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往事

茶炉

有个俗话怎么说来着？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话放在尤主席身上再合适不过。
　　一进门儿，尤主席便苦着一张脸拉着单胖子的胖手大倒苦水，说到动情之处，还恰到好处的挤了几滴眼泪。
　　单胖子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儿掉眼泪，女生哭能让他手足无措，爷们哭……他还真没经历过几回，尤主席这一哭，单胖子那颗圣母心又软了。
　　赶紧让到办公室，倒上茶，递上烟，让老尤坐定了，这才问道：“老尤啊，也别哭了，您这么大的领导，跟我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面前这么着，跌不跌份啊？有事说事，只要是我小单能办到的，没二话！”
　　单胖子话音刚落，尤主席立刻不抽泣了。忙不迭从文件包里掏出一叠纸，往茶几上一搁。
　　“我就知道单总绝对不会拒人千里之外的，过去是老哥我对不住老弟，老弟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跟我计较的。是这么个事……”好么，几句话就把单胖子给架到了天上，单胖子低头一看，脚下边儿浮云缭绕，深不可测……
　　架都架到这份儿上，那就先悬着吧。
　　单胖子瞄了几眼茶几上的纸张，见那上边都是大红色儿的字头，心说连红头文件都不避讳的拿出来，说明确实有很棘手的事儿。
　　单胖子索性不动声色，等着尤主席的下文。

茶炉

尤主席一抹脸儿，马上开始公事公办。
　　“这个，小单啊”
　　单胖子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一万个瞧不起面前的这位处事圆滑的个体劳协一把手。刚才还单总单总的喊呢，这么会儿的工夫，得，连总都不恭维了，直接小单了。到底是当领导的，变脸变得比翻书都快。
　　“小单啊，市里头下来了文件，要我们海清区的个体户们迅速行动起来，争取在国际奥委会视察团到来前，把咱们这一片儿的餐饮企业来个从头到脚的大换血，那些实在是不入流上不得台面的小作坊跟小摊贩一律要予以清理，集中提高中高档餐厅的整体素质。这个这个，外边要亮丽光鲜，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灯箱广告牌子都要撤掉，区里打算统一给大家安装新的灯箱跟固定广告牌子，当然了，是需要大家适当的分摊一些费用的，毕竟国家为了举办那么大的国际体育盛会已经花费巨大，咱们不能再让国家给咱们额外出资了是不是？还有，市里跟区里的头头们说了，餐厅人员必须严格登记入册，健康有问题的，身份证件有问题的，都要尽快清理，该发原籍发原籍，补办健康证明赶紧补办！总之就是一句话，把一切问题尽早扼杀在摇篮中！这个这个，除了面子要搞，里子也要搞，民以食为天嘛，作为故都，很多民间的传统小吃还是要尽快挖掘整理，搞出咱们故都的特色，让国际友人们，让那些即将来自五湖四海的各国宾客们吃的如意，吃的放心，吃的满意！这个这个，小单啊，作为海清区餐饮企业的龙头老大，烩春堂必须也一定要带个好头，跟你透个底儿，市里的大头头们对你的烩春堂很看好咧！我老尤也看好你，小单啊，你可一定要为国争光，为咱们市里区里争光啊！”
　　这要是搁在十年前，尤主席的这通云山雾罩的侃，又是赏胡萝卜又是赏大棒的，单胖子早就如蒙圣恩感激涕零，就差给尤主席跪下磕几个了。但是，放在今天，时下，眼前，单胖子的脸上连个酒窝都没有。

茶炉

如果尤主席知道，眼前这个小胖子想的是啥，估摸着他立刻就得哭回去。
　　今日之单胖子已经不再是当日之单胖子了。
　　今日之单胖子在经历了那么多沟沟坎坎，遭了那么多大灾大难跟天打雷劈后，依然脱胎换骨，再世为人。就算天大的喜事摆在面前，地大的难事搁在脚下，单胖子兀自岿然不动！他小单好像已经练就了江湖上传说中的“金钟罩铁布衫儿”，这种淡定在单胖子的周围赫然形成了一道炁场，让坐在他对面的尤主席下意识的裤裆一紧，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单胖子垂下眼皮儿，端起小茶壶，揭开盖儿，轻轻吹了几下浮在水面上的几片茶叶，盖好，壶嘴儿冲到嘴角，美美的嘬了一大口。然后，看着尤主席，笑了：“老尤啊，别跟弟弟我摆那些个官架子，早二十年前，你丫在南三街倒腾内存条那会儿，我他么嫌弃过你丫口臭么？就这事儿？也值当您说得这么铿锵有力，冠冕堂皇？呵呵，天空飘过几个字儿，这都不叫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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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胖子过足了水瘾，胖胖的肿脸上满是幸福。
　　“小尤儿，说起来咱可都不算外人吧，是，在大家伙儿跟前，面子，我小单给你给的足斤足两，你小尤儿呢，明里暗里可没少给我小单使绊子玩儿猫腻，你丫别晃脑袋，少给我来这套！得得得，您晃您晃，您可劲儿晃，散黄儿了可别怪我这会儿没提醒您，有句老话儿怎么说的？啊，对了，勿谓言之不预也。废话少说，你小尤儿不就是担心你跟上边儿拍了胸脯打了包票回头兑现不了你丫挺的位子不保么？你丫不就是发愁找不出谁来当这个出头的椽子么？所以你丫就想到了我对吧？你丫潜意识里一直把我小单看成是那个怂包蛋子，遇着点儿屁大的事儿就往后缩对吧？小尤儿啊，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丫鼻梁上的老花镜改换了。不就是当个带头大哥么？我当！有什么啊？我烩春堂这许多年风风雨雨的，啥阵仗没经过？我小单跟单家大院还说哭过当年小日本儿住北平宪兵司令部那帮王八蛋的儿子孙子们呢！不就是国际奥委会的参观团么？我告儿你小尤儿，自家的事儿再大，在国事面前那都不值得一提，国家的事儿再小，那也比自家的事儿大！这个道理别人整不明白，搁我小单这儿，明镜儿似的。钱的事用不着你丫操心，就你们个体劳协每年的那点儿政治预算，我看还是拉倒吧。你丫今儿个来找我干什么，我已经明白了。这事儿耽搁不得，说干就干。回头我就去找这条街上的三老四少开动员大会。那什么，小尤儿，尤主席，下回再来，把脸上的油彩擦干净再进来，你丫又不是唱戏的，别回回儿跟我这儿上演窦娥冤。草，你丫真是办公室坐的，比我都胖。那啥，好走不送。”
　　这位尤主席早年确实跟村儿混过，跟单胖子老胡他们都挺熟络，后来被上边指定，被群众普选当上了区个体劳协主席，整天坐在庙堂之上，慢慢的就离群众远了。数年的奋斗，外界对他早年的那点儿事基本知者寥寥。也就是在单胖子这儿，这要是还在别处，尤主席估计早就“龙颜大怒”了。可在单胖子这儿，被单胖子指鼻子划脸这通挤兑，尤主席却一点儿都气不起来。这里边儿有的是往事，那什么，他们不让我说，那就一笔带过了。
　　单胖子送走尤主席，安排好烩春堂的事由，一手抱着朵朵，一手擎着小茶壶，迈着方步儿拐到了隔壁阅微草堂门口，中气十足的叫道：“胡老板！胡哥在呢么？！”

