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想赚钱误闯关东 弃老本回归公司 自从联运公司回家以后,我一直找不到工作。在家虽然好,但赚不到钱是个现实问题。天上不会掉馅饼,于是我又东奔西走地寻找工作。有一天我在李金达家里串门,两人喝茶谈天之际,门外来了一个人,名叫李明龙,人称“小明龙”。原来李明龙在盖北乡有个朋友,想招一批人到黑龙江共同建造办公大楼。那里是否可去?明龙决定不下,故而来与金达商量。金达思索了一阵问道:“盖北这个人是做什么的?”明龙说:“是做油漆工的。”金达问:“油漆工在建筑上是没有分量的,他在黑龙江有什么脚路?”明龙说:“他们去年在黑龙江做过,有老关系的,今年要扩大,所以要我多招几个人一同去。”金达说:“你要么多去几个技工,有了技术力量,将来权力肯定属于你的。到那边去开创一片新天地,也是个好办法。”明龙说:“照你这么说还是去的好。”金达说:“当然要去试一试,不去可惜。你如果打算去的话,我叫几个人一同帮你,只要你们团结一条心,这条路可能闯得出。”明龙笑迷迷地点点头,说你再给我考虑考虑。他走后我又和金达聊了一阵,也就回家了。 过了几天金达来我家串门,并问我黑龙江想不想去?我听后有点不知所措,去罢、路途遥远,万一跑空怎么办?风险太大。不去罢、老守着这几亩田地过不上好日子。我犹豫着答不上来。他见我这样,就说:“过两天你来我家中,我叫花猫一道来商量商量,你看如何?”我说好的。过了几天我去金达家里,正好花猫也在,我们就聊开了。这是一个早春二月的上午,春寒料峭,细雨蒙蒙。花猫上身穿一件黑色中山装,下穿一条毕挺的华达尼裤,剃一个冲顶头。我说:“花猫师傅,这么冷的天也不穿棉袄?”他裂开嘴笑着说:“我一向不穿棉袄,落雪天也只穿这些衣服?”,他说话的喉咙特别响亮,振得半间屋嗡嗡响(那时金达家里也只有半间屋)。接着就商谈去黑龙江的问题,金达与花猫谈得非常起劲,我在旁边听着。金达说:“华杰现在要办公司,还要招收一批固定职工。你们先去那边,等站稳脚,我也来那边,我们可用华杰的公司承接工程、开拓业务。那时我们都成为固定职工,老来能够拿退休金。”花猫又问:“小明龙这工程是否可靠?单凭他说说总有点靠不住。”金达说:“我们再问问他,情况可靠了你们就去,不过闯天下总要担点风险。”就这样商谈了一个上午,各人回家吃饭。 又过了几天花猫来我家,他决定要去闯一闯,并劝我说:“一同去吧,或许能闯出个名堂来。”我问:“金达去不去?”花猫说:“他走不出,他要在华杰这里找一个工作,万一我们失利了也好有个退路,否则全军覆灭更加惨了。”我想:这也是对的,一支军队打仗时总要留一批后备兵的。不过我总有点胆小,前阶段我一直跟着师父松友做,有一种安全感,后来跟金达做也有一种安全感,现在金达不去我能去么?我还在犹豫时,花猫又说:“到年底赚二千元来大家多高兴。”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动心了,谁不想赚个一千、二千的,谁不想过上好日子,于是我答应再去冒一次险。为保险起见,我与花猫又到金达家商量。金达叫我放心去好了,并对花猫说:“桐灿体力不大好,砌墙做泥水活尽量叫他少做点,让他多管理施工方面的工作。”就这样我又一次冒险闯路子,一九八四年四月底,北上闯关东。 我们一行十多人,乘汽车来到上虞火车站,那时的火车站已经不在曹娥了,设在平阳山路。同去的是:李绍江、李余政(花猫)、蒲志桥、我,还有花猫的儿子和徒弟。这六人是与金达有牵连的,算是一派吧。明龙带着他的老表和老堂,也有四五个人。其实我们这十多个人应该说成是一派的,真正的另一派是盖北人和余姚人。这么复杂的队伍,我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我向花猫说:“会不会有问题,如果有问题现在回转还来得及。”花猫紧锁双眉不出声,明龙很自信地说:“这么多人都去,说明形势是好的,去年他们工资很高,所以今年去的人特别多。”花猫想了想也说:“这么多的人都去了,他们也不是呆子,我们去吧。”