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是一座现代化的大都市,这里,高楼林立,马路清洁,马路上,车水马龙,一片繁荣景象。 一条小河,将S市分割成南北两城。一座横跨小河的拱桥,连接着南北两城。拱桥两侧,建有护栏,护栏扶手,色道柔和,华润若脂。 桥北侧的护栏边,一个男人俯身在扶手上,已经很长时间了,看上去,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他满脸愁容,两眼空洞,显得有些呆滞。过往行人,免不了向他投去一瞥。他是谁? 他是国营锦华化工厂的工程师陶科杰。是厂里主管工艺设计的老资格工程师。数年前,工厂破产了,他也就回到家中,无所事事了。 他眼看着自己耗尽心血设计出来,投产不久的设备,骤然停掉了,后来,又被开发商拆掉,当做破烂卖掉了。他的心,在滴血,那一尊尊反应釜,一座座分馏塔,一排排管道,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在他心中,都宛如他的孩子一般。如今,被人稀里哗啦地当作了破烂垃圾胡乱拆下来,拉走了,他受不了这打击,他,病倒了,两个星期之后,好歹总算爬了起来。从那以后,他就整天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地打发着每一天。 近段时间,他的食欲越来越不振,隐隐觉得右腹部有些疼痛,在老伴的催促下,他到市第三医院就诊,诊断结果,让他感到天旋地转,他被诊断患上了肝癌。 陶工不是个粗心的人,他怀疑这家医院的诊断结果的可信度,于是,他又到市立二院四院等几家医院进行诊断,诊断结果,全部都是肝癌。 陶工是个相信科学的人,他知道,自己患肝癌,是确信无疑的了。他在经过一阵恐慌之后,慢慢冷静下来,他要考虑应该怎么办的问题了。 陶工稍微有些医学知识,他知道,他的这种病,是治不好的,治疗的结果是:花光了家中所有的钱,化疗放疗,开膛破肚,受尽了人间所有的罪,最后,还是难免要灰飞烟灭。这样,会把家庭带进贫困不堪的境地,那才真的应了那句话:“一病回到解放前”。于是,他决定,将自己患上了绝症的消息,对全家进行封锁。他准备平静地迎接死神的到来。 陶工不再为儿子女儿担心,因为,他们都已经成家立业,完全有能力独立生活了。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他的老伴。自己一旦死去,老伴孤身一人,一时间,恐怕承受不了。再就是,光靠老伴自己的退休金,是难以维持日常开支的。于是,他在星期六儿女都来聚会的时候,给儿女下达了任务,说是,如果我一旦死了,你们要多陪陪妈妈,还要每人每月拿出一些钱来,保证你们妈妈的生活水平不降低。当时,全家都说他是杞人忧天。但是,他知道,他的话,已经牢记在孩子们的心里,因为,孩子们历来都把他的话,当作圣旨一般。 陶工安排完后事之后,便像平常一样,若无其事地过着每一天,每天跟一些退休的老友们,一起说说笑笑,打打扑克。看样子过得很开心。即使心细如发的老伴,也没有看出他心中的秘密。 一天,陶科杰忽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我一旦死了,那不得购买墓地吗?天哪!当前墓地贵得惊人,如果给我买了墓地,凭我们家的那点积蓄,仍然会债台高筑。怎么办?如果我立个遗嘱,让孩子们把我的骨灰撒到小河里,或者埋在某棵树的下边,他们会不会按我的遗嘱照办?他心中没有把握。如何处理自己的尸体,成了他当前最棘手的事,他大脑的高智商,一时竟也没能帮他设计出好的决策。他,失眠了。 一天夜里,他照例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突然,一个想法让他兴奋起来: “我可以撞汽车而死,他们赔偿的钱,不就可以买块墓地了吗?好办法!” 终于解决了一直以来的重大难题,他决定明天就开始实施,以防病情加重后,弄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心情一放松,便迅速地睡着了。 第二天,陶工起得比较晚,洗漱完毕,老伴已经把早点给他端了上来。他草草吃了一点。老伴问: “今天咋吃得这么少?” 他回答说是昨晚吃得太饱,还没消化完。老伴收拾碗筷,陶工定定地看着老伴进了厨房,他感到十分留恋。 他起身到卧室,从书橱中,翻出了自己获得的一摞奖状,一本本地翻看着。他清楚地记得每一本奖状的背后,他所付出的辛劳。之后,他将它们重新规整好,轻轻叹了口气,心道: “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他换上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将手机,身份证,装入上衣口袋。对老伴说: “玉华,我出去转转。” 在厨房忙碌的老伴叮嘱道: “早点回来,别晚了吃午饭。” 陶工答应着,开门走了。 他来到大街上,准备实施撞车自杀的计划。可是,眼见着车流如水,他却一下子犯了愁: “我去撞哪辆车?”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最好撞公家的车。”他想。 可是,哪有公家的车?川流不息的,都是私家车和出租车。陶工想: “如果我撞了出租车,那岂不是把本来就不富裕的司机,给害苦了?不行!不能撞!