,本身她已经看到艰难了,畏惧不前了,你不去安慰,反而自己还过的‘倾家荡产’,而此时,你又认识一个什么女孩,还搂着走路,你这不是没头脑了吗?”
          自信自己的容貌、口舌灵活的田敏伟不吭气了,嘴里咕噜:“我不是向她保证过了吗?一定好好过日子,一定不找其她女朋友,还要我怎么说呢?”
          “恋爱来的太容易,也没想到会经历一场上山下乡的考验,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危机的时候感到可惜、痛心、而又无能为力。”
          一贯自信的田敏伟想知道李美英的实际态度:“她到底和你怎么讲?是能好还是没希望了呢?”
          周文亮告诉田敏伟:“我劝她暂时先冷静,过一段时间再说。你好好的给她写封信,她如果回心转意了,你赶紧去一次,一定要注意,是否有机会,我也不知道了。”
          灶台上的灯芯跳灯花了,周文亮起来又重新把灯芯用剪刀修剪了一下。
          “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吗?从没有听说招工的话。”田敏伟神情暗淡的忧虑着。
          “没希望也得撑着。”周文亮也毫无目标的回答着。
          “66年我们红卫兵冲在前面杀在前面,轰轰烈烈,席卷全国。现在偃旗息鼓,在边疆在农村,都没有声音了,你说我们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前途呢?”
          “那么多知青在农村,报纸不可能不报导,只不过生产队没报纸,我们成了聋子瞎子而已,但不管怎么说,既不要头脑发热,也不要失去信心。我没参加过红卫兵,我也不会自暴自弃,种田,先种田再说。”
          年轻人渺茫无望的心理,谁也说不出前途是什么,更说不出对爱情的美好规划。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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