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芳洲的世界 于 2016-7-10 18:26 编辑
还是那一双眼睛 李芳洲 一 剪不断的时光总那么循环往复,千枝风动,奔腾不息,如流光溢 翻着泡沫,使都市流动。可是那些只剩下老幼孤残的乡村就不一样了:大量抛荒,田野、小径草树疯长。这不是画,只是顽童们随意的涂鸦。于是,红尘更喧闹,村庄更静寂,我们就在这喧嚣安宁的缝隙间,享受着闹中取静,使职场的重压、疲惫的心,有处安放,三观可幸运的被鸟雀的聒噪笼罩,可以把烟圈吐给大树,心事说于藤蔓。其乐也陶陶,烦也陶陶。 妻子芳在露台用管子给花儿们喂水,我在书房整理从景点买回来的纪念品,想着哪一样礼物送哪位老人合适。然而,这些纪念品越看越假,喜悦之情便随着小长假一起灰飞烟灭…… 此刻,更不合时宜的,友人打来电话邀约我参加某某的满月酒。我说:“你们知道我不喜欢这类应酬,不爱凑热闹。” 朋友在那头诡异的一笑,说道:“你愿意不愿意都得来,酒店离你家只有一公里。” 我说:“我送礼得了!饶我缺席一次,好吗?” 朋友说:“不行,这可关系着你的以后哦!等你啊……”便挂了电话。 我恨恨地将礼物摔了一地,气急败坏地奔到露台,将电话邀约的事,告诉给芳。满以为芳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会替我想出高明的拒绝理由。 起初,她听了我的话面沉似水,紧抿双唇。见我神色凝重,便迅速调整了心态,露齿一笑,用手指轻弹我的脸颊,用凉拖踹我脚踝,道:“去吧,去吧!多个朋友多条路,为这点小事结怨,没意思,不值得!” 说着放下水管,推搡着我回到卧室,替我找合适的衣服、鞋袜,另外还封了一个红包,再三叮嘱我放松心情开车,别用一副谁欠你谷子还你糠的态度去赴宴,弄得皆大不悦,那就得不偿失了。她刚关上车门,又重新拉开,说:“情绪好点,如果你喝了酒,就叫我来接你……” 二 我进入楼顶花园餐厅,就听见A君,C君,B君正和两位陌生男子海阔天空的神侃,我的心情,也像这时的天色,不那么明媚了。刚坐下,A君朝我说:“你总算来了,够哥们儿。” 我问:“谁的满月酒?” B君抢过话头,用手一指:“在坐各位,反正不是你、我、他,但一定是我们熟悉的人。说关系你的以后,是骗你的,跟你家有些渊源却不假。” 我又说:“别他妈卖关子了,到底是谁?不弄明白,红包咋送?” C君笑着一锤我的肩膀,按我坐下,说:“着什么急,留点悬念嘛!瞧你这个人,一点幽默感都没有!”说罢他们几个挤眉弄眼做鬼脸,岔开了话题。 A君这位今晚宴会的主持者,离开桌子,到窗口接了个电话,便指挥服务生撤去茶水、糖果、瓜子,换上喜庆的桌布,摆上鲜花、蜡烛、蛋糕、杯、盘、筷子、勺子……瞧他们故作神秘,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他们三个,一个是我的学长、一个是旧日同事、一个是儿时玩伴,因此不便发火。要不是来前有妻子芳一再的告诫、叮嘱,面对他们如此的装,那心头窜起的无名火,早就愈烧愈旺了!瞅着晃动在身边服务生们的忙乱,赝品的微笑,脑子里毛毛躁躁,却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只好盯着打在墙上橘色的灯光,辨不清那旁边的一只蜜蜂,在爬还是要飞! 蓦地一阵喧哗:“哎呦,好可爱、好漂亮的小Baby!”急忙转头一看,原来是A、B、C君的太太们,簇拥着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婴儿走进餐厅,大伙忙站起来,和宴会主人打招呼。餐厅立即像华灯初上般闪亮,热闹欢腾。而我,则像一个旁观者,无精打采,王顾左右,眉头紧锁,不闻、不睹的直面眼前这一切!更难承受的,是映入眼帘的来者——那位男士,莫名的撞开了我的不快,那是近乎生理反应的回忆,说不清是什么,但他就是今晚的主角——反贪局的局长。 