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上调公司算成本 下拔工地做顾问 一九八七年的春节过去了,我到奇庚家里去,一则望他,二则问问他什么时候到上海?他笑着对我说:“你今年不在我处做了,你调到公司里去了。”啊,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他又说:“是华杰师傅说的,公司要派你用场;到公司里去做也不差么。”我想,我这人有什么用场可派,能力有限啊。“派用场,派什么用场啊?”从邵家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叨念着这句话。究竟怎么办,我是否直接去问华杰师傅?一晚上没睡好觉,第二天一早到沥海北门外公司里,问清了情况。公司里认为我做预算员不适时宜,计算过分死板,工程量算得太认真,提不高经济效益。华杰说:“调你到公司搞成本计算是非常合适的,你尽量算得准确。”我说:“那我到什么地方去算?这么大的公司,这么多的工地,我算得了么?”他不回答这个问题,停了一阵,他叫我先回上海再说,以后等通知。 我出门时对女儿说:“你先在家等一段时间,我今年在什么地方做还不一定,等落实后再来带你。”我到上海后照常工作,照常编制预算。这年我师弟叶建忠在眉州路有一个工程,这个工程是章家人章纪土承包来的,转交给建忠做。政本路与眉州路同属于杨浦区,路途不远,我到眉州路去了一趟。师父松友也在那边,父为子管工程。还有蒲志桥也在那边,他还是做钢筋工。我问建忠:“工地人员是否可增添,我女儿也想到这里来做。”他说:“来吧,到我这里来做钢筋工,反正蒲志桥也在这里。”于是我把女儿叫到上海,并带到眉州路工地。师弟毕竟是自己人,还有师父也在,我可放心地做自己的工作。 春节后大约二十多天,公司李金奎来上海,他带来了杜秋娥,说是到邵奇庚工区做预算员的。我很快地办完移交,将所有的计算稿及完好的预算原件交给她。我的办公桌也让给她,就打算回上虞。那天公司的面包车开到政本路,我拿着行李上车。还有一个是陈瑛,陈瑛也调走了,她调到王水根青浦工区做预算员。面包车从政本路出发,到谈家桥停了停。陈瑛与李冬兰聊了一阵,我在那里坐了一阵,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回上虞去,女儿却在上海,叫我怎么能安心。后来车子开了,到百官已经很迟了,那时的路况不好,车子停停开开,速度非常慢。 这时的公司已经搬到百官了,春节的时候华杰说过要搬到百官去,在百官与各路神仙联络比较方便。百官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圆台面上小菜有十多碗,而且不是一般小菜。华杰师傅叫我一同入席,我就在他们几个人的身旁坐下。吃好晚饭,睡觉的地方没有,暂时在别人的空床铺上睡了一晚。第二天,公司面包车回沥东,我就乘车回家,在家里过了一夜。以后几乎天天回家,早晨去百官上班,晚上回家。过了一段时间,有个叫牛皮阿毛到上海去了,他有一只床铺让出来,叫我到那床铺去睡。那是一间小厅,对面是一间卫生间,臭气正好冲着我床位。我没有地方睡,这只床位不睡也得睡,臭又有何法?不但臭,而且吵,因为是卫生间,晚上不断有人来如厕,进进出出的脚步声, 吵醒我的睡眠。好在我白天没有事,天天坐在办公室里看报。我这人是做惯的,不干活好难受,但领导不安排我做工作。 后来百官有一只工地要做决算,华杰师傅就叫我先做这个工地的决算。这是解放街上的一幢大楼,名称是“槐花饭店”,也就是农工商商店。这是一幢较高档的楼房,有地下室,地下室还有架空隔板。上面一层是商场大厅,中间有螺旋楼梯转入二楼,二旁各有一跑楼梯通往各层。二层也是商场,商场的规格比一层要具体。三楼以上分别为办公用房及客房。地下室是混凝土墙板,上部是框架结构。外墙面为马赛克,内墙面大部份是墙纸、护墙板,油漆是高档的腊克。这幢房屋是徐百芽做的,施工员是金永建。徐百芽沥东后郭渎人,中等个子,两只眼睛大大的,年纪大约三十多岁,说话很直爽。我是第一次与他相见,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就由他领着参观这幢房屋的各楼层。看完后,他又叫来金永建,叫金永建对我介绍一下结构情况,并说明图纸变动情况。那时的工程管理没有现在完好,资料也不齐的,有的地方变动了但没有资料记录。