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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俯仰间
董改正 民国多狂人,刘文典绝对是狂人中的狂人。 在安徽大学当校长时,刘文典因为“不称主席”被蒋介石打了一文明杖,短小精悍的刘文典怎肯服输?飞起一脚,正中蒋介石肚子。若不是众人搭救,刘文典肯定就丢掉卿卿性命了,但此公绝对不长记性,狷狂分毫未减。 1939年,刘文典经过多年潜心研究,重磅推出十卷本《庄子补正》,大儒陈寅恪为其作序,对作品推崇备至。刘文典本就是仰脸看天的人,得此美誉,更是骄傲不已,每次上课讲《庄子》时,开头第一句总是说:“《庄子》嘛,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在公开场合,此公更是当仁不让:“古今真懂庄子者,两个半人而已。第一个是庄子本人,第二个就是我刘某人。其余半个或者是冯友兰。”他连陈寅恪都不提。 在《庄子》的研究上,刘文典自负甚高,著名的段子有西南联大跑飞机事件,刘文典将它推向高潮。日机轰炸,众教授跑向山里或防空洞,刘文典见沈从文也在跑,立定喝道:“你跑什么跑?我刘某人是在替庄子跑,我要死了,就没人讲《庄子》了!”沈从文大囧,满面通红不知所措。 当然,刘文典的骄傲绝不仅仅是《庄子》。卷帙浩繁的《淮南鸿烈集解》、佛教典籍整理、《文选》的独特教授,就连讲《红楼梦》时,刘文典也是绝不流俗。当时有一位教授也在讲《红楼梦》,刘文典与他唱起了对台戏。他身着长衫登上讲台,在桌子后面坐下。一位女生站在桌边为他斟茶,刘文典从容饮尽,霍然起立,悠然念道:“只-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仙桃只要一口就行了啊……我讲《红楼梦》嘛,凡是别人说过的,我都不讲!凡是我讲的,别人都没有说过!今天,给你们讲四个字就够了!”说完,他拿起笔,转身在旁边的小黑板上,写下“蓼汀花溆”四个大字。 这样的刘文典,却颇获时人好感,却是为何?原因是除了他确有傲人本钱,而极度自信外,还因为他既可仰面看人,也能鞠躬向地。能让他鞠躬折节的有两人,一个是他的朋友胡适之,另一个是亦师亦友陈寅恪。对胡适之,他感恩良多,而对陈寅恪,则是五体投地的崇拜,他多次在课堂上竖起大拇指说:“这是陈先生!”然后,又翘起小拇指说:“这是刘某人!”他说:“陈先生连波斯文、突厥文都会,跟他比,我还差得远哩。” 也是在云南,也是跑飞机,刘文典已经跑到半途,突然想起他“不是十分佩服,而是‘十二万分’佩服”的陈寅恪因为身体羸弱、目力不佳而未能出来,赶紧带着几个学生折回来,一同搀扶陈寅恪往城外躲避。他强撑着不让学生扶他,大声叫嚷:“不要管我,保存国粹要紧!保存国粹要紧!”让学生搀扶着陈寅恪先走。 刘文典丝毫不以崇拜陈寅恪为耻。在西南联大时,新文化学者闻一多、朱自清、杨振声、陈梦家、李广田等纷纷入驻,已让他不以为然,后来“居然”来了写小说的沈从文,刘文典发作了:“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该拿四百块钱,我该拿四十块钱,沈从文只该拿四块钱。” 新中国成立后掀起质疑陈寅恪的风潮,刘文典听到,破口大骂:“没长眼睛的狗东西!陈先生是当之无愧的大学者,是‘教授中的教授’,闭着眼睛都能把你们撂倒,哪轮得到你们来教训他!”——当年,陈寅恪上课时,清华教室里坐着的不仅仅是学生,还有吴宓、朱自清、冯友兰等著名教授。 一个人若是只会仰面就定会摔跤,若是只敢低头就必不能高远,只有既能昂首又会低头,才能俯仰无惧于势,无愧于心,无畏于流言,无视于流俗。晚年的刘文典回首平生,说道:“我最大的缺点就是骄傲自大,但是并不是在任何人面前都骄傲自大。”骄傲来自于自知,敬畏也来自于自知,自知来自于俯仰,人生俯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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