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芳洲的世界 于 2016-8-16 17:04 编辑
不要为这样的生活减分 李芳洲 一 她花园里的薰衣草,使我飘飘欲仙。那些深深浅浅的紫、浓浓淡淡的黄、粉嫩如团的白、逐对成球的红,还有被绿叶染绿的一方天地,恍惚梦中的海景,驮着我飘飞。 虽然她素面朝天的出现时,满眼满心奔腾着掩饰不住的喜悦,还有那自然流淌的热情…… 我想一个遭遇了那么多痛苦的女子,是怎么做到的?是修为无痕呢?还是也有一点点表演的装?最难测深浅的就是人心。为了成全自己,我还是愿意做一次探索,使好奇心得以满足。 听说过她的故事,既平常又不平常。可让我意外的,是她亮相在眼前,依旧楚楚动人,体态音容如名讳一样香芬。然而感觉清晰的告诉我,那世纪服装抖落下来的时光,终究打上了风尘的烙印,太过深重。砸的我身心好痛好痛。既而想大哭、大笑、大唱、大喊……却又喊不出、哭不动、笑不了。 是否她终因种种意想不到而不得不拐弯;进而得遇见一点亮光指引,挣扎着走出洞穴,开悟,学江豚让微笑定格一生。同时做到了切断爱恨,将撼山易,撼重塑的价值观难变为现实。 面对蓝天下一亩方塘的净水,我的心如游鱼、流星、飞鸟、野马,在自由王国里潇洒超然。我正自顾自的神游,不料一身红裙,薄施了脂粉的她拉我一下道:“要不要等他们四人来了再泡功夫茶?” 我说:“好的。” “那就先来一杯丝瓜露给你喝吧!”她说着,像观音变戏法似的,把一杯我从未听过、品过,味道甘美、清凉,乳白色的液体递到我唇边。 我喝了一口便大叫:“太好喝!是丝瓜榨汁调制的吗?待会儿他们来了,也一定要让他们尝尝才好,此味只能天上有,人间哪得几人喝!” 她听了我的话,收起笑容道:“遗憾遗憾,你知道就你这杯丝瓜露要在几百根丝瓜上才能搜集到哦!时间还必须在晨曦微露,早了,瓜上露珠未滴,晚了又怕被蒸发干掉……想想这液体绝不亚于汉武帝用盛露盘接的仙露吧……” 我听了她的介绍,渐渐明白,凡是天然纯粹的,必定稀少名贵。绝不是什么什么山泉,可以每日千吨万吨的开采,永不枯竭!至于这丝瓜露能否驻颜长寿不敢说,但喝了它有营养是肯定的!
二 我放下杯子俏皮地对她说:“趁他们四位还堵在路上,你先去忙你的。我到各处走走,并允许我到你的闺房小坐、参观,可以吗?” 她听后,不仅满面春风,还手语丰富——剪刀、OK、V字同上的比划着跑开了。 我换上休闲鞋,山上山下地走了一大圈。这里好像是农场,内有花园、果园、鱼塘、湖泊,另外竹林、银杏、桂花到处都是,还有抽水井和水塔,以及他们住的小洋楼。 我想,这么大一片地,她怎么种得过来,又见挂果的树,有的被透明的网遮着,是不是为享受一点收获的快乐?而那么多不遮的,难道是为了用果实养鸟留鸟,维护并享受良好的生态圈? 这里是鸟的天堂,鹭鸶美丽的倩影,倒映在湖里,野鸭和不知名的水禽不时从盘旋的空中俯冲到水里,捕食鱼虾。偶有一两对鸳鸯,像是在湖面秀恩爱,也像是对人类示威。 我用长焦尽可能把它们的优美风姿,装进佳能。可是,那些跳跃在枝丛间为鸟父母的、含虫的、含果的、哺乳雏鸟的温馨画面,却一个也没抓拍成功。也许是耐心、技术、相机都不达标、违和之故吧! 我自我安慰一阵,无意间看到挂在大树之间浪漫的吊床,欣喜不已,有了少年时代的冲动。可惜离得太远,只好望上几眼,转弯朝她住的小楼走去。 小楼侧面种了一排风景树——红玉兰、紫荆、紫薇、红叶李、红枫、茶梅。正面还有一窝茁壮茂盛的青藤,上面开了五颜六色的小花,朵朵都欢烈地奔着、笑着、喊着、争先恐后地开着,好似要游客们驻足,给它们一次回眸,一句赞美,一席欣赏。我理解它们的诉求,不但施以爱抚,还从不同角度拍摄,以满足他们的开心。
