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侠 侠今年56岁,一米六八的个头,不白净的脸,褶子倒不是很显著,但两鬃已花白。瘦瘦的,身板挺直,走路一直是雄纠纠气昂昂的。 他是一九七零——七二届老高中毕业生,学习成绩不错。只因那时没恢复高考,上大学兴推荐。那些在农村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了十几年的‘学大寨标兵’,才是被推荐的对象,侠还不够格。所以毕业了的第二年,也就是76年12月,经本家在大队当民兵连长的三叔提议,报名当兵。经体检,全部合格,被应征入伍了!接着辞去了大队团支部副书记的一摊子事,移交了生产队会计的帐务,穿上军装,来到了全军学习的榜样‘南京路上好八连’所在的上海警备团特务连。那年代,‘学雷锋、学好八连’ 是必课,刻苦训练、争当‘硬骨头战士’ 是主训,保卫首长、做好勤务是这个连的职责。 侠的这个高中文凭,在特务连里算是最高文凭了。连里经常组织政治文化学习,让战士写心得体会,还组织交流。在一次的全连学习交流会上,他发言的那篇‘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部队的作用和战士的职责’的学习论述,从理论到实际,紧扣主题、通俗易懂、言辞深刻,‘言’ 动了全连干部战士,说‘特务连出文人了’, 他被公认是‘高才生’。 加上他的身体素质好——练擒拿,招招到位,做体育动作,姿态优美。七八年底,他被列入了提干对象和入党培养对象。 成了对象,就得有一段考验。连里这一关很重要;说你行,就报上去了;不行,‘表’就作废了。当时连部五位领导都看好,可最后的签字大权,是老连长王健全。 王连长安徽长丰县人,个子挺高,脸幽黑,圈腮胡;走路端正,雄纠纠气昂昂的——侠的这个行姿多半是受他的影响。王连长四十五岁,1955年4月当兵,已有二十多年兵龄了。由于没有文化,仅是个连长——全团最老的连长。搬家属来好几年了,全家五口住在百米外部队家属院。 王连长选侠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他有两个意思;一是接替要求转业的申司务长,二是为自己女儿招婿。 连长三个女儿,没男孩。他一心想从农村入伍的战士当中,选一个做上门女婿。大女儿平平今年二十岁出头,到了婚嫁的年龄。他了解自己的女儿,为人老实,品性耿直,属内向型。当爸的得給她找一个不给她气受,护她疼她,心眼平服的人,特别得是听他的话、服从他指挥的才行,免得为女儿操心。所以,在分新兵之前,他就不断地到新兵连去观察了解,物色了包括侠在内的三名候选新兵,所以侠就分到了他的特务连。他又经过快两年的反复考验,初步确定了侠为他的招婿目标。 公布了侠为提干对象后,连长又一次找侠座谈。他让通信员下通知:叫侠到连长办公室去。 侠整理好军容风纪,快步走到连长办公室门口,一声‘报告’ !办公室内的连长笑着站起来:“来,小李,进来,快进来。” 侠进到室內,还立整站好。连长便指指桌对面椅子:“坐下说。往后来我办公室别这么严肃,放松点。”侠在坐之前,给连长杯子里添了点水,连长却起身从橱子里另拿一只杯子:“倒上水一块喝。”侠也倒了水,之后坐到对面椅子上,胸脯仍挺着。 “把你列为提干对象,高兴吧?”连长微微笑着说。 “高兴!但也觉得很有压力,做得还很不够,还要更加努力!”侠说。 连长说:“这是对你的信任,是对你综合素质的认定。特务连已三、四年没提干了,申司务长好几年了要求转业,但没合适人选替补。今年把你定了,一定要好好把握,努力工作,把分派給你的任务圆满完成,争取早日转为正式。” 侠当然地表一番决心。说实旳,侠也很珍惜这个机会。他知道:提干就是当官儿。