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往事

茶炉

单胖子满脑门子官司。
　　不管咋说，胡晓楠跟自己也是青梅竹马，自己还是胡晓楠她们家五百年前的胖长工，就算后来发生了种种变故，俩人之间的那份爱情被一泡德国骚尿给浇灭了，爱情不在了，这亲情不还在呢么？人跟人的感情不还在呢么？
　　眼么前儿这档子事儿该何去何从呢？
　　单胖子离开医生办公室，在走廊里漫无目的的溜达。迎面差点撞了个人都没觉察，对面儿那位倒也没生气，伸出手朝单胖子肩膀上那么一捶：“单总！想什么呢？我艹，这不是妇科么？你丫来妇科干嘛啊？别告儿诉我说你丫来生孩子吧？我艹！你丫要是能生孩子那全世界的男爷们不是都能生孩子了么？！”
　　在单胖子周围的小世界里，能这样当面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的也只有金胖子了。
      单胖子没好气儿的拨拉开金胖子的油腻肥手：“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没瞧见爷这儿正烦着！”
　　“呦呦呦！你单总也有烦的时候啊？说说呗！哎对了，你丫怎么会在这儿？别不是把哪个姑娘的肚子搞大了，赶来灭火吧？”
　　单胖子白了对方一眼“咱可是穿开裆裤就认识了吧？你多咱见过我小单拈花惹草过？唉，一言难尽！兄弟，正好你来了，咱哥们之间没啥不能说的，我说了，你给哥哥我拿个主意呗。”
　　两个胖子坐在街边小酒馆儿，你一杯我一盏的喝着，单胖子索性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股脑的倒给了金胖子。随着单胖子的叙述，金胖子原本戏谑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了。
　　“单哥，跟弟弟说说，这事儿你打算怎么着？”金胖子表情严肃的问。
　　“脑子乱得很，我也说不上来。要说这丫头片子是对不起我在先是吧，按说她出了这档子事儿，我一个前男友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对吧，接下来的事儿得由她自己个儿承担对吧？可是，可是我这心里头他怎么就这么难受！”
　　单胖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金胖子摸出根骆驼烟点燃，狠狠的吸了一大口：“单哥，我是这么看的啊，这是咱哥俩说，按你说的，你做的够爷们了，他小楠做的很过分，跟你现在也没啥关系了，咱们铁路警察，管到长江这一块儿已经可以了，太平洋的事儿咱心有余力不足，也管不了。小楠自己做的事自己必须要自己担着。可话又说回来，她跟你毕竟是有过那么一段儿，哦，不对，是有过那么一大段儿一长段儿的感情，好歹你们是青梅竹马，你就忍心看着她自生自灭？”
　　金胖子吐了个烟圈儿，端起酒杯嘬了一口，出了一口粗气：“这感情，不瞒哥哥你，我也是才跟你翠花姐处出来，我们算是先结婚后恋爱，我老金不图你翠花姐啥大富大贵，我就冲着翠花的仗义，冲着翠花的担当，一个女人，为了他男人的兄弟敢作敢为，摆了那么大的阵仗，我要是再不答应，我他妈还是个站着撒尿的爷们么？！反过来讲，翠花儿为了我们能那么做，我一个光杆司令焉能不为这样的女子赴汤蹈火么？放在你单哥身上，小楠确实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这事搁在谁身上都是受不了，可是，你们毕竟爱过是吧？既然爱过，那就再爱一次！有什么呀！单哥，兄弟我挺你！你的心思我懂，撸胳膊挽袖子冲上去，咱们中国爷们儿必须有担当！”
　　单胖子好像头一天才认识眼前这位油腻猥琐男似的，一把从金胖子手里抢过半截香烟，恶狠狠的吸了一大口，用力把烟屁按进烟灰缸“干他娘的！走，陪哥哥去病房！”
      胡晓楠自己就是医生，职业的敏感让她从主治医生的眼中读出了那个后果，此时的她万念俱灰。
　　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回想起跟单胖子的甜蜜过往，望着哭晕在病床前年迈的父母，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两行悔恨的泪水流过脸颊。
　　病房的门轻轻响了一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泪眼朦胧的胡晓楠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别哭了，都成大熊猫了，多大点儿事啊，别担心，万事有我。”

茶炉

月子，医学上指的是产褥期。主要是指从分娩结束到产妇身体恢复至孕前状态的一段时间。胎盘剥离的创面完全愈合大概需要六周的时间，因此我们就把产褥期定到产后的六周，也就是说从胎儿娩出以后到产后的六周这个时间叫做产褥期，民间俗称“月子”。坐月子是中华养生文化中一项最重要的内容之一。这是产后妈妈整个身心得到综合调养和恢复的一个过程。月子期女性生殖系统、内分泌系统、心理得不到及时、科学的调养与修复，会留下一系列严重的后遗症。
　　如果胡晓楠身体健康，是正常生产，产后婴儿身体健康，直接住在医院或者回家由父母照顾也就罢了。可是，在生产过程中，胎儿还未出母体便意外夭折，同时检查出胡晓楠的脏器有被辐射的迹象。因此，从手术台下来后，胡晓楠没有被送回病房，而是直接被送到了放射科的监护室。
　　放射性这东西普通百姓一般接触不到，这是个谈及令人色变的恐怖存在。在医院放射科工作的大夫通常都会有严格的防护措施，工作环境的四周墙壁中都设置有阻隔放射性辐射的铅板，以阻挡部分射线对人体的侵害。
　　胡晓楠在国外实验室从事的医学科研课题是核医学，也就是放射性疾病的研究。
　　当年从国内出发去海外，胡晓楠是盯着眼科的名额走的，到了境外，胡晓楠经过一个学期的适应后，选修了放射医学专业进修，这给她日后的生活埋下了致命的隐患……

茶炉

二椅子杳无音信，胡晓楠精神萎靡的躺在监护室的病榻上，整日以泪洗面。
　　胡大叔胡大妈年事已高，不大适合来医院照看闺女，单胖子起先也是因为工作的缘故不能见天儿的跑医院，无奈，只好花钱给请了个护工照看着。
　　没过几天，这位拿了高薪的护工大婶就罢工不干了，单胖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抽身到了医院一问，敢情是胡晓楠闹的。这丫头死说活说非要见自己的孩子不可，医生护士护工解释了也没用，胡晓楠在病房里撒泼打滚，声嘶力竭的指责医院杀死了自己的亲骨肉，不吃药不输液，一天到晚瞪着充血的眼睛……
　　单胖子在病房外边儿忙不迭的跟医生道歉，胡晓楠的主治医沉重的叹了口气，冲单胖子摆摆手道：“没关系，我理解她，我是她的同班同学，她去了德国，我去了英国，我们选修的都是同一专业。作为医疗工作者，我们心里对放射病的理解超出一般人，我特别能理解小楠此刻的心情，她的事儿同学们都听说了，大家正商量着找时间一起过来看看呢。眼下，药物治疗是辅助手段，我真诚请求您，能够选择陪伴在她身边，我明白您跟她已经没有感情关系，这个事情上，她确实做的不对，但是，你们曾经有过很美好的过去，我想，您的陪伴应当是胜过任何药物的灵丹！希望您考虑考虑，不过，这事在您，我们绝不勉强。”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单胖子没有任何理由不答应。
　　在走廊上，单胖子跟金胖子嘱咐了一通，请金胖子或者翠花姐得空去烩春堂照应照应，之后，推开监护室的门，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带着洋洋的暖意出现在胡晓楠的视野中……