三 小楼不新潮,外墙瓷砖拼贴着山水画,倒也别致。 一楼是客厅、餐厅、厨房、洗漱等功能间。每处都大气、简约、实用。 二楼的主卧典雅温馨,很有女人味,书房宽大,摆满各种门类的书籍:文学、天文、地理、航天、医学。新添的书架上摆满了园艺、农科一类的书籍。让你闲暇翻翻、看看、摸摸,也是一种享受。 此外,二楼还附设休闲厅、次卧、客房和大露台。 三楼有一间画室、小茶室、一座玻璃主题的大花房,里面摆满来自非洲赤道的名贵花卉、植物。在恒温下,轰轰烈烈的挥洒着狂放的热情,迸射出如火如霞的色 ! 我注意到水箱旁还放着一只蜂箱,大概是为花卉们授粉备下的吧…… 我从花房出来,走进画室,正欣赏那幅尚未完成的油画,同时估算着这样的品质生活所需的成本。 一阵尖利的汽车喇叭,把我从本能的静态思维里拽回现实。我走到窗边,向远处一望,原来是几位朋友到了。 我给她发了条微信,告诉她所邀客人已经到齐。我得当导游,带他们各处信马由缰,疯玩一遍。等他们羡慕嫉妒恨的情绪释放以后,再带他们面见“女王”,品“陛下”的功夫茶、以及特制的饮品。 一阵热烈的拥抱,一阵嘻哈,大家要我把先来一步的见闻风景介绍给他们。 两男生跳上去荡了几下吊床,躺上去装模作样的假寐,女生们又打了会儿秋千,想象着:这是不是古代千金们乐此不疲的体育运动?到底能跟当下什么项目类比?男士们像发现了新大陆,跳过去喊道:“这儿可划草,你们敢不敢?” 女士们没理他们,招手让他们一起走上山坡。 就在山坡亭子里小坐的时候,婉玉八卦了一下她的经历,并一再叮嘱大家尊重别人的隐私,此乃起码的教养,别逮啥问啥。
四 我们在红遮翠帐中定位,找到了她叫我们应该到达的地方。五个客人围着一张大理石圆桌,她的功夫茶和三瓜水也一同端了上来。 她眨眨眼睛,指指漂亮的瓶子,笑道:“这是晚餐,要充当名酒的角色,现在不许用,大家先品茶吧。” 我们只得望瓶兴叹,附庸风雅地小口小口的品咂着从紫砂壶里溢出来的上品茶水。 功夫不大,小工端来一摞大小盘碟。阿姨一手拎着果篮,另一手提着装刀叉小勺的盒子。 她把六个景德镇的小盘放一排,德国的水晶碟放第二排。每只盘碟上又各放一把小勺小叉。接着,她就在几个大盘里分别切着瓜片、火龙果、芒果、奇异果…… 大伙儿正聚精会神地喝茶,看她切削的动作,亮亮猛得从石凳上起身,手舞足蹈地喊:“你们快看,她切水果、摆果盘的姿势,简直是难得的享受!” 明明也放下茶杯夸道:“瞧瞧,这姿态,不比张曼玉差吧。这刀线优雅、娴熟,像不像贵妇娟秀的字体?女红的刺绣?” 女士们忙着拍照上传,数着一串串点赞。艺术的逻辑在这一刻惊现。恍惚间,我们从繁琐的红尘跳脱,触摸到向往的品质生活。 婉玉举起叉子,把芒果丁送进口里,本能地想拿手绢擦嘴角。可是,小镜子一照,双唇依旧干净,口红如初,不由得惊叹:“姐姐刀法功夫好生了得,大小入口恰好,嚼起来汁液不会溢出口腔。现代人很难做到这般精细周密。其实维护别人的社交体面,也是良好的素养!” 嫣然放下手机,舀起一勺火龙果片,边嚼边说:“姐姐马甲线是天生的吧,皮肤白里透红,又阳光又健康,眼眸还如此清澈,只有心底无私的人才会有的吧。