三 他的到来,他的声音,使我的情绪坏到极点。仿佛图灵初创的计算机归于零后重新启动,总那么缓慢笨拙,根本运算不出,厌恶一个人,喜欢一个人,要不要理由,有没有数据,现代人该不该为此纠结? A君太太,用高跟鞋重重的踩了我一脚,使我冰死的意识,回返到智能时代,用上了各种引擎、检索,在新老地图的源头搜寻……原来封冻在潜意识里的不舒服,是他那一双眼睛…… 见到他的第一次,是小学毕业,我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冲进客厅,爸爸叫我喊坐在沙发上的一位叔叔,正待开口,就被他那双没有热度,只有尖锐,鹰一样的眼睛碰伤。不仅如此,我还觉得那双眼睛,将伸出利爪抓我。这样的感觉,使我逃也似的奔出客厅,躲到小区外面。事后还被父亲甩过几巴掌,说我不懂礼貌。 第二次见他是高三,他眼睛依旧,脸上肌肉僵硬,表情呆板,我甚至怀疑他不具备笑和说的能力。 第三次是大学毕业,父亲指着这位叔叔问我:“愿不愿意到他们局工作?”我听了后,几乎用咆哮的口气连珠炮的回答:“不,不,不!”说完便怒冲冲的走掉。待他走后,母亲小心翼翼的问我:“为什么不去那儿考公务员,那可是多少人挤破脑袋的地方,你要是去了,可以带薪读研、读博,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我不管父母如何叹息,如何嗔怪,断然道:“别管我!以后的路,我自己走,要是和他一个屋檐下办公,我宁愿去死!” 又过去十二年了,想不到会来为他祝贺满月酒。是不是命运的玩笑、捉弄和恶搞,证明着变数无处不在的漂浮空中,旋转周围,填充着你人生的缝隙,甚至粉碎你的骄傲、创新和认知。 四 九位来宾中,有插科打诨的,真心捧场的,虚伪逢迎的,购买未来的,总之都比沉眠在深睡往昔,还遭依稀恍惚缠绕,险些失态的我好很多,不是吗?我在于眼前的不愿留、不便走的围城中困锁、抓狂、焦灼,不知如何突破…… 美酒佳肴,香气扑鼻,众人坐好又站起。听得一个悦耳的女声,唱诗般的说:“各位朋友,今天是我和老陈结婚六年的纪念日,也是孩子的四十天。老陈老来得子,初为人父,非常高兴,谢谢朋友们给我们祝福,我和老陈会永远记住你们,感恩你们的!我们俩也祝朋友们家庭幸福、事业顺心!祝女士们永远青春常在!” 说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杯,和所有人碰。 色的手串,晶莹剔透的杯子与柔和的灯光相互辉映,祝福的乐曲,悠扬奏响,拥抱着幸福的今晚和未来,冰淇淋里升腾的烟花,使晚宴沸腾璀璨。 人们陆续从自己的位置上,走来向局长夫妇敬酒、问候美言,溢美之词,满口留香。我渐渐的从似梦非梦,微醉嗜睡中醒来,琢磨着,这些迷蒙中的人,在流金岁月,耳鼾酒热里,在光幻妙曼激活的荷尔蒙和类啡肽里,究竟是伪装多一点,还是真情多一点? 遐想直觉中,一只大手重重的压着我的左肩,声音很响,“哦,你是帆帆吧?长大了,可是还有点稚气未脱的矜持。”我身子一颤,慌忙起身,镇定的直视着他那双似乎能洞穿你,不,还能抠出你心底深深的隐秘的眼睛。一面紧张急促结巴的回答,一面闪避他的逼视,那位已是局长的人又问:“你爸妈都好吗?” 我说:“很好,谢谢。” “你现在哪发财?成家了吧?”他不温不火的问。 我满脸通红,几分羞涩,几分恼怒,几分挑衅的说:“我女儿三岁多了,我职业是策划总监。” C君太太救场似的,跳到前面,笑嘻嘻的说:“瞧,局长多疼你!” 他则弦外有音的说:“帆帆,就是高冷,只是,这手中之竹,胸中之竹,土中之竹,要看清可不容易啊。” 说着用命令式的口吻要我和他干杯,我方才明白,那呆板僵硬不通事实的,原来是自己,儿时不肯叫的那个叔叔,其实也会说,会笑,也有七情六欲。 五 局长一圈酒敬下来,干脆坐到我身旁,直视着我,笑问:“你爹和你住一块儿吗?” 我说:“不,他提前退了,喜欢种地,就和我妈到临近小镇,租一块地栽树、种菜,享受田园牧歌去了。” 