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百官镇辅导朱定良 岚皋路一助李火君 围困的人群是轮流的,吃过饭调换没吃饭的人。奇庚最后也不同这些人讲了,讲也没用,干脆立在那里不去睬他们。后来他们自己也觉得无味,有的自动散去,有的还在围观,看看围不出什么名堂,干脆都散了。一场风波自动息灭,重围不用冲了,奇庚带领我们回到镇坪路吃饭,我的肚子也填饱了。 自从这次事件后,我不敢跟着奇庚一同到药水弄工地去了,单独去不会受围困的。有次下午我又到药水弄工地去,回来时有人问我说:“华杰的弟弟是不是叫宝灿?”我说:“是的,你问他做什么?”他说:“你刚才出去了,宝灿来找你,等了你好多时间,他等不到你就回去了。”哦,宝灿来找我,莫非他又要借调我?像上次电视调谐机厂一样?我带着疑问猜想着。后来邵奇庚进来了,他直接对我说:“宝灿叫你回上虞去一趟,公司里有事情。”我还是不明白,公司里到底有何事情?我又要一夜无眠乘车回家。 到了公司里,门还关着,只好到街上找小店坐等豆浆。停了一阵豆浆熟了,掏钱买豆浆和馒头,填饱肚子后还得坐一些,去早了公司门没开。等到天大亮时,我孤孤单单地走进公司大门。办公室门还是没开,门卫周保英同我讲了一阵空话。这时办公室主任杨诚上班来了,我随口叫了声:“杨主任你好。”他客气地说:“唷,桐灿师傅你来了。”我说:“不是说公司有事叫我回来一趟么,不知是什么事情?”他笑笑说:“你先进来坐一阵再说。”于是我跟着他走进办公室,还未坐下他就说开了:“很大的事情,公司要升级了,须要你来出把力。”我说:“我有什么力可出?公司须要我做些什么事我总归尽力做的。”他给我泡了茶,非常客气地叫我坐,并说:“你先坐着喝杯茶,有好多事要做,等我们研究好后再通知你。”说罢他到经理那边去了,大约过了半小时,他回来后对我说了工作任务。这是一个奇怪的工作任务,就是叫我做“枪手”(代人考试)。 原来公司升级是以技术职称多少为标准的,比如技术员、助工、工程师共有几名等。这些人都要通过考试才能评定职称,但有的人不懂理论知识,只好叫人代考。本来决定我做宝灿的“枪手”,所以昨天宝灿到镇坪路来找我。后来宝灿决定自己去考试,不用我做“枪手”,就叫我做朱定良的“枪手”。我既感觉发笑,又感到高兴,为定良考试于公于私都是应该的。但觉得不妥,现在是什么年代?还要做这种事!大跃进年代都讲弄虚作假、高产卫星天天放、粮食堆成山肚子天天饿。现在应该实事求是么。但不做“枪手”也不妥,人家以为我小气。我沉思再三,就提出一个方案,让领导考虑。方案是这样的,我与朱定良同去培训,培训回来后晚上我再辅导朱定良,经过二次学习,他一定能懂得,考试也会合格了;考试这天我也跟着一同去,临考前再补充辅导一遍。我说:“定良师傅的文化水平比我高,写的一手好字,看过的书也多,虽然建筑方面的知识缺乏点,但经过多次的补充辅导,再加上他的文化水平,一定能考合格的。”领导们又开了个碰头会,过了一会儿,就同意这个方案。于是我和大家都等车子去培训。不一会儿金坚持的面包车开过来了,我跟着许多人上车,七拐八弯地来到一所学校里,这是路东的一所职业学校。走进教室我与朱定良坐在一起听课。讲的内容同我上次绍兴建工中专基本相仿,我就仔细地听着。一个上午听下来,下午接着听,晚上回到住处就教朱定良,把白天听来的贩给他听,他似乎有点懂了,说白天听得不大懂,晚上第二次讲起来就懂得多了。就这样天天辅导他学习,学了很长一段时间。 考试这天,朱定良与我一同去,临考前我又讲了一遍,一直讲到他进考场。考了二天,我问他感觉如何?他说考试不难的,几道题目都做出了,没有一道难题。