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三板塘初学泥工 棉织厂三借图书 一宿无话,次日醒来梳洗已毕,吃罢早饭走进工场,分头工作。有拿工具的、有抬水泥的、有撬黄砂的。我第一次上班不知所措地立在一旁,后来松友分派工作了,因为他是技术负责人,是分管生产的,还有一个政治负责人是分管政治的。他交给我一把洋撬,教我翻撬黄砂和水泥。我跟着他一左一右地翻着,有一个人拿把铁耙来回耙动,还有一个人加水。就这样操作了十多分钟,一堆水泥砂灰调制完成。几个泥水匠开始粉墙了,灰撬板与铁板一上一下地抚动着,须臾间一大堆砂灰已粘贴在墙上。我与另外几个小工继续拌制砂灰,先把各种材料放到一起,然后二人翻洋撬一人拉铁耙,最后加水调制而成。如此反复操作着,他们粉我们拌,像是你追我赶,像是竞赛,直做得我气喘吁吁汗流满面。 一个上午做下来,我已疲倦不堪,手臂酸溜溜地疼痛。午饭到主厂食堂就餐,我一手拿只搪瓷碗,一手拿只搪瓷杯及筷,总觉得双手很累。原以为跳出家门到杭州能混碗快活饭吃,却原来搞副业也有这么累。幸喜吃罢饭有午觉可睡,我趁机美美地睡了一觉,以便下午能更好地战斗。还好,下午我调换工作了,叫另外二个人专拌砂灰,我专门侍候泥水匠递砂灰及其它物品。这下轻松得多了,但麻烦事又来了,这个要砂灰,那个要直尺,喊叫声此起彼落,接应不暇。再有一件为难的是我不内行,连一些工具的名称也不熟悉;有个师傅叫我把“木蟹”递给他,我找来找去地找,一直找不到所谓的“木蟹”。其实这木蟹就在我脚边,是一块杉木板上有一个把手的东西,可用它来平整墙面砂灰,后来那师傅跳下架子自己来拿,我才恍然大悟,可为时已晚,只落得个呆笨之名声。 从那后我抓紧学习,外行是立不住脚的。一段时间下来,人也渐渐熟悉起来了:松海我原来也认识的,他是松友之弟;厉雨根是松友的妹夫,周家堰人;李银富、何建兔都是松友之徒弟,并且是公社分配的;蒲来兔我是熟悉的,他是我老堂的朋友;老谭四十多岁,是谭村人;还有一个是政治负责人,身材略长。熟悉了这些人,为我的学习打下了基础。除松友外,松海和银富二个也来教我,教会我许多操作的要领。 没几天我做小工的知识掌握了,但我不满足这一点,我要学泥水匠。我知道学泥水匠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不是想学就能学的,公社有规定:统一安排工程项目,统一安排人员,统一安排学徒工。这“三个统一”是一道严密的紧箍咒,谁违反谁就倒霉。你孙猴子能腾云架雾降妖除怪,但不服从唐三藏的命令就要念紧箍咒,包你头痛欲裂跪拜求饶。有一件事很能说明问题,那是在我未到杭州之前发生的,就在我到达三板塘的那天晚上还在议论。许多人都在向某人作难,你一言我一语弄得此人十分为难。我当时无心细听,大约过了十多天松友告诉我的。我们在一次闲聊中,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起因是为了一件好事,杭州古荡有项小工程,某人找到三板塘,知道这里有一批泥水匠,通过甲方关系转过来,说叶师傅你们抽出几个人去给他们做做好,一些些小生活也不要另叫人,留在这里做工的人抓紧点,既完成那边的活,又不妨碍我们这边的活。这里工照记不少,那边现金拿来大家分一点改善改善生活,你看好么?松友知道这是违反原则的,不能做。但松海与另外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做,多做工作多为社会作贡献,钱赚来大家分是为大家作贡献。他坚定地说:“犯法我来,得利大家来。”松友不表态,但松海与另外几个人早出晚归,把古荡那边的工程完成了,得了些钱大家分掉。不知是谁走漏风声,很快东窗事发,公社追回这笔钱全部充公,连补贴也不发,算是对大家的惩罚。