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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扁舟
逯玉克
中国文化里,有些意象一直都那么古典、诗意,稍加咀嚼,就能从醇厚的美感中,品味出隽永的文化内涵。 比如,那自古以来承载着文人情怀的一叶扁舟。 一条小船,像一片柳叶,浮沉于浩渺的烟波,或越漂越远,慢慢消融进远处迷蒙的烟水,或由远而近,从天际苍茫的云烟中隐现。 那叶扁舟,往往载着思念和祈盼,也往往载着失意和忧伤。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的采莲姑娘,乘坐的必是一叶扁舟。从初春到深秋,载满少女的相思。 当李清照“轻解罗裳,独上兰舟”,用它来排解愁闷时,却是“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比失意和忧伤更让人销魂断肠的,是一叶扁舟的离别。 “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把那位心爱女子载走的,是一叶扁舟,于是,柳永的思念氤氲弥散成千里烟波,让那叶扁舟走出他的视线,却走不出他“今宵酒醒何处”的千般牵挂,走不出“便纵有千般风情,更与何人说”的万种惆怅,也走不出他“断鸿声里,立尽残阳”“误几回、天际识归舟”的痴情祈盼。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孤帆,也应是一叶扁舟吧,托举它的,不是滔滔长江,而是无尽的思念和祝福。 “圆天盖着大海,黑水托着孤舟。也看不见山,那天边只有云头。也看不见树,那水上只有海鸥。” 一叶扁舟,载满离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小舟从此去,江海寄余生。”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还是一叶扁舟,载着李白的失意忧愤,载着苏轼的旷达无奈,也载着柳宗元的傲岸不屈。 一叶扁舟,不总是悲情的载体,它的暖色会让人心生欣喜。它会载上“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愉悦,载上“惊起一滩鸥鹭”的野趣,载上“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快意,载着“春雨断桥人不渡,小舟撑出柳荫来”的惊喜,载上“妖童媛女,荡舟心许”的快乐,载上“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的率真,载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嗔怪,载上“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的痴情与娇羞。 一叶扁舟,寄托着文人的情感与思绪,可以“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去归隐,可以“清溪深不可测,隐处惟孤云”去寻隐,也可“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去探幽。最让人神往的,是“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的闲云野鹤,野舟自横。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一帆一桨一渔舟,一个渔翁一钓钩。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江秋。” 一叶扁舟,载着司空曙的悠闲,载着韦应物的恬淡,载着陈太初的飘逸若仙。 王子猷雪夜访戴,乘坐的也是一叶扁舟,它载着王子猷的率性洒脱。“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赤壁泛舟,载着苏轼的超脱淡然。“湖上影子,唯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湖心亭看雪,载着张岱的孤寂与孤高。 扁舟一叶诗几许?烟波千里吟咏多。一叶扁舟,载着文人的情感思绪,载着传统的审美意趣,静泊在中国文化“青山隐隐水迢迢”的悠远意境,和“一溪流水一溪月”的风雅韵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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