我听了很高兴,说明我的方案非常管用,既解决了他的职称,又促进了他的建筑知识。而最有价值的是杜绝了弄虚作假的作风。 至于放榜之事不是我所关心的了。考试后我想回上海,杨诚叫住我,说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只好留下来,杨诚叫我填写技术职称的申请表。一本一本的申请表已有固定的形式,我就照着格式填写。在工作中,杨诚不断地对我说:“桐灿师傅要派大用场哉,实考出来的助工肯定要派大用场的。”我知道他在鼓励我,或者说在安慰我,也只有对他笑笑。填写申请表还有好几个人,他们也附和着说:“咳,实考出来的人确实不简单,还要给人辅导考试,真有水平。”对这些话我都以一笑回谢他们。但每天在公司填写表格,这样又化去了一个星期,完成后就回到上海。 回上海后我得到一个消息,说我的师父松友在岚皋西路主管工地,这又引起了我的兴趣。一天吃过晚饭,我踱步来到岚皋路。这路就在镇坪路的西边,走走只用了十多分钟。我想既然来到兰皋路了,那兰皋西路一定也不远的,就问了一声路边的人,他用手一指说:“那就是兰皋西路。”我走过去一看,确实有一块歪邪的旧路牌,写着岚皋西路四个字。这路非常短,稍稍一走就到底了,一看确有一只工地,临时工棚已经搭好,就是没开工。我走进工棚一问,正好碰到师父本人,二人一见如故,就坐下聊开了。我问:“你来了有多少时间了?”他给我泡了杯茶后说:“时间不多,大约有一星期了吧。”我说:“这是谁的工地?是你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说:“是裕昌的,是裕昌叫我来管管的。”我哦了一声,他接着又说:“这里的甲方是上海住宅合作社,只要生活做得好,今后工程是非常多的。”我坐在一根方橙上,他坐在一条长橙上。他习惯于坐长橙,背依靠在墙上,二条腿搁在长橙上,说这样舒服。就这样坐着讲话,讲了两个小时,我回到镇坪路宿舍。 又要过年了,一九八八年又完了,八九年春节马上来临。我女儿老早就回家了,她打工真困难,又是一年白做,工地发不出工资。我也没有拿工资,邵奇庚也发不出工资,看来过年又有困难了。出外一年回家团聚,一家人也高兴不起来,钱没有,工资要不到。简简单单地过好年,我匆忙到公司去报到,说好了今年要回公司的。我问经理,今年我安排在什么位置上,他说了两个字:未定。我到公司去了几次,算是上班也不是上班,是什么名堂我也说不上来。公司已经在凤山路东边,一号桥与二号桥之间的地方。我在那里去了几天,帮助各技术人员的名单填写。职称证书发下来了,我名义上还是技术科人员,证书我都能看到。我对杨诚说:“杨主任,我的一本证书我自己保管好吗?”他同意我自己保管,他知道我是不会跳槽的,落得放心。后来得到一个消息,说农垦公司要与五建公司合并了。两家公司原来都是沥东人办的,合在一起确实很好,公司的名称是:上虞市第五建筑安装工程公司。在五建的原有名称上加上“安装”二字,以区别原来的名称。我想公司里对我的工作安排不下,我还是自己找个合适的工地去干吧。于是我同经理说出这个想法,他同意我这样做。我首先想到的是师父那边,他正须要技术人员,我一则为自己找出路,二则去帮帮师父的忙,也不枉他培养我一番。 裕昌也须要人,他是初做老板的,初步尝试立一个工区。我于正月十二、三到达上海,先到镇坪路过了一夜,而后到岚皋西路联系。师父派了个人,用人力车把我的行李搬过去,房间及床铺都安排妥当。我就正式在工地上班了,考上助工后我是步步下退,从公司到工区,从工区又到工地。有人说我是助工住工地,此话一点不错,谁叫我关系网。我天天在工地工作,有空时偷偷拿出一本助工证书自己看。松友说:“让我看看。”