真是羡慕死我了!” 我若有所思地抬起下巴,望望众人又望望她,自言自语地慨道:“住在这样的仙境,享受美好,体验四季,和花鸟为伴,星月为友。不过若无诗书底蕴,生活沉淀,参透人生的天机,要使花枝烂颤的笑容成为常态是很难做到的。至于还能具备这般花道、茶道、切工优雅的修为,更非白领金领们可以做到的了!当然这些看似小事,可别忘了,我们是生在急如火、躁如癫的时代……” 她听到这儿,腼腆地一笑,目光温存地扫过众人,口称:“过奖,过奖了,是朋友们高看我了,抬举我了。若大家喜欢,就有空常来坐坐。” 一面说一面端起大盘子,向各位的盘碟里添加瓜果。 嫣然勺子叉子轮流朝嘴里送,还自嘲道:“我这人不淑女,喜欢的就大吃大嚼,绝不辜负主人。你们要向我看齐哟!” 明明敲着盘子说:“你们看这人大言不惭,真是low爆了。” 大家一阵奔放地哄笑,风卷残云,几大盘水果就没了。 她正要叫阿姨去摘李子和幼桃,要小工给大伙儿上些甜品,五位朋友纷纷站起制止,一连串的“不用,不用!把腹腔占满,哪有空间用晚餐和三瓜水。呵呵!” 阿姨和小工收拾了桌上的杯盘,我提议大家到湖上划船,众人儿童般的欢蹦乱跳地响应。于是,我们在她的引领下,吵嚷着、嬉闹着脱掉鞋袜,赤脚走在草地、菜垄上。两男士还来了场爬树比赛;为我们摘果子,摘女士们点赞的花。 面具摘下来,本真袒露了,心想:人若不需要伪装,该多幸福啊! 走到塘边,男士们挽起裤腿,女士们撩起裙子。轻轻地挤进舒展的荷叶,半开的荷花丛。近距离地俯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个个的脚深陷在淤泥里,扑腾着摸鱼逮青蛙。男士们叫着:“站不稳,站不稳,让鱼儿跑了,让青蛙溜了。哎呀,当年水里打仗的本事哪儿去了?” 嫣然、婉玉各叫着:“哎哟,裙子打湿了。” 我脚下一滑,一跤跌进水里,笑着、尖叫着:“快快……哎哟,哎哟!” 亮亮几步跨过来,一把拉起我,故作严肃道:“怕啥,淹不死你的,有我们呢!”此时此刻,原始本性附体,没有羞怯,只有喜悦。 女士们各摘了一片荷叶顶在头上。大伙儿继续沿着池塘往湖边走。 尽管女士们个个落汤鸡模样,但依旧兴致颇高,没有职场里的摆谱、端架子,或装出来的嗲。因此个个都可爱至极! 她打电话,叫阿姨送来几套休闲装,劝女友们到树丛里换一下。又叫大家把湿衣服挂在湖边的洋槐或垂柳上,等划完船,衣服就干了。到此一游,体验一把树上晒衣服不也是别有一番趣味在心头吗? 大家上船,她说这湖不大,不到十亩地。我们在清澈的湖上划了一圈又一圈。大家把脚伸到水中,洗去指缝间的泥。看着水禽大家不约而同的念童谣、唱儿歌:《牵牛花》、《狗打架》、《月亮月亮光光》、《王婆婆在卖茶》……《儿歌是童年的知鸟》、《我的和平鸽》、《小摇车》、《宝贝》……虽然歌词记不太清,但大家都不会有忘掉演讲词、忘记计划书下一个步骤那样的的尴尬和丢脸。 而这一刻确实唤回了童年少年的青葱岁月,幼稚的顽劣,无忧无虑的嬉闹,和那儿时的敢想敢信,骑着自行车可以上月球、树枝做撬棍也能举起世界。 阳光滴落湖面,美得让人心颤,众人都像泡在酒缸里一样醉了。 明明、亮亮跳进水里,揉碎了一幅画卷。他俩扑腾一阵,摆出各种泳姿,诱惑着女士们也纷纷跳了下去。这里不是险恶的江湖,不至有翻船殒命的凶患,却有男士们友情的护慰。 我从水面望着,不断给朋友们抛下救身圈的她,笑靥如花,似乎丢掉了年龄,丢掉了看不见的重负——全然没了哭干眼泪的笑,哑着嗓子的唱。