在自己老家,一提‘军官儿’, 都羡慕的不得了。他很想当这个官儿。 连长又说:“你去过我家,看到了家属身体不好,有点脊椎毛病,还侍候着两个学生,平平刚进厂上班,我在连队整天忙,顾不了家。所以让你每个星期天,抽点空儿去我家帮忙整理一下家务,就算替我干的。为了方便,把你调到炊事班任班长,那里离我家更近。——你觉得怎样?”连长很温和地看着侠,等待他的回答。 侠很干脆:“请首长放心,我一定服从安排,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辜负您的期望!”侠这次的感觉;连长和蔼可亲,象个长者。二十多年的老领导了,为部队建设做了不少贡献,能为首长分担点家庭事务是应该的,何况还是业余时间? 连队五大员——通信员、军械员、司号员、炊事员、饲养员,这后两员活累、脏,但是一个最考验人、出成绩最快的岗位。侠为了能提干,不怕脏和累。他进到伙房,通过几天的摸底,为搞好伙食,厉行节约,定立了十几条切实可行的规章制度,在确保了饭菜质量和准点开饭的基础上,还增加了花色品种。同样还是每人每天四毛七分的伙食费,由原来的两菜一汤变为三菜一汤,且每星期二、五增加为四菜一汤;主食由原来的米饭馒头,增加了面条、花卷、包子……。在节约方面,仅耗煤一项,由原来的每人每天五两一钱,降到四两二,列全团前四名,得到了团的嘉奖。连首长高兴,战士们也都很称道:认为侠很有一套。 当然,侠还没忘记每星期日用一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去连长家里整理家务。才开始,院子里很乱,纸箱瓶子到处放,砖块木头满院有,养几种花,窗台上有几盆,小櫈上摆几样;四、五只鸡,笼子有洞钻出来满院脏,屋里、厨房也不次序——不知多长时间没整理了。 侠详细观察院子和屋内的大小面积,着手开始整理——及乎是重新安排。能卖废品的分门别类装好捆好,垃圾粪便清理出院,把花盆按层次摆放窗台及以下,煤放在厕所与鸡舍后边,砖块垒个小墙,用拆后的包装箱木板和铁皮搭个棚子,放自行车和杂物;从大门进正屋的路面上,用外面拉回的石板、花砖,拼砌成五十公分宽的小走道;屋内挂钟的位置、花瓷瓶的位置、桌子上方贴张什么画、电灯泡挂在什么高度等等,让他给整理的焕然一新。院子变大了,室內宽敝明亮了,厨房洁净方便了……。 连长家属笑了,和连长没少夸奖了;平平星期日休班,开始积极性不高,应付着;找找铁锨,搬搬櫈子、递递钳子什么的,后来就和侠一抉擦花瓶、剪盆花的乱枝,还商量着增加个什么饰品。看到经过侠的手,使她住了六、七年的家变了新貌,心里亮堂多了,看侠也顺眼了;三号军装穿他身上那个合适,秀气的脸上让鲜艳的领章帽微一衬,挺英俊的;他走路有劲头,坐姿端端正,说出的话很让人寻味。渐渐地和侠有话了,还越啦越多;谈青春、谈理想、谈高中生活、谈喜欢的书、谈共同爱好,还谈国家形势……慢慢滴俩人都发现,相互之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都不爱张扬,都耿直,不会拐弯磨角和阿臾奉承,如有人干了,自己还生旁气!竟连饮食方面也很相似;不挑,很随意。平平一米六五的个头,虽不是很白,确是苗条匀称。 开始他俩说话时,连长家属还一块听听,侠说话她听得懂,有时还插一句;后来她俩说话的时候,她就出去溜达或者回屋休息。连长的二女儿玲玲高中即将毕业,正抓紧学习,争取在恢复高考后考大学;小女儿荣荣还上初中,有一些作业,遇到不会的拿出来叫大姐給指导,平平烦了就不给她看。侠只要在就接过来指给她:哪个计算步骤不对、哪道题对公式的理解不透、那个句子后边应该用什么符号,或者用这个词不如用另一个词恰当等等。所以荣荣很崇拜这个刚刚降临在这个家的兵哥哥。 荣荣充小孩,活泼开朗,有点调皮,有事没事拿着作业本或出个什么问题叫侠看叫侠答。