茶炉

第一百三十四、都是凡人

　　日子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村儿里的马路越来越宽绰，路边儿的小摊儿越来越萧条，二十多年的发展，那些昔日站在马路牙子上鳞次栉比的简易房，那些扛着大小包穿梭在小胡同里的二道贩子们，那些推着小平车儿，却举着大哥大跟电波那头吹嘘自己库房有半条街那么大的拼缝儿小K们，那些骑着自行车背着电脑包，包里都是小广告的业务员们无数次被保安挡在门外，那些蹲在树荫下躲避要命阳光的盒儿饭们……渐渐消失。
　　甭管你是做什么的，做哪一行，也甭管你是不是行业高管，开着豪车，享受着空调的丝丝凉意，你就算是华尔街回来捞金的，你都躲不过一件事：吃饭。
单胖子的餐饮事业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如今，终于用烩春堂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从今往后，烩春堂就是他单胖子一生的追求，也是他后半辈子的指望了。
　　当然了，这只是单胖子的一厢情愿。
　　按说，这人生三大事：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单胖子是一件儿都没赶上。
　　他乡遇故知。
　　单胖子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从小到大，遇到的不是跟自己一样的老实疙瘩，就是横行乡里的地痞流氓，好不容易混到老爸当了甩手掌柜的，才算是遇到了几个像那么回事儿的朋友，也算不上他乡遇故知吧，要吝起来，倒是朱大常们跟单胖子相遇才叫他乡遇故知啊！
　　金榜题名时。
　　打小儿，单胖子见着老师就头大，每天进教室就跟要去上刑似的，课堂上，别人认真听讲，他跟下边儿搞小动作，不是把前边女生的长辫子拴椅子靠背儿上，就是跟后边儿的金胖子他们眉来眼去的，要不就是趁老师老花眼没留神，偷偷从教室的后门溜了出去……儿考试都是奔着鸡蛋去的，顶不济了，也能给老单大叔带回来几个鸭蛋。为这个，老单大叔恨得啊，牙都咬碎几回了，恨铁不成钢啊！好成绩，跟单胖子这辈子都没缘分。
　　洞房花烛夜。
　　这件事儿是单胖子心底里永远挥之不去的痛。
　　原本顺理成章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硬是被一个出国留学给毁了。五百年前与五百年后发誓要当胡晓楠家长工的单胖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杠杠的地位居然被个留洋的二椅子给抢了，也不能怪人家二椅子，二椅子的钻戒攻势奏是厉害，那么大一颗明晃晃的大钻戒，他单胖子就算卖了烩春堂也凑不齐一半儿的银子，更不用说烩春堂卖不得了。也罢，既然你是奔着人家的有钱有势去的，我单胖子不要你也罢！可世上的事儿吧他老是转来转去的，没多大会儿的工夫，就又转悠回来了。
　　胡晓楠被二椅子始乱终弃，拖着个大肚子进了急救室，结果是混血儿没了，自己的小命儿好悬没留在手术台上，到末了，命总算是保下来了，可作为女人最骄傲的生育权永远没有了。
　　这样的胡晓楠，要是放在平常，单胖子就算打一辈子光棍儿，也不稀得捡漏儿。可咱们的单胖子仁义啊，厚道呗！英雄不英雄的他没往心里去，但是，面对着万念俱灰，只求速死的青梅竹马，单胖子一万个狠不下的心，经好哥们的一番现身说法，毅然决然的从阎王爷那儿把胡晓楠给接过来了。
　　到底不像从前了，经历了这些个事儿的胡晓楠心里明镜儿似的，过去那个对知己百依百顺的胖子再也回不来了，过去那些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已经不作数了，都是自己作孽，怨不得任何人，单哥哥能接纳自己已经是很大很大的幸运，胡晓楠知道，再也不能对人家有任何要求。
　　起初，单胖子也觉得别扭。慢慢儿的，儿时的美好，那些日子两人之间种种的过往，短暂的甜蜜，唤醒了单胖子内心深处的真善美，单胖子心无芥蒂的负担起照料胡晓楠的责任。但是，洞房花烛夜，单胖子也好，胡晓楠也罢，谁都没奢望过。

茶炉

这一年冬天，单胖子遭遇了投身餐饮业以来最大的严寒。
　　烩春堂的生意如火如荼，整条街的餐饮买卖除了烩春堂，都显得有点青黄不接。半亩园大街上曾经的标杆饭店在这一年的深秋，倒闭了。标杆饭店，顾名思义，就是个体行业协会树立的企业，企业法人多半不是区政协的就是市人大的，资金雄厚，人员齐备，生意兴隆，这种标杆企业在整个海清区少说也得有十多家儿。曾经有那么一阵子，餐饮业界的标杆企业展开了激烈竞争，最后脱颖而出的三家儿当中就有刚刚倒闭的这一家儿，半亩园草堂。
　　单胖子跟草堂的老板不熟，同在一条街上做生意，彼此在路上遇到了，也总还是有个点头之缘。印象当中，草堂的老板姓刘，是个瘦子，刀条脸，扫帚眉，单眼皮儿，大背儿头，烟瘾奇大，走路弓着腰，活像一只大虾米。据说，刘老板对手下人十分的苛刻，在钱方面活脱就是一个当代的葛朗台。这俗话说得好，钱上抠儿，买卖精。在这一点上，单胖子就不如刘老板会精打细算，用钱稀里哗啦的，一个月下来，跟会计那儿老是对不上账，害的单胖子自己总自掏腰包去平账。为这个，当初胡晓楠跟周敏还有吕大姐没少提点他……
　　刘老板那么能省，那么会过，咋也关门了？
　　这还要从当年对外来务工人员的一条政策说起。
      政策对各省外来务工人员从来都是近乎苛刻的。
　　这座北方大城市对外来务工人员进行过三次规模比较大的专项清理行动。头两次，公检法工商税务市容多家联合，效果十分显著，在清理三无【身份证、务工证、健康证】人员的过程中顺手打掉了数家无证照非法经营的单位，挖出了十多名流窜多地的通缉人员。第三次清理整顿行动发生了跑偏，海清区牛家河镇发生了因强拆导致的流血事件；该辖区派出所主要领导涉嫌贪赃枉法【已被立案处理】，第三次清理整顿行动草草收场。

茶炉

第三次清理行动匆忙收场后，昔日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大街变得萧条冷清，平日里大街两旁鳞次栉比的摊贩们纷纷没了踪影，居民们的衣食住行顿时成了问题，往日出门儿就能见到各色的商品，想啥有啥。现在呢，买个菜要跑出去好几里地，菜价还死老贵死老贵的。海清区的政协委员们纷纷上书，于是，海清区官方牵头，综合各个部门在这一片儿先后建立了几个小区售卖点儿，又从区劳动局的下岗职工待业人员中挑选了不少本地人，让这些昔日计划经济模式下的“大爷”们再次上岗再就业。
　　如果说本地人但分是勤快点儿，本分点儿，干活不偷奸耍滑的话，这些售卖点本可以很好的延续下去，可惜……事与愿违。
　　本地户口的这帮“大爷”当中有不少人就是因为不够勤快，不够本分，在原单位工作时经常的偷奸耍滑，这换了份工作，换个了岗位，那些在国营单位日积月累养成的臭毛病在新地方收敛了几天后，又开始原形毕露。
　　很快，这些个售卖点一个接着一个也匆忙收了场，留下满地狼藉。
　　农贸市场如此，那些遍布街道两侧的餐饮场所也是如此。
　　刘老板的标杆儿店找的都是本地服务员跟本地的大师傅，这帮人也喜欢倚老卖老，想干就干，不想干就偷懒儿，饭菜质量就别说了，还时不常跟顾客瞪眼。刘老板每到此时，就不由得想起先前雇佣的那些个来自西北地区的学员娃娃们，心说，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都是勤行儿的，这人跟人怎么就这么的不一样啊！
　　可不成啊，政策摆在眼前呢，为了让本地的下岗再就业工作走上正轨，自即日起，任何企业单位不得私自招募外地农民务工人员，就连名噪一时的“临时工”劳务制度也被取缔，你要想招人干活，对不起，拿着介绍信上劳动局登记，国家给你安排。
　　刘老板的店面生意每况愈下，后来，在刘老板的唉声叹气中，标杆儿店无可奈何的打烊了。
　　刘老板的买卖倒了，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似的，那些一直以刘老板马首是瞻的老板们顿时慌了手脚，接二连三的倒了好几家儿……
　　这一天上午，海清区个体劳协在烩春堂召集这些没了营生的业主们开会，劳协的尤主席搓着两只手，略显忐忑的看着大家，问：“现如今，这政策就是这样儿，你们看我也没用，我倒是想请各位看看人家烩春堂的单老板，人家这店也是国营那会儿熬过来的，人家怎么就没倒下，买卖还这么火呢？”
　　刘老板抬起脑袋，又瞥了一眼尤主席“老尤啊，不是我说你，这烩春堂招募的可都是违反政策的农民工啊，农民工勤快啊，肯吃苦啊，听话啊，这咱们得说道说道了，为啥政策对我们就另眼相看，对他小单老板就网开一面啊？这么做可太没道理了，这能叫一视同仁么？”刘老板的话音刚落，与会的昔日老板们就纷纷吵吵开了。