她用漂亮的脚掌拍打着水面,怡然自得地哼唱着、唯有精神通道里才有的歌。 哦,枫丹白露、红枫林、列宾庄园、哈尔施塔特小镇、江南水乡,蒙太奇般地交迭闪回在脑际。 六 晚餐我们喝着清爽香甜、回味无穷的三瓜水,吃着地道的川味家常菜,心情格外舒畅。席间,婉玉问:“姐姐,你素面都这么漂亮,是你喝了特制的饮品,还是用了特制的护肤品?说出来让我们也美美!” 她笑容可掬的跷起兰花指说:“哪有秘密,若说有,我顺应自然,敬畏生命,喜欢用特制的器皿去接从花束、果蔬上滴下来的朝露夜露,用于洗脸擦身子,有些也用来调制饮品。” 我说:“要是沾上尘埃怎么办?” 亮亮噗嗤一笑问:“你摸到这儿的树叶上有灰尘吗?” 嫣然说:“诶,真的没有诶。我刚才摘花、摘叶。一点没弄脏手。” 我画着十字,舒展眉头道:“这里植被好,风水也好。所有俗世尘埃都在到来前,就已落定别处。所以,‘此地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没有尘埃多好啊!”明明说。大伙七嘴八舌的应和…… 我手指他们,假怒道:“其实尘埃也有可贵的优点。” 众人惊讶地仰头看我说:“真是什么都颠覆哦,没听说还有人欣赏灰尘的。” 我坐下,佯装不屑,笑问:“若是没有尘埃阻隔,宇宙射线会刺瞎多少眼睛!没有尘埃悬浮空中,我们的视觉哪能享受光线折射的美!” 众人恍然领悟,人世间没有绝对的好坏。“好坏本是一对孪生,他们的出现只是先后早晚,想要他们为人造福只需将其科学的排列组合,或者顺应其规则。连这个都弄不明白,你们有资格评说是非对错吗?就像不经高峰、低谷的跌宕,刀山火海的惊吓,琐碎繁杂的打磨,高温炉里的冶炼,能懂得幸福快乐在身边,或在心中吗?”我说。 听了我一席絮叨,人们停住咬着的南瓜饼,正喝的玉米羹,望望我,也互相望望,仿佛思维在此刻冻结。约莫半分钟,我才接到朋友们扔来的认同的表情包。 婉玉站起身来,谢过主人,表示吃饱喝足。她活动过颈椎腰身后微笑着提出一个突兀的问题给大家:“请问各位,若一个人理性到只有企图心,目标明确的为实现而实现,这人还可爱吗?值得交吗?” 我严肃地说:“理性本来很好,但不能加上太。太理性,失掉趣味和幽默,那就没有意思了。像宝钗那样理性到只有说教,全无感情,可能男女朋友都不会喜欢她吧!至于只有企图心和目标的人,是可怕的算计者、阴谋家和野心家。一个缺乏真诚、蔑视情怀的人,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没听说太过精明的人能交得到真朋友,因为他不厚道,不宽容,即使有事业也走不了多远!幸好我们圈里没这种人。” 七 换好衣服,她陪着我们踩着地上细碎的影子,晒着月亮,走向停车场。相信每个人从心中漫至口里的,都是忘不了这个午后、这个夕阳、这个黄昏、这个晚霞、这轮明月及这个世外桃源…… 说笑间,一不留神,我的细高跟陷进一个小坑,咔擦一声,拧断了,还扭伤了脚踝,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众朋友拉我,抱我上车,要我上医院看医生。她却叫我等等,说她那儿有泰国带回来的好药,若伤筋动骨,抹上很灵验。 她飞快的跑回去,骑着自行车把药送来,果然抹上十秒钟,就不那么疼了。 我望着大家说:“你们明儿要上班,就请先回吧,等我不疼了,自己开车回去……” 众朋友见我很坚持,也不多劝,吹着口哨,挥手开车告辞。 