于是各人都拿出车钱交给明龙,叫他统一去买车票。 从上虞站乘车至上海,然后再在上海买车票去黑龙江。上海路天广场过了一夜,幸喜天气已经转暖,人还过得去。那时的火车不像现在的动车,路上振动的可厉害;开过济南已经有点吃不消了,接着来到仓洲。当车上报出仓洲站名时,花猫说:“这是林冲充军的地方。”这时我就想起了林冲雪夜上梁山的情景,有一种被流放的感觉,同时也感觉身体发冷,从行李包中拿出了衣服添上。这样一路北上,振动加寒冷,一路添衣添裤,最后总算到了目的地:黑龙江省伊安县。 车子刚刚定稳,年窗外雪花飘飞,当我们走出站后,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一行人像无头苍蝇似地乱奔,半小时后才来了命令,说是先找旅馆住一宿,明天再到工地。小明龙找好旅馆,我们把铺盖都搬入旅馆,住上了有暖气管道的房间。相识的和不相识的都住到一起了,我和花猫开始串门,从这间走到那间。花猫香烟度来度去,须臾间盖北的、小越的、余姚的都搞熟了。至此整个过程我们有点清楚了:原来真正的负责人不是小明龙,也不是盖北人,是那个余姚人,其人姓啥名啥也不知道。这条打工的链条是这么形成的:我们的头是花毛,花毛连接小明龙,明龙连接盖北任连根,任连根连接那个余姚人,那个余姚人再去找他的什么亲戚。一串长长的链条,你接我接的,这工程能赚钱么?我和花猫忧心忡忡、愁云漠漠,摇头叹息。事以至此,只好听天由命,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天一早起床,吃吧早餐等待他们的安排。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说乘车去工地。我们挑起铺盖走出外面,有好几辆马车停在那里,那个盖北人任连根叫我们上车,于是都上了车。我想:用马车拉人,路肯定不远的。我上车坐好后向前一看,领头一匹巨大的枣红马,后面再套上二匹普通马,据说这三马之车就是当地老乡的交通工具。只听车夫“驾”一声喊,然后把马鞭抛向空中,只听“拍”一声响,马车犹如汽车一样向前奔驰。一瞬间,耳边“虎虎”生风,我冷得发抖,赶紧缩紧身子。跑了二个多小时,来到一片荒凉的黑土地上,四周荒无人烟。还好,工棚倒是有的,于是我们住进工棚,接着生火烧饭。当时的东北大米确实不错,吃起来又糯又香,连菜也不用。就这样吃吃睡睡,休息了二天,明龙他们不住地开会、碰头,我和花猫睡懒觉。终于在某天下午召开会议,宣布了一些人员的职责,有主任、队长,班长以及财务出纳等等。其中李明龙定为施工员,我和花猫均没有什么职务。想当初金达关照花猫照顾我少做些体力活,花猫自己没权怎能照顾我? 会后明龙对我说:“明天大家要开工了,你留在宿舍里看图纸,工资不会少的。”接着他交给我一大叠图纸。我也不言语,拿来图纸放在床头。吃好晚饭,花猫约我外出散步。在黑土地上,我们遍走遍谈。花猫说:“明龙图纸也看不懂却做起施工员来,图纸要丢给你看。”我说:“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舵手不内行我们应该帮他,翻船了你我都有生命之忧,一定要帮他打好第一仗。”花猫说:“估计他连经纬仪、水准仪也不会照。”我说:“那怎么办?”花猫说:“我照过好几次。”我说:“那你教他吧!我们潭头人不能被盖北人看轻。”花猫说:“那只能我们共同帮他。”说说谈谈,天已经暗下来了。五月的黑龙江白天特别长,下午八点钟太阳下山,九点钟天暗下来,清晨三点钟天就亮了。在这种情况下必须抓紧休息,否则睡眠不足工作无劲,于是二人忙回到宿舍就寝。 我看了二天图纸,明龙叫我和花猫去放样。盖北有个泥工叫夏文忠,他有点懂,但真正要他定位放样还有一定的距离。就这样三个人来到现场,我拿图纸指挥,花猫照经纬仪,夏文忠举标杆。半天时间定出点、弹出线,放好了样。泥工师傅砌墙时由花猫照看,钢筋和模板由我照看,实际的施工员是我与花猫。我们在工余时经常谈及此事,说这是“薛仁贵征东、张士贵得风。”我说:“薛仁贵就薛仁贵吧,只要张士贵不变坏,能赚到钱大家都高兴。”