在他的临时办公室坐下后,徐对我说:“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就问他吧,他会告诉你的。”接着又转过身对金永建说:“你就陪着桐灿师傅算,现在施工任务不多了,工作分配好后就来办公室,解答桐灿师傅的疑问。”就这么着又搞预算了,晚上我睡在厕所边上,久久不能入睡。公司领导说我做预算不适时宜,所以调我做成本核算员。从上海回来后转了一圈,又做预算员了,而且是一幢很大的楼宇,高档的结构和高档的装饰。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开始计算了,这里是浙江不是上海,应该换一种定额。我每天按时上班计算,金永建每天陪我,他是有问必答的,为我提供了许多方便。听徐百芽说:上虞的工地效益不好,职工工资低,说与决算有关。我想:这有道理也无道理,应该算的工程量不算进去,预算员当然要负责任,但没有漏算不是预算员的责任。那时百官的预算员是梁岳海,是一个青年人,水平还可以,培训考试是合格的。更为发笑的是我这个不适合做预算员的人竟接手做这么重要的决算,还说想从我的决算中提高效益,说梁岳海算得不好,云云。我当时也没有多说,宁可多做事,尽量少说话。我一边算,金永建一边看,说我梁算多了,没有这么多的体积。我说,我不会害算的,将来甲方或者建行要审核的,双方对起来是不留情的。他说,他算过好几次没有这么多的梁。我说,你看我的能耐吧,我保证不会被他们减去的。他笑了,说这样保证能提高工资。算了二十多天总算完成了,我复写了几份交给公司领导,由他们转交甲方。 这份决算完成后,我想还是到上海去比较妥当。上海有许多工程可计算,百官没有什么可算的。我向华杰师傅说了说,他说:“也好的,你计算蛮准确的,成本计算实际上是须要的,工地经常亏本总归是不好的,一定要控制住成本。”这项工作怎么做法好,实际上我也没经验,我想先到谈家桥去算一只,摸索出经验后再向领导汇报。我正打算重回上海,这天晚上来了个客人,他是邵校夫,老前辈好几年不见了,遥想当年在井冈山棉织厂是常见的,今晚相见分外高兴。他还是老样子,看不出老,说话喉咙还是蛮响的。我领他到办公室里,这里晚上没人,比较清静。我们谈了许多话,从井冈山棉织厂谈到沥东灯泡厂,从结构力学谈到柱、梁、板,又谈弯矩、剪力计算法、谈配筋率。谈了三个钟头,我有点瞌睡了。最后他说我这人没用处,说我学习了这么多的东西,竟会一点用场也派不上。说我不够灵活,太死板了。建筑这个行业要会捞、会用,你不会捞,实实惠惠的靠一些工资糊日子,只能自己开支开支,何来余钱去孝敬领导。不孝敬领导,领导就不重用你,你一生一世不会出山个。他这一说,说得我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话来。他见我尴尬,也就不多说了,立起身就往外走去,我也起身相送。送走了他我又回到宿舍,想想他的话很有道理。但我没办法,我一没权、二没职,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技术人员。要想捞“外快”到什么地方去捞?再者,我也不想捞“外快”,不想升职发财,做个普通人算了,人生在世如春梦,何必强求? 我打点好行李重新到上海,在上海谈家桥那里算了几个工程,摸索成本计算的方法。有一天上面来通知说,叫我到上虞去一趟,说“槐花饭店”要对账审计。我又回上虞去找徐百芽,问他对账的情况,他说建行已来通知,要我们与建行校对。他又领我到公司见经理,商议关于审计之事。一幢大楼辛辛苦苦做了这么长时间,对账是个关键问题,不能有半点马虎。领导叫徐百芽到建行去约时间、约地点,说地点最好定在现场,便于观看房屋实物。我则时刻准备着上阵,似乎有点严阵以待。 来对账的是个小伙子,二十多岁,中等个子,方盘脸。穿着打扮比较普通,讲起话来和蔼可亲,没有一点审计官的架子。我问:“师傅你贵姓?”他说:“免贵姓李。”说吧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我。我接过名片一看,上排是:建设银行上虞支行建经科,中间是李志宏三个大字,下面是地址和电话号码。双方略微交谈几句,就言归正传,翻开决算书逐项校对。我们从地下室对起,一项一项地仔细校对。徐百芽坐在一旁静观我们,金永建作为施工员也陪在一旁。双方遇到问题就到现场去看,看过后继续校对。一个上午就很快过去了,吃饭时徐百芽寻了一间清洁的雅间,李志宏坚持要回家去吃。