其实我脚痛四分真六分装,目的是想单独留下来,与她掏心地聊生活,忆往昔。 回到客厅小坐,我指着墙上一幅画《拿烟斗的男孩》,问:“这是赝品吧?” 她说:“当然了,毕加索的画谁敢挂在家里哦。” 我凝视着这幅临摹又说:“这画中人有着很凄美的故事,你知道吗?” 她说:“我不是艺术家,没听说过,等会儿你讲给我听听。” 我把拿烟斗男孩和邻家妹妹,青梅竹马的爱情及教养背景讲了一遍。当时纳粹迫害犹太人,女孩一家侥幸逃脱……可男孩一家怎么也上不了火车,后来男孩一家死于奥斯维辛集中营。从此生死两茫茫,但女孩在心里总幻想着会有意外侥幸出现……直到美军发布死亡名单,女孩在那一刻,才相信不幸真的降临,哭得昏天黑地,怎么也忘不了当年的小哥哥……若干年后她才嫁给美国大使,一次画展,女孩买下了这幅画,用以怀念……而拿烟斗的男孩是在尸体堆里被美国人找到并救活的,又过了许久,两人都到中年,他费尽心机,万里迢迢到美国找到了已是几个孩子母亲的邻家妹妹。那场面的动人,非语言所能描述。 当女孩的丈夫前来和烟斗男孩相会的时候,那两人的热烈和拥抱,使在场的所有人,泣不成声…… 烟斗男孩深深的感激邻家妹妹的丈夫,鞠着躬说:“我没能给予她的幸福,你替我做到了。祝福你们,永远地祝福你们!” 这时女孩非要把那幅画送还给他。烟斗男孩说:“收着吧,你看这画的背面,贴着那么多我俩儿时的字条,用它回忆往事,多有趣啊!” “后来呢?”她瓮声瓮气地问。 直到女孩死后,烟斗男孩才结婚。为尊重母亲的遗嘱,女孩的后人,把那幅画郑重地赠送给男孩的后人。 八 月光融融地照在床上、泻在室内,与柔和的灯光相映成趣。 她挨我坐着,明显地感觉出她的肩膀在我的故事里有些轻微抖动。再看她的眼睛,我分不清是我湿润了她还是她湿润了我! 星夜,二人无话,除去夏虫呢哝,再无别的声音。安静的能听到月光流淌地面的音律! 我用左肩碰碰她,问:“你住这儿多久了?” “十九个月了。”她回答。 “习惯吗?害怕不?”我又问。 她轻轻地站到我面前,嘟着嘴说:“怕啥?我无钱、无权、无色,这里一切都是人家的。安静、寂寞嘛,是我向往已久的。有短暂的不适应,两个月就爱上这儿,再也离不开了。” 我听完腾地跳起来,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好想体验一下吊床的夜晚,能让我和你到树杈共度良宵不?” 她说:“你的脚……” 我穿上拖鞋赶忙说:“没问题,一点儿都不妨事,你的药真神。” “好,那就出发吧。”她说。 我俩在各自的吊床上,或坐或躺,有意无意在树间摇晃。 庭院灯在枝叶间迷蒙摇曳,处处蜿蜒着神奇的妩媚、关怀和用心。我递上一条泰丝披巾给她,说:“小心着凉。” 她说:“没事,我常在星月之夜到树间露宿。主人把这吊床设置的很周密,上面有一层帐幔,若下小雨,我又留恋雨夜的清凉。只需轻轻一拉,帐幔就把吊床罩住。你再看树荫间,挂着的、立着的灯,好似总在追着星月,想和他们一同闪耀,只要肯用心,到处都是好风景。” 我们的吊床相隔不远,我努力坐直身子,让二人头与头离得更近些。我窃窃地问出一个很俗世的问题:“嗨,这么大的园林,你能承受各种开销吗?”说完立即低下头,不敢看她的表情。