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松看世界 于 2016-5-24 08:19 编辑
苦命的三哥,你一路走好……
作者:红松看世界
电话铃声:“叮叮!”地响了起来,我拿起了话筒:“九妹啊,三哥走了。”听筒里,传来了姐夫的声音。
“啊!三哥走了!”我的嗓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三哥走了,我那苦命的三哥。突然间,心里堵了,堵得难受。
三哥名忠淳,人如其名:忠厚,淳朴。少年时就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出门学徒织布,小小年纪的三哥在师傅家不止是徒弟,还是一个听差,帮着师娘干家务,做杂活,倒马桶,带小孩,跑路上街买东买西,真正用来学手艺的时间少得可怜,那都是师傅师娘睡下后,悄悄地一个人在机房里琢磨着学。好在后来解放了,各行各业都需要人才,三哥先去报名参军,考上了,可是,没有去成。再后来,刚满十七岁的三哥进了铁路局,当了一名筑路工人。可以说,三哥对我们国家的铁路建设是很有贡献的。
三哥离开家时,我还很小,印象中我的三哥长相十分英俊,以至于在后来,一看到那长得高大英俊的大哥哥时,就在心里想着是我的三哥回来了,不自觉地要去多看人家几眼,要跟着走一截路程,明白了他不是我的三哥后,心里好失望。直到好几年以后,在八九岁时,才盼回来了我的三哥。三哥在外几年,除了工作忙,任务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省钱,他把上班挣来的钱自己留下一点点,全给家里汇回来,每月十元,十五元,二十元不等,帮着父母养家,盘小弟妹。在五六十年代,这是怎样的一笔钱啊!我的记忆一点也没有错,三哥真的是长得很俊朗,大方又好看。那些日子里,我和小哥哥天天粘着他。
三哥学会了抽烟,但他不去买香烟,而是把烟叶细细地切,然后用白纸紧紧地裹好粘上,用剪刀一节一节地剪好,放在一个小木盒里,抽一支拿一支。他把家里的牙膏皮收集起来,融化后给我们浇铸了一个汤勺,他告诉母亲,白萝卜可以生吃,当水果······三哥走了,又回到大山中去修路,干那又苦又累的活去了,钱,还是照样寄回家。三哥在铁路上表现很好,几次都差点入了党,但是因为成分的问题,他入不了党。(后来,三哥入党了,是在粉碎四人帮以后。)
三哥大了,长得一表人才,母亲忙着要给他找一个姑娘做媳妇。一来二去的,相中了三嫂。三哥回来相亲了,十二三岁的我夹在他和未来的嫂子中间,陪着他们逛马路,看电影,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那时候,我觉得未来的嫂子是很喜欢三哥的。
他们结婚了,三哥大了三嫂八岁。也许是因为三哥大些,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文化,三嫂是初中生,但家里姊妹多,很穷。(她是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兄弟姐妹)刚满十八岁的她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条结婚,一条下乡。她选择了结婚,选择了三哥。可是,她却对她的婚姻不是很满意,对三哥也不是十分的好;他们生育了三个子女,两女一男。三哥拼命地挣钱养家,三嫂没有工作,但却总是对三哥没有笑容,没有温情,说话生硬,冰冷,一辈子,就这样过来了。
不知道是哪一天,三哥给母亲打电话,讲了这样一句话:“妈也,是您害了我!”原来是三哥未和三嫂谈恋爱以前,已经有了一个心仪的女孩,双方情投意合。可是,父母却要他听从他们的安排,结果,种下了婚姻的苦果:一辈子凑合。
三哥退休了,他希望老两口能像年轻时那样说笑,谈天,散步;但是,这是三哥的奢想,三嫂还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凶巴巴的腔调。三哥想和三嫂亲近一下,她一掌推开:“好烦!人都老了,还搞这些,看到都厌烦!”
渐渐地,三哥的话少了,笑容没了。三哥回来看母亲,母亲问他过得好不好,他说:“有什么好的?太阳出来是一天,太阳没有出来还是一天,就这样过吧。”
三哥老了,牙齿也掉了,家里还是那样冷冷的。三哥寡言少语,有时候一个人坐在那里,半天不动,嘴里自顾自地小声说着,有时笑笑,有时摇头,也许,他是回忆起自己和三嫂年轻时的情形?
三嫂打电话回来说三哥得了老年痴呆症,我不信:三哥回来看母亲时都好好的,怎么一下就痴呆了?我给三哥打电话,一问一答,一切正常,我的三哥他没有痴呆!
也许是对三嫂失望了,对生活绝望了?三哥竟然在一天外出后没有回家。三嫂把电话打到姐姐家,说三哥一天一夜没有回家。姐夫问:“你们找了吗?”“找了啊,到处都找遍了,没找着。”
“那就接着找,赶快找,找的范围再扩大一点。”姐夫说。
后来,三嫂又打来电话说找着了,三哥走到那无人的地方,摔倒在一个土坑里······
三哥就这样地折磨着自己,病了,他硬挺着,不吃药,不吃饭 ,整整两天躺在床上。三嫂打来电话说三哥可能是感冒,两天都没有吃饭了,姐夫问:“看病了吗?赶快送到医院去看看。”那次是在亲人的干预下,送去看了。(但三嫂也是三哥的亲人呀,而且还是更亲的亲人!)
可这一次,忽然说三哥走了。
我原本想去看他最后一眼,送他最后一程,可是,我感冒了,再加上先生也有一些小恙,不能去,只好打电话给三嫂致歉。三嫂接了电话,语气平常,没有悲伤难过的心情,诉说着三哥走的情况,好像是在诉说隔壁邻里的事情。
我说:“三嫂,三哥走了,你不要太难过,他病了,你照顾了他这么久,对他是一个解脱,对你也是解脱。节哀,保重。”这一番话,我是昧着本意说的。我知道我的三哥心里苦,我知道他还想活,我知道他想来看望他九十七岁的老母亲,还想看望他一直牵挂着的两个妹妹。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无能为力,他最后竟然是死在了家里!
“喂他的饭,他不吃,说他了,吃一口,两口,又不吃。把眼睛闭着,也不说话。几个月都没有和我们说一句话;不晓得他心头想些啥子,也不晓得是咋个想的。忽然,他的眼睛睁开了,睁得好大。我想,坏了。他开始呼哧呼哧地喘气,以前没有这样的现象。我知道完了,我和三儿把他吐出的抹干净,换了。到下午六点,他的眼睛都登得大大的,我说,你想二妹吗,(三哥女儿)二妹下班就过来了,你想五妹和九妹她们吗,她们也要来看你,赶过来了。九点过后,他就走了。”三嫂淡淡的说。
我问:“是在家里还是在医院里?”
“在家里,死在家里的。”三嫂说。
我明白了:三嫂居然连最后送三哥去医院抢救都不做了。
在今天,有哪一个有工作的和退休的,是在家里等死的?
有哪一个不是因为心死了,能够几个月不和家里妻子儿女说一句话的?
放下电话,我流泪了,为三哥,更为这无常的人生······
三哥生于四川,卒于贵州,享年七十五岁。
我苦命的三哥,您一路走好,天堂里,有父亲和四哥在等你,陪伴你,你不会寂寞。
(这是我几年前发表在新浪空间的博客,怀着对三哥的思念,现在把它发表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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