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钢钢好 于 2016-7-17 10:25 编辑
最感动人的人(短篇小说) 文/宋钢
我是一名地方报纸记者,为了迎接"最感动人的人"的年度评选,领导要求,年前近一个月,采访报道本区一批名人。
采访区长,绝对是本区名人。
来到区政府,登记、电话联系,一位办公室称作主任的人接待了我,他看了看我的介绍信和记者证,说:"区长到基层调研一个礼拜了,哪时回来再联系。并在介绍信的背面写上了我的手机号码。”
回到报社,我的顶头上司老乔,很亲切地说:"你傻啊,‘最感动人的人’能找区长吗?将来他要上台颁奖,他能给自己颁奖啊!”
转天,我找了一位大名鼎鼎,本区利税首户企业董事长,提前打了电话,定在中午午饭时间采访。
提前半个小时,我找到了公关部,一身可体西装人接待了我。
西装说:“董事长很忙,中午吃饭就在餐厅,有事请到那里研究。”
西装喊来一个着红裙的女孩,带领我绕了几个弯,来到餐厅里一个雅间。
里面已经有几个人了,我找了个座位,并和那几个人点点头算作打招呼了。
大约十分钟后,西装窜了进来,喊道:“董事长来了!”“呼啦!”人们站立起来。
因为特意查阅过他们企业资料,极尽简短地准备了几个问题,但几次提问都湮灭在推杯问盏中。酒喝了不少,饭吃得挺香,饭后又到他们自己集团公司温泉洗浴中心休息,在一个女孩子的揉搓下,我进入了梦乡。
上班后,老乔问:“稿子准备好了?”
我说:“没有。”
老乔说:“估计你没有准备,那种人天天就是吃喝,他们能感动谁!”
我刚要张嘴说话,老乔摆摆手说:“好了,明天你到保洁队找一下那个李队长,现都时兴采访环卫工们,让李队长介绍一个典型!”
李队长高个,1.8米以上身材,宽肩膀,一脸横肉上镶嵌着一个硕大的酒糟鼻子。
李队长紧吸了两口烟屁,扔在地上,又用大脚掌狠劲碾了一下,对我说:“好啊,你就采访那个阿三吧。”
阿三个子不高,眼神游离,不太正面看人,偶尔看你一眼,又马上移到别处去。
“听李队长讲了,你是一个很优秀的清洁工,不但干好自己区域内的工作,还常常帮助其他人,真是工作第一,公而忘私,牺牲个人小利益,服从队里工作大利益。”我搜寻好听的词汇,说得阿三不好意思,头低了下去。
“听李队长说,你负责的这个路段,是全队信得过路段,还是免验路段。”
阿三双手局促地运动着,左手一会儿握着右手大拇指,一会儿又握住食指和中指,过一会儿又用手指扣另一只手的指甲。
我开玩笑说:“你这不腼腆成新媳妇了!”
阿三似乎露出一丝笑意,眼光转向远处一位女清洁工。
阿三说:“那边就是我媳妇,我没事了,就帮她扫地。”
“那你还帮别人吗?”
“不会!”
“那李队长说你喜欢帮助别人?”
“那是他瞎说,帮别人?人家会骂你,怕你抢了别人饭碗!”
“李队长表扬你的路段最干净,还免验。”
“嗯,不干净,他真扣俺们钱呢!”
“李队长还说你任劳任怨,不多说话,一心工作。”
阿三掏出手机,一看屏幕是黑的。
他说:“只要在班上,我的手机就会哑巴,关掉!让他看见,没商量,扣你钱。”
这次采访,看来又泡汤了,真要是出来,别说感动不了人,也许能气死几个人呢。
转天,我没有去报社,也没有打电话给老乔,到地处郊县结合地的一所学校转转,学校教务处主任是我的一个同学,他很惊讶我的到来,紧紧握着我的手说:“大记者,难得来俺们穷乡僻壤,有啥指示请吩咐。”
我说:“没啥事,不过瞎转转。”
当老同学听说要采访“最感动人的人”,马上说:“有一位老人,你可以采访一下。”他告诉我老人居住地,我立马站了起来。
老同学说:“着啥急,中午请你吃个饭。”
我说:“不了,改日我请你!”
老人居住的地方不难找,一座小院,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看来老人不在家。
转悠一圈,看到一位老太太坐在墙根下晒太阳,走过去问道:“大娘,您好,请问这家大爷几点回来啊?”
“啊?”
看来,老太太耳背。
正好过来一位中年大姐,我迎了过去:“大姐好,请问这家大爷......”
老太太说话了:“别问了,得天黑才回来啦!”
感情老太太不聋啊。
中年大姐说:“不是不愿告诉你,他们家的事没法管。大爷的儿子在北京工作,以前,每礼拜回来一趟,后来就不见了。因为,有一天儿子和他喊了起来,听那意思,好像因为老人拾捡垃圾的事。”
中年大姐的话让人心里迷茫,正纳闷着,老太太说话了:“一个月那么多退休金,还天天去捡破烂,弄得我们周围臭气熏天。老执鬼!”
和我那位老同学介绍的情形,真是天壤之别。更坚定了我采访老人的决心了。
干脆又回到学校。
我和老同学找了一个小饭馆,每人一瓶“粒粒橙”,又要了两个小菜,我开车,他下午代课,谁也不敢动酒。
老同学说:“大爷姓郝,老师和学生们都喊他‘好爷爷'’这五六年来,老人捐给我们学校十几万呢!”
