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没想到会在文博宫二楼展厅的画展中,看到这幅触动她内心深处的画。 这是深圳一位年轻画家罗轩的个人展。林雪静静地欣赏着画家笔下的木屋、云朵、乡村女孩。栩栩如生的云朵似乎在纸上飘动,原生态的木屋静静地掩映在青山绿水之中,很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逸、清淡意境。在喧嚣的都市里,能用细腻的笔触,画出大自然这么美好这么安宁,真的是难能可贵,林雪在心里暗暗赞叹着。 展厅的人越来越多,林雪正打算离开,当她转身那刻,却被眼前这幅“前生,我是你的凤凰花”深深地吸引住了。画中,是一株盛开着的凤凰花,花瓣就像凤凰羽毛的尾翼,柔美的花蕊半掩在红艳艳的花间,鹅黄的花粉轻轻地随风颤动着。林雪痴痴地凝视着这株盛开着花儿的凤凰树,仿佛看到了一个翘首而盼的女子,在苦苦等待着远方的人儿。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林雪不禁轻轻地吟诵着。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的那根琴弦被轻轻地拨动了。 同往日一样,罗轩早早来到展厅。他微笑着倾听大伙儿对这些画的评价。这个为期一个月的个人画展,对于来深圳奋斗这么多年的他来说,是那么的重要。 他也没想到,会在展厅遇到林雪。 罗轩浑身上下散发着洒脱不羁的艺术家气息,这对于异性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他的每次出现,几乎吸引了在场所有女性的眼神。面对这些火辣辣的目光,罗轩只是无声地微笑着。 平日里,有些女孩子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故意在他面前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是,眼前的林雪却不同,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展厅,看着眼前的画,仿若身边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这份从容、淡定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当罗轩看到林雪站在这幅“凤凰花”画前,久久没有挪动脚步,心湖泛起了微微涟漪。这幅画,在很多人眼里,无非就是深圳大街小巷随处都可以看到的凤凰花,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还有些人提出画名有点故弄玄虚。 难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孩,竟能看出这幅画的蕴意?罗轩不由自主走了过去,微笑着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林雪轻轻地转过身,看着罗轩,并没有作声。其实,刚进展厅,林雪就看到了他,那个时候他正忙着为粉丝们签名。 面对林雪的沉默,罗轩竟有点手足无措,平日里的洒脱也不知一下子跑到哪里去了。眼前的她,其实并没有那种倾城的容貌,但她身上洋溢着的大家闺秀气息,让他根本就无法抗拒。恍惚间,林雪竟让他有种家的感觉。一个人,在外漂泊久了,就难免会想要寻找那种归宿感。那一刻,罗轩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淡雅的女孩。 好不容易把情绪平缓下来,罗轩笑着说:“喜欢这幅凤凰花,是吗?这是在红树林的风景写生。” “这幅画,让我想起了凤凰花的传说。”林雪淡淡地回应道。 “哦,你也知道?”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林雪,知道这个传说的人并不多。 林雪轻笑着“嗯”了一声,想着下午还得去培训中心讲课,她抱歉地离开了展厅,走之前,应了罗轩的邀请,明天上午一起去红树林看凤凰花。 望着林雪飘然离去的背影,罗轩若有所失。 五月的滨海大道,开满了凤凰花,那一片片红,红得那么纯粹,那么耀眼,那么灿烂,林荫深处,传来噪鹃一声声啼鸣,惊扰了周边的清净。 林雪和罗轩正走在红树林的林间小径。初夏的阳光洒在林雪柔顺的长发上,在罗轩眼里,犹如凤凰花,美得令人眩晕。