平平烦她耽误事儿,便训她:“一边去,成心捣乱!”荣荣还不服气:“又没问你,我问小李哥!”这时侠就做安抚工作。——就这一点俩人不一样:侠耐性好,平平耐心上差点。 去的长了,称呼上便有个定数:侠叫连长家属“婶儿”, 平平三姐妹统一喊侠“小李哥”。 发展到这种忕况了,连队的其他干部战士也都发现了这个信号:侠离成功还一步之遥。“小李走桃花运了”、 “小李将要被招为附马了”---。有的便提前拉关系、联络感情了。可是,侠却没有把握住。好象他根本没向‘附马’ 那边想。 可就他这一‘没把握’, 事就不好办了。不仅没成了‘附马’,连他很向往的‘军官儿’ 也当不成了。为什么呢?就因为他没经受住连长的下列考验——也就是说:他向连长保证的事儿,没保证住——咱往下说。 有一天,连长来到炊事班,对侠一人:“小李,给我家拨点鸡毛菜、从伙房削块豆腐送家去。”小李挺干脆,在伙房前连队开的小菜园里,拣好的拨了两小梱有三四斤鸡毛菜,又削了二斤多豆腐,大歩流星地给他家送去了。 隔了两天,连长吃完早饭放下碗走进伙房,对侠说:“小李,今天星期天,你割两斤肉给家里,中午都在家包水饺。”侠答应着,在储藏室提出肉来割了二斤多点,又送过去了。进了他家,除连长之外的四囗人都在,正择韮菜。见侠进来,三姐妹及乎同时叫了“小李哥”。侠把从家属小卖部里买的两盒‘高梁饴’ 软糖给荣荣。荣荣高兴地拿屋里拆开盒,一人分一块,还说着:“按劳分配”。 侠接过一块来又塞荣荣嘴里,笑着说;“荣荣还挺讲政治的,不得了。” 荣荣得意起来,过去缠住侠要背她一圈,连长家属喊着:“你这小囡,就知道乱,快下来!”然后对侠说:“小李,不能回了,合伙吃水佼。”她说着浓重地淮南话,侠倒也听懂了。 平平早就准备好了一块围裙布,递给侠:“你先活面,我切韮菜,妈切肉,还准备烧几个菜。你活完面再拌馅,按你的口味” 侠今天伙房当班,是不能脱班的,但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干一会也耽误不了。便抓紧洗了手,一挽袖子,两三分钟把面活好,接着又调了馅。因调料不全,味道也不一定很好。 这时玲玲拿过来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侠。说道:“小李哥,我们淮南苹果,姐说给你的。” 侠看了平平一眼,然后对玲玲说:“一分四半一人一角,还得平均分配。”平平接过话:“这苹果在衣橱里放了两个月了,味还香着。” 侠又拿过面来切开,揪剂擀皮,还不时地扫眼看着挂钟,对平平说:“我还有十五分钟,快干一会儿”。 平平却说:“妈留你了,还走?炊事班不还有三人吗,一样的,竟这样认真?”平平有点责怪。“不能走了,我给爸说一声。”接着就去打电话。 侠擀的皮即匀又圆,包出的饺子,那褶距离般大,都整齐地站着,象出操的队列。平平妈看了夸:“李子干啥啥行,真好。”平平也认真地欣赏着。 侠手里包着饺子,心已飞回炊事班了。他认为这个时候不能搞特殊,得带好头。他又对平平说:“我今天是不能留这吃饭,你应明白。下次不当班我一定来的。”平平妈听到了,说:“不是给你连长打电话了?没关系的,不能走了。” 平平见小李哥竟这么认真,还有点着急的样子,便知道他正在表现阶段,注意点好,便说:“看把你急的!不留你了,赶紧回吧,下次一定。” 侠又洗了手,整理了衣帽,大步走出院子,骑上自行车飞回炊事班。 大概又过了五天,连长到伙房一转,走进储藏室,用手抄着袋子里大米对侠说:“小李子,你这次购的大米很好,象我们淮南米,家属和平平娘俩最爱吃这米。你用条袋子装点送家去。”说这话时老兵傅白伢也在。 傅老兵也是安徽人,七四年兵。因文化和领导能力差点,还一直是个战士。可他来炊事班后,没少给连长家送了菜啊油啊、米面煤柴之类的。叫申司务长没少剋了骂了,几次想调出炊事班,没调成。