茶炉

正吵吵着，单胖子端着小茶壶不紧不慢的从后堂溜达出来。
　　“谁说咱是私企来着？烩春堂打我接手前就是国营的牌牌，我接手后，国营的性质也还在啊，咱们是挂靠在市劳动局名下的职工大食堂啊，对吧，既然是政策当然要一视同仁了，如果我烩春堂跟诸位一样同是自己个儿家的买卖，那我招募农民工肯定是违反政策的。哈，可惜我烩春堂到今个儿为止还是国家的买卖。不信啊？不信可以问尤主席嘛！老尤您说呢？”
　　见那帮业主交头接耳满面狐疑，尤主席清了清嗓子：“单总说的还真是没错儿，烩春堂确实是市劳动局名下的三产，还兼着为劳动局解决下岗职工的问题。“
单胖子环顾了一下四周，清了清嗓子道：”别以为这饭店上下都是农民工，我这管账的大姐是老国营厂的退休会计，我这采购的是老国营厂的八级工，就连我这儿负责外卖送餐的也都是老国营大企业车队下来的司机，虽然我烩春堂不是啥大买卖，多多少少也给国家解决了下岗职工再就业是吧，这一点上，我单谋人问心无愧啊！”
　　见大家伙儿都不吭气了，单胖子一抹脸儿，嘻嘻哈哈道：“其实吧，各位都是烩春堂的街里街坊，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们的买卖怎么个意思我小单都瞧在眼里呢，你们也都在为国家分忧解难，也都招募了不少老国营单位的下岗职工，可是呢，你们忘了一个理儿，那些个老国营单位下来的人可都是吃惯了大锅饭的主儿，干不干，干多干少得到的收成都一个样，揣着这种心态再就业，他能干好才怪！您老几位的买卖安排的都是这路人，买卖能好的了？咱得叉着来啊，别看我前期招募了那么些个农民工在这儿，农民工真吃苦真卖力气真干活啊！人家出来不就是为了求发展求发财么？有孔方兄在后边儿督促着，有各种条例规矩跟眼前约束着，农民工们的劳动积极性就能得到最大的发挥，干不干，干多干少那不能一样，干多，质量好，效益高，那就按劳取酬，干少，质量差，效益低，也是按劳取酬，时候一长，一块儿出来的乡亲相互之间一比较，差距就出来了，那些干少混饭的但凡有点廉耻心的，能不撸起袖子加油赶么？哈，这道理放在下岗职工身上是一样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光想着我给国家排忧解难了，就没想到我有没有为自己的事业定制规矩呢？不拿规矩约束，那些下岗职工们下岗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不拖垮你的买卖才怪！咱们国营单位招募点农民工那叫临时工，不在编制，没违反政策不是？”
　　单胖子口若悬河这通白活，边说还边拿小眼儿瞥尤主席。
　　尤主席何等精明啊，马上接了下茬儿道：“诸位稍安勿躁，我听到个风声啊，现在还没确定，不过空穴来风必有出处，各位心里明白就得了，别给我饶世界扩散去，扩散了，万一不是，日后遭殃的可还是诸位啊！”
　　业主们乱哄哄的承诺着绝不外传之类的废话，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尤主席发话。
　　尤主席故作神秘的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据说啊，政策近期要有松动，我说的就是招募进城的农民工，现如今，城市发展迅猛，光指着下岗再就业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上头正在开会，估摸着这一半月就能有准信儿，大伙儿有能力东山再起的，麻利儿的，赶紧回家做准备，没能力重打锣鼓的也别泄气，我们个体劳协也有办法帮衬你们。总之吧，买卖遍地有，就看你们走不走心。内什么，单总，咱们说也说了，将也讲了，肚子也饿了，上菜吧？”
　　尤主席的话当真么？
　　还真是的。
　　近几年，下岗再就业问题随着城市迅猛的扩张跟发展，已经得到了基本的解决。政府鼓励下岗再就业，给出了一系列相关的优抚政策，昔日那些城里人不愿意干或者懒得做的事情，慢慢的，都开始撕破脸皮出来干了。随着城市各项服务的需求增加，仅凭下岗再就业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渐渐凸显，外来务工人员的问题又被摆到了桌面儿上，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
　　尤主席说的办法，其实是单胖子跟他说的。单胖子打算把就近的几家打烊的买卖收了，扩大烩春堂的经营范围，从根本上解决自己的问题。当然了，这里边儿的猫腻也只有单胖子跟尤主席心知肚明。那些个没有能力另起炉灶的业主们既不甘心就此旁落，可又找不出解决的法子，经过尤主席稍加点拨，二话没说，统统答应下来。于是，签字画押按手印儿之后，烩春堂周边的五家儿规模略微的小饭馆便顺理成章的纳入了烩春堂的旗下……