据三板塘的弟兄们说,这件事是政治负责人奏上去的,否则公社何以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所以大家一直盯住政治负责人不放。这政治负责是管政治的,是统帅也是一个监督员,人家不上报是失职,报了又要受众人冷嘲热讽,其实“统帅”也难当啊。我想学泥水匠,有这个统帅在管着“三个统一”,松友私收学徒公社马上会知道的,一旦知道那还了得。我只得暂时作罢。 天气渐渐转凉,宿舍的争吵声也随着时间的消逝逐渐静了下来,那个政治负责人也不再受人冷嘲热讽了,大家有说有笑,气氛缓和了许多。每当夜晚来临之际,三三两两的人群外出游玩。松友邀我一同出去逛马路,我也想去外面走一走,来杭州二个月多了,还没见过杭州真面目。从三板塘到主厂房,从主厂房到南大,再到三板塘,老在这些地方兜圈子赚补贴,这天开个先例,就大胆出门了。我们来到大马路上,边走边聊。我问:“做泥水匠难不难?”他答:“不难!”我说:“什么时候我学学看。”他说:“有机会你学,但很累的。”我说:“做生活总是累的,没有办法哟。”他很为我可惜,但仅仅是同情的可惜,那时同情有什么用,现实还是现实。我们转了一圈回到三板塘,我心里有底了,还是偷偷地学吧,不要让统帅(政治负责人)知道就是了。 是夜星明月朗,初秋的夜晚不像盛夏那样闷热,夜游的弟兄们陆续回来安睡了。但我在床上难以入眠,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是喜来又是愁,喜的是我可能有机会学泥水匠,愁的是家乡妻子及女儿如何过日子。随着更风起处略有凉意,弟兄们渐渐入睡,有的打起呼噜,有的说起夜话(梦话),有的咬起牙齿。我却心事重重,我会落到这个地步,有谁能知。又一想农民工总比纯农民好得多,耐心做吧、学吧,但愿老天保佑“农民工”也有个出头日。随着此起彼落的夜话声中,我也渐渐睡着了。 学习泥水匠的机会来了,主厂房里要做一批菱苦土地面,而且面积很大。这里还得说明一下,这井冈山棉织厂是集体企业,原来是有诸多小厂合并而成的,故而它的厂房遍布各个角落,其中三板塘也是一个,还有南大,还有保善桥。闲话少讲言归正传,其时我们从三板塘带着洋撬、铁耙、泥桶向主厂房走去,准备做菱苦土地面。这菱苦土是一种矿粉,做的时候要掺木屑(锯木板时产生的碎屑),同时掺加少量盐卤。拌好后铺在地上,像做其它地面一样用直尺括平,木蟹打平,铁板压光。它与水泥砂浆不同处就是终凝慢,初次压光后要等很长时间才能硬,所以它抹的次数较多,一直要抹到后半夜。后半夜精力不够,光靠几个泥水匠抹不过来,于是我们这些小工也拖出去抹。我拿着铁板第一次上阵,依样画葫芦地跟着他们抹。抹了一阵我感觉两条腿很酸,腰很痛,不住地用拳头敲腰背。看看人家都在起劲地抹,我强忍腰痛坚持抹啊抹的不停。好在这次统帅回家去了,说是出差(工地算是家,回家算是出差,当然只有统帅有这个待遇)我只要有精力尽管学不用怕的。看我迟迟跟不上人家,松友连连催我快做快做,并说:“你要学泥水匠么,要学总要吃苦,谁叫你要学‘泥水’!”他边说边走过来看,看我做得不像样,帮我一道做,经他修改后好看得多了。我直了直腰,松了一口气,从此打开学泥水匠之门。虽开了门,但有难处,我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学泥水匠谈何容易,一则手势僵硬,二则体力薄弱。每次操作时总是虚汗淋漓,但是为了摆脱家境困难只能硬撑做。主厂房的菱苦土地面不是做了一次二次,而是做了四五次,我一次次地硬咬牙关练习着,同时也赚了不少补贴。有了钱事后想想苦也是值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