徐说:“吃餐饭又不是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最清正的官也要吃饭的,中国不见的有这么好的官?不吃不喝?”我说:“小李,吃饭归吃饭,对账归对账,并不是吃了一餐饭账就不对了。况且我也要吃的,你不吃饭我也没得吃!”他在我们的再三劝说下才坐下来,但吃得很少。 下午继续对账,他倒听了我的话,吃归吃对归对,对账时没有松动。好在我有心理准备,反正不想多算,但该算的我一分也不肯少算。他说我算得仔细,这么小的东西都算进去了,调是梁岳海不会算进去的。我说梁岳海我不知道,这人我也是到公司后才认识的,他是小越人,第一次考试时就合格了,应该是个出色的技术人员。小李与梁岳海对账已经多次了,他们之间都有较深的沟通。我想,我还是小心一点,我与小李第一次接触,不能让人家有一个坏的影响。一天对下来,我已经感到非常疲劳,脑子昏昏的,头有点疼,因为二人都非常认真,谁也不肯马虎。吃晚饭的时候,徐百芽又要到中午吃过的饭店,小李说晚饭回家去吃,晚上家里有客人来。李志宏虽是初次认识,但有点亲热感,二人还说得来。他佩服我的计算,我也佩服他的审核能力,同时也佩服他的为人。 账对了很长时间,对好账后“农工商”应该付工程款了,但迟迟不付款。公司成立了“讨债小组”我也是“讨债小组”成员之一。天天等在商店门口讨债,我不会讨债的,但决算账目是我经手的,公司里要我也参加。 夏天我又到了上海,在谈家桥通过李冬兰之手要了一套图纸,着手计算工程量,同时也去买了一本施工预算定额。这本施工定额与造价定额不一样,材料、人工都比造价定额少。算好工程量后我就按照这本定额分析工料,分析好后我就交给冬兰。说:“这就是我做的成本预算书,你可以对照一下。”过了几天我到嘉定曹王去了,见到金达,与他谈了一阵。他说:“你不用算了,算这个没有意思的,工地算成本做啥?人家巴望成本低一点,自己会控制的,何必要你算。我有一只工地要成功了,我同宝灿讲一声,叫他到公司去借调过来,你到我工地来管理吧。”我说:“借调能成么?”他说:“怎么会不成,工地都是公司的,工地好了公司也就好,工地亏损了公司还有什么花头。这个我会叫宝灿去讲的,你要打算好是否愿意到工地。”我说:“现在东奔西跑的,弄得我落脚点也没有,女儿也寄放在外公司那边做。有了落脚点,女儿也可过来做了,这有什么不好。”他说:“那你就等着吧,成功了我会通知你的。” 从曹王回来后我又到邵奇庚工区里去转了转,老朋友了能不去么。他的工区又搬过了,住在港务公司里,因为港务公司有一个工程。这个工程是我回上虞后承接的,现在由蒲来土承包。办公室比政本路时好多了,气派与以前大不相同。工区里除了预算员杜秋娥、会计、出纳之外,又增添了一个技术员,姓何名友生,据说是正规学校出来的。我坐下后,奇庚给我泡了一杯茶,我说不要泡,他说:“这是上等的好茶叶,你难得喝上一回,价钱可高哩,要五十元一斤。”他把泡好的一杯茶放到我桌子上,我一看没有几颗茶叶,其水也是清清的。奇庚又说了:“这茶喝第一口时没有什么特别,但喝到第二口、第三口时就两样了,特别清香特别浓,其茶是越喝越浓的。”听了他的话,我慢慢地品着,并细细地看着办公室里的一切情况。过了一会,牛皮阿毛进来了,原来到这里做采购员了。我正想同他讲话,蒲来土也跟着进来,我只能同来土打招呼。来土工作一直是非常认真的,打从海涂工段里起,我一直佩服他的工作干劲。他进来了,他只同我讲了二句话就拿起安全帽,对我说了声慢坐,就走到现场去工作。我看他们都忙,再也无心坐下去,就同奇庚说了声告辞。奇庚说:“再坐一阵,茶也只喝了一口,再喝二口走。”我说:“我下次再来喝,今天还有别的事。”从他那里出来,又到眉州路转了转,看了看女儿的工作情况。 金达的工地终于成功了,这也是邵惠牛的工地。工地在田林路苍悟路九号,上海电视调谐机厂里边。该厂原来有一个幼儿园工程是惠牛做的,幼儿园完工后接着要建造一个较大的车间。这个工程比较复杂,而且又大,金达是作为工区人员下去蹲点的。我一到那里,惠牛首先接待了我,老朋友相见欣喜万分。金达也从曹王赶到了,三人相会,喜上加喜,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海涂造房、方家窑造房,从前的一幕幕情景难以忘怀。金达对惠牛说:“阿牛,这幢房子比较复杂,叫桐灿一同来有好处的,复杂的图纸他能解决,你看好不好?”惠牛说:“人我是要叫几个的,桐灿肯来还故话啥,大家又是老搭档。”