茶炉

单胖子巧借个体劳协的手又玩儿了一回空手套白狼，把周边那些个平素里风头不如自己但却“很碍眼”的同行们的买卖纳入了烩春堂的旗下，如此，烩春堂的门面再次壮大起来，他单胖子也由此一跃成为这一片儿餐饮行业的标杆儿企业。当然了，这种事看您怎么去理解了，这里头的明白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糊涂人那就更糊涂了。
　　一来二去的，烩春堂的名气倒是越来越响亮，加上经营品种齐全，菜系融汇祖国各地之风格，菜品质量上乘，分量足，口感佳，一段时间里倒也没让那些挑剔的业内人士找着毛病。
　　事业上有了新的发展，单胖子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日照三杆才起，没事就擎着小茶壶逗猫玩儿，当了标杆儿，成了众人嘴里出头的那根椽子，从此必须加倍努力加倍小心，刘老板当标杆儿的先例可就戳在不久前呢！
　　俗话说的好，人怕出名猪怕壮。
　　单胖子跟他的烩春堂在海清区的餐饮行业里这一出名儿不要紧，区里分管个体产业的大小领导，工商税务市容卫生等方方面面的头头脑脑就都“慕名”而来，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那是必须的必啊！当然了，宴会也要有宴会的规格，不能按着民间的规矩走。领导就是领导，事先都派了自己的秘书，或者口头传达廉政精神，再三言明：不能搞请客送礼，铺装浪费那一套，我们到你这里来，是来开现场会的，是带着行业内其他同行们过来学习先进经验的，要严格按照上级的廉政建设纲要办事，工作餐一律从简，依照中央工作组的餐饮规格，必须做到四菜一汤。
　　单胖子经过这些年的摸爬滚打，变得耳聪目明八面玲珑，四菜一汤的规格到底是个啥内容，他能不知道？要真按着当年涛哥的四菜一汤标准，估计自己这买卖指定要泡汤……怎么办呢？
　　要不怎么说个体劳协是个体户的娘家人呢，个体劳协的尤主席关键时刻又冒出来给单胖子指点迷津来了。
　　尤主席的个体劳协其实是个大闲差。
　　没事开个会，学个习，传达个精神，年终各种行业报表都是下边办实事的人去操持，尤主席最后签个字就得。要说起来，这位尤主席当年也是混勤行儿的，虽然没掌过大勺，但在行业内做了几十年的采购，对餐饮这一行的各种猫腻那是门儿清的很。
　　那天，接到区里有关单位主要领导要带着其他区县同行过来参观的消息，个体劳协的尤主席马上溜达过来。这种场合，个体劳协的主要负责人一定要在场。
　　听单胖子一说心里的忐忑，尤主席乐了。
　　“哎我说兄弟啊，这都不叫个事儿！我给你出个招儿吧，不就四菜一汤么？按坊间流传的上头那个版本的四菜一汤上，你的买卖保准关门儿。要是按照哥哥我这个法子上，保证啥事没有，你还得受表扬。”
　　坊间流传的四菜一汤版本是啥内容呢？
　　坊间流传的四菜一汤还真不止一个版本呢！
　　咱先说说古代版本。
　　相传，明朝的开国元勋朱元璋当上皇帝后，老百姓的生活并不好过，但达官贵人却穷奢极欲，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朱元璋十分看不惯，如此下去大明朝也要亡国，决心整治这股奢侈风气。
　　时适逢皇后生日，各路人马都来贺寿。待全部坐齐之后，朱元璋吩咐上菜：第一道菜是炒萝卜；第二道菜是炒韭菜；第三道两大碗青菜；最后一道是葱花豆腐汤。众臣不解，朱元璋解释，“萝卜上了街，药店无买卖”、“韭菜青又青，长治久安定人心”、“两碗青菜一样香，两袖清风好丞相”、“小葱豆腐青又白，公正廉洁如日月”。
　　大臣听罢知道朱元璋的用意。朱元璋当众宣布：“今后众卿请客，最多只能'四菜一汤'，这次皇后的寿筵即是榜样，谁若违反，严惩不怠。”
　　从此，“四菜一汤”的规矩便从宫廷传到民间，进而成了现代廉政的榜样。
　　还有个近代版本。
　　1949年10月1日傍晚，北京饭店，中央设宴招待刚参加新中国开国大典的中外贵宾。在头道菜燕菜汤后，又上热菜八道：红烧鱼翅、烧四宝、干焖大虾、烧鸡块、鲜蘑菜心、红扒鸭、红烧鲤鱼、红烧狮子头，史称“开国第一宴”。这次“国宴”后，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定下规矩：以后的国宴标准为“四菜一汤”。此后半个世纪，如无例外，国宴基本维持这一标准。
　　1984年11月，外交部根据中央和国务院有关领导的指示，对国宴的改革做了具体明确的规定，国宴的标准：国家主要领导人举办的宴会，每位宾客为50至60元，如果宴请少数重要外宾，则在80元以内掌握开支，一般宴会每位宾客标准为30至40元。之后再次确定，宴请来访外宾的次数不宜过多，宴请时中餐四菜一汤，西餐一般两菜一汤，最多为三菜一汤。同时规定，国宴一律不再使用烈性酒，如茅台、汾酒等，根据客人的习惯上酒水，如啤酒、葡萄酒或其他饮料。
　　民间有很多俗话，其中有一句可谓放之四海而皆准：换汤不换药。
　　不是四菜一汤么？咱们就给他上四菜一汤：红烧，清蒸，侉炖，煎炒，什么贵来什么，什么好吃上什么，只要凑齐了两荤两素的四菜，汤就更好办了！
　　这就是后来日益盛行全国的走了样的四菜一汤的原始蓝本。
　　单胖子听罢，咧了咧嘴，心里叫苦不迭，可脸上却满面春风：“还是领导水平高，我咋就没想到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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烩春堂版的四菜一汤总算是给怼付出去了。
　　单胖子半是忐忑半是期待的躲在正厅的大影壁后边儿听消息。
　　这一天把单胖子累的，站俩钟头，坐半小时，来回来去倒腾着，在大影壁后边足足猫了多半天！前边儿的，包间儿的，大堂里边儿的动静儿他可全听见了，今儿个也是怪了，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拨儿学习视察的，儿还都是领导带队，而且，这些个头头脑脑的还都是分管餐饮建设的衙门口儿，单胖子猫在大影壁后边儿百思不得其解，心说这都是啥路数啊……
　　一天下来，刘小平喜滋滋的跑到大影壁后边跟单胖子汇报，这才发现，单胖子已然歪在墙后头睡的昏天黑地，哈喇子顺着嘴角流了一裤子。
　　四菜一汤效果相当的好，领导们都很满意，个别领导还特意多要了，打包回去准备让其他领导都领会一下廉政的精神。不仅领导们很满意，下边儿的群众也都非常满意，单胖子美的鼻汀泡都出来了。
　　正美呢，尤主席来电话了。
　　尤主席稍有严肃的语调让单胖子浑身上下打了一连串激灵：“四菜一汤赶紧换样儿！严格按照中央规格弄，告诉你的员工们都把嘴封严实点儿，甭管谁问，都别说原先的四菜一汤什么内容，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原先！知道不？只有严格按照中央精神经营的四菜一汤！”
　　我艹！单胖子的脑袋不够使了。
　　这又是啥画风啊？馊主意是您尤主席给咱出的，现在买卖刚上来，您又叫咱们收回去，为什么呀？这上哪儿说理去啊？！为了四菜一汤，我可是赔上老本儿了我！后厨那些个名贵的珍馐可都不便宜呢！这就不让弄了？那我们的损失上哪儿找补啊……
　　单胖子不是那种利令智昏的主儿，孰轻孰重他不是不明白，尤主席的电话就是个信号，说明他那个馊主意小河沟里翻船了，一定是出问题了，不然也不至于这么火急火燎的给自己传达消息。
　　得，先别生闷气了，赶紧的，内谁，小平同志哪儿去了？啥？搬砖头？谁叫他搬砖头了？赶紧的，麻利儿的回来，我这儿有大事找他！
　　第二天一大早儿，烩春堂门口呼啦啦来了一大堆人马，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新上任的区工商局副局长刘满仓。

茶炉

刘满仓是哪一个？谁是刘满仓？从本故事开始追到现在的朋友们大概还有个印象吧，单胖子本打算把大院搞成收门票的营生时，有仨政府衙门口当差的来兴师问罪过：工商刘跟税务李还有一个叫卫生徐的，后来，胡晓楠穿的漏透肉跟大院里刷牙，又是这仨当中的俩跟着小脚侦技队长何大妈跑来捣乱，被胡晓楠挤兑的胡说八道，这其中，就有这位工商刘。没错，就是他，昔日的工商所小科员，今天的公仆刘满仓。
刘满仓瞥视辣嘴的往烩春堂门口这么一戳，拿他那短粗的小胖手冲着饭堂的大门指指戳戳道：“就这家儿！走！进去！”
　　大清早儿的，烩春堂的买卖还没开张，早点铺子倒是生意兴隆，大门口儿支摊儿那都是老黄历了，自从工商税务跟市容三天两头的抓，很多店铺门口的早点摊儿都很自觉的收进了饭店里边儿，这一点儿，烩春堂也不例外。
　　刘满仓鸡蛋里挑骨头般的东瞧瞧西看看，也没找出哪儿不对头来，但是，作为一方的领导，也不能在部下面前失了身份，于是，拽过一把条凳往大门口一摆，一屁股坐上去，身后马上就有点烟拍马屁的跟上来。
　　刘满仓这回是信心满满。
　　单胖子这小兔崽子早就欠收拾了，这一回，有群众暗中举报，说烩春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接待问题上打马虎眼，公然超标，违规操作，刘满仓上任伊始，正愁没个建功立业的呢，单胖子正好撞在枪口上，这一回，非把以往被这小兔崽子挤兑过的都找补回来不可。
　　刘满仓胸有成竹的横在烩春堂门口，一身儿官衣儿被他肥胖臃肿的身材撑得鼓鼓囊囊的，活脱就是一个盯着大盖帽的皮球。那些正在用餐的食客们一看，就知道不好，赶紧胡乱塞吧塞吧，手忙脚乱的纷纷离去，诺大的店堂里顿时空无一人。
　　张罗早点的刘小平都看的真真儿的，心说这小子别不是来找茬儿的吧，赶紧给单胖子拨手机。拨了半天，不是不在服务区，就是正在通话中，把小平给急的。
　　刘小平哪儿知道啊，单胖子不是不接电话，而是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正在半道儿上发愁呢！为啥啊？要么怎么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呢，单胖子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拧巴了，就那么点儿道儿，非要开着他那个吉普车过来，刚开出胡同口还没拐弯儿呢，冷不丁的从路边儿窜出来一个人，一脑袋就扎在了吉普车前保险杠前边儿，也搭是单胖子基本功扎实，眼疾脚快，一个急刹车，前保险杠离那个人只差几寸远。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东洋澡堂子的堂主猴三儿。