茶炉

各位说了，单胖子吆喝的这位老胡，胡哥莫非就是发小儿的那个电工老胡么？
　　您几位猜对了，还真就是电工老胡。
　　电工老胡起当初跟村儿里吃着一份皇粮，旱涝保收，时不常的还有点儿灰色收入。吃饭是没有问题，当初梦中情人周敏还没入他法眼那会儿，他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饿不着。后来，改革春风呼啦一刮，老胡所在的电子所也施行了压缩整编，电工班的那几块料私底下给上边儿送了不少好处，结果，到了公布整编结果时，那几个技不如人的主儿都没挪窝儿，挪窝的只有老胡一个。
　　老胡瞬间从天上摔到了地下，公家的身份叫他在同龄人面前骄傲了足足十多年，这下儿，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一贫如洗的老胡在他从前借住的变电站猫了好几个月，最后弹尽粮绝，不得不低三下四的出去找事由。
　　早些年，那些个国字号的研究院所里，电工是个又轻松又累不着的活儿，而且，还不问学历，只要手里捏着一张能证明你是如假包换的电工，并且还盖着有关部门技术考核钢印的证明，在没有突发事件跟重大变故的前提下，你就踏实干。你干不动了，儿子闺女顶上来，儿子闺女熬成老师傅了，孙子孙女儿接茬儿上……
　　老胡原本是顶替他爹进的研究所，电工的本本他压根儿就没有，全凭着老爹的人缘请人给安排的。这许多年，期间老爹也不无顾虑的劝过儿子，去考个正八经的电工本，备不住日后有用的着的地方，老胡当时哪儿想过那么远，脑袋晃成拨浪鼓，想都没想就否决了。这下好了，真个就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眼前就是现世报。没有电工资格证书，光凭嘴说，谁敢把职位许给你啊？！
　　身无所长的老胡要不是后来遇到了单胖子，估计这会儿还跟村儿里卖大力扛大活呢。
　　老话儿怎么说的，无巧不成书。老胡跟着单胖子混市场，后来又经历了不少风浪，最后遇到了儿时同桌的她……要不是后边儿大意失荆州，老胡跟周敏俩口子现而今也是大腕儿了。
　　人生十之八九不如意，说的就是老胡。
　　老胡从村儿里消失的这些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周敏到底还是跟他摊牌分手了，独立支摊儿后，生意一落千丈，最后，连店面都为了抵债给转了手，身无分文的老胡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那时候的他，死的心都有了。
　　再后来，在村儿里打零工的老胡意外的再次遇到了单胖子。
　　单胖子的心可没老胡那般狭隘，早就把当年的诸多不愉快抛到爪哇国的单胖子在街边瞧见正在等活儿的老胡时，圣母的情怀立刻涌上心头……

