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脚的节俭

陈永祥 · 发表于 2016-4-29 22:1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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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太婆几岁的时候就缠了脚，嫁到秦爹爹家里，出门走路快了，两条腿便左晃右晃的，街坊邻居见了就细脚细脚地叫她。
      秦爹爹原本在金牛镇有一个用青砖码起的小摊位，卖点自己做的豆腐和豆腐皮，娶了细脚后，日子一天天过得紧紧巴巴，听说黄石的大冶钢厂招人，就带着细脚，挑起担子到黄石去。金牛镇到黄石市，中间隔着湖水和山岭，把拐弯抹角一起算起来有百把公里出头的路程，细脚走了一段路，就选了一块石头坐着，揉起了细脚，赖着不走了。秦爹爹看她这样的一双细脚，也是冇得办法，就把暂时用不上的家什从箩筐里清理出来，扔在路边，想让细脚坐在筐里，把她挑起来走。
      秦爹爹扔一件，细脚就捡起一件，像被别人剥了她的衣服似的两手紧紧护着，眼神里还有点气鼓鼓的。秦爹爹见了，把刚捡起的扁担使劲地一撂：“你自己踮起细脚走去……。”
      细脚被秦爹爹一根扁担吱吱嘎嘎挑到了黄石，在上窑往东的快活岭落了脚，旁边走个几百米就是大冶钢厂的厂门。
      秦爹爹进厂子里做的是炼钢的活，每天灰头黑脸，交了班，就冲进澡堂子把自己洗回上班前的样子，清清爽爽回到家，拿把竹椅躺着，小酒喝着，到了夜里，有时就扯起细脚搂着。鼻子靠近细脚的头发，就闻到一阵馊味：“你不洗澡呀？”
      细脚抬起头：“么不洗！”
   “那你几天洗一次？”
   “三个月洗一次不算少。”细脚偷着笑。
   “懒婆娘！懒婆娘！”
      冬天，细脚把厕所的门拴上洗澡。厕所很小，一个人转不开身，把热水一倒，热气就腾腾地升了起来，热的雾气在身体上游来游去的，感觉也不是很冷。洗好，穿上衣衫，一团一团的雾气还在天花板、墙壁的四周上上下下游荡，不忍散去，这似乎正合了细脚的意。她赶紧把秦爹爹从被窝里拽出来：＂洗个澡，快去洗个澡，不然这热的雾气白白浪费了……。＂
      秦爹爹事后说，他当时正在做厂子里炼钢的梦，被细脚的这一喊，差点梦到把钢水浇到自己的脚上，连吓带气的他，下了床用他的大脚把细脚的脚猛地一踩，把她踩得呲牙咧嘴，一阵乱骂：“你个死鬼……。”
      快活岭住的大都是大冶钢厂的员工，每户的房子很小，一间连着一间，有的人家的房子没有窗户，就在快接近房顶的墙上开一个小方口，贴上块玻璃，作一个天窗。天窗透进一些光线来，却是不怎么透气。细脚家也开了这样的一个天窗。住着的平房离公用厕所远，到了晚上，细脚就在床前放一个木桶作尿盆。隔壁叫大嘴的人家也这么做，深更半夜尿盆常常是一串嘟嘟的响，时间长了，细脚通过尿的速度和响声，就能分辨出对方是男人或是女人起夜了。男人尿的比较急促，女人的尿则像打开了一个旧的水笼头，有点稀里哗啦。细脚半夜屙完尿，习惯躺着歇一下才睡得着，这段时间隔壁有响声了，她就瞪大眼睛猜是大嘴屙尿了，还是大嘴那个疯老婆屙尿了。
      秦爹爹早年烫豆腐皮时落下了腰病，现在的炼钢是个体力活，回到家就三天两头“唉哟唉哟”地喊腰痛，细脚就给他煎药，七七四十九天，每天要他喝下三大碗，喝得他屙出的尿都是中药味，每次在厂里的厕所屙尿事先就把鼻孔捏得紧紧，来上厕所的工友见他站在便池上，也有意躲他远远的。回到家里，喝药，睡觉，早上醒来，天窗又不透气，两个鼻孔里塞满了尿骚里夹着的中药味，秦爹爹就恶声恶气地吼细脚：“喝个么鬼中药，搞得整天像泡在药里尿里……。”
      这时的细脚又偷笑了：“这样好！这样好！药这么贵，喝到肚子里，屙出来了，又回到身子上，这药就一点冇浪费了，好！好呀！”
      细脚的这段话把秦爹爹气得直想朝她的细脚上，再狠狠地踩上几脚。
      油菜花开了的时候，天气也暖和了，从西塞山上下来的风沿着江面吹到快活岭，凉凉地浸着一丝暖，这时的街坊四邻都敞开了自己的家门。大嘴的老婆这时却会疯上一阵，大嘴去上班，他老婆便有一顿没一顿的。
      早上侍候完秦爹爹去上班，细脚便端了个粗瓷碗坐在门口的矮凳上，呼溜呼溜地吃面。面，煮好了挑起来，淋点香油，洒上小葱，用筷子一拌，飘香四溢。细脚埋头把面送进嘴里的时候，身边常常会围着一圈的鸡“咯咯咯”地直叫。这时，大嘴的老婆从门里蹦蹦跳跳着出来，靠近细脚的时候，猛地向她的碗里吐了一口痰。
      这突如其来，毫无防范的痰砸入碗中，把细脚一下子“砸”苕了，她想都冇想，举起手中的碗要向疯女人扔过去……。碗，却是在空中停下了，没有落下。
      细脚转身回屋，把门一关，一屁股坐在堂屋里生起了闷气。隔了一会，斜了一眼桌子上碗里的面，端上，跑到厨房的水缸里挖了一瓢水把面冲洗了，气呼呼地吃了。
      对于大嘴的老婆来说，她的一口痰或许是她的一次转机，街坊四邻也看到了，她的痰再也没有向其他碗里去吐。因为，在这条街上的男人早上都去上班了的时候，疯女人的窗台上总有一碗煮好了的面条。
      面条，淋了香油，洒了小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