茶炉

第一百三十五、碰瓷儿

　　猴三儿这些年混的实在是不咋地。
　　不是说这小子跟这一片儿开了个东洋风格的澡堂子么？雇佣了几票南方扫黄的漏网之鱼，买卖做的风生水起，周围的那些个心里不怎么安分的小男人老男人对这个地方趋之若鹜，猴三儿那时候见天儿的躲在自己的经理室，把保险柜里的钞票翻来覆去的来回数，恨不能保险柜就是聚宝盆，这些个钞票就是母的，放在里边儿一准儿能生出好些个小的来……
　　可自打遇见了单胖子，猴三儿的倒霉日子就那么的毫无征兆的开始了。
　　先是被抓三证儿的连锅端了，后来，好不容易重整旗鼓开了张，却又因为“不小心”得罪了有关单位的干部，被勒令关停整改，这一关就关到了现在。
　　这期间，几位姑奶奶实在耐不住寂寞先后撇下猴三儿走了人，东洋澡堂子没了人气，慢慢的变得苍白破败，猴三儿整天长吁短叹，数着那些永远生不了小钞票的、日渐稀少的老钞票，三十大几的人仿佛一夜之间就白了鬓角。
　　猴三儿这个人很轴，认准了一条死胡同谁都拽不出来，他觉得，澡堂子早晚有一天能重张，他猴三儿还能是这一片儿的爷，从来都没想过要用这几间房子干点儿别的营生。
　　最后，保险柜里终于钱去柜空，猴三儿捏着手里的几张大票仰天长叹一声，扭头写了快牌子，挂到了原先澡堂子正门儿外。啥牌子啊？出租告示。
　　因为原先是澡堂子，除了那些洗浴设施一时半会儿还没法拆除外，剩下的VIP单间有现成的被褥，还有上下水跟空调暖气管子，作为住房出租完全可以胜任。告示挂出去没两天儿，租客就纷至沓来。VIP单间很快就租光了，还有些租客提出要包下那些洗浴间，自己改造成客房跟办公室，猴三儿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没答应。
　　没过多久，有些租客晚上就把做鸡的给带回来，晚上在VIP单间里颠鸾倒凤，巫山云雨，搞得周围鸡飞狗跳，街坊邻居怨声载道，之后，就有人给举报到派出所……
　　猴三儿再一次“失业”了。
　　这一次打击力度有点大，猴三儿好不容易鼓起来的腰包在缴纳了罚款后，瘪了。
　　这下倒好，房子不让出租了，守着诺大的一份家业愣是换不回柴米油盐来，猴三儿看着面目全非的房子，欲哭无泪。
　　老话儿说，人急了上房，狗急了跳墙。是这么个理儿。
　　猴三儿陆陆续续把澡堂子里边的设备啥的贱价卖了，勉强撑到了年关，实在撑不下去了，于是出了门儿，在烩春堂门口的这条街上瞎溜达，看看谁家能蹭顿饭。正溜达呢，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马路正中央，
　　望着远处烩春堂生意兴隆，门庭若市的场面，猴三儿的哈喇子流了一地，正这当口儿，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动静，紧接着，猴三儿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倒下！
　　这一跤摔得可不轻，猴三儿整个人都摔懵了！躺地下迷迷糊糊的就听到耳边有一男一女的声音。女的带着哭腔儿问：“老公你撞人了！快瞧瞧人死了没有？”男的好像动手推了猴三儿几下，猴三哼了一声，但是眼睛却没有睁开。这时候，周围很快就围了一大票人，说啥的都有，有不少人好像是在给那对男女出主意“我艹！兄弟恭喜你啊，你撞的这位可是这地界儿大名鼎鼎的混混儿，这下你赔大发了！要依着我说啊，你要么赶紧送医院去，要么给俩钱让他自己醒来后去瞧病，嘿嘿嘿！猴三儿醒醒，问他要医药费！”
　　大家伙鸡一嘴鸭一嘴这叫一个热闹。
　　猴三儿的脑袋里忽然间豁然开朗！对啊！我艹，这不就是个挣钱的路数么？！瞧我这猪脑子！猴三儿闭着眼，偷偷动了动筋骨，嗯，没事儿，应该是自己饿昏了，被惊着了才摔倒的，除了点儿皮外伤其他没大碍。
　　猴三儿勉强睁开眼，有气无力的看了那对男女一眼，哼哼唧唧道“看着给吧，多不嫌多，少不嫌少，我也不追究谁的责任了。”
　　那对男女听到猴三儿的话，如蒙大赦，男人从腰包里摸出一叠大票，猴三儿打眼一瞥，起码有千把块的样子，慢慢伸出手，把钞票攥在了手里。

　　

茶炉

名词解释：碰瓷儿
　　据说，“碰瓷”是清朝末年的一些没落的 八旗子弟“发明”的。这些人平日里手捧一件“名贵”的瓷器（当然是 赝品），行走于闹市街巷。然后瞅准机会，故意让行驶的马车不小心“碰”他一下，他手中的瓷器随即落地摔碎，于是瓷器的主人就“义正言辞”的缠住车主按名贵瓷器的价格给予赔偿。对这个基本上是赶时间的人进行讹诈（据说成功的机会很高）。久而久之，人们就称这种行为为“碰瓷”。

　　“碰瓷”现象伴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演化。尤其是进入到21世纪以 来，它的花样不断地翻新。一般操此种手法的 骗子，均具有吸引路人驻足、与陌生人攀谈的本领。这种招术的表现手法有很多，其中使用得较多的应当算是“拾金平分”。

　　此外还有：你轧我脚了、你剐了我的车、你把我撞倒了、你碰掉了我的耳挖勺等等。现代的“碰瓷”已呈现团伙作案的趋势，在一些大城市的人，叫“职业碰瓷党”。而作案工具已经发生了改变，由破瓷碗改成了平光眼镜、假手表、破旧CD机、手机以及废旧的手提电脑等物，而且性质更加恶劣，多为团伙作案，如敲诈不成，马上会对事主进行殴打并转化成抢劫、抢夺，严重地侵犯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茶炉

自打找着这条挣钱的路子，猴三儿这算是得了意【三声部】了。
　　虽然说这活儿具有一定的风险，有时候搞的不好还真会伤筋动骨，被讹诈的主儿给的仨瓜俩枣也真不够猴三儿看病拿药的，可是，这人吧，一旦对某件事上了瘾，十头牛都扯不回来，更不用说猴三儿这号儿一条道走到黑的主儿。
　　猴三儿也不全傻。
　　跟自己家门口干碰瓷儿，作为一个混老城的顽主，他也觉得丢不起那个人，街坊四邻都认识，熟门熟路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碰这帮人的瓷儿，十有八九是啥都捞不回来不说，还得背一身的骂名。所以，猴三儿选择的碰瓷儿地点都是远离家门口的地界儿。特别是医院门口儿，学校门口儿，密集商业区路口儿，总而言之吧，哪儿热闹，哪儿繁华，哪儿上下班开车的人多，哪儿最耽误不起工夫，他就往哪儿躺。
　　起当初，猴三儿在技术层面儿上还有点生疏，作为混老城的顽主，你让他提笼架鸟，坑蒙拐骗，他没二话；你要是让他迎着人家的车头冲上去，然后擦着边儿一头栽倒，这个没点儿胆儿，没点儿技术含量，没点儿把握，平常人真干不来。
　　猴三儿特意找着了发小儿吕丁，这位吕丁的祖上就是干碰瓷儿的，而且还是碰瓷儿这一门里边的一个堂主，一辈儿一辈儿传到吕丁这儿，败落了。吕丁虽然也是给祖师爷的牌位磕过头，碰瓷儿门的手艺也揣在心窝子里，但他没继承这行。吕丁干的是环保行业，这在碰瓷儿门里也算是一朵奇葩。
　　猴三儿打小就知道吕丁的祖上是干碰瓷儿的，他那会儿还见天儿的挤兑过吕丁，说他祖辈缺德缺大发了，干这等缺德带拐弯儿的事。可现如今，猴三儿也不得不低眉顺眼的去央告吕丁，求吕丁传授绝活。
　　猴三儿去敲吕丁的门，吕丁开始吓了一大跳！几年没见，这位打小儿一起撒尿和泥儿的主儿落魄到了叫花子的份儿上，满脸憔悴，看着得有几个月没洗澡了，一说话，脸上的渍泥儿噼哩噗噜直往下掉，浑身酸臭酸臭的，瞧着这副德性，哪儿还有在东洋留学的海归形象啊？简直就是个丐帮帮主。
　　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吕丁这人心眼不坏，不然早就继承祖业去缺德了。
　　待问明白之后，长叹了一口气。
　　吕丁太了解他这个发小儿了。要本事没本事，要能力缺能力，唯一不缺的就是脸皮。可是，真要他去干不要脸皮的事儿，他又觉得丢面儿。人真是复杂的动物。
　　吕丁开始没答应，后来被猴三儿见天儿的去敲门骚扰，也是没辙了，于是跟猴三儿订了条规矩：手艺我可以说给你听，但领悟得靠你自己去完成，我不负责手把手教，悟得出来是你的造化，说明你能干这一行儿，悟不出来，那就只能怪老天爷不赏给你这碗饭吃，从今往后，咱俩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
　　吕丁这么做，是瞧出来猴三儿没这本事也没这毅力，故意为难他的，同时也不想猴三儿真变成碰瓷儿门的一份子，因此把话说的很绝。猴三儿这会儿已经是骑虎难下，守着祖上留下的房子啥都不能干，一天到晚吃了上顿没下顿，俩眼饿的直冒金星儿……要是再不努力争取，可就真的要沿街乞讨了。这才叫捧着金饭碗要饭，猴三儿比前明的奸臣严嵩都不如。
　　猴三儿发了狠，拿出了当年在樱花国泡妞撩妹的那股子拼劲儿，硬是把吕丁背诵出来的那些个晦涩难懂的秘笈掰开了揉碎了理解了个通透！这一点上，放在谁身上都一样，只要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要还想生存，神马就都是浮云了。
　　猴三儿把碰瓷儿门的秘笈融会贯通后，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实践。连摔带栽，顺脑袋上往耳朵眼皮子四周围流血，好不容易，总算是没辱没了碰瓷党的祖师门，终于在海清区的高科技产业开发区那儿挣到了学艺后的第一桶金。