茶炉

单胖子其人，用没心没肺形容再恰当不过。这里说的没心没肺可不是那种见利忘义恬不知耻的没心没肺，单胖子的没心没肺主要集中体现在他为人的仗义上。对烩春堂的员工们，对洋为中的伙计们，以及对三棵树跟村儿里那些曾经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姐妹们，更不肖说愣总小范儿他们了，对这些给予过自己帮衬的，在紧要关头拉过自己一把的，更有那扶着自己上了马还送上一程的朋友们，但凡这些昔日的朋友遇到难处了，富起来的单胖子从来都不吝惜金钱，大大咧咧的开支票，大大咧咧的往外送银子……能帮的绝对义不容辞。说他没心没肺，说的就是这些。
　　跟单胖子的仗义与没心没肺比起来，胡哥就差了点意思。
　　老胡黯然离开村儿里，跟媳妇支了个路边摊儿单干。起初呢，靠着往日的人脉关系，二手三手的倒腾些内存啦，显卡啦啥的，虽然不能日进斗金，维持日常开销倒也能说得过去。周敏自打离开愣总后，也学会过日子了，那些个当时女孩子们追崇的日化用品她基本都不买，平常如果有需要的话就拿民族老牌的雪花膏将就。周敏原本就是天生丽质，即便不用化妆品修饰也是一枚标配美女。
　　有如此会过的老婆，又有埋头苦干的老胡，小两口的日子本来可以过的和和美美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村儿里的路边摊开始被清理了。
　　随着市场经济的有序发展，昔日村儿里的路边摊儿跟那些拼凑起来的简陋的小门脸儿们已经不适应大城市科技开发区的需要，加之一些店主在服务顾客的问题上坑蒙拐骗，恣意加价，以次充好，严重的妨碍了科技开发区的良性发展，也给这扇城市之窗蒙上了阴霾。
　　面对这种情况，市政府、区政府经过多日的研究讨论，最终做出了决定，将尽快对这些给城市抹黑的不法不良商贩进行大规模的清理，对开发区的电子市场进行外科手术式的整顿。
　　老胡的小摊儿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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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这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原本，周敏是铁了心打算跟老胡同甘苦共患难来着，可架不住颓废下的老胡三天两头在家里闹腾。今儿个别人给指了条明路，让他合伙开间书店，赚了大家分，亏了只算成本，多好的买卖啊，人不干啊！明儿个村儿里从前一块混摊儿的哥几个找上门说要跟老胡一起把外设这一块儿振兴起来，外设就是电子计算机的辅助设备，换句话说，电脑是主场，打印机复印机电缆电线内存条硬盘等等这一块儿就是候补队员，光有电脑那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纯摆设，缺了这些个外设，电脑狗屁不是。这是稳赚不赔的营生，就是辛苦点，得拉得下脸到处化缘。老胡早年间就是干这个起家的，许是后来当总当惯了，还让他回到起点上，老脸没处搁，任凭老哥几个磨破嘴皮子，就是不点头，气的老哥几个当即摔门而去，从此割袍断义。
　　就这么着混在家里，混吃等死。就算先前干的那点事有些许的积累，也架不住这么糟践啊！
　　一来二去的，周敏不稀得搭理他了。你不想过，我还想过呢，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嫁给你到头来还要我倒贴你，世上哪儿有这等事由！周敏一气之下，跟老胡分居了。
　　那几个月里，烈日炎炎，太阳毒到即便是树荫下边都是火辣辣的滚烫。周敏顶着烈日在村儿里各大写字楼之间奔波，凭着自己的财会文秘本本，再不济，也能找个出纳或者会计干干，总比窝在家里混吃等死强。
　　这期间，周敏鬼使神差的曾经去愣总的新公司面试过，要不是愣总这厮不是时候的出现在面试现场，周敏也许就被聘用了。周敏这辈子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本来只有愣总一个，现在倒好，又多了个老胡。所以，当周敏在面试的办公室里不经意的抬头一看，发现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时，当即起身，扭头就走！
　　经过一番折腾，最终，周敏被当时村儿里新出炉的浮想集团收到麾下，做了营销部的主管。
　　自打有了事情做，周敏的生活便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不单单是人的精神面貌有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改观，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丰富了。当然，当她不得不回到属于夫妻俩共同的那个家时，这些改观全都消失不见，再次回复到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这种日子维持了不到半年，老胡跟周敏之间爆发了一场天崩地裂的争吵，之后，二人民政局一纸离婚书，分道扬镳。
　　单胖子在拓宽的马路牙子边瞧见萎靡不振的老胡时，刚好是老胡跟周敏劳燕分飞一个月零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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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敏跟老胡拜拜的事儿早就在那些老村民里传开了。
　　这村儿里就这点儿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不出十分钟，一定会让全村儿人都知道了。有些当年就垂涎周敏的主儿很是得意的摇头晃脑道：瞧见没？这瘌蛤蟆吃天鹅肉的事儿他就成不了事儿，您瞅内老胡内揍性，小周跟着他算是白瞎了。
　　周敏倒是不大在乎这些个飞流短长的扯淡话。离婚了也还是把老胡当成朋友，至少，是老胡当年给过自己生活上的照料跟体贴，甭管人品后来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份儿恩德她周敏是记在心里的。虽然不在一张床上耳鬓厮磨了，但是，只要有空，周敏还是会回到那个曾经属于二人世界的家里，给外出扛活的老胡收拾屋子，做顿饭菜，然后默默离开。
　　这人吧，都有后悔的时候。
　　周敏跟老胡离开民政局大门后，老胡梗着脖子朝南走了十几步，终于憋不住哭了。老胡就是那种喜欢吃回头草的人，他立马回头，指望着那个善良美丽柔情万种的妻子还停留在原地等待着自己回心转意。可是，当老胡回过头时，民政局大门口空空如也。
　　老胡颓废了些日子，继续回到了从前在村儿里扛大活的状态，有一单没一单的混日子。有时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家，忽然发现自己早上离开时乱七八糟的屋子已经整洁如新，桌上还有一席自己曾经最爱的饭菜。老胡仓皇四顾，却没有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
　　时间久了，老胡自己都信了，一定是田螺姑娘心疼自己孤苦伶仃的，下凡来给自己收拾屋子烧水洗衣做饭……
　　唉！那会儿，在村儿里的小酒馆儿，听着老胡云山雾罩的跟一帮扛大活的力巴胡吹海侃什么田螺姑娘传奇时，我的心里老不是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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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蹲在马路牙子上正低头看两拨蚂蚁掐架，眼前的敞亮地儿忽然一暗，老胡本能的抬起头想看看谁遮的阳，这一抬头，单胖子那张略显浮肿的贴饼子大脸顿时塞满了老胡的视界。
　　讲真，老胡原本是打着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单胖子碰面儿的。
　　自打上回自己撞南墙那档子事儿之后，不管是老胡还是之前还曾经是老胡媳妇的周敏，都觉得挺没脸再见单胖子的。
　　当初，老胡两口子在三棵树姜翠花手底下干得风生水起，却因为一个看似复杂其实简单到连傻子都能当骗子的骗局给撂倒了。在骗局还没得逞前，单胖子奔着多管闲事不让兄弟吃亏的人生准则到处帮老胡蹚道儿，结果，老胡不领情啊，到了还是让骗子给坑了。
　　坑的那叫一个惨啊！
　　里外里，三棵树赔了六百多万！
　　其实，这个骗局有一个大家都听说过的名称，叫做空手套白狼。
　　每年，只要逢年过节，村儿里就会出现一批空手套白狼的专家，搁现在就叫骗子。这批骗子每年都会组队出洞，说起来文化水平都不高，却能够将文化水平很高的老板们骗的晕头转向。
　　三棵树老胡碰到的就是其中的一伙人。
　　大约是被上一单大买卖的成功搞昏了头，一贯做事稳健的老胡居然在这条道儿上栽了跟头。钱，货都被骗个精光，还搭上个伙计，至今生死未卜，伙计是外地人，一个多星期没有往家去电话，家属的追问电话天天打到公司来，公司接待办有点招架不住。
　　公安机关的说法是，诈骗团队瞄准了三棵树实施行骗，也是了解到了先前的那一大单，猜到了销售部门急于求大的心理，从而下手，短平快的达成了目的。诈骗团队分工明确，在货物落地处先行注册了一个空壳公司，从他处挪用了注册资金，又利用各种关系在一天之内就办成了注册运营这两件事，等到三棵树拿到支票落账时，空壳公司对支票进行了认证，让供货方误认为支票无误，放松警惕。当货物在诈骗团队一方落地后，空壳公司迅速被注销，资金被抽走……
　　而帮助诈骗团队的那些关系当中竟然还有当地的司法机关，从而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连环骗局链。那位跟着过去的销售科长醒来时身无分文的躺在空无一人的飞机座舱里，后来被当地的社会团体救助，才得以回到三棵树。
　　这个骗局经历了三年的侦破，最后被破获。但是，三棵树的损失已经无法追回……
　　眼下，老胡人生最倒霉落魄之时又一次见到了曾经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发小儿，不由得长叹一声，站起身，把目光从单胖子的脸上挪向别处，嘴里轻声嘟囔着“怎么着？来瞧我笑话的？”
　　单胖子抬起胖胳膊，忽悠一下就搭在了老胡的肩膀上，朗声道：“兄弟！咱走！上杂居村儿吃羊杂去！”
　　说罢，也不管老胡愿不愿意，抓着他的肩膀就往自己的吉普车上拖……
　　杂居村儿早就拆了，拆得不留一丝痕迹。
　　单胖子熟练的驾驶着吉普车三拐两拐，就拐到了胡晓楠家所在的小区，在三区门口的路边停下，扯着云里雾里的老胡下的车来，单胖子扯开大嗓门儿就喊：“老包！包哥！给个上座！来壶香茶！八大碗儿羊杂汤！料得足足的！多搁胡椒面儿！”
　　三区门口左边有个门脸儿，门帘一挑，红光满面的包大志笑呵呵的应道：“得嘞！您请好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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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朱大常回来了