连长只是护他,从没考虑让他进自己家当女婿;因他的长相随名:牙倒是白,可有两颗门牙已暴出来了。所以不仅连长没相中,女儿也没一丝好感。 连长没等小李说‘行’ 就出了储藏室,侠没送他。看着连长抄过的大米,犯嘀咕了:还要上瘾了?沾点是这么个意思就行了呗,还能没完了?伙房里所有的食材,都是按人头四毛七分钱定量的,外流一点、浪费一点,战士们便少吃一点。不送吧,连长说了;送吧,这……? 傅老兵见侠还犹豫哩,真是莫名其妙!“又不叫你掏钱买,叫送就送啥也别想。”他找来一条袋子,忽忽装了半袋,还在装,侠止住了。“班长,别这么认真。我这是对你好,你到了关键时侯了,可别犯迷糊!” 傅老兵这是心里话。他清楚,自己是摊不上这好事的,可你侠班长有,怎么还不冲呢?投试着干也得干,别说还是连长发的话。用公家的东西办你自己的事,算不过帐来了?提了干,招了婿,在上海这个大城市,前途大大的光明----这个连傻子都看出来的事儿,你侠这智商竟还不如傻子? 侠很不情愿地送去了,临走还过了秤:17.4斤。侠虽然也看见了连长家属那开心的笑,可是侠笑不起来了。 又七天不到,连长又来到炊事班,对侠说:“小李,你清理煤池时,咱家的煤是不是不多了?装上两袋用三轮车和小傅带过去。” 侠这时觉得好笑。给你家整理家务,脏点累点是为了你腾出精力来做连队工作。可你家里缺的东西太多了。举家过日子什么都需要,还能缺什么就从伙房里拿什么,不应该吧?战士的家属来部队住几天,还得按标准交伙食费,你身为榜样,竟这样三番五次地,实在让小李子为难。如果继续给你送这送那,战士们知道了会怎么看?其他连、排长怎么看?部队一直开展着‘斗私批修、防腐拒变’,我却做背道而驰的事,提了干别人会怎么说?在战士当中会是个什么形象?讲话、做事就没底气,这个官当的就窝襄,不如不当!再说,你连长不应干这个,成天谆谆教导:反对这杜绝那的,自己还违犯!你要是真对小李子好,就不能干这事,起码不能干的太连了,或者说别叫‘小李’干这个。 所以侠没给他送。但傅白伢装煤他也没挡,用三轮车送去他也没帮。 王连长是谁呀,几十年的兵,这几年光他这样考验下去好几个了,什么事看不出来?这‘小李’ 也不行,其他都行,就这方面不行,经不住考验,得晒他一段,叫他醒醒。这种性格怎么行?以后会吃亏的——这是为他好。 说到这里,聪明人一看就明白了:侠太愚直了,不是耿直。连长都把他的家说成是‘咱的家’ 了,这是个什么概念?再坚持一步就大功告成了。可侠的这个洁身自好的绅士怪僻,把好事给丢了哟。 从此后,连长嘴里的‘小李子’ 少了,本来幽幽黑的脸,现在阴给小李看了。侠突然觉得他不那么慈祥了。仅过了十五天,就‘再考验一次’地把他调到上海郊外的淀山湖,跟侦察排野外训练去了,一人管四十二人的伙食(包括购买食材、烧煤、野外送饭)。 侠知道连长出事了,但没办法,干不了这架子活!唉,无须这样,‘再考验’ 就再考验吧,干脆趁机再学点东西。所以他在确保搞好生活的同时,挤着时间跟侦察排学会了潜泳、武装囚渡、驾驶摩托艇、汽垫船,以及水上射击、水上擒拿等特种技术。一考验就三个月,返回来也在炊事班,班长却是傅白伢的了。当然,连长家属院‘小李子’不去了,小平平也不象以前那样有事没事的来炊事班了。 炊事班一老兵叫龚昌柏,喂了三年猪了,立了一次三等功,五次团嘉奖。对工作特认真,不嫌脏不怕累,也不是很没文化,只是没侠高。他见侠遇到和自己一样的境地,抱不平:“你也是个傻蛋,和我一样改不了。先提了干再说哎?当兵的骂管屁用!决定不了你的前程。你以为都在真的学毛泽东思想、学雷锋啊?起码连长是光叫咱学雷锋,他学自己的日子不能穷。这种人部队里也不少,你得改改,别整天‘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雷锋精神伴我成长’了。