茶炉

碰瓷儿人的心态很明白。
　　我就逮着你忙着赶时间，忙着你特别想马上就实现的目的而不愿意在一点小刮蹭上边儿浪费时间；我还逮着你不愿意交警被喊过来正八经掺和这点小事儿的心理；而大多数被碰瓷儿的主儿都选择私了这种方式，既节省时间还省了与公家打交道的麻烦。因为，这种事一旦交警掺和进来，很多杂七杂八的事就会接踵而来，包括保险公司给受损车辆的定损了，交通队对于这起事故的责任认定了，还有碰瓷儿的耍死狗，胡搅蛮缠漫天要价儿，总而言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当然不如没有事了。
　　猴三儿遇到的基本上都是这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愿花俩钱摆平，息事宁人的倒霉蛋儿。自打从吕丁那儿学来了这门手艺之后，猴三儿的腰包再一次的鼓囊起来，猴三儿的小心情也跟着荡漾起来，那些个糟心的事情也就被他暂时性的抛在了九霄云外。
　　猴三儿不是那种死磕着一块地儿耍混蛋的碰碰，猴三儿也明白，总在一个地方撒尿，骚臭味迟早会招来清道夫。回头银子没挣够，再叫雷子给扯里边儿啃窝头去，那可就忒不划算了。
　　猴三儿在这方面跟汪星人学到了不少的本事。
　　汪星人只要路过某处，肯定会留下自己的体液，表示爷来过了，你们谁再来的话给爷滚远远儿的，不然，爷绝对不客气！
　　猴三儿用的也是这招儿。
　　碰瓷儿门里有规矩，正所谓道儿上的规矩，道儿上的人必须遵循。猴三儿给自己规划了那么几块儿自留地，隔三差五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每到一处，一定改头换面，小小的化个妆。从这些地方经过的，被猴三儿黑过的主顾不在少数，去碰，必然不能脸儿熟。所以，猴三儿在社会实践的同时还丰富了化装易容的技术，不到半年的工夫，猴三儿在碰瓷门当中便有了一个响当当的绰号叫“千面猴儿”。
　　当然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千面猴儿春风得意，越碰越出彩儿，越碰越起劲儿。
　　这一天，千面猴儿来到了新开辟的玲珑环岛小区的A出口，东张西望的搜寻着目标。
　　玲珑环岛小区坐落在玲珑环岛的正北，是一处新开发的商业高新住宅小区，小区的住户大部分是高新科技园里边儿干大买卖的有钱人，这种人对于时间的观念比别人都强都明确，只要是能解决问题，花多少钱对他们来说那都不叫事儿……
　　千面猴儿这回扮的是个面若死灰的晚期肝病患者，那满脸的死灰看上去很是惊悚。
　　目标出现了。
　　是一辆银灰色的宾利跑车。
　　就在小区出口的道杆儿刚刚落下，宾利车嗷嗷轰鸣着准备加速的当口儿，千面猴儿佝偻着腰，一低头儿，瞧准了路数，算准了距离跟自己的脚步，只听哎呀！吱！两声儿，再看千面猴儿，已经跌倒在宾利车的车头，而宾利车主一脸茫然的紧握方向盘，俩前轮向左打死，与千面猴儿的身体将将擦了个边儿……
　　等宾利车主缓过神儿，赶紧下车查看，不看还好，这一看，宾利车主嗷的一嗓子，朝后蹿出好几米远！怎么的了？只见倒在自己车头的这位面若死灰，不停的剧烈咳嗽，额头上青筋暴起，仿佛每一声的咳嗽就是阎王爷在给他敲响的一记丧钟一般。
　　宾利车主声音发颤道：“这位兄弟，我真没瞧见您！真的！我向毛儿保证，我真不是故意的！内什么，我把身上的钱都给您，您赶紧打车去医院吧！”
　　千面猴儿趴在地上没吱声儿，突然，他的的后背猛地向上弓起，喉咙里呼噜呼噜的，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岔了音儿的痰嗽，一口深红色的血痰夹杂着一些绛紫色的东西打在了地下。
　　此时，闻讯赶来的小区保安们都围上来，其中一个眼尖的，叫声都岔了气了：“爱我妈呀！这啥玩意啊这？艾玛！这别不是把心肝肺给咳出来了吧！”
　　宾利车主已经把全身翻遍了，手里也就是几百块钱，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吓得，宾利车主都已经说不出话了，就剩靠在车门那儿哆嗦了。

茶炉

“我去！小黄儿你大清早的跟门口哆嗦个啥？赶紧挪走，哥哥我还有个会要开呢！”
　　正当宾利车主跟千面猴儿在小区A口这儿对峙不下时，后边又开出来一辆豪华版的林肯，被宾利堵在门口进退不得。林肯车主显然跟宾利车主认识，于是推门下车，过来打算问个究竟。
　　林肯车主一瞧这个阵仗，心里立刻就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二话不说，几步上前，从地下薅着千面猴儿的脖领子，一使劲就给薅起来，然后用空闲的那只手朝着千面猴儿的脸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快抽！噼里啪啦！打得这叫一个响亮！
　　千面猴儿原本演的挺入戏，心说瞧见这一地的心肝肺，还不把你小样儿吓成七色光？却没曾想到等来的不是钱，等来的是一顿稀里糊涂的大嘴巴！
　　十多个大嘴巴之后，千面猴的两腮肿了，改千面猪了。
　　打完了，这为林肯车主换了一只手薅着千面……猪的脖领子，用另一只手打算再让面前这个碰瓷儿的明白明白花儿为毛别样红时，千面猪鬼哭狼嚎起来：“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小的都肝癌晚期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林肯车主轻蔑的笑笑，把腾出来准备抽嘴巴的手抬到嘴边儿上，把中指搁在上下牙中间，轻轻那么一咬。
　　血，毫无征兆的就流出来了。
　　林肯车主轻蔑的笑容立刻变得狰狞起来，扬起手，抡圆了就是一下，千面猪的腮帮子也见了红。
　　“晚期肝癌是吧？没事儿，老子我染的比你牛逼，瞧见手指头上这个口子没？现在已经跟你的血混一块儿了，如果发展顺利的话，你上医院包扎时顺便做个艾滋病检测，结果一定是阳性。老弟，跟哥哥我玩儿这套，你太嫩了！放心吧，黄泉路上无老少，你前头走先，等我忙活完阳间的事，就来。”
　　说完，薅着千面猪使劲朝路边一扔，朝目瞪口呆的宾利车主打了个响指儿：“小黄儿，跟哥学着点，以后再遇上这号人，罩子放亮点儿。那啥，大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散了吧。”
　　宾利车跟林肯车从容不迫的先后离去。
　　那些保安也纷纷回到各自的岗位。刚才林肯车主的一番话在这些保安耳朵里好像没起啥作用，可是在千面猪猴三儿的耳朵里，不谛爆炸了一颗原子弹一般，猴三儿顿时三魂少了两魂，七魄丢了五魄，整个人痴呆呆，傻乎乎，泥塑木雕似的瘫在路边儿。