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轻轻地牵住了林雪柔若无骨的纤纤细手。 林雪抬起头,便看到罗轩热辣辣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她还是轻轻地抽出了被握住的手。 “相传,凤凰和凤凰花前世是对恋人,两人约定来生再见时,凤凰化身为神鸟,凤凰花化身为一棵开满红艳艳花儿的树。”林雪望着眼前的凤凰花,轻轻地讲述着这个传说,“经过三千年的轮回,两人终于得以相见。看着日思夜想的凤凰,凤凰花并没有告诉他,为了这千年的约定,她耗尽了所有的元气,才有了今生的相聚。” “刚相聚,便要面对分离,凤凰目睹凤凰花的凋零,他痛不欲生地找到花神,按照花神的旨意,把自己的精魂留给了凤凰花,只为留住她美丽的生命。”罗轩接过林雪的话,讲述着凄美的结局,“没有了精魂的凤凰,沦为一只普通的鸟,为了下一个轮回的相见,凤凰独自去了人世间最为艰险的地方修行。” 罗轩的讲述,让林雪动容,一份蚀骨的感动从她的心里蔓延。是的,昨天,在展厅,她读懂了那幅画的蕴意:重获生命的凤凰花,却再也没看到凤凰了。心碎的她,日日夜夜等待着,只为轮回时的重逢。 罗轩脉脉地看着林雪,轻声说:“雪儿,你知道吗,昨天见到你那一刻,我就强烈地感觉到,你就是我前生今世的凤凰花。” 林雪听了,幸福地笑了,这样的话对于她来说,就像眼前的凤凰花一样美丽动人。一直以来,她追寻的就是这样一份爱情:不管岁月如何流逝、红尘多么现实,彼此只是纯粹地爱着,一如初见时那般美好。如今,她找到了,找到了与她有着同样感觉的罗轩。 看着满脸绯红的林雪,罗轩不禁心荡神怡,他轻轻地抱着她,温柔地亲吻着她那红润、芬香的嘴唇...... 那一刻,两人都听到了凤凰花开的声音。 那次画展之后,市场并没有像罗轩预料那般反应强烈,倒是那家赞助画展的上市公司总经理的千金钟苗苗一直坚持联系他。 钟苗苗,这个浑身上下都是名牌,开着红色法拉利跑车的公主,当她在画展的开幕仪式看到罗轩的那一瞬间,就喜欢上了他。罗轩与她平日里交往的那些高干子弟、有权有势的富二代完全不同,尤其是他身上散发着的那抹淡淡的忧郁,让她着迷。当得知罗轩还是单身,钟苗苗就下定决心要追求这位年轻的画家。 她自信凭自己的条件、自己的真心,罗轩一定会对她产生感情的,但是,主动约了他几次,都被礼貌地拒绝了。 钟苗苗骄傲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以前,只要是她用心对待一个人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 越是得不到,就越让这个骄傲的公主抓狂,她相信总有一天,罗轩会属于她的。 日子过得飞快,罗轩和林雪在一起也已经有半年多了。 罗轩渐渐发现,事实与想象,总是有着很大的差距。本以为画展之后,自己在文博宫的这家“邂逅画廊”生意会比以前好很多,但是日子还是回到了往日的轨迹。 1997年,罗轩从湖南美术院校毕业,来到了“中国油画第一村”——深圳大芬村。这个仅4平方公里的小村落,却安营扎寨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画家、画匠。而罗轩的到来,就像大海里的一朵小浪花,只能随着滔滔大流,在一家规模比较大的油画加工地充当着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的画匠。但尽管这样,罗轩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执着,他坚定地认为,是金子总会有发光的这一天。平日里,他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凑足了钱在文博宫开了现在这家画廊。 市场反应的冷淡,让罗轩伤透了心。他越来越发现,在深圳,就算你再有才华,没有人脉,没有包装,没有资源,到头来,终究还是忙忙碌碌一场空。 而林雪平日里的生活,与普通女子并没有什么两样,刚从美院毕业的她,居住在出租屋里,和他一样,过着清贫的日子。 面对钟苗苗的主动追求,罗轩发现自己竟无力拒绝,他默默地接受了。 当他走进钟苗苗家,华侨城那栋别墅时,心里泛起的波澜久久不能平息,想到自己一直居住的农民房,是那样的拥挤与清贫,而这里,犹如人间天堂般,安静、奢华。那一刻,罗轩义无反顾要告别以前的日子,包括那份清贫的爱情。 只是,在面对林雪提出分手时,他的心像被什么刺痛了一般,隐隐作痛。 林雪痛苦地看着罗轩,沉默了很久,才问:“为什么?” “雪儿,对不起,在现实与爱情中,我只能选择现实。”罗轩望着窗外飘进来的灰尘,不敢直视林雪。