我除了施工外就负责钢筋,我们钢筋工场里有三个人,我和蒲志桥,还有一个是盖北小青年,名叫阿建。我专门翻样,有时制作箍筋,阿建也有点内行,做做还可以,我因此轻松得多。花猫有空常来工棚谈谈,他一边抽烟一边摇头叹息。他说:“这班人砌墙手脚慢,一天砌不了多少墙,将来工资不会高的。”有时同我讲,有时同绍江和志桥讲,几乎天天商谈去留问题。当第一次伙食费发出后,我提议大家节约开支,尽量多积些钱,以便凑足车费,尽早离开伊安。 我们与金达的联络从来没有中断过,信像渡船一样的渡来渡去,当我们发出第一封信时就等回信。金达的回信是:要我们坚持下去,看看是否有转机,并说路远迢迢的到了那边,不要马上回家。我们只好耐心地做,等待好的转机到来。后来又发了信,金达的第二封回信是说:他正在联系工程,落实后会写信给我们的,还是叫我们暂时安心做。就这样,信件来来往往,我们都在煎熬中过日子。 那里的工地非常大,施工队伍不只我们一家,我们抽空常去别的工地参观取经。东北的泥水匠比南方的强,他们都是用大铲砌筑的,做起来动作及快。还有一批娘子军泥工队,清一色的女工,每人拿一把大铲,砌筑比男工不会慢。我们南方人看得啧啧称奇,都说她们的工资肯定超过我们。工地里有小店,买些零星日用品还是有的。还装有高音喇叭,每天下午三点广播戏曲,播出最多的是龙江剧。有一出“朱卖臣”的戏,唱的是朱卖臣家贫如洗,没吃没穿的情境。别的唱词都听不懂,但有一句唱词却听得蛮清爽,那就是朱卖臣妻唱的“我可怎么活啊!”我们听了都感叹不矣,没吃没穿是不能活下去的;妻子与朱卖臣离了婚。唉,朱卖臣五十当富贵,我已经五十相近了,看来要穷一辈子,所喜的是妻子始终苦守着我。 天气越来越热,正午的气温也有三十五度,比南方不会差。幸喜我在工棚里制箍筋,外面砌墙的可没有我们好。但只要过了下午一点钟天气马上转凉,到晚上穿衬衫还嫌太凉,半夜里要盖上棉被。就这样白天高温,晚上盖被地过日子,天天听龙江剧唱“朱卖臣”。我和花猫对于那种“薛仁贵”式的施工虽然心由不甘,但工作还是要做的,不做恐怕连伙食费也拿不到。就这么一层一层地做上去,结构终于到顶了。就在这时,金达又来了一封信,说他在上海接到工程了,叫我们回上海。 接到信后六个人召开秘密会议,我和花猫等五人认为早点走为妙,但志桥不想回上海。做了三个多月工,只拿了些伙食费,中途走掉工资要泡汤。但我和花猫思来想去还是早点到上海为好,这里即使能算到工资也不会多的,这批人的技术素质太差,凭这样的做法一天能赚多少钱?更何况我是无名之辈,虽有施工技术但无功劳,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金达那里毕竟可靠,钱不会少的。我宁愿黑龙江的工资不要,弃掉老本也要到金达那边去做。就是五人回上海路费还不够,花猫说再过几天要发伙食费了,现有五人的钱凑起来有二人的车费,先走二人到上海报信,向金达说明还有三人随后就到。 定下来后,李绍江和花猫的儿子先走,还有三人留下。我们一边打算走,一边还在工作,不能让人家看出来,否则伙食费不发更糟了。在等待的日子里,往往心急如焚,熬过了一星期,伙食费总算到手了,我和花毛向明龙说:“我们想回去了,这里结构已经到顶了,你施工不会困难的,工资你给我们算算来。”明龙挽留我们,但我们归心似箭,立即从伊安乘车到齐齐哈尔,再从齐齐哈尔乘车回上海。 七月流火,热浪滚滚。我们从上海车站出来后,花猫叫我看住行李,他去打电话找金达。金达住在上海斜徐路连襟家里,花猫有他家的电话号码。过了一阵花猫转来了,他说电话已经打通,金达马上过来。过了一个多小时金达来了,他跟我们打过招呼,接着就简单地问了一下情况。花猫问金达:“工地在什么地方?”金达说:“在嘉定戬浜,戬浜银行新建一幢房子,是包工包料的。”那时能做包工包料的工程工资一直很高,再加上金达与我是好朋友,我可放心地做了,不用再忧愁赚不到钱。这正是:几度无故走弯路,一朝有缘遇明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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