听到这儿,他两手一拍,喊道:“好羡慕,我们现在非到点不能退,改天带你婶看他们去……” 一阵嘁嘁喳喳,在座的掏出厚薄大小不一的红包,要争着送给小宝宝。局长左推右挡,拼命拒绝,局面好生尴尬混乱。紧急关头,又听得悦耳嗓音的女人,手势果断,语气铿锵,不由分说的愤然道:“我们绝不能违纪收礼,请各位成全他做一辈子清官,若你们不给面子,一意孤行,我们将立刻离席,并永不来往……” 说完,拉起局长就要往外走。人们只好把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我没凑热闹送礼,因此没有领受那份扫兴和无趣。不过对那个干净利落拒绝掉礼金,冲出红包围堵,使丈夫的官场之路,不至败在夫人外交上头,使男人的仕途少点滑铁卢之险的女人不由的心生敬意。好感使我认真的端详她、欣赏她,进而又有了肃穆和唏嘘。 她看上去二十八九,不奢侈不张扬,粉红色的上衣,明黄色的短裙,白色的高跟鞋,曲线秀美,富有张力。额头宽广大气,眉毛精致灵动似月,鼻梁高的优雅智慧,双唇丰润性感,尤其是那双眼睛,盼兮流兮澈如水,眼波里漾着唱不完的深情、说不尽的温存。五官嵌在蛋形的脸上,一颦一笑一摇头,都生动可人,风情万种。好一个多情如诗,风景万千,缤纷光热的女人!怎的竟和一个艰涩冷硬,中国式无线条、古代雕塑般的老男人一起生活?更奇怪的是,那女人,眉目间全荡着幸福的笑意,是我读错了?会不会她们也是不少老知识分子伪装版的婚姻,难道、难道又得引用华夏版的权色公式来书写答案?U盘自带信息的实用,就可四海通用?不搭调的和他共享爱情时光,就不担心耗尽太阳?生命枯萎,再鲜活的植物也会匍匐倒地的! 我走神出神,腾云驾雾的想着,背上被A君食指猛戳几下,他太太又凑到我耳边哼骂:“看不出来,见到云娘就花痴现形了,原来你也这么Low!” 六 局长家阿姨抱着哭闹的宝宝,蹭到云娘身旁,神秘地说:“他要吃奶。” 云娘亲亲孩子,把服务生温好的奶瓶,放进婴儿嘴里,婴儿用小拳头抱住奶瓶,边吃边呜呜的叫。几个女人跑来围住云娘和孩子,摸摸头,亲亲脸,捏捏小手,个个母性大发。几个男人看着,笑着,坐在原位继续喝酒聊天。 B君拿公筷给局长夹了一块红烧海参,一块叉烧,劝他多吃点菜。一回头,就见匆匆走进一个人来,便冲他招着手连身喊:“张司机,快来坐,来吃点你喜欢的……” 张司机笑容可掬的道过谢,快步站到局长的身边轻声说:“老板要我来接你,你看……”局长听后,严肃道,“我们上车吧。” 他离开座位,一面挥动左手,叫A君好好招待朋友们,要大家吃的尽兴,玩的尽兴,但切莫醉驾,单他已经买过……大家纷纷起立,理解和遗憾意犹未尽地送局长一行人到门外,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跟过来的妻子,问大家,“还是叫云娘留下来陪各位好不好?” 云娘却娇嗔道:“孩子有点闹,我要跟你走,这儿交给A君,一切就OK了。” 门帘不停的开合,外面天色已晚。通道上的盆栽,被过堂风摇曳,室内的灯,盛放着灿烂的时间牡丹,送往迎来的欢歌笑语,在礼仪小姐机械的表情中流转。有序无序,因主人的去留,升温降温,我的思绪也在灯光的花叶中穿梭,像蜜蜂找不到香蕊,无处下口采蜜,像蝴蝶恋花却占不了粉,自问存储记忆库里的照片,是否视角、光线、高度都不对了?默然中,A君从背后拍我一掌,笑问:“想什么呢?你过来问你几个问题,答对了有奖,答错了罚酒。” 七 “云娘是谁?她今年多大?” 我说:“也许还不到三十吧?别的不知道。” A君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拿笔,装模作样的在桌布上比划,歪着头又问:“局长有多大,他为什么容忍你对他的不屑不敬?”问完敲敲桌子歪头喝酒,靠我右边坐下。A君太太递给我一杯可乐,让气氛不那么尴尬,可是,大家还是用眼光逼迫我给出答案。 我不假思索的说:“他不是说跟我父亲是同学,是战友,所以嘛,年龄应该相差不大。