　　单胖子带着失魂落魄的老胡开车来到了胡晓楠家所在小区的门口，这儿，有一家儿不大不小的门脸儿。
　　由于门脸儿就开在小区门口，加上招牌整的挺扎眼，结合了屋里飘出来的各种香喷喷，行人路人走过这里，没有不驻足眺望的，那些驻足眺望的人每回都能有一多半儿掀开门帘儿走进去，而余下的个别人只好摸摸酒足饭饱的肚皮，颇为遗憾的摇摇头，走开了。
　　门脸儿的招牌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大志羊汤。据说，这还是小区里一位德高望重的书法家给写的呢！
　　天晓得！
　　单胖子拽着老胡走进来，在一屋子冲鼻子的羊膻味当中找到了紧靠厨房过道的一扇小门，推开。
　　别看小店不大，居然在如此紧凑的面积里还开了间包房。甭问啊，这包房的服务对象只有一位，那就是单胖子。
　　铺子里早就人满为患，五张桌子周边坐满了伸脖子吸溜羊汤，低头啃芝麻烧饼的客人。店主包大志跟刘翠花两口子正在灶间忙碌，两口大锅里，雪白的汤水沸腾翻滚，沿着锅边儿挂了很多小而深的铁笊篱，笊篱中放置的都是客人们所点的羊杂牛杂跟配菜，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不会让羊汤变成大杂烩，始终保持着羊汤的洁白，客人们看到很放心。这是麻辣烫还没在北方大行其道之前，包大志从南方取回来的真经。
　　要说起来，包大志两口子的买卖还是单胖子跟洋八路老革命给张罗的，包大志跟刘翠花的婚礼上，老革命还给新媳妇扎了红头绳。所以，单胖子无论何时过来，包大志两口子始终都很开心，这是恩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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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腾腾的羊杂汤装在一个大木头托盘儿端上来，单胖子朝包大志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的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端着个盘子进来，往老胡跟前一递：“那啥，知道胡哥好这口儿，小店儿以前做的熟食除了它，其他的都不做了。您赏脸，尝尝还是那个味儿不？”
　　老胡原本正把头埋在羊杂汤的大碗里，呼噜呼噜连吸溜带扒拉的，吃喝正欢，忽然眼前一暗，接着，一股子熟悉而亲切的味道顺着桌边儿钻进了他的鼻腔，老胡猛然抬头，却瞧见了面前那一大盘卤色的玩意儿！我的天！卤大肠！我朝思暮想的卤大肠！
　　老胡平生有三大爱好：小二，卤大肠，侃大山。
　　以前吃皇粮那会儿，走到哪儿都是左手小二，右手卤大肠，坐在桌边儿跟饮食男女们山侃海聊，不亦乐乎。自打跟周敏成家后，这三大爱好就只剩下侃大山，小二跟卤大肠被周敏冠以损害健康之名禁止了。其实，不吃卤大肠还有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老胡曾经在包大志娶刘翠花以前，跟这位在杂居村儿开卤味店的老板娘有过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关系……
　　眼下，羊杂汤才喝完两碗，卤大肠的诱惑却已经让老胡迫不及待了。
　　单胖子嘿嘿一笑，从手包里摸出一瓶红星小二，拧开盖儿，推到老胡跟前儿。
　　老胡左手抄起小二，仰脖就是一大口，抹了把嘴角的酒珠儿，右手已经抓起卤大肠，恶狠狠的就是一口！
　　老胡眯缝起眼睛，云山雾罩的在桌边儿上哆嗦。
　　半天，他哭了。眼泪顺着油光锃亮的脸颊稀里哗啦的流淌。
　　包大志不声不吭的悄悄推出去，单胖子万分理解的轻轻拍了拍老胡的后背。老胡边哭边摇头，泣不成声道“小单同志啊，这他妈的才是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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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边哭边往嘴里送卤大肠，不大会儿工夫，一大盘油腻腻香喷喷还带有一点点臭味儿的卤大肠就被他祭了自己的五脏庙。老胡意犹未尽的瞧了瞧左手已经见底儿的小二，又看了看右边被他舔的干干净净都能照出自己影儿的空盘子，伸出舌头把嘴角上下唇边残留的大肠碎末又卷了一遍，这才咂吧咂吧嘴儿作罢。
　　单胖子恰到好处的补了一句：“胡哥，好吃不？还想吃不？”
　　老胡瞪了发小一眼：“当然好吃了！还有么？还有还吃！”
　　单胖子朝门口指了指“还吃？认识字儿不？没瞧见人家门口招牌上有清真俩字儿？在人家清真家你吵吵要吃卤大肠，这也就是大志两口子了，你这要是叫外边儿的吃客们听见了，但凡里边儿有一两位穆斯林，你说你还想不想站着出去了？”
　　老胡这会儿虽然有点混不吝，但利害关系还是分得清的，谁都可以招惹，带清真俩字儿的万万惹不得。这个道理他懂。
　　单胖子拍了拍老胡的肩膀，说：“胡哥，人家大志两口子是特意给你准备的。就这一份儿，再想吃，您得自己个儿拾掇了。”
　　胡哥诧异的看了发小儿一眼：“自己拾掇？我他妈也不会啊！”
　　单胖子嘿嘿一乐：“老胡啊，咱哥俩可是撒尿和泥巴玩儿大的，兄弟之间这个情分谁都比不了对吧？弟弟我给胡哥指条明道儿，跟弟弟我做街坊，开饭店，这活累是累了点儿，可它旱涝保收啊！自古到今，是个人他就得吃饭不是？只要他有吃饭的需求，咱开饭店的就有生意做，只要你肯下功夫，没有做不成的。至于说卤大肠，这个好办，现成的有师傅愿意手把手的传经授道，学会了咱自己整，天天小二卤大肠，拿你胡哥的话讲，这他妈的才叫生活！怎么着，干还是不不干，弟弟就等你一句话！”
　　这种事儿哪儿有赶鸭子上架的？单胖子这到底要唱哪一出啊？躲在门外的包大志也是一头雾水。
　　单胖子其实心里也没太大的谱儿，这种事可不是小事，开饭店是要投钱的，还要找门脸儿，雇伙计跟大师傅，事儿多了去了，哪儿能是一句话的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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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下，唯一能让老胡从颓废当中清醒过来的招数必须使出来，单胖子当下也是豁出去了。