茶炉

猴三儿傻了。
　　一连好些日子没见着这位金牌碰瓷儿专家出门儿，跟他家隔着一条街的吕丁还觉着挺奇怪的，为什么呢？因为每天猴三儿出门儿一准儿会从吕丁家门口经过，虽说是隔着一条街，但猴三儿家门口的那条街是条断头街，出来就必须要从吕丁家门口那条街绕出去。
　　这好些日子没见，吕丁的心里忽然间涌一种不详的预感。
　　尽管吕丁对猴三儿的所作所为十分不齿，但是，好歹这猴三儿也是碰瓷儿门里头出去的，好歹也拜过码头，给祖师爷敬过酒上过香，归了包齐也算是自己的同门师弟，这好些日子没瞧见，心下里也是有点没着没落的。
　　吕丁去敲门儿，敲了半天，没人应答，这才瞧见，门上铁将军把着，瞅那架势，得有好几天没着家门了。这小子跑哪儿去了？别不是真的碰成瓷片儿了，横尸街头了吧？吕丁跟猴三儿家门前转了半天，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猴三儿摊上大事儿了，可眼下，上哪儿去寻摸这位爷呢？
　　猴三儿倒是没碰成瓷片儿碎一地，不过，跟碎一地也查不到哪儿去了。
　　自打在玲珑环岛小区A口那儿被一个瞥视辣嘴的林肯车主暴打一顿，又让人家蹭自己伤口上一手血之后，猴三儿浑浑噩噩的在小区外墙的草稞子里躺了一天一夜。
　　完了，好不容易找着个趁手的营生，好不容易就要咸鱼翻身，好不容易要重新做人了，可是……我去！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艾滋病？尼玛艾滋病啊！内孙子说丫有艾滋，还咬了手指头，糊了自己腮帮子上小口儿一下，这不是……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么……爹啊，娘啊，二叔啊，我对不起你们啊……叔叔大爷大伯大妈大婶妹子姐啊吕哥哎……下辈子转世为人，我一定好好做人……呜呜……
　　躺了一天一夜，太阳落下又起来，猴三儿混沌的大脑被晨露那么一打，又让小风儿这么一吹，有点清醒。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小区附近的社区医院。
　　这家社区医院的规模还是挺大的，猴三儿挂了号，护士给包扎了伤口。看着猴三儿那一脸的死灰色，护士迟疑了一下，附耳轻声道：“您还是去查个血吧，我瞧您这气色太不好了。别回头有点啥事给耽搁了。”
　　猴三儿的心里当时是真感动了。忙不迭的点头说谢谢。然后，又去挂了号，开了单子。这会儿，猴三儿还没完全醒过闷儿，他从意识上把自己真当成晚期肝癌患者了。
　　查了个全血，过了一个来小时，猴三儿被喊到了医生办公室，一位中年老医生面色凝重，表情严肃的捏着张化验单，看着猴三儿，道：“小伙子，你脸上的油彩可以洗了，可这检查结果……你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啊！”
　　猴三儿的脑袋嗡地一下，大了。
　　他猛然间想起了一天前那个林肯车主的话，咧咧嘴，哇的一声，哭了。一把从老医生手里抢过化验单，起身离座，啥都没说拔腿就跑出了医院。身后，老医生追了出来，边追边喊：“小伙子，你那病可耽误不得，得治啊……”
　　猴三儿啥都没听进去，边哭边跑，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猴三儿一口气跑出去十多里地，上气不接下气的扶在一棵白杨树上，脸上的油彩混合着泪水稀里哗啦的往下淌。心说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还真就应了！报应啊！这他妈就是报应啊！
　　猴三儿手里捏着的化验单上标着谷丙转氨酶那一项的后边是一个大大的黑色的H，表明了猴三儿的肝脏确实出了问题。可这一切，猴三儿根本就没瞧见，他满脑子都是艾滋病那仨字儿，眼么前儿，满都是世界末日跟阎王爷冷酷的微笑……
　　失魂落魄的猴三儿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走着，忽然发现，竟然走回家了。离家门口还有个几百米时，猴三瞥见了单胖子的那辆吉普车。
　　猴三儿忽然停下脚步，抹了一把泪，咬牙切齿道“我反正烂命一条，临死我也得拉个垫背的！打从遇到这个死胖子，我他妈的日子就没一天好过，他妈的！姓单的，老子跟你同归于尽！”想到此，猛一低头，径直就朝单胖子的吉普车冲了过去！

茶炉

第一百三十六、再世为人

　　单胖子经历了这许多年的磨练，早已经练就了一身的真功夫。
　　猴三儿不顾一切的往上撞，单胖子一脚踩死了刹车，二手吉普车身猛抖，堪堪停在了猴三儿的身边儿。
　　猴三儿倒在地下，嘴里含混不清的喊着“老子不活了！姓单的，老子要跟你同归于尽！”
　　单胖子坐在车里听得可是真真儿的，心里凛然一惊，再看猴三儿那副不要命的架势，心说这小子这回不会是玩儿真的吧？这要是被他给缠上，没个一半天儿的时候完不了事儿。想到这里，单胖子下意识的挂了倒档，脚底下油门儿一紧，吉普车嗷地一嗓子，顺着小街就往后倒！倒车的速度可不慢，好在小街上没什么路人，这个时候，上早班儿的都走完了，跟家黏糊被窝的都还没起，遛早儿的老爷子们还都在公园儿里没回来，因此，单胖子倒车也算是顺顺当当。
　　猴三躺在地下，老半天了也没人搭理自己，睁开眼睛一看，哪儿还有人啊，连车都没影儿了。
　　猴三儿左顾右盼了一分多钟，使劲摇摇脑袋，满腹狐疑的自言自语着：“说好的同归于尽，人呢？”
　　单胖子哪儿还管的了那些个，就在他顺利倒车倒出了小街口，准备拐弯绕道回烩春堂的当口儿，兜里的摩托骡子拉稀里哗啦的喊起来了。
　　电话是刘小平打来的。
　　刘小平大清早正在前堂张罗，忽然有服务员神色慌张的跑来说，门口来了一大帮穿官衣儿的大盖帽，领头的是工商刘。
　　刘小平歪了歪小脑袋，心的话，我这位本家儿多咱也不来了，这一来咋还闹这么大的动静儿？心里头想着，脚底下就挪到门口的大屏风后边打眼这么一瞧，吓得刘小平差点要了舌头……我天！这么大的阵仗啊，还有……我艹，还有派出所儿的人……这是要干啥涅……
　　手忙脚乱的摸出手机，给单胖子拨号。
　　单胖子听闻消息，当下也有点麻爪儿。
　　停在路边儿，思前想后把这些日子的事情从前往后，从后往前的捋了几遍，心说我没干啥啊，税钱咱没改着政府的，也没制作出售假冒伪劣商品，门前三包我也是天天督促人去做，占道经营这种傻事多咱我也没让他们逮着过……还有啥事儿跟我过不去呢？
　　想了半天，头都想大了一圈儿。
　　正这功夫，电话又响了。
　　谁啊？个体劳协的那位尤主席。
　　尤主席也担着心呢，刚才打了半天都占线，好容易打进来了，第一句就问事情的进展。
　　单胖子哭笑不得，心说，噢，敢情线头儿跟这儿呢！我说呢，想破了脑袋我都没想出来到底哪儿得罪衙门口儿了，我艹，这事儿，还真是难缠。
　　尤主席听说单胖子刚摆脱了一个超级碰瓷专家，还没到店，就赶紧安慰了他一通。
　　安慰归安慰，事情走到这一步了，该解决还是要解决，逃避不是法儿啊！
　　想到这里，单胖子沉了沉心神，松手刹，挂档，踩油门，开着小车朝烩春堂而去。
　　到了店门口，旁若无人的把吉普停在了刘满仓们的身边儿，推开车门跳下来，回身锁好车门，站在车门那里，抬眼，看了看，一副好久不见的架势，十分亲切的迎过去，满脸都是谄媚。
　　“哎呦喂！这不是工商刘……不是，这不是刘局么？哪阵风儿把您老人家给吹过来的？怎么着？今儿个是上我这儿包场子开表彰大会啊，还是哪位兄弟大喜啊？甭跟我客气，甭管办啥事，您刘局只要张嘴，兄弟我立马照办，绝无二话！”
　　刘满仓跟大门口横了一把板凳，坐在当间儿快一钟头了，感觉屁股都快跟板凳成好基友了。
　　从来官家都是被等候的那一类，谁人见过平头百姓让官家坐等的？长见识了吧？单胖子就敢这么做。
　　其实吧，要吝起来，刘满仓的太爷爷辈儿是单胖子的太爷爷辈儿还是发小儿，穿开裆裤撒尿和泥玩儿大的。但是，单胖子的太爷爷那是正黄旗下的蛋，甭管是不是家道败落，烂泥扶不上墙，那也是在旗，就不说单家祖上的那位护国将军了。刘满仓的太爷爷是汉族，从根儿上就是给人家看家护院的，传到刘老太爷这辈儿，还是单家的老家丁。好在单家待那些家丁奴婢们都还不错，所以，晚辈们的关系也算是过得去。
　　自从历史走到1949年10月1日那天起，单家跟刘家的关系就算是乾坤大挪移，整个调了个方向。刘家翻身做主当了人民，单家夹起尾巴做了顺民。单家祖上留下的那些房产跟土地都顺应历史潮流分给了昔日的家丁奴婢的后人，而这些人从那以后再见到昔日的老东家，全都换了一副嘴脸。
　　就像眼下，刘满仓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处撒，单胖子的一通谄媚好像给这把火浇了一桶汽油，轰的一下，火光就冲了天。

