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语

独庸生

　　我的生活里有了一条虫子。
　　最初发现这虫子的是妻子和女儿。有天晚上，她们给一阵奇怪且持续的声音吵醒。细辩像有什么在啃食木头一样，可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翻个身，大被盖过头，继续睡去。醒来，就以为睡得迷迷糊糊发生的一种错觉，因为事后几天，再没听到这种声音。可不久，这声音就由怀疑变成了真实。那是白天，女儿正在房间学习，又听到一阵细细的响音，咯咯咯，很难断这是什么声响，却很真确，仔细寻找声源，结果让人目瞪口呆。
　　声音来自房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具体位置摸不准，大概范围可以肯定，靠近门页那一边。妻子听了一会，难道是白蚁？六双眼睛在门里门外，门上门下，想找蛛丝马迹，比如蚁孔，比如木屑，比如爬痕等。没有，都没有，没有半点可疑痕迹。刚装上还不足三年的房门，橡牙白，木质，依然如新，没一丝一点的瑕疵。不会是白蚁，我发表“专业”意见。夏天晚上，确实是偶尔见到飞蚁，就是有翅膀的蚂蚁，据说这就是白蚁，可是数量极小，且家里木造家具并不多，床，门，柜。床和门是买的，柜是自己买来夹板请师傅来做的，无论从哪方看，门的质量最好，要吃也吃柜呀。可声音只来自门上。发现白蚁的人家，都不是因为听到声音，是发现木材腐朽。若白蚁蚀食木头的声
　　音，能让人听到，还是在白天，那要多少白蚁才可以呀，这数目估计很吓人，我估计以面积算，至小得整个房子吧，小小一扇门，还只是局部，哪有这可能。我的结论是，可能有蟑螂钻进里面，声响是爬动的声音。但最大的问题是，不论是什么虫，门是密封的，它怎么进去？
　　讨论不出个结果，就在门上拍几下，没声音了。但从此，我家有了一条无形的虫子，时不时，会发出几声，不像蛐蛐叫，也不像蝉鸣，甚至也不太像啃食木头的声音，总之是一种很难界定的奇形怪状的声音。这“虫子”，就是凭借着自己的声音，真真确确介入了我家，我们的生活。声音时大时小，有时在白天，有时是晚上，沙沙沙地响一会，或咯咯响几声，有时又象在呢喃，通常声音不算大，在可以忍受范围之内。我无数次，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还是不能确定它的确切位置，也判断不出到底是不是虫子。按理，是虫子会有洞眼，门上没洞眼，它是怎钻进去的，难道它一直在里面，可门是实心的呀，它哪来的生存空间？有空气吗，有水吗？以前在乡下，旧家具，老木头，确实会长蚀虫，我记得我读高三时，我用的桌子，就有虫洞，虫子躲在洞里确实不见出来，好像真不用喝水的，可是，得有虫眼呀。这里没洞，会是虫吗？
　　唯一的合理解释，是虫卵夹在木屑里被封进门内，在适当时候，虫子活过来了。要是这样，这虫子一出生就活在黑暗里，虽然它是一条虫，我也有理由相信，它内心极可能充满恐惧。起初，它以为在一个壳里，不断地啃啃啃，不断地拱拱拱，以为马上就可以破壳而出，却是怎么也破不开，于是恐惧随之而来。我以为它在悠然生活，其实它时刻都活在恐惧中，我们听到的声音，不是它是享受美味，而是惊恐四爬寻找出路。我听不懂虫语，不知道它是在呼救，还是在嘲笑我。也弄不清，它是想出来，还是一心躲进小楼成一统。虫子呀，你让我茫然。以前拍一下，它就闭嘴，现在不会了，依然如故，显然并不怕我，它看出我外强中干？真到我忍无可忍，它突然又自动销声匿迹，我大喜，难道虫子总算死了？只要是生命都会死，一条虫子的生命，估计不会太久吧，死掉也是正常的。第一年，我们就是听着它的声音，或者说在它的声音中，过我们的生活，它也过它的生活。我们拿它没办法，它却可以影响我们。没等我拿定主意怎对付它，它就先挂了，免去我劳心劳力，太好了。总算是海晏河清，四宇太平，宁静得怡人。