他知道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红树林的承诺,在现实面前,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难道自己与罗轩之间发生的一切,就只是一场梦吗?林雪强压住心头翻滚的悲痛,轻声问道:“是因为钟苗苗吗?” 急于逃离的罗轩并没有留意到林雪的问话,竟没有奇怪她又怎会知道钟苗苗的存在,他只是抬起头来机械地回答:“是。” 林雪定定地看着他,脸上又似伤心,又似嘲讽的表情让罗轩捉摸不定,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如果有来生,雪儿,我一定会陪伴在你身边。”罗轩知道此时说这句话是多么的苍白。 来生?如果真有前生今世,凤凰会为了自己的一己幸福,而狠心离开凤凰花吗?林雪转过身去,眼泪无声地滴落下来。 钟苗苗终于如愿以偿与心爱的男人结婚了,而罗轩也终于过上了他想要的生活,住进了华侨城的别墅里。身穿名牌,驾着豪车,整日在觥筹交错之中度过。依靠岳父大人的关系,罗轩在美术界瞬间声名斐然。一时之间,这一切,给他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满足。 只是,随着日子的流逝,很久没舒心笑过的罗轩越来越发现,只有林雪才能令他开怀大笑,任外面的世界再怎么繁华,其实林雪一直深深地根植在他内心深处。这个发现让罗轩越来越痛苦。可这座城市,再也没有林雪的消息,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是一年凤凰花开的五月。自和林雪分手以后,罗轩再也没有画过凤凰花。 “我要去文博宫参加林雪的画展,老公,你去吗?” 林雪?这么多个日日夜夜,罗轩以为再也不会有她的消息,而现在,竟然从妻子的嘴里得知她要在文博宫举办个人展,罗轩的心,猛烈地跳动着。 “哦,林雪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林叔叔是我爸爸那家上市公司的总裁。”提到林雪,钟苗苗似有很有话要说,她一直不知道,罗轩在与她结婚之前,早已认识林雪,并与林雪有着那样一段情缘。 “林雪从巴黎美术学院毕业回国,林叔叔早已为她安排好了工作,但是林雪不想过那样的生活,她搬出了家,独自在外租房住。”钟苗苗边说边走出房间,“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阿豪,人长得英俊潇洒,两家又是世交,可谓是门当户对,阿豪不知拒绝了多少追求者,他的眼里只有林雪,我们都以为他们两个结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却不知在我和你结婚的前几天,林雪独自去了巴黎,音讯全无。直至前几天,阿豪联系我,林雪委托他在文博宫举办她的画展。” 此时,罗轩才恍然大悟,分手的那天,林雪的脸上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为什么她会突然问自己是不是因为钟苗苗而选择离开了她,而他,竟然为了安逸、奢华的生活放弃了总裁的女儿,娶了钟苗苗。罗轩的胸口,仿佛被什么重重击了一拳,那种痛,让他无法呼吸。他明白,今生今世,他把他的最爱遗弃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当罗轩走进文博宫二楼,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幅盛开着的凤凰花,画展取名《凤凰花的传说》。 那红得纯粹的凤凰花上,停留一只孤单单的小鸟,罗轩看着看着,心碎成一片片,眼泪,顺着脸庞滚落下来。 耳边,回旋起林雪幽幽的声音:凤凰,把自己的精魂奉献给了他最爱的凤凰花,化为一只日夜啼鸣的噪鹃。轩,你听,噪鹃的呼唤声,是不是声声滴血?那是因为,他在呼唤着他的凤凰花。 罗轩再也不能待下去了,他不顾钟苗苗疑惑的眼神,踉踉跄跄冲出了展厅,驱车来到了红树林。 一样的海风,一样的阳光、一样的凤凰花,可是,雪儿,我的雪儿,你又在哪里?花丛中,传来噪鹃声声泣血的呼唤,罗轩只觉得天旋地转,从口里喷出一口鲜红的血。那血,红得就像那盛开着的凤凰花,是那么刺眼,那么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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