茶炉

刘满仓斜着眼瞄了单胖子一下：“哟？这不是单老板么？买卖兴隆啊！挣钱挣得都忘了国法家规了吧？少跟我套近乎，我们公事公办！局里接到很多群众的举报，说烩春堂这些日子干了不少违法乱纪的事，在群众当中影响很坏！单老板倒是跟我们大伙儿说道说道，到底是怎么一事儿啊？”
　　单胖子脸上的谄媚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刘局长，既然您说到公事公办，我就不明白了。群众举报的是吧？成，我就不问是哪位群众了，这是规矩，咱打听。群众都举报啥了?我们店做了啥违法乱纪的事了？我们就是个餐厅，违法乱纪的大帽子您应该给那些吃人饭不拉人屎的贪官污吏备着吧，扣在我们小老百姓脑袋上不合适吧？再说了，既然您刘局认定我们是事主儿，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列举一下我们的罪状，也叫我们心服口服。”
　　刘满仓心里十分得意。
　　“我叫你丫跟我这儿装！想要罪状是吧，这就给你列举出来，我看你臭小子还有什么话说！老子早瞧你不顺眼了，今个儿不整死你老子还给你当奴才！”
　　心里想着，嘴上却十分严厉。
　　“有群众举报说，烩春堂这一阵子搞了个四菜一汤。我们很多人都知道，四菜一汤是依照上级有关部门关于精简节约的方针政策提倡的，绝不是藏污纳垢的改头换面，不少群众举报说，烩春堂的四菜一汤不仅在内容上严重超出了这种标准，而且还专门针对了来此包场的公款吃喝，在群众当中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从根本上纵容了公款吃喝的歪风邪气，我们工商部门这一次会同公安部门是一定要依照相关政策法规严肃处理的！”
　　刘满仓唾沫星子飞溅，说的理直气壮，一通冠冕堂皇，边说还边拿眼儿瞟单胖子。
　　“小人得志！”单胖子冷笑。

茶炉

单胖子的脑子飞快旋转，他要马上做出决断，不能让这个小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恣意妄为。正在这肯节儿上，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小胖几！小胖几债不债啦！”
　　哎呦喂！真是求什么来什么！天上真的掉馅儿饼！
　　单胖子白了工商刘一眼，扭脸儿朝门口就迎了出去。
　　工商刘正跟那儿说的起劲儿呢，忽然被门口的问话打断，心里顿时老大的不乐意。这路人新官上任，小人得志，猖狂的不要不要的！平常下边儿的阿猫阿狗谁敢给他刘满仓这个脸色看啊，今天在烩春堂的单小胖儿这儿，不光坐在大门口干等了老半天，还让单胖子白了一眼，刘满仓哪儿受过这等气啊！刘满仓瞥视辣嘴的站起来，把打算挡在身前的刘小平顺说一拨拉，迈步就往外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脏话张嘴就来。
　　“谁你妈这么不开眼？！政府现场办公，今天概不营业！没事给老子滚蛋！”
　　刘满仓俩眼朝天，压根儿就没瞅见站在门外旮旯处的顾伟星不要钱似的朝他挤眉弄眼。
　　顾伟星这叫一个急啊！
　　心说，这个二百五，你丫倒是看清楚是谁再扯淡啊！我艹，这回，我是保不了你喽！
　　门口站了俩人。
　　不不不，不能说是俩人，是头里站了俩人，俩人身后站了黑压压一大票人。原先站在门口的刘满仓的那些个手下早就“识大体顾大局”的跑没影儿了。
　　门口的这俩人，刘满仓一个都不认识。
　　个头稍矮的光头笑眯眯的看着他：“工箱刘。磊不印习偶，偶印习磊了啦！偶们打过交道了啦！今天磊来系不系母系脚系啊？”
　　刘满仓瞪着俩眼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面前这个似曾相识的光头老广是哪一个。
　　高个儿的那位看起来要严肃的多，往那儿一戳，不怒自威。
　　要命的是，高个儿穿的一身便装，从着装上看，根本就看不出来这到底是哪路神仙。
　　再看这俩人身后，黑压压站着的居然都是板儿寸！
　　那年头，老百姓的眼里，能认得出的除了穿官衣儿的大盖帽，就是这类不穿官衣儿的板儿寸跟小平头。板儿寸跟小平头虽然不穿官衣儿，但明眼人都知道，那就是便装的武警或者内卫成员，但凡有这类人出现的场合，那一定是有大人物出现。可眼下，大人物跟哪儿呢？
　　刘满仓的后脖颈子忽然涌上来一股子凉飕飕，脑袋一阵眩晕。

茶炉

光头身边的高个儿忽然笑了。顺手拍了拍光头的肩膀，道：“哎呀，咱来的真不巧，人家政府这儿现场办公呢，让咱给搅和了。我看咱还是知难而退，换一家吧。”说着，也不管光头是否乐意，强拉硬拽着搂着光头的肩膀扭头走了。
　　高个儿跟光头走了，他俩身后那一大片小平头跟板儿寸堆儿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全体都有！向后转！齐步走！”再看这帮人，齐刷刷地原地转了个身，走了。
　　单胖子呆立原地，张口结舌。
　　刘满仓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汗如雨下。
　　再看躲在旮旯里的顾伟星，掏出手绢一个劲儿的擦自己的脑门儿。
　　这叫怎么话儿说的？
　　老半天，单胖子才回过神儿来，拿小眼睛恶狠狠的瞪了刘满仓一眼，打牙缝儿里蹦出几个字儿：“刘局，好走，不送！”
　　顾伟星赶紧走过来，拉着刘满仓的胳膊，尴尬的朝单胖子笑了笑，这两位也走了。
　　等门口的人都走干净了，单胖子这才换了一副面孔，朝门洞儿里吆喝了一嗓子：“我说，余哥，成哥，没人了，出来吧。”
　　门洞儿里边儿，慢悠悠晃荡出俩人。
　　光头老余跟C队的成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