　　老胡低着头，肩膀不停的耸动，也不知道他跟那儿叨咕啥，正这当口，一个身影从门外挤进来，一手卡着小蛮腰，一手指着低头的老胡：“男子汉大丈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翠花我就要你句痛快话！干不干？！学不学？！”
　　老板娘刘翠花的出现，让老胡的脑袋垂的更低了。
　　老胡心里有鬼呀！
　　单胖子趁热打铁道：“老胡，翠花嫂子都表态了，咱还是不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啊？”
　　半晌，老胡才抬起头，满脸通红的点了头。
　　只要老胡点头了，单胖子马上从手包里摸出翻盖儿的摩托罗拉，拨了几个号，跟电话那头也不知道谁跟谁哇啦哇啦的说了一通，然后，拽着老胡的胳膊“走走走，上园子那边看地儿去！”
　　包大志讪讪地站在包间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刘翠花拿手指头一戳他脑门儿“德行！我跟他那点破事儿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咱这是在帮大恩人的忙，鸡毛蒜皮的陈芝麻烂谷子你还矫情个啥？我刘翠花跟你拜堂成亲，一辈子就是你包大志的女人了，你还唧唧个啥？麻利儿的，前边客人还等吃呢！”
　　两口子一前一后回了灶间。外边儿，筷子敲碗边儿的动静已经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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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的人们对阅微草堂不可谓不熟悉。清朝乾隆年间有位大学士叫纪晓岚，他跟满清第一大老虎和珅之间的那些个智斗的故事通过影视作品的戏说，几乎是家喻户晓，尽人皆知。阅微草堂本是纪晓岚的公寓。没成想，在纪大学士千古之后的今天，却被一些利欲熏心附庸风雅的钱欲之徒当成招牌堂而皇之的挂到了饭庄的门楣上。
　　阅微草堂一开始的老板是一广东人。这老广最初的想法是打算借纪晓岚在历史上的名气，开那么一家茶舍，让天下饱学之士能够聚集一堂，谈诗论经。想法固然不错，出发点也没毛病，但是，老广光看中了半亩园这一带的租金优势，却忘记了这一带的原住民都是些没啥文化的主儿。喝个茶扯闲篇这没问题，你要说让人家点一壶大红袍，碧螺春，泼个墨挥个毫，吟个诗啥的，那你就是想多了。
　　老广开了不到半年，悄悄的把铺子连带招牌转让给了后边的倒霉蛋，卷铺盖跑路。
　　第二位是个江淮人。
　　他看中的也是阅微草堂的招牌。江淮人常以开国先总理的乡党自居，觉得有先总理伟大的名头罩着，干啥都是无往而不胜。于是，这位江淮人把阅微草堂从茶舍改成了江淮菜馆。
　　北方人都知道，江淮菜最大的特点就是甜。吃惯了咸鲜口儿的北方吃货们对这种凡菜必甜的做法十分的抵触。大多是来尝个鲜，然后扭头走人，再不登门。既然这样，您就顺应地方的发展，修改下您的菜式跟味道吧？不介，江淮人有言道：“先总理的家乡特色不能改！革命的传统丢不得！”这跟晚清民国初年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如出一辙！如此一来，比第一位老广还不济，江淮菜馆勉强支撑了五个月，关门大吉。
　　第三位是佳木斯的大爷。
　　来自东北佳木斯的这位大爷祖上到他这辈儿都是做杀猪菜的。手艺在他们当地数一数二。杀猪菜是东北乡村的著名农家菜，每年秋收农忙之后，人们为了庆祝丰收，或过年前把家中的肥猪宰杀，制成各种菜肴，招待乡邻。过去，人们没有条件讲究什么配料、调料，只是把刚杀好的猪血斩成大块煮熟后切成大片放进锅里，然后边煮边往里面放酸菜，加水和调料制作而成。地道的“杀猪菜”，是由多种菜品组合成的系列菜的总称。
　　几乎把猪身上所有部位都做成了菜。猪骨、头肉、手撕肉、五花肉、猪血肠、酸菜白肉还有“灯笼挂(全套猪下水)”；另外真正讲究的菜馆都选取农村用粮食、猪草圈养而形成的“笨猪”，这种猪才有最纯正的天然肉香。
　　逢年过节，这种吃法儿特别适合全家老小，四世同堂的宴席，或者亲朋好友摆上三五桌儿的，可放在平常，这种吃法就显得奢华了。东北大爷见招拆招，把摆宴的菜式分割开，做成不同花样儿的菜品，一开始，还真是生意兴隆，财源茂盛。
　　别看人家东北大爷岁数大了，文化也不是很高，可人家对纪晓岚的事儿还是很门儿清的。连纪大人的恶癖偏好都略知一二，说纪大人好吃生肉，吃完生肉就壮阳，壮阳了就去驾驭家里的女眷，结果，家里的女眷都不够他老人家驾驭的，乾隆老师知道后，爱惜人才啊，又从宫里给选了俩身子骨硬朗，能征惯战的宫女儿……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东北大爷对阅微草堂这块招牌挂在杀猪菜馆的名下很是骄傲。
　　可是，好景不长。
　　那年，粮食市场出现了大幅度的波动，波动产生的负面效应首先影响的是民生，其次就是生猪及家禽的饲料。饲料价格上扬，牲畜家禽的养殖专业户们的积极性受到影响，即便是在国家给予补助的情况下，生猪存栏率及养殖率仍旧出现了大幅度的下滑。
　　俗话说，屋漏偏遭连阴雨，饲料的事才起，北方又闹开了猪瘟。这真正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好事坏事全赶一块儿了！
　　原材料价格的上涨，导致东北大爷这样靠二师兄吃饭的商户不得不另辟蹊径。
　　第四位也是东北人，早年干过不少营生，没一样儿干成的。接手了阅微草堂后，表面上是开饭馆儿，背地里却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集合了一帮江湖人士，把草堂硬是搞成了小偷小摸大本营。也搭是缺德事做多了，纪晓岚的棺材板被这帮家伙的恶行给拆光了，第四位老板只干了俩月，就被请到里边啃窝头就咸菜去了。
　　单胖子带着老胡要来看的正是阅微草堂，而且，这家经历了大起大落的铺子隔壁居然就是单家的烩春堂！