因你提干的条件太好了,你没把握住。” 侠蒙了:全国都学的解放军里面竟也有这样蛀虫?那还了得!如果真的打起仗来,他这种指挥员能舍家撇业地去坐阵指挥?战士们能一无反顾地去拚命? 说巧了。七八年底,中越边界闹了紧张了,终于79年2月17号,惹急了的中国军队自卫还击。先头部队打了一阵子后,要从各部队调兵,必须是政治思想好、对国忠诚、战术过硬、不怕牺牲的才够资格去参战。 侠好高兴;这么些年当兵的,还没摊着打仗哩,叫咱赶上了,千载难逢!他横了一条心,写了血书:坚决要求上前线!而且很快批准了,两天后出发。 侠想过:临出发应该到连长家里一趟,只是想应该去一趟,也拿不准是什么理由。他借这两天的空档儿,写写家信,把不能带的几本书、节省下来的一套的确良军装、一双解放鞋等物品打个邮包,去市里邮局寄回老家,在返回的途中准备拐进连长家属院。下了柏油路,远远地看见平平在对着炊事班的菜园栅栏边站着看,侠就没向南拐,直奔平平而去。 平平感觉到了小李哥来到自己跟前,很不高兴的样子转过身来看着他,片刻才说:“我在这等了快半小时了,临走也不来家一趟?荣荣这段时间没见你,说星期天找你,看来等不到那一天你就要走了。——你干嘛非报名去?炊事班根本没要求去,就你……。”平平显出很焦躁的样子,她继续说:“爸爸说很危险的,已牺牲了好多人。我和爸说把你留下的,爸说是你坚持非要去,你傻呀?”平平看着她这已经很喜欢了的‘小李哥’, 并不完全明白突然不来家的‘小李哥’, 更不懂现在豁上心非要离开她去拼命的‘小李哥’。看了许久,手里还插着一根松树枝,一段一段地折。 “打完仗还回来么?还回这个地方么?”平平似乎是恳求地问。 侠其实也很无奈,不知对她说什么好。小李哥不傻,平平你是知道的;可有些地方傻,生成的傻,不好改,这个你可能也知道——就象你有时候也这样。已经这样了,也只能这样吧! 侠平静了一会儿,也看着平平说:“别担心,打仗又不光我一个人,别人能上我也能上,当兵就得打仗,很正常,不用担心,没事的。本来往家拐的,见你了就不去了。”他把一个纸包递给平平,说:“您仨每人一条纱巾,三种颜色。”侠看着平平,不知怎的竟有了些许牵掛。说:“你以后在上下班来回的路上注意点,特别是过那个十字路口时;外出时尽量别回的太晚,你是大姐,不能叫家里掛你。荣荣的作业你得经常看看,她小,喜夸奖,别老训她,防止她贪玩。——哎,恢复高考了,你应该去试试,抽时间看看书;也得给玲玲鼓鼓劲儿,让她一定考上大学。您家要出两个大学生就是了不起!---至于打完仗能否回来我就不知道了。”侠忽然感觉他和她还有点那个了,但没敢往深里想。这就要上战场了,打起仗来不定是个什么结果,不能制造牵掛。再说,老家还一个‘老定婚’呢,不允许他胡思乱想。 平平又说:“如果能写信,别忘了给来封信。看来你走时我也不能送了,你一定保护好自己。” 侠说:“行,你回吧。”稍停又补了一句:“考考大学试试?我觉得你行!” 王连长还有点那个。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小李会拧到这个程度,非参战去,留都留不下了。他又单独把他叫到办公室,对他说:“真决定去了?——哎!去就去吧。记住眼要活一点,耳朵要灵一点儿,尽可能地保存自己,不能太傻了,打仗不是光凭感情冲动!打完仗后来封信……”嘱咐了一番,他也很无奈地看着侠。 此时的‘小李’ 从内心深处实在尊敬不起这个老连长了。 就这样,小李告別了他其实很向往的这个大城市,坐了七天七夜的闷罐车,落在了云南的蒙子县。 一个月十天,这个连的申司务长给侠邮云南的小东山村一封信,说:“不知是谁写了检举,王连长被批准复原了。我现在也不要求转业了……。” 侠看了后,纠结了一阵子。既没有兴奋,也没觉得轻松。 连长五囗人,供着学生,吃、喝、穿、用什么都得凭票、拿钱买,那个年代工资又少,同院的孩子免不了攀比,家属不能干还花钱,作为一家之主的连长,也真不容易的。 