真是一个好人,这绝对是一位“最感动人的人”。
办完几件其他事,接近下午5点钟,马不停蹄地赶到大爷家,大爷的院门还是铁将军把门。又扫听一下邻居,大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徘徊了一个多小时,眼看天色已晚,落寂地打道回府了。
将近一个礼拜没有任何收获,老乔总是白多黑少的眼球斜视着我,干脆开车乱转,也许会撞上什么“最感动人的人”。
手机忽然响起来,一看是老同学打来的,那边急促的声音:“你赶快来一趟,学生们都要罢课了!”
我说:“这跟我采访的事挨不着边啊,就像大脚豆挠脚心似的,差远着呢!”
老同学说:“你过来就知道了!”
果然,不单单学生们,还有几位老师,大家正在捐钱,两位老师龙飞凤舞地在一张广告纸上写着名字和捐款钱数,还有几位学生边收钱边喊着一个个人的名字。
老同学告诉我:“那位郝大爷没了,昨天住进了医院,今天凌晨两点多去世了,听到消息,受过郝大爷资助的几个学生痛哭流涕,这不,全体罢课,准备买花篮去医院呢。”
我很不高兴地说:“学生们有感恩心,本来是好事,怎么叫罢课呢?”
“校长说下午自习课后再组织捐款和吊唁去,学生们都急了,自发捐起款来,这还不叫罢课?”
我无语了,跟着学生和老师组成的队伍,向医院进发。
医院离学校有一公里多远,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只见,医院外面围满了人,忽然,一辆警车呼啸而来,后面一辆奥迪轿车跟上来,几个警察从警车上蹦了下来,拦出一条路。
有人喊道:“市长来了!”
人们马上涌了过来,在警察的强力抵挡下,市长匆匆走进医院大门。
当然,作为记者,我扬起了手中标有记者的牌子,跟着几个警察后面也进到医院里面。
转天,报纸登出了市长医院慰问郝大爷家属的报道,并在消息结尾附上:将继续跟踪报道。
老乔那双死鱼眼,终于泛出了一些光来。
郝大爷是一级战斗英雄,离休后,远离自己那套房子,来到城乡结合地,租了一个小院,竟然干起了拾捡破烂的营生,没有人理解。
追悼会定为三天后,在市最大的殡仪馆大厅举行,没成想,那天跪倒在追悼会现场的人中,不仅有在学的大、中、小学的学生,还有貌似企业老板,学者等等人物,都是郝大爷曾经资助过的人。
哀乐声声,撕碎了人们沉痛的心,也让受过郝大爷恩泽的孩子们匍匐在地,久久不能自己。
正在人们哀痛悼念之时,一个干部摸样的人用胳膊拦出一条通道,那人一边伸胳臂,一边说:“请让让,区长来了。”
原来是那个区里办公室什么主任忙乎着。
一旁有人说话了:“挤什么,挤什么,区长算个屁,市长还没这个待遇呢!”
“你......”那个主任瞪起了眼。
紧接着,又一阵骚动,一个西装人冲了进来,只见那人点头哈腰地向人们示意,说:“请给董事长让一下,让一下。”
正当人们嚷嚷着,“呼啦!”人群如潮水般后退着,后面人向前涌,前面人向后退,一时挤成了一个人疙瘩。
“人活了,人活了!”靠前的人们一边退缩一边恐怖地高叫。
故事讲到这,也实在不能继续了,事实上一级战斗英雄的追悼会是这样的:
郝大爷的儿子说:“我父亲活着的时候,因为,希望小学还差一部分资金,他嘱咐我,卖了那所房子,马上将钱送过去。参加追悼会的那位希望小学校长,哭得泪水连连,头晕目眩,看到我父亲微笑了,于是喊了起来,人活了。其实,那是他过于激动的幻觉。”
儿子还说:“我几次劝他,年龄大了,和我一起去住,他不干,我们吵了几次都不管用,干脆,我找个人每天帮助他料理,上门收他那些宝贝,多给他算点钱。时间不长,他发现是我安排的,死活不卖了,自己蹬着小三轮到十好几里地以外去卖那些东西。”
真是个倔老头,我为老人的执着感佩。
巧得很,在追悼会结束时,看到了清洁工阿三,阿三红肿着眼,对我说:“他太不容易了,驼着个背,每天从一个个垃圾箱翻找能卖钱的东西。每天能捡到多少?可总给我们买冰糕饮料,我们就把捡到的瓶瓶罐罐积存起来,留着送给他,再多也抵不过他给我们的多啊!”
阿三从他的三轮车上捧出两瓶未开启的饮料,颤抖着声音说:“这是夏天时他给我们买的饮料,我舍不得喝,天天带着它,总感觉暖暖的。”
一位一级战斗英雄,一位拾捡垃圾的老人,这二者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倒是一个个深情描述,仿佛老人顶天立地,须仰视才能望见其巨人般身影。
带着无比崇拜的心情,我的《老人的传奇》报告文学,终于在“最感动人的人”表彰大会召开之前发表了。
当老人的儿子代表老人站在表彰会台上时,有三位希望小学校长分别捧着锦旗走上台。
老人的儿子,代表自己的公司,代表他的老父亲又捐赠了完善三座希望小学设施的款项,台下掌声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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