她的话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啊,几辈子也别指望能支撑这么上百公顷的产业。” “那……”我拖长声调,她打断我:“这儿地产是一个大公司的科研基地,所种之物,不知是卖给谁,特供给什么部门的,我不便说。只有围墙圈起来的几亩地的院子、小楼,才属于私产。因为我是单身,别人就优惠我,吃住用不着付费。还说呢,只要我愿意,就可以永远在此住下去,享受‘最惠国待遇’!” 我问:“是梅君吧?” “是的。”她用光 的声音回答我。 我把话题拐了个弯,问:“那你每天都忙些什么?” “不太忙,但也不闲。我每周要给智障孩子们上两次课,做一次康复训练。响应中国之声的公益宣传,到网上发起给穷孩子们的捐助。收集各种赠品,还得联系爱心人士,给他们运去。其余就是读书、摄影、爬山、游泳、参加公益朗诵社团的活动。你不知道,收集捐赠物品,要清洗、消毒、联系运输、配送是很费时费心的。我还收养了一些流浪的猫狗,唉,我真恨死那些随意抛弃小动物的人了。我诅咒他们不得好死。没有条件就不要养嘛,养了就一定要负责到底,绝不能风一阵爱得要死,雨一阵便嫌麻烦,又喜新厌旧。既舍不得付出,就不要养,真是作孽啊!我的钱基本就花在摄影、救助猫狗及其他公益事情上。我对你说,尤其应该谴责的是那些大学生,常常一时兴起,买一只猫狗养在宿舍。这些娃娃懒得衣服都不洗,卫生也不打扫,更舍不得买狗粮、猫粮。他们买小动物当玩具,弄得同学、辅导员、清洁工各个怨声载道。一到暑假寒假或者毕业都是一走了之,哪管动物的死活?这些流浪的宠物,饥寒交迫、翻垃圾、窜食堂、被打死的、偷去卖给汤锅的,不知有多少!像这样不敬畏生命的学生,你指望他们长大有爱心、有责任感,岂非天方夜谭。” 由于激动愤怒,她说到这儿,两眼放出刺人的光。也因为嫉恶如仇,声音颤抖,嗓子哽咽,呼吸困难…… 我理解她如此激烈反应,是折射出深层次的焦虑。于是我爬到离她很近的地方,轻轻地拍着她的头和背,安慰道:“敬畏自然生命,是高度文明与爱心的成熟。在传统丧失,好坏错位,价值观混乱,唯我独尊的今天,别想一朝把粉碎颠覆了的成功重塑。文明进步需要若干耐心、若干爱心的堆积。谁的生命都不当回事——也包括,某些人自己,这样下去是可怕的,悲剧性的。社会、家庭、学校的教育都有问题,有问题的教育,必然出现有问题的人,不是吗?尊重生命是起码的教养,也是文明的体现。你别急,让我们从自身点滴做起吧。” 九 快到午夜,月亮躲进了云层,星星也暗灭了。天很黑,唯有灯影树叶在风中摇摆,发出阵阵的沙沙声。 我挪挪枕头,用手肘支着下巴,睡意全无,继续和她聊。 她说:“你看,我们聊这么久,没被蚊子叮咬吧?” 我说:“对啊,对啊。是你喷药了吧?” “哪里,这儿的农作物、花草,他们都不许随便喷药。那是梅君他们从国外购回的灭蚊灯,挂在吊床上方的枝头,使热爱露营者休息好。做的梦都色 斑斓,明媚闪光。”她说。 我感叹道:“这般用心地对你,可你……” 她坐起来打断我,笑说:“你想多了!我们相识相知三十年了。始终保持柏拉图式的纯洁。” 轮着我打断她,说:“柏拉图太古老,且还是不见面的,可是你们常见面,怎么可能……” 她又抢白道:“他知道我感情上已死水无澜。特别懂得尊重我,这大概属高境界的爱了吧!” 她继续说:“我们之间没有占有,没有依赖和欲望,只有信任、尊重和敬意。距离美,使我们的友情经得起考验,所以这种关系,更具张力。我有时也会伤心地向着他哭,将眼泪瀑布般地倾泻给他,而他也因为事业不顺或者失利,卸掉面具,孩子似得对我絮叨、慨叹、愤懑到泪奔。