我移过去让他看,他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丢还给我,轻轻地叹了一声。我知道他为我可惜,就说:“到工地做做也好的,我们师徒能在一起,否则碰不到一起。”他摇了摇头说:“从来都是这样的,朝中无人莫做官,有的人考上进士但一辈子做不上官,只能候补着,不化钱就永远候补不着。”正说着,外面进来一个人,这人名叫李火君,是沥东埩头人,我在嘉定曹王曾经见过他。他与宝灿的关系非同一般,也做过预算,计算水平相当高。他一跨进工地综合办公室,从袋里挖出一包香烟,“丝”的一声扯开烟壳,每人一根分过来,并且非常老练地与各个打招呼。他分到我面前时我问:“火君,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说:“我今天来报到,我是来做生活的。”我哦了一声,他接着说:“桐灿师傅,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我说:“一言难尽,以后慢慢说吧。”他拿出打火器“拍”的一下打着了火,送到我面前。我吸着他的烟,放下笔,推开图纸,细细打量了他一番。他穿着一套西装,一根领带衬在西装内;裤子的两条梭角非常分明,穿得碧挺。个子虽然不大,但精神挺饱满。戴着一付白边眼镜,镜片后边的眼睛炯炯有神。我感到这人做事一定是大胆、果断的,但我也感到奇怪,他怎么不在宝灿那里做管理人员,却跑到这里来做工了,莫非他是来承包的?我问师父:“他是否来承包工程的?”师父说:“不知道,我只晓得有个志根来包的。” 过了几天,我到他的宿舍里去转了圈。那是一个大仓库改的大宿舍,他们夫妻隔了一个小房间,另外又隔了一只小小的办公室。我从师父那里了解到,他是志根让予来承包的,吃了一组。这里共分三个组,第一组叶银水已经动工了,做的是一号房,第二组是俞永勤,第三组是他。他见我来访便客气地让座,又是烟又是茶的。他说话喉咙很响,说起来总是滔滔不绝的。我坐了一阵想走,这时进来一个人,其人与火君差不多大小,只略微胖一点儿,两只眼睛也是大大的。我问火君:“他是谁?”“我叫理君。”那人自报家门了。火君说:“他是我弟弟,名叫理君。”我说:“李火君、李理君俩兄弟是伐?”他纠正道:“不,不是李理君,是李军,单名一个军字,军队的军。”我哦了一声说:“你们一个是君王,一个是军人,一个兵怎么保得了一个君?”李军说:“我不是一个兵?”接着他连喊了几声,就有四五个人围上来,一个个都是彪形虎将。火君一挥手他们都退下了,对着李军瞪眼道:“桐灿师傅这是玩笑话,你叫这些小兄弟干什么?”李军笑笑说:“我也是闹着玩的?”我怕他们玩着吵起来,就打算回自己办公室,火君抓住我的手说:“今天饭这里吃,我还有些过年货,另外再去买些来。”接着转向他弟弟说:“小大眼,你去买些新鲜的小菜来。”我坚持要走,我说:“吃饭还早,现在才九点钟,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我们来日方长么,急什么?你是农垦的人我也是农垦的人,我们相互帮助就是了。”我挣脱了他的手,匆忙回综合办工作。 本来五、六号房可以施工了,但这二幢房基下面有一条废弃的市政管道。基础如果建筑在管道上不安全的,但要挖掘管道也有难处,甲方无法确定怎么施工。当时的甲方共有五个人,有二个主要人物,一个是王主任,一个是韩工程师。韩工是高级工程师,甲方聘请的退休人员,据说他的职称证书是国务院发的。韩工非常相信我,他常常与我商讨施工方法。我提议不用挖掘管道,这管道又大又深,挖掘难度大,挖起后还要回填,既费钱又费时。