侠在待命期间照了一张挎手枪打绑腿的全身像,原想寄给平平,后来没寄,他只保留着她给的一张半身照。 参战了,在黄连山一带追敌方的316A师,他们跑我们就追,追的途中那炮弹在头项拉着尖哨乱飞---敌人是用壮胆的响声掩护他们的残兵逃跑。我们也看到了路边有几具白塑料袋包着的阵亡战友的遗体,但没一个放慢脚步的。冲上山头,立即投入战斗,只可惜就打了这一仗,侠开了一阵冲锋枪,换了四次弹匣,看看前边己没什么可打的了,就在阵地上待命,敌人着实地被吓跑了,中国士兵坐在敌人的营房里等着吧。从部队发的小收音机里听到:邓小平副主席在美国访问着哩,说:“敌人不老实还打!”我们等吧,有十多天,即79年3月5日宣布撤军了。浩浩荡荡地中国人民解放军整齐步代,精神抖擞地从友谊关回到祖囯。此时我们的飞机还三架五架的在天上转游——没有枪声没有炮声,很平静。敌人可能是害怕了,老实了。 从个旧县的小东山村又住了半个月,便回到了四川铜梁县,偏入十三军老红军团。这个团战争年代很有名,是一支打过很多优秀战役的功勋部队。侠被分在‘能攻善守英雄连’,当时的连长找到档案里填着‘炊事班班长’ 的侠,说:“你去炊事班吧,前任牺牲了。”所以侠又干上了老本行。 部队打仗回来得休整一段,团里要求各连组织战士学文化,其教官从本连找。通过摸底儿,侠又成了教员,他教大家从怎样查字典到怎样写家信、写战地通讯、向报社投稿等等,还组建了连演唱队,参加全团歌咏比赛。 侠的这一自然流露,被新提进来的连长陈学安欣赏了。说来也巧,这个陈连长是在战场上认识的,打仗时侠补充在他的排里,当时他是排长,侠跟着他爬黄连山追敌人,陈排长不怕侠也不怕,还教侠怎样隐蔽自己去发现敌人。没想到又到一块儿了,陈连长觉得俩人很有缘份,他也很羡慕侠这个战场上勇敢机灵、在平时又很有文化的战友,说侠:“你是上等人”,侠就说他“你是超人!”俩人都笑笑。 陈连长云南鲁甸人,小学文化,性格豪爽,喜欢直来直去且没架子。战场上敢打敢拚,非常镇定,荣立一等功。侠这个连的原连长调回他爸爸所在的部队,陈连长过来接替。他积极向团宣传股推荐侠,并还让他参加了师里组织的新闻报道培训班。后来,侠向成都军区《前卫报》投稿,四篇已刋登。所以连里又把他列入了‘输干对象’,目标是团新闻干事。 79年7月31日中午,陈连长着急地叫起已午睡的侠:“小李快起床,你敢紧抄一份《入党志愿书》,下午上课时党员通过!’ 侠不敢怠慢,半个多小时完成了,比原稿还入党迫切。下午党员会全员通过,马上填表,也马上荣立二等功。材料上报,只等好消息了。 当时营部有一营长,四川壁山人,个不高,很普通的农民模样儿。四十岁左右了,打算再干两三年就转回地方。他平时不大讲话,都托付给教导员讲。而今周教导员回家探亲,他主持全面工作。他要对这个板上钉定的提干对象‘考察考察’,所以侠被传到营部。庞营长抽着烟,慢腾腾地问到:“家庭什么情况?父母都好吧?都希望你干好唦?这将要提干了,得把好消息告诉他们唦?---” 然后眯着眼听侠的回答。 侠不得要领。他回答了营长的问题之后,还表了些决心,关键处还慷慨激昂。然而营长的表情及近茫然,仍还是眯着眼看,许久没有下文,还使得侠有些许尴尬。营长最后说:“好了,等消息吧!” 两个星期过去了,本来很急的事儿却没消息了。陈连长坐不住了,找到团里,说营里没签字;回来找庞营长,说:“他想和农村的老婆散伙!再做做他的工作唦?” 陈连长回来对着侠那个训哎:“你什么时候退婚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你该说的说,不该倒的也倒!” 侠还委屈:“没有啊?问我有老婆吗,我说仅是定婚不算老婆。他还问我家乡有啥子特产,我说穷农村光有粮食地瓜,没稀罕物。