茶炉

阅微草堂最后的主家儿现而今跟局子里啃窝头呢，草堂的门口也被司法机关贴上了大封条，不过这难不住单胖子，上午一个电话打出去，傍晚封条就被揭掉，草堂易主，营业执照，转让合同等等单胖子全办好了，租金从接手之日算起，单胖子也包圆儿了。就冲这铁瓷的交情，老胡要是再矫情就没意思了。
　　就这么地，老胡算是正式入了勤行儿。
　　人家刘翠花言而有信，老胡刚把铺子定下来的这天晚上，翠花儿带着家伙事儿就登门拜访，废话不多说，扯着老胡进了还没收拾出来的后厨，吩咐跟着单胖子一起来的刘小平上晚集买回来十来斤儿猪大肠，还有一些叫得上叫不上名儿的调料。
　　这收拾大肠儿可是有讲究。
　　大肠儿这东西油腻滑溜，洗大肠儿得整个翻过来，把里边儿的淋巴结还有米田共等脏东西清理干净，然后扯去肠衣，用米汤反复清洗。北方人喜欢吃卤大肠，这大肠儿不能有腥臭味儿，得干净。南方有些地方的人却喜欢那种略带腥臭味儿且不大干净的大肠，当然了，也不是说一点都不干净，至少米田共是不能有的。这南北吃法上的差异让很多来北方的南方客吃不惯，北方客到了南方某些地区，点了这道大肠后却叫苦不迭……
　　书说简段，刘翠花倾囊相授，把她家祖传的秘方毫无保留的都给了老胡，言明师傅领进门，修行全在你个人。做得出做不出，做得是不是那个味道，全在勤学苦练，不怕麻烦，不怕臭味。臭豆腐臭不臭？可吃到嘴里它就是美味。
　　老胡对翠花姐那是又惭愧又感激，临时师徒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第一锅卤大肠才算大功告成。
　　翠花临走前嘱咐老胡，这老卤汤得醒着，锅底下的火得常年烧着，这种常年熬的汤就叫老汤头。这种做法，用燃气灶太费了，最好用煤球或者蜂窝煤那种土炉子整，下班前，换好煤，风门儿露条缝儿，别让火苗子灭了，早上来了马上换煤，让炉子保持永远不灭，老汤头才能日久弥新。至于老汤头需要加多少水，添多少料，这些个配方儿，翠花全部都教给了老胡。
　　单胖子一夜没睡，跟在翠花老胡厨房里熬着，好几次都差点儿让大肠的臭味给熏得翻肠倒肚。别看单胖子做的是勤行儿，可他自己啥菜都不会做，看到翠花手脚麻利的操作，不由得联想到了侯师傅跟陈虹平日里的辛苦，暗自下决心，回头要好好的善待自己的员工们。
　　第二天头晌午，老胡就在大门口张贴告示招贤纳士。单胖子虽然困得眼皮子只剩一条缝儿，却强打精神帮着老胡张罗，让刘小平从西山那边的绿化基地临时借调过来几个壮劳力，又让大姐夫那边过来俩小伙子，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总算把阅微草堂前厅后堂收拾出来。
　　桌椅板凳都是前边的经营者留下来的，七八成新，没有损坏，后厨用具啥的也都基本齐全，剩下的事情就是招聘人手跟确定经营方向。这种事，必须要单胖子亲力亲为，老胡充其量就是个小学生，这一行儿里边的事儿多了去了，够他学上一阵子的。
　　这一天，阅微草堂试营业，附近的老街坊，还有那些曾经在这里就餐过的历届主顾们闻风而来，大家热热闹闹的聚集在大堂里，好不开心！
　　刘小平同志在烩春堂的坎肩儿外边罩上一件儿草堂的褂子，坐在大门边的收银台后面。刘小平是好同志，是餐饮业的一块好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这种帮忙的事换别人单胖子还真不放心，刘小平在，啥事儿都好办。
　　刘小平擎着一个小茶壶正有滋有味儿的嘬着，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大门外那棵梧桐树下，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踯躅不前。
　　这刘小平是跟单胖子学的，闲着没事也弄把小茶壶抱着。人家单胖子的壶里是碧螺春，刘小平的壶里却是老陈醋。对啊，刘小平是酸西人嘛！
　　刘小平屁股下边好像装了弹簧似的，噌的一下就蹦起来，抓着醋壶，声调儿都变了：“胡哥！胡哥！快来快来！”
　　老胡正在后厨洗大肠儿，听到刘小平变了调儿的呼喊，还以为出了啥事，连围裙都没摘，手都没洗，屁颠儿屁颠儿的跑了出来。
　　“怎么个意思？小平同志也有不淡定的时候啊？”
　　话音刚落，老胡站在门口，顺着刘小平拼命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俩眼一下就直了。

茶炉

       大门外的那棵歪脖树下，站着一个人。
　　这人的穿着很寒碜，还不是一般的寒碜，就算大街上随手抓个要饭的搁他身边儿，那穿的都没他寒碜，您就可劲儿的想象吧，这人穿的能有多寒碜。寒碜倒还在其次，穿着寒碜也不能说是衡量一个人身份的砝码，除了穿着寒碜，这个人的脸上衣服上哪儿哪儿都是油渍污渍，披肩的长发都打了绺儿，油渍麻花儿的黏了一脑袋……领口袖口还能依稀看出一圈一圈的汗渍，由此可见，此人一年四季穿的都是一身行头。
　　重要的并不是他穿的有多么地寒碜，身上有多么的肮脏，寒碜跟肮脏并不是刘小平跟老胡目瞪口呆的原因。让刘小平跟老胡目瞪口呆的原因是，门外歪脖树下站着的不是旁人，竟然是断了音讯许久、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的朱大常！
　　“大……大常哥？！”刘小平壮着胆子试探性的喊了一句。
　　那个被刘小平跟老胡认定是朱大常的男人咕咚一下，栽倒在歪脖树下。
　　烩春堂是没地方给他洗洗涮涮了，阅微草堂后厨倒是有间房，平时是当作水台操作间杀生洗涮用的，地方不小，如果不是挂着帘子，还以为进了法医的解剖室。
　　朱大常身上的衣物用正常的方式都脱不下来，因为找不到扣子或者拉链在哪儿，最后索性拿剪子给他从头到脚剪开，光是搓泥儿，干净的清水就搓黑了四大桶，披肩的长发用温水加洗衣粉折腾半天，也没折腾开，最后也是索性让侯师傅用给猪肉剃毛的剃刀刮成了光瓢儿……
　　洗完了，剃光了，换上不大合身儿的衣服，使劲撬开紧闭的牙关，给灌下去一碗米汤后，朱大常的脸色这才略微恢复了点儿血色，睁开眼睛，把围着自己的这些人逐一看了个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朱大常离开烩春堂之后的日子可谓是肉包子打狗，差一点就一去不回头。
　　当初离开也是情势所迫，政府部门搞三查，搞得朱大常的生意一落千丈，一天不如一天，好不容易分配出去的学员不是因为没三证儿被逮，就是因为奓刺儿被人家用人单位撵出来，折腾来折腾去把朱大常给急的呀，又气又累。这个时候朱大常又想起当初助手兼情人小龚在的那会儿了。
　　小龚的手头有一本联络图，记录了这座城市中大大小小的餐饮单位的联络方式及联络人的名单儿，那要是攥在朱大常的手心儿里，那就好比是威虎山崔三爷从杨子荣那儿得到的那张先遣图一般，牛逼牛大了！可惜啊，小龚忽然消失时，这本联络图也被她随身带走。没了联络图就等于瞎了聋了哑巴了一样，朱大常四处碰壁，苦不堪言。早知道我偷偷抄一份儿就好了……这世上最不好抓的就是后悔药。
　　小龚被小白脸儿拐带走算算也有小半年儿了，这期间，朱大常无论是传呼还是打电话，那头都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对方的电话干脆停机了。通过小白脸儿原先所在的培训技校找到他家的地址跟电话，打过去，对方说小白脸不是去北方当大厨了么……
　　朱大常此时此刻是一点招儿都没了！诺大个华夏，要想藏俩人那还不跟玩儿似的！
　　搭着买卖不景气，市面儿上的形势也对这种黑分配不利，朱大常跟单胖子简单辞了行，打算北上大西北，到底是去干啥，朱大常没细说，但是单胖子跟众人猜都猜得八九不离十，甭问，肯定是去寻那个小情儿小龚去了。
　　别看朱大常在这边儿有个呼风唤雨的小能力，可一出这个范围，马上变得举步维艰。要么怎么说人一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缝儿呢？朱大常刚到大西北某省某市的火车站，钱包跟手机就统统被别人顺走了。
　　身份证儿跟银行卡还有少量现金都在钱包里，摩托罗拉翻盖儿机在当时也算是奢侈品，这两样儿都给顺走了，朱大常登时傻了眼。
　　咋办？身无分文的他忽然想到在当地还有自己的几个昔日关系不错的战友，于是，靠着当年战友的接济，这才有惊无险的开始接下来的行程。身份证没有了，只能给老家那边的亲戚打电话，让人家帮着到派出所办一张临时的证明，手机没有了，战友们凑钱给买了一部二手的。朱大常明白，这些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如今的日子过得也不咋地，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为人家了。
　　命运仿佛是在跟朱大常开玩笑。
　　当朱大常来到第二站所在的某省某市时，竟然意外的在一个小饭馆儿里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茶炉