韩工说:“那怎么处理?”我说:“就在管道两边打桩加固,二桩之间用基础梁连接。”他思索再三认为这方案可行,就向住宅合作社总部反映,总部再向设计院交涉,设计院的基础图很快就出来了,火君他们立即投入工作,避免了等待的损失。 也许是第一次承包工程,火君对工程质量管得不十分理想。基础浇好了,质监站来验收时非常不满意,他们横摇头、竖摇头,两个质监员都有点不满。因为整个基础层面望去是一片淡黄色,他们认为混凝土标号不及格。我暗暗为火君捏一把汗,如果返工重做那损失可大矣!好在他们看了后只对松友说了几句话,算是通过了。事后松友对我说:“火君的质量你要多提醒他们,下次当心点。”我点点头,当时就到火君小办公室去,对他讲了验收险境。我说:“你只注意现场浇搅,没有注意搅拌机上的配料情况,混凝土标号是否合格?”他眨巴着眼睛说:“标号肯定是合格的,混凝土黄苍苍那是因为沙是纯黄色的,不像有的沙是黑色的,还有我进来的水泥也是黄色的,不信你可到水泥仓库去看。”我说:“我相信你说的话,但配料的比例你能保证吗?以后多注意点,不能顾此失彼。”他两只大眼睛眨了几眨,脸色疑重地说:“质监站怎么说?”我说:“还好,通是通过了。我们去看看水泥。”我和他走进水泥仓库,这水泥果然带有点黄头,又到沙堆里一看,沙确实是纯黄的,不像湖沙那样带黑色的。火君做事比较仔细认真,对沙和水泥的色泽也注意到了。我回到综合办公室就对师父说明了情况,这事就算了结。 火君没有施工员,自己既做负责人又做施工员,同时还兼任质量员。他弟李军是个泥水匠,砌墙又快又好。一把泥刀披灰拖灰飞快有劲,挥动起来“呼呼”有声,做小工的人都看呆了。我有时也帮着照看一下工程,有时提醒一下有关问题,免得出差错。甲方韩工及王主任起先对他不放心,老盯着他这幢房屋。后来渐渐宽起来了,因为做得还可以,再加上他人聪明,成府又深,能搞关系。另外韩工比较相信我,他也知道我是实考出来的助工,技术水平不会差,人也忠厚老实。他有时可以不去视察工地,说委托我去看一看就算了,甚至隐蔽工程也叫我代看一下他签字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也经常在韩工面前吹吹风,说火君工程做得很好。韩工这关过了,有关几个人也都信服他了。 我们综合组共五个人:工地主任松友,质技负责人是我,采购员朱建山,会计金夫,门卫国良。因我到火君组里多去去,其它二组有意见了,说我只管一组。天那,多冤枉啊!火君组里我确实多去了几次,但我没有私心,我没有得着什么好处。另外银水组结构基本完成了,不用多去了,永勤组是师父松友经常去的,既然他常去了我少去几次也不要紧的。这俞永勤自己工程管不好倒埋怨别人,到后来裕昌却把他撤了,换了个张家人来做,这下总算好了些,工程也顺利地上去了。我还是多到火君工地去看,因为他的工程比别的不同,须要多关照才能顺利施工。张家人叫杭星华,他自己管得比较好,我去不去他从没意见,于是我就放心地照管好火君工地。 日子久了,各组的工程也做得好起来了,为此我非常高兴。但又出了问题,听说公司又要分开了,农垦与五建的领导有矛盾,管理人员也有矛盾,只能一分为二。那我怎么办,我是农垦的人,现在身在五建工地,是做下去还是回农垦去?这正是:两家大人有矛盾,一个小卒无办法。欲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请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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