金达说:“桐灿来工地我们不用付工资的,我叫阿灿同华杰讲一声,只要借调过来就可以了。”惠牛说:“这更加好了,那什么时候来?”金达转过来对我说:“你有没有未了清爽的工作,没有尾巴了马上过来,图纸先看起来。”我说:“我来上海做了几只成本测算,算好后都交给他们了,现在没有什么要移交的。”他说:“那你明天就过来吧,你先看一看图纸,我马上也过来。”他又转向惠牛:“睡觉的房间有吗?”惠牛说:“房间马上清理一间。”接着他吩咐职工去打扫房间。 就这样我匆匆忙忙地搬到了苍悟路九号,住进了惠牛的工地。因为我没有地方落脚,找个落脚点能安心工作。我知道这样付出的代价较高,但没有办法啊。这是一幢五层的车间房,跨度较大,开间也大,图纸复杂得很。我初看一遍还有点看不懂,经过反复看后才弄清了形状。后来又来了一个人帮了我的忙,这人叫沈华根,是四埠乌树庄人。他是木工翻样的,他对图纸非常精通。我们二人一人一套图纸,各做各的,我负责钢筋翻样,他负责木工翻样。有时我们共同交换,有不清楚的地方相互提携。这样一来我轻松得多了,否则真苦死人了。人员陆续进场了,李华江、俞建林、李银表、李顺潮。这几个都是新增的。华江是惠牛的外甥,负责泥水匠的;建林是惠牛的外甥女婿,是施工的;银表是公司设备科长李国庆的儿子,资料员;顺潮是金达的好友,采购员。原来的达君也是采购员,还有一个王惠君是惠牛的徒弟,他是不脱产的钢笔负责人。金达和惠牛是总的负责人。我是什么职务,因为是公司借调来的,是临时帮帮的,没有职务,暂以顾问称之吧,这是我自己任命的。 这一帮人力量是够强的,也就是力量强了的缘故,产生了矛盾。也不知道是怎样产生的,只知道两个负责人不和睦了。首先是金达回曹王去了,工地只剩一人负责。金达回去之前我问他:“你回工区去了,那我是否也回公司去?”他说:“你暂时在这里管几天,我马上会回来的,我走后你还是照常工作。”我送他出工地,以后就按照他的指示继续做,好在沈华根没有变动,我还是同他商量图纸方面的问题。后来又起风云,沈华根与惠牛吵架了,二人吵得很厉害,旁人劝也劝不进。过了一天沈华根提出要回家,建林也来劝说,但他不听。这事吵到工区里,这样大的工地宝灿是非常重视的。听说一个主要技术人员要走,他自己亲自来处理。他来了后听取各方意见,但各说各的,双方都有理,一时难以解决。 过了几天,惠牛不做了,工区决定撤销他的职务,由金达任负责人。惠牛这支队伍可说是人强马壮的,他一走所有与他有关的人员统统走了。于是又增添了一些人,沈金法进来代替华江的职务,李荣坤进来代替邵建林的职务。我还是老样子,没有职务,但有工作做。我这人不计较什么的,只要有工作做有工资拿就是了。经过这一番变动,甲方没有什么意见,他们指着我和华根说:“幸亏你们两人没有走,施工是不受影响的。”事实上我和华根二人为甲方的设计图也提出了许多修改意见,他们对我和华根已经深有了解。 至于金达与惠牛之争论,至今我也不明白是怎么会事。通过王水根那里的经验教训,我变得少管闲事了。除管好现场外,我还有其它事情要做,第一是总结一下成本核算的经验,第二多教教女儿,她的钢筋工艺已经很熟练了,能单独分包施工了。 先说成本核算的总结,我根据几次计算的结果,得到许多收获。我把这些收获写了一下,并加了个标题《浅谈成本核算》,写好后寄到公司里交李华杰。我的意思是请公司推广一下经验,领导既然重视这项工作,我现在已经摸索出一套经验,下一步该怎么办由公司来定。这么大的公司,有许多工地,叫我一人搞成本核算是忙不过来的,首先叫我搞无非是想摸索出经验。现在我把这经验报告给公司,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现在我借调在工地,总要对工地负责,管好现场才对。出人意料的是《浅谈成本核算》在公司内部刊物里登载出来了,后来稿费也寄来了,是阮嘉明寄来的。再后来实质性的成本核算却没有搞,所以对于我上调公司一事至今还是个谜,也许是我确实无能力做预算,也许有别的原因。第二问题是教育女儿,她钢筋工程做得越来越好,原来初做之时尚有差错,到后来没有差错了。为了让她熟透图纸,我一有空就教她继续学看图纸,直到对所有的图纸娴熟为止。正是:老爹无能下工地,女儿有幸学技术。欲知我女儿是否学会预算,请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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