　　第二年，虫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向我们耳语的？具体时间记不得了，只记得，一家三口，相顾瞠目，接着就个个垂头丧气。难道只是冬眠去了？或是有了新的虫子？妻子再也坐不住了，找灭白蚁的上门来查看。师傅提着一个工具包上门，一边听我旁述，一边拿出手电，在门上到处照，他在找虫眼。虫子恰好没动静。找了一圈，又有手敲了一圈，师傅摇了摇头，毫无办法，师傅也没见过这种情形，说是有虫，怎会没眼洞？不是虫子，又是什么在响？临走只能给个建议，拿到太阳下暴照，看能不能把虫子晒死。送走师傅，我恶向胆边生，岂有此理，我不信对付不了你这虫子。把门拆下来，四周中间是一圈胶条，我打算挑开胶条，钻几个洞，灌点杀虫农药，不信毒你不死。没手钻，找来一根大钉，很不好弄，更主要是没具体位置，钉了一个，只能罢手，难道要把半扇门灌上药水，木怕水，这么一弄，木门先坏了，虫死不死还不一定。拿风筒猛吹，吹得风筒烫手，木板只是微热，这…
　　唉，虫子呀，都两年了，你怎么还能逍遥法外呀。专业人员都对付不了你，我们难道只好屈服在你的声威下，过忍气吞声的生活？换一扇新的，倒是办法，却总有不甘。似乎是嘲笑我们，声音竟越来越大，晚上在大厅都能听到，那声音有时像敲门，响一下，停一下，颇有规律，这到底是啥回事呢？两夫妻熊猫对熊猫。换门吧，我说，不是换新的，是和我房间的门对换一下，我的床离得远，女儿的离得近。门大小完全一样，唯一不同是打开方向不同，这样里外就变了，好在这门不分里外，都一样。要叫师傅吗？妻子犹豫问。不用，几口罗丝罢了，再调换一下锁调就行。功夫还是不到家，不是很好关，妻子却满意了。
　　擦把汗，舒口气，我知道，我和虫子的关系更亲密了，以前它是在女儿房间里，只是吵着要和妻子女儿耳语，现在就是夜夜伴着我了。它想和我说啥呢？妻子说我很罗嗦，会不会它也怕我的罗嗦，只好偃旗息鼓，甘拜下风呢？不是说一物治一物吗？再说，以前住的是香闺，这里可是臭窝，不会薰死？唉，我也不想你死，只要你不要太吵，我当是秋虫在鸣，没准还能助我秋兴，人虫亦可相安无事。有一条虫子，一起生活，不一定尽是坏事。你说呢？但最好，你也认同沉默是金这个道理，你看我整天说个不停，多肤浅呀，你不食人间烟火，吃的是香木，对不，层次不同，怎好意思像我这样。有理不在声高，风度正在音低，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像天际飘来，像清风远去，这才是气度，风度，你我同睡，不，是同醉，如何？说起来，我们也是同病相怜，你困在门内，我不也困在屋内？尽管一个是被动，一个是主动，也都是困，知音不在言深，一切尽在不言中，想必你也认同，对不？还有，其实，其实，其实我也是虫，懒虫，你是小虫儿，我是大懒虫，本来都是虫，相逼何太急呢，我们不能象人一样内讧，对不？好了，不说了，心照不宣就行，多说就俗。晚安。
　　2015-12-9
　　

踏雪闻香

风趣，幽默。一条虫子让人危机起伏，最后，安然相处。你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像天际飘来，像清风远去，这才是气度，风度。其实，我们都算是虫，又何必相煎何太急呢？

战鹰

本是袭扰人的虫，却能得以生存，受益于宽宏大量的主人。人虫和谐相处，其乐也融融。倘若所有人都如此，世界就和平了。

单衣

古有对牛弹琴，今有前辈对虫呓语，牛对美妙的音乐似乎不甚感冒，不知这只陪伴了您两年，作的不亦乐乎的小虫对您的这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作何反应呢？
行文流畅，风趣，赞一个！

单衣

祝您平安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