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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节气系列随笔之十
夏 至
夏至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一天。太阳一大早从东北角的山凹里升起,慢慢地爬行着,燠热的空气象一团烈火,炙烤着大地。谷物的秧苗将近一尺高,来自阳光的辐射和苗床的高温,加上雨水的勤快,催动谷秧疯一般地滋长着。 这个时候正是谷田锄第二次的时候。大片的禾谷绿得诱人,哪一垄地都不舍得因为不能及时得到中耕而让它荒芜。生产队里劳力显得异常紧缺。队长是一个生产队的主心骨,一年的粮食产量增减,全村老少的分红多少,都深深地牵挂着他的心。 春耕春播是基础,中耕夏锄是关键的关键,抓不好会前功尽弃,至少也会大幅度减产。 生产队长又是领头雁,这个职位不是一般人想干就能干了的,不仅体力上全村数一数二,智商也要出类拔萃。 村上两个生产队,每个队都有八九十号壮劳力。每到夏锄的时候,地里会黑压压地爬满人。如何锄得快锄得干净,最大程度地激发劳动力的积极性,降低成本增加效率?这是生产队长关注的首要问题。每个劳动力一出子(方言,单程的意思)锄两垄禾苗 ,既可保苗除杂草,又节省体能速度快。队里就按这个方法给每个参加锄地的劳力分配两垄。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我们这一带通常把农民称为“挖二垄的”。 队长绞尽脑汁抓中耕,趁着白天时间长,一边带领群众蹲在地里锄地,一边安排队里集体起火做干粮,送到地里让大伙吃完接着干。他知道,假如中午让大伙儿各自回家吃饭,来回路上耽误时间不说,吃过午饭的人们通常会犯困,总想拉过一只枕头来,展开身子躺到炕席上,打出响亮的鼾声,美美地睡上一阵子。可是这一睡往往会过头,任凭队长沿街串巷吼破嗓子,一时半会儿也叫不出几个人来。 这个中午在地里吃干粮的法子是凑效的,屡试不爽。 队长右手挥舞锄头,劈破垄背上板结的土层,快捷地下锄拉锄拨锄移锄,左手指头张合不停,准确无误地捏住然后再拨掉藏在垄眼里的杂草,半蹲着的的腿脚随之频频向前交替移动,跟在其后的社员紧紧追赶着。那阵势仿佛阅兵仪式上天空中的机群阵形一般。 队长总是最先锄到地头,但他顾不得喘口气,返身回去,抽查社员们锄过的谷田,看哪一位有投机取巧的行为。发现谁的没锄尽草,是要从所挣工分里适当扣减的,如果特别严重,还要责令返工。 火辣辣的太阳爬上当空,地里的人影子由长变短,最后成了脚下一个逗点儿。汗水拌着飞扬的尘土从脸上一道道淌将下来,黝黑的皮肤显出麻花。汗水晾干后泛着一斑斑白花花盐渍的衬衣或者背心,此刻,又一次浸泡在了汗水里,湿漉漉的,一坨一坨地黑津津的,稍稍一捏,汗水便从指缝里顺流而下。 这个时候,那几个肩挑干粮的送饭人来到了地埂上。他们望着伏在地里的队长,大声地咳嗽着,提醒他,饭到地头了,让大伙吃吧。队长也不是铁打的,见了饭,口水便一股一股往肚里咽,喉结上下蠕动着。他终于扯开嗓子大叫一声:“吃干粮!” 这样的命令是大伙乐见的。众人丢掉锄头,以近乎疯狂的步态向地埂上装饭的箩筐飞奔而去,这个速度是队长无法比拟的。送饭人揭开蒙在上面的笼布,露出黄灿灿的油糕来,一对儿一对儿地分给大伙儿。分到油糕的人往地埂的绿草丛里狠狠地一扎,张开饥饿的嘴巴,噼里叭啦地咀嚼着。食量好的人,碗口大小的两个油糕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儿了。吃完再去领——生产队里只有这加班饭是免费足量供应的,可以敞开肚皮吃个饱。 村上有个陈姓的壮男,是出了名的好饭量。他曾创造了一顿饭吃进了十九个大油糕的记录。肚子鼓鼓的陈姓壮男躺在草丛里,一边抚摸着腆起的肚子,一边大声地唱不伦不类的曲戏,众人围拢过来,嘿嘿地逗乐子。 不知不觉间,一团暗云飞来,齐茬茬一个脆雷响起,豆颗大的雨点密集地砸下来了。大伙儿一看形势不妙,拨腿向远处能避雨的地方跑去。出于本能,陈姓男子也是一个鹞子翻身,撒开脚丫就跑。糟了,他的肚子一阵钻心得疼,“啊呀”一声大叫,趔趔趄趄地倒在了地上。 生产队长一看这光景,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马上喊来平时留意的三四个可赖青年,轮流背着陈姓男向公社卫生院跑去。陈一路上噢噢地惨叫着,手指甲抓破了年轻人的皮肉。救命要紧,大家也不顾一切了! 这人还算洪福齐天,经过一下午的抢救,保住了性命。可是,那大中午还腆过的肚皮上却永久地留下了刀疤。自那以后,他的食量再也大不起来了——胃被切去了一大块! 饭是饥人蜜,但是暴食是要不得的。暴食之后的剧烈运动会夺了人的性命。我们的生产队长经验老到,组织有方,虽挽救了陈姓壮男的性命,但他还是落下了后遗症。自此之后,他患上了严重的哮喘病,而且一年比一年喘得急,咳得重,咳得猛。每每发作起来,咳嗽声震得旁边人的脑浆都快迸裂了。 大约到了四十五六岁吧,陈姓咳血而亡。 村里人以此为鉴,教育后代。可陈姓病亡后不久,队里的土地便承包到户,大家各干各的,吃不饱饭的问题解决了,干得活儿似乎也少了许多,轻了许多,基本上是半年劳碌半年歇。 衣食住行均匀得当,哪还会出现这种状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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