或者也是这个理由,不太跟我计较。” 这时,我不经意间见A君的脸色由红转青,大约是酒喝多了吧?又见他打开提包,取出手机,硬要我看一组翻拍的一位女人的照片。 第一张,头发蓬乱如草,满脸脏兮兮的,一缕缕头发遮住了口鼻;第二张,哭哭啼啼,手扯衣襟;第三张,五官扭曲狂笑;第四张,横眉怒目,接受治疗;第五张依偎着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第六张目光呆滞,一脸憔悴,手被一个男人握着……下面的他没让看,厉声问:“这照片中的人,你认识吗?” 我略一沉吟,摇摇头。 C君道:“兄弟你活得太抽象,以至不食人间烟火,只一味的种梦想,当然不会知道,发生在身边的事。” B君接口,眼神嘴角都含着嘲讽:“一个作家,不沉入生活,不倾听世界真实的声音,不洞察人世疾苦,即使那些诗如花,文如星,在赤裸的网络环境,也会因不断解构、破译、还原,美丽和魅力大不如前。”他咬咬嘴唇,用下巴指指我,说:“想想,现实还有多少人在咀嚼巴山夜雨涨秋池,怀念和自己共剪西窗烛?望着月亮想嫦娥,赞叹北国六角雪花的舞姿,不关注社会热点,读不懂笑与泪的微妙,哪能参透人生?又哪能鞭笞人性的恶,提纯人性的善,进而看到人性中的光辉闪耀? “欧洲人的诗,也许很美,但美国的诗人却乐于讲道理,讲道德与民生……”他眯缝着眼睛,耸耸肩,故意不正视我,借着酒劲继续道,“你平时都写了些什么?是不是在深造,是盆景、人文的堆积?我是理科生,但却知道,暗物质的负能量巨大,唯有挣脱了暗物质的束缚,迸发出来的正能量,才是可歌可泣的!一个好诗人、好作家,可曾想到,多少蛹破茧不成功的挣扎之苦?多少骨朵没遇上好天就凋落了。那么遇上好天、好园丁的,化蝶、绽放的,也是命运的宠儿,不是吗?” 八 A君太太喝了两口椰奶,用优美的手势打住男人们的话题,声音柔婉,朗诵似的给我讲了下面的故事,眸子里荡漾着善意温存,并不经意的和我举杯相碰。 “多年前的一个周末,局长和几个朋友到春柳茶楼小坐。他们开放式的包间,面朝大河,河边有不少人垂钓,有人带孩子玩水。不过每天的下午,上游要开闸放水,流量迅猛,不许人下河。局长他们谈性十足的正聊着,隐约的听着水声渐大渐粗,又有人喊:‘别玩水了,上游开闸了,危险!’茶客们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就在水声越来越轰轰作响的时候,猛听的有女人、孩子在喊‘跳水了,有人跳水了!’包间里的人互递眼色,表情复杂。 这时的局长,踢倒了椅子,飞身越过阳台,扑进河里,拼命搏击激流,游到穿红衣服的女子身边,抱起挣扎的她,在同时伸来的竹竿帮助下,顺利脱险。 上岸一摸手机,已不在兜里,他不由分说抢过一名看客的手机,拨打了120。和同事将女子抱上救护车,背后传来围观者的几个声音说‘救的那个是幼儿园的疯女人……她生的娃娃丢了……她男人不要她了……她就、她就气疯了……快看、快看!她妈来了,她妈来了……’ 就在救护车启动的一瞬,一个中年女人,哭喊着,跌跌撞撞的奔向救护车,局长用手势,令司机停一下,他跳下来,把那个跌倒在车旁的女人扶上车。 那个疯女人,就是你今晚见到的美丽迷人的云娘,那一组照片,就是她住在精神病院治疗的片段!前后判若两人,对吧?那个握着她的手,抱着她、陪护她的男人(脸上打了马赛克),就是局长! 我们敬重他一生正义凛然,清廉反贪,眼如刀、如锯、如钻,穿透一切,铁面无私。然而面对云娘歇斯底里地哭喊孩子名字的时候,他哭过;在云娘狂躁,厮打他人,医生不得不给她上电疗的时候,他心疼的求过;在第四年治疗的关键时刻,局长和云娘的父母都已弹尽粮绝,无钱支付医疗费,他不得不向党组织求援,终因非亲非眷,组织上要帮他却师出无名……无奈至极,他却宣布和疯女人结婚,同时又公正承诺了待云娘康复,自己和她解除婚约,绝不耽误她的青春…… 第五年,局长的母亲去世,他有权继承部分主业,于是他就卖掉房产,送云娘到欧洲一家著名的精神康复中心,彻底治疗。