——我想;这是部队,于地里种啥子没关系的---”。 侠还想说,被陈连长闸住:“ 我明白。你敢紧叫老家邮两条烟和生姜、花生什么的,抓紧给营长送去!”陈连长嘴里说着,临了还一句:“什么玩艺儿!” 侠没办。他想办,家里不给他办。他接连接到家中好几封来信,都极力担心,要求他复员。特别是父亲:自从收到邮回的那一包东西,知道了去前线打仗了后,担心的整天抹眼泪,有事没事往庄西小桥头,站那里许久许久地西望,盼着大路上突然就有自己的儿子笑着跑过来……他坚持着,‘只要能回来,么也不求!’所以,侠不迫切了。顺其自然,提了干就尽职尽责,提不成就回家团圆。 而营长的‘再考验一段’, 终止到军委发出通知:以后不再从部队中直接提干,必须经过军校。陈连长也没辙了,恼火至极。侠的官运到此为止吧。 可侠并不以为然,他非常珍惜和陈连长战场上结下的友谊。侠已被转到连部当文书、军械员,自己一个单间。他经常叫过连长天南海北地吹一阵子。陈连长二十八岁,侠二十四岁。私下里陈连长不叫小李,叫老弟;侠也不叫他连长,叫老陈哥,俩人为改了称呼而笑。由于指导员身体不好请了半假,所以连里就把侠当干部使;没司务长时,让他代司务长;副指导员学习三个月,他代理副指导员;还挂过一排长。战士习惯地把陈连长和侠当成了连里的一、二把手。如连长不在时,不很重要的事,侠也可以作主。所以,战士们都很尊敬地喊侠个‘李首长’,侠对喊他的人,认真的‘到!’一声,然后相互笑笑。他和各排长、班长以及战士们的关系很融洽,闹到兴头上,侠和陈连长与战士们搂着在地上滚一阵子是常有的事儿。日子久了,都知道八连里有俩‘活宝’,指的就是陈连长和侠。 在铜梁县的大公路上,经常看到陈连长和侠两个人大步走着,一边走一边不住的说着话。陈连长:“老弟啊,我对不住你。十拿九稳地要提成干,没料到营长会来这一手,真他妈不是东西!”陈连长是没料到,因他没这方面的经验,他是因打仗勇敢而被战后立即提拨,是非常时期,来不得请客送礼这一套;而侠是在平时,那个说了算握住大笔的官儿,有足够的时间想三想四,行就提了,不行就黄了---是己需而不是急需。 侠这时就反过来安慰陈连长:“老陈哥,哪有对住对不住的?咱俩都经过了战场,没把小命留在越南已是万幸,什么官不官的?(侠深深地记着:在黄连山上被炮弹炸断的那一碗口粗的树杈,直直地、重重地落下来,扎进土里快一米,而这个树杈,离侠的脑袋只有二、三十公分---。侠庆幸,侠永生记着那个越南的树杈!)。生命诚可贵,友情价更高,若为脏官生气,那是自寻烦恼!” 陈连长边大步走着边捶了侠一拳:“什么球诗!”俩人仍说着笑着,喘着粗气大步走着。“铜梁这球地方,坡多路不直,成天雾濛濛!” 正干的好好的,侠一纸申请递到营长那里:要求复原!营长还没反应过来,侠已出了营部。——其实申请是应交到连部的,可侠这老兵非把它交到这球营长那里,想看看他还有球法儿。 作为答谢,侠从老家要来了花生、大枣和生姜送给了他‘老陈哥’。 陈连长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你个球脾气,早早邮来,我还说对不起你?和我一个样,一个娘胎里来的。咱俩都完蛋个球的!’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陈连长约侠到小饭馆一聚,就俩人。 侠:“咱还有见面的时候吗?还真舍不得你老陈哥。” 陈:“你老弟先走一歩,眀年我也不干个球的,转业!” 然而,没等陈连长转业,那个球营长已提前复员了——这是侠在山东老家收到的他老陈哥的信里知道的。
这是受侠的委托!转——侠的文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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