       原本王彬带着小龚顺手又骗了亲姐姐一笔巨款后，就隐于市曹，着实过了两年儿舒坦日子。可俗话说得好，小白脸儿，绝没好心眼儿。这话用在别的小白脸儿身上合适，用在王彬这厮身上吧，这厮还要跟你掰扯掰扯，因为这厮不是一般的小白脸儿。
　　许是舒坦日子过得太奢侈，才小两年儿的时间，王彬跟小龚就面临了人生中最大的困窘：没钱了。
　　倒是小龚，从开始的不对付到后来的一往情深，死心塌地的跟着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白脸儿在这远离都市的城镇上过小日子，对于小龚这样一个初中毕业就辍学谋生的女孩子来说，仿佛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欣喜跟甜蜜都囊括在这两年的小生活里。
　　没钱，对于他俩来讲，也不是什么塌了天的问题。
　　王彬有手艺，她擅长忽悠，解决个吃饭穿衣住宿啥的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两年混在城镇里，小龚的忽悠技巧突飞猛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镇子上的大小餐厅没有不认识这小两口的，只要谁家有大生意，后厨人手不够，一准儿去请王彬。这其实都是小龚平常跟这些餐厅老板的贤内助们搓麻敲牌桌赢来的人缘儿。
很快，小两口在镇子上又抖擞起来。从原先的低矮平房搬出来，在镇子上有钱人群聚的高尚小区租了一套两室一厅，小白脸儿又从朋友渠道购置了一台二手的小奥拓，如此这般，小白脸儿王彬跟媳妇小龚算是过上了“上等人”的小日子。
　　俗话咋儿说来着？翘尾巴一定会出事儿。
　　原本低调生活的王彬陡然一下高调了，周围的朋友圈儿渐渐多了起来，除了抡大勺，王彬还在乡下承包了百多亩果园，拿出自己的老本行像模像样的当起了果园老农。由于科学种植，管理得当，果园第一年就获得了丰收，王彬小两口的收入直接就翻了翻儿。
　　王彬觉得，天高皇帝远，躲在远离大都市的边缘地带，那些从前的熟人就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到他跟小龚会在这里安营扎寨，于是乎就愈发的忘乎所以起来。
　　老话儿还说过，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小两口憧憬着美好未来，打算一头扎在这里生根开花时，一个人的到来让他们的美梦顿时跌回了现实。
　　您说怎么那么的寸！那天，王彬应邀在镇子上新开的座上宾大酒楼掌勺儿。座上宾大酒楼是镇长二公子开的，那阵仗，那气派，要是不跟您说这就是个小镇子上的酒楼，您估计会以为这是大城市里开的买卖，酒楼整的跟皇宫似的，还弄出个飞檐斗拱来……
　　王彬在后厨忙活，小龚则抱着她心爱的贵妇犬坐在酒店门口的奥拓车里，慢条斯理的给狗狗修理爪子。
　　正这当口儿，忽然有人敲车窗，小龚漫不经心的扭头一看，贴了膜的车窗外，有张做梦都不愿意梦到的熟悉的面孔正扒着玻璃使劲往里看。把小龚给吓得，手一抖，贵妇犬差点给扔了。好在车窗上有贴膜，自己还带着一副炫彩的时尚墨镜，在确信对方什么都没瞧出来后，小龚怦怦乱跳的心才算是稍稍平定了一下。
　　到底是在大城市混过码头跑过单帮的女子，小龚定了定神，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儿。不一会，过来了几个保安，连推带搡的把那个扒窗户的人给架走了。
　　惊魂未定的小龚目送着一群人走远，马上放下贵妇犬，从奥拓的另一侧下了车，一路小跑着进了酒店的后厨。
　　王彬刚刚忙完灶上的活，正蹲在水台间门口抽烟。
　　王彬心里这叫一个美！
　　这一单活还没开始做就有不少镇子上的头面人物过来巴结他，红包可没少送，镇长公子的买卖开张，王彬是大厨首选，很多镇子上的新贵摸不清这位其貌不扬的西北厨子到底啥来路，于是纷纷登门拜访。这里边儿的路数王彬清楚得很，别看这么个西南小镇，镇长就是这里的天，谁想在这里投资做生意，不来巴结镇长啥都办不成。镇长公子买卖开张，大厨就是自己，那些正发愁找不到庙门的生意人不来找自己通门路才怪。
　　正美呢，二厨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来：“王师傅，您太太有请。”
　　在酒店后院里，小龚上气不接下气的把事情的经过跟王彬一学，王彬的小白脸唰地一下，更白了。
　　仇家寻来了。
　　继续跑路？过那种颠沛流离、风餐露宿的逃亡日子？已经过惯了好日子的王彬当然不会选择这条路。这些年在这个偏安一隅的西南小镇上，他王彬不敢说呼风唤雨吧，好歹也在上流社会中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镇长是天子，他王彬就是御膳房大总管。每每看着那些镇上的生意人跑来巴结自己，请自己给办这办那，王彬就觉得自己这辈子没白过。眼下，让他抛家舍业继续跑路，断然是没可能的。
　　脑瓜子一转，马上附在小龚的耳边如此这般的叮嘱了一番。
　　小龚马上给镇上治安联防办打了电话。
　　治安联防办的侯老八正发愁呢。
　　刚才手下搡来一个人，一看就是个盲流，穿的邋里邋遢，满身馊臭，头发油腻的都打绺儿了，满嘴的酒气。一进来就大吵大闹说要报案，说他看到了逃犯。

茶炉

这座西南一隅的小镇上，各色人等，侯老八见多了。打从他跟他爹在小镇原型小村里当民兵那会儿，什么流窜犯，杀人犯，逃犯，诈骗犯哪天不从这儿跑过去仨俩的，早就见怪不怪了。后来，小村升级改了小镇，村长摇身一变成了镇长，从这儿过身的各色人等也跟着升了档次，在流窜犯等等的基础上又添了毒贩，越狱犯，对了，还有逃兵。每次，都是镇长不动声色的好酒好菜好伺候的把这些人渣安顿好，然后，一个电话，公安从天而降，没有一次失过手。小镇每年都能从地区行署迎回来锦旗奖状啥的，小镇的治安环境在大西南这一偏僻的角落不敢说第一，绝对不是第二。所以，镇长同志稳坐钓鱼台这许多年，不是没有政治依据的。
　　眼前这个邋遢到极致的家伙抱着胳膊就坐在侯老八的对面，别看穿的寒碜，活像《红岩》当中的那个疯子华子良，可侯老八就是不敢正眼瞧他，因为，这个邋遢鬼的眼神儿里好像有刀子。
　　正百爪儿闹心呢，镇长的座上宾打电话来了。
　　侯老八如蒙大赦般离开了羁押室，在联防办的传达室里，侯老八跟电话那头的人叨叨了一阵儿，心里有了数。