七年啊!耗去了人多少金钱,心血,多少爱和情,又有多少人间正道,多少真善,经得起时间冶炼?那是割肉喂鹰,不求回报的舍弃啊!他不是飘在碧波上浪漫的情怀,不是仲夏夜一朵虚幻的梦——那些虚幻或浪漫,会在风乍起时,碎为玻璃渣。这里面没有怀春,没有少年言不由衷的轻狂,雾一样天长地久的誓言,每一点滴都真实具体,苦涩、灼烫、酷冷,搓锯般挤压着、歪曲着,被流言蜚语重伤着……接下来才有芳草鲜美,生活缤纷如花。” A君太太讲完了,忽而认真,忽而又冷冷的盯着我,因激动,她手有些颤动,接过B君太太递到唇边的椰奶,猛喝。我心情复杂,手指僵硬,有些抽筋,眼睛湿润模糊的问:“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她道:“忘了?我的职业是记者,从老编辑的讲说中得知此事。起初和你一样不信,就初生牛犊,贸然去采访局长,碰了一鼻子灰。我不死心,到图书馆翻阅了旧报纸,又到他上级那儿得到证实。在A君的怂恿下,悄悄寻访了云娘的母亲,其中一个重要的细节是,她妈说:‘多亏有他,要不我女儿早就不在人间了,当初无论你云娘有多闹,只要有局长的眼睛凝视,她就会立即平静下来,空洞的眼神不再迷茫,溢满信任、依赖和渴求!我们云娘也生在读书世家,’她母亲在回忆中补充,‘云娘爱读书,爱画画和音乐,婚姻变故前,她满身阳光幸福,大学时专修儿童教育……’” B君掐灭烟头,凝固了笑容,调整坐姿,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我,用起承转合地音调说:“现在由我解开问题的答案,云娘三十七岁,局长五十五岁。而之所以局长厚爱你,是因为佩服你父亲,当然他们是战友,佩服的理由,是你父亲邂逅了你妈,速速的将这朵艺专的校花采摘。然而政审过不了关,不准许他们结婚,你父亲便放弃了提干和顺风顺水的仕途,冒着回地方、不被任何单位安排、接收的风险,离开了部队。因为不听组织的话,飞蛾扑火,追求资产阶级的爱情,还受了处分……在大伙看笑话,落井下石的时候,局长私下表示了理解和同情,并赞赏你父亲敢爱敢恨的勇气,常打趣道:“人生自古谁无错,只要这错不至祸国殃民。甜蜜的苦役,又算得了什么呢?”你妈的故事,是我姨妈,在同学会上听各位讲恋爱史的时候,你妈亲口讲的。我自作聪明,到局长处核实,结果是遭了好一顿拍砖。末了他问,你这鬼精灵,上哪儿弄到这些消息,我说明了经过,他就一再叮咛我,别让你知道。上一代不太光辉的岁月,就让它湮没于人海吧。” 九 回到书房,我熄了灯,关了门,在黑暗里,久久的琢磨所见所闻,品读那一双熟悉而陌生的眼睛。浸透了那么多真实的故事,寒光闪闪,朔风凛冽,苍凉如荒原,深沉似大海,柔美似泉,真爱如山,因此使一个疯女人死而复苏,重新灿烂如霞,在黑夜里绽放明亮。那么她是不是也给了那个老男人美与爱,情与色,温婉隽永的瑰丽,使他工作之余,有细语温存,娇艳正好的莞尔——使他单一的生命,圆润丰满。 当她被他搀扶温暖并复活的同时,也得到了她子宫般的庇护。情感有了营养,生命因照耀充盈。从此彼此的生活,婴啼声声,幸福满园! 为什么我原来就看不到这些呢?其实透过他眼睛的窗户,就应该看到种在他灵魂深处的种子——柔韧多情。因有合适的土壤,这树便参天,花儿硕大,亮若火炬,进而赶走了笼罩疯女人的苦霾、悲霾。 不是我眼睛近视,看不见他的心灵。我想当光线一头扎进深海,只有一少部分被折射反射,其余的光线均被深水幽闭吞没。所以我们看到的海是蓝色的,谁说海水不是和其它水一样无色透明呢?局长的眼睛,蕴含着侠骨柔肠,见微知著。对于有权势的他,并不有求于疯女人一家……他的眼真的仅仅如刀、如剑、如鹰爪吗?
2016年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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