那就找一辆名牌车撞,估计开豪车的车主,都是有钱的主,他赔偿我一块墓地的钱,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陶工便在车流里寻找豪车。忽然,他又改变了这想法,他想: “开豪车的人,是可能有点钱,可是,那钱也是人家用血汗换来的呀,我怎么能够昧着良心讹诈人家的钱呢?何况,司机撞了人,还会记分,这不是更加害人了吗?不能!我老陶一辈子没干过坏事,在这自杀的事情上,我也不能干这种昧良心的事。” 陶工改变了撞车自杀的主意,转回身来,漫无目的地顺着小河溜达,他来到小桥旁,站在护栏旁边,眼看着河水里的小鱼,自由自在地游动着,心中生出了几分羡慕。他思绪万千,好久好久。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道: “人都说,苦难人生,果不其然,一个人,想活着固然不易,想死,却也很难,死不起呀!” 陶工步履有些飘浮地回到家中,墙上的挂钟已经接近下一点了。老伴边给他摆上饭菜,边心疼的埋怨着: “告诉你别晚了吃午饭,你还是晚了,咋不知道爱护身体呢?” 陶工报以淡淡的一笑。 陶工又开始失眠了。他从自己右腹部越来越疼的情况判断,自己的病情正在日渐加重。 “我必须尽快作出决策,否则,一旦疾病让我失去了行动自由,即使想自杀,也无能为力了。”他在心中催促着自己快快想出办法。 在床上,他翻来覆去地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突然,他翻身坐起,狠狠地拍了一下脑袋: “笨蛋!我为什么没有想到搞失踪呢?我一旦失踪,儿女就不会想着给我买墓地了。” 主意一经拿出,便决定尽快付诸行动。次日一大早,他对分居在另一间卧室的老伴说: “玉华,我想到南方去看望我的老朋友,好多年没见他了,我想趁着还年轻,再见上一面。” 老伴是个温顺贤惠的人,她定定地看着丈夫,问道: “远吗?” “不近。” “在哪里?” “海南岛。” “哟!还不远?都快出国了。”接着,老伴叮嘱道: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一个人去,能行吗?要不,我陪你一同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陶工笑着说: “你看我老了吗?” 说着,用右拳捶了几下左胸大肌,表示身体很棒。老伴又叮嘱道: “多带点钱,穷家富路,路上好好照顾自己。见过你的老友,尽早回来。” 陶工答应着,心中不禁一阵酸楚。他对老伴说: “玉华,我不在家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凡事,都要想开些。” 老伴笑着说: “我在家,不缺吃,不缺喝,你尽管放心会你的老朋友去吧。” 第二天,陶工提上一个手提包,告别了老伴,出发了。 陶工离家后,老伴就盼着他回来,毕竟一个人在家,孤单和寂寞,是很难熬的。老伴算计着日子,一个星期过去了,老陶没有归来,两个星期过去了,仍然不见丈夫回家,一个月过去了,仍然不见老头子归来的身影。老伴心发慌了,他电话告诉了儿子女儿,儿女也感到事情很严重,可又不知道父亲的老朋友家在哪里。他们埋怨母亲为什么不问清楚,母亲说,你父亲的事,我从来不过问。是啊,儿女们深知母亲的温顺贤淑,一辈子都是父亲说了算。娘儿仨最后决定报警。 半个月之后,派出所通知陶工的老伴李玉华,来一趟派出所。李玉华惴惴不安地来到派出所。所长很和善地给她让座,说道: “大妈,告诉您老一个不好的消息,您老要挺住。” 李玉华似乎已经感到了不妙。所长接着说: “您的丈夫陶科杰先生,在海南登山时,不慎失足,溺水身亡。” 李玉华感到天旋地转,可她稳住了神儿。所长接着说: “大妈,由于陶科杰先生溺水后,在水中浸泡时间太久,尸体已经严重受损,当地有关部门已经将尸体火化。他们是按照陶科杰先生的身份证,确定他的身份的。” 所长说完,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方盒,说: “大妈,这是陶科杰先生的骨灰盒,您把它领回去吧。” 陶大妈手捧着骨灰盒,脚下发飘,回到家中,放下骨灰盒,放声大哭…… 陶大妈跟儿女们商量,觉得老头子辛苦了一辈子,死后不能没有自己的房地产,于是,拿出所有的积蓄,又借了些钱,给陶工购买了一块墓地。风风光光地殡葬了他。 陶工精心设计的不为人知的免费死亡,最后还是失败了。原来,他乘车去了海南,就设计着要选择一个自杀后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于是,他选择了大海,他想,无边无际的大海,会将我的尸体冲向远方。他来到了东山岭,他站在一块陡峭的大石上,看着足下蔚蓝色的大海,心中默默念道: “玉华,孩子们,永别了!” 他紧闭双眼,奋力一跃...... 陶工如愿以偿地葬身在蔚蓝如玉的万顷波涛之中,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大海是无私的,总会把漂浮物送上海岸。 陶工所担心的死后因买墓地而负债,终究还是没能幸免。后事完毕之后,老伴和孩子们在陶工储藏资料的档案袋里,发现了陶工的诊断报告……. S市,高楼林立,霓虹闪烁,马路上,汽车川流不息,一片繁荣祥和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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