茶炉

后边的事情就不用赘言了。这个来历不明的邋遢汉被送进了炮局，啃了十多天的黑面儿窝头后，与很多来历不明的邋遢男女一道被扔进了绿皮车，“礼送出境”。
　　望着铁轨尽头愈发遥远的小镇，那个邋遢汉轻轻摇了摇头，心底里长叹一声。
　　听罢朱大常的叙述，老胡难以置信的看了看刘小平，刘小平同样难以置信的瞅了一眼老胡，真是没想到啊，王彬那瓜怂居然还当上人上人了，小龚竟然也是个忘恩负义之辈……人心真是隔肚皮啊！你掏心掏肺的对待他们，反过来却被他们摆一道，坑一路！想到此，老胡不由得叹了口气：“我老胡算是幸运的，最倒霉时遇上不离不弃的发小儿，最得意时却没能珍惜最爱我的人，大常哥，回来就好，咱哥几个原本就是白手起家，现如今赶上大时代，别灰心，有大伙呢，大不了，咱们东山再起！”
　　朱大常微微叹了口气。
　　自打回到烩春堂，朱大常就没少叹气。为什么呢？那当然还是面子上的事儿了。当初是为了躲事儿，也为了去找寻小龚离开的，就算他嘴上不说，单胖子他们也是心知肚明，正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结果，红颜跟着别人跑了，还把他给当成个屁说放就放了，作为一个七尺男儿，未免忒窝曲了。现而今，灰头土脸的回来，单胖子还能瞧得起自己么？
　　老胡何等眼色，马上就整明白了朱大常的忧虑。
　　老胡搂着朱大常的肩膀，道：“小单同志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儿，不然的话，为啥还把我这个曾经非常对不起他的人拉回来呢？况且说咧，你大常哥又没对不起他，无非就是个情感问题，搁谁身上谁都得纠结一阵子。对了，跟你说个事儿，你离开那会儿，我那不争气的妹子还跟小单一个锅里喝粥呢，后来，鬼迷心窍的跟着一个德国二椅子私奔，把小单撂在一边儿，你知道小单那时候多伤心！后来，五羊城的光头老余，就是你那老战友过来，联合自己那个已经出家为尼的老相好儿一起亲身说法，硬是让我妹子那面破镜子跟小单重圆了。我呢，咳咳，我跟小周也分了，不赖人家，赖我自己不长进，拖累了小周。现在后悔也晚了。感情上的事儿，说不清道不明，还得自己面对。大常哥，经过这么多的坎坷您也该看开了。得，话多了，全是兄弟的肺腑之言。大常哥先在店里休息，我这就去叫小单同志。”
　　不大会儿的光景，单胖子红着眼圈儿一路大喊着大常哥的名字冲将进来，见面一把抱住，哥俩放声大哭。
　　单胖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收放自如。
　　别看放声大哭了，一抹脸儿，单胖子又乐了。
　　朱大常许是遭了太多的罪，心里难受，单胖子都换了颜色，他还跟那儿自顾自的抹眼泪儿。
　　单胖子破涕为笑：“大常哥回来了就好，咱哥们一起干件大事儿！你过去的那个营生太过苟且，风险性也大，就拉倒吧。咱们国家迎来了大喜事你知道不？这保不齐马上就要跟咱们家门口开奥运会了！说过些日子，国际考察团要来，主要是考察咱们这儿够不够条件跟资格举办这么大的体育盛会，这不，胡哥找我的时候，我刚跟尤主席谈完。市里区上还有咱们个体劳协都关照了，说让咱们烩春堂打头阵，把这一片儿的餐饮行业都带动起来，好好的收拾收拾，用崭新的面貌迎接国际考察团的到来。内什么，大常哥，您鞍马劳顿，先歇两天喘口气儿，这阅微草堂是老胡刚盘下来的铺子，这会儿正招兵买马呢，回头您多帮着老胡张罗张罗，咱们争取这月就正式营业。我还得去通知这条街上的商业伙伴们，向他们传达咱个体劳协的会议精神，就先不陪哥了。”
　　说完，单胖子夹着手包转身刚想走，又停下脚步，打开手包，从里边摸出一叠钞票，啥都没说塞进朱大常的手里，然后接茬儿转身一阵风儿似的出了门儿。

茶炉

第一百四十二、革命不分先后

　　单胖子的烩春堂在这一片儿还是颇有影响力的。
　　一上午的工夫，附近大大小小餐饮店铺的老板们就纷至沓来，烩春堂对外挂出了会议包场的牌子，闭门谢客。老板们一个一个穿的那叫一个正式，有中山装的绝对不穿夹克，没中山装的也不穿夹克，像模像样的穿起了八百辈子不上身儿的对襟儿唐装，所有人见了面儿还一本正经的互相称呼了对方的头衔儿，那场面，躲在大屏风后边儿的刘小平拼命捂着嘴才没笑出声儿。
　　往常，这帮人也来，但从没像今天这样来的这么齐整。这帮人当中，平素里最不爱抛头露面的是科技大酒店的大掌柜、人送外号儿“铁算盘”的饶勇。饶老板带着一副度数相当高的近视眼镜，厚厚的镜片儿后边一双小眼睛滴溜乱转，还没落座就已经把与会者们从头到脚扫了个遍。
　　单胖子清了清嗓子，道：“咳咳，诸位当家的，事情呢他就是这么个事情，这一回干好了，往小了说是给咱们大家伙儿挣面儿，往大了说，那是为国争光，咱们这些个勤行儿也能为国家出一把子力，这是咱们这一行儿的荣光。大道理呢我就不扯了，我这点墨水儿大家都知道，按照市里区里的精神，从今儿个起，咱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财政紧张的给小单报个数，我先替诸位垫着，不急，啥时候缓过劲儿再说，来日方长！为了能早日把这事落实到位，咱们成立个核心小组，小单不才，来当这个组长，我推荐饶大掌柜来当这个小组的副组长，负责整体架构的财务管理。从现在开始到国际考察团来还有不到仨月时间，俗话说得好，革命不分先后，只要咱们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就一定能通过人家的考察！大家有没有信心？”
　　话音才落，大家齐刷刷应道：“有！”
　　按照上头的指示精神，整条街紧锣密鼓的改造工作就此展开。
　　在不影响正常营业的前提下，各家各户基本都是白天营业，晚上施工，单胖子开着二手吉普在大街上来回穿梭，给大伙鼓劲加油。
　　眼瞅着，一个月已过，这条街上的面貌曙光初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