然而我们终究能自持得不远不近。” 我皱着眉急促地问:“为什么?是自虐,自闭?是心病难愈?是留恋过去?还是患上恐爱症,所以选择逃避?” 她一声轻叹:“这世上有些美好,是无需理由,无需利益,无需用性去维护的,这叫超凡脱俗,你懂吗?” 她侧过身子,远远的用手指点我说:“我是学医的,从科学视角看问题就很简单。无影灯下的裸体,解剖刀下的心脑,显微镜下看脏器。核磁共振、超声波扫描下的神经血管、卵子、精子等。除开情和欲,生命中最神秘的是什么?那点燃爱火的眼神,不就是激活了荷尔蒙、内啡肽的分泌,刺激了兴奋点嘛?当这几种激素分泌减弱,兴奋点消失,情和欲还能维持多久,什么七年之痒,什么纸婚、皮革婚,不都是情感转移、猎奇、追星的必然吗?把对方视为手心里的宝,坐在摇椅里慢慢摇的,一起慢慢变老的有几个?”她晃着拳头,继续往下说:“尼采之所以单身,不过是怕找不到一生聊下去的配偶罢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往下一沉,说:“像你这样,把什么都用化学、数学分析分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文学、艺术、音乐、哲学存在的价值都不大了!凡属动物,皆有情感,特别是智慧型人类,情感、精神是最高的需求。” 她一阵急促的地翻身,粗重地呼吸,沉默良久,自言自语:“我心已死,情爱不在,可大爱犹存。” 我悠悠地问:“你是不是太自私?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呢?” “我想他没问题。他因妻子多病,压抑成常态,所以,跟我相似,无风无雨无波澜。”她底气不足地说。 十 夜黑风凉。树叶唱起温柔的摇篮曲,把我的潜意识送入梦乡。朦胧中,一束强光打来,院门被遥控开了,一辆美洲豹停下,走出来梅君和司机。 她的白睡袍上,披着粉绿色的披巾,步态轻盈地迎上去,梅君用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抱歉道:“这么晚回来打扰你休息……我明日六点就要走,实在想看看你,所以……请替我安排人精选两箱油桃、两箱珍珠梨、一箱玉米,我要带去送朋友。” 她说:“可能这些还没有太熟。” 梅君道:“没关系,植物水果都有后熟的能力。” 梅君挥别了司机,并肩和她走着,柔声问:“两月不见,你怎么瘦了,黑了?” 她说:“夏天嘛,季节转换,我不要紧的。可你总这么忙,累得叫人心疼。难道还有什么叫你必须这么拼的理由吗?血压、血脂、心脏都不能让人放心,求求你歇着点、悠着点,爱爱自己好不好?”声音和鼻腔都带着哭音。 梅君用低沉而温存的语调说:“给我一点时间,两年内,我把交接班董事会弄好,就加入你的摄影、慈善俱乐部,和你朝朝暮暮……”说着抛下一串宏亮的笑声,用晚安给谈话画上句号! 一个激灵,我彻底醒来,天上重新挂上一轮水洗过的圆月,照彻世间和人心。我伸头向远处张望,见她与梅君走在去小楼的方向。不知何故,内心升起了一股温暖甜蜜,默念:阿弥陀佛…… 我独自仰卧在特殊的氛围,比较着黄昏月和凌晨月,谁更风华?更翘楚?美丽的月色后面,暗藏着多少广寒宫的故事,就像她说的从化学角度分析所有的天体、星球,元素都基本相似,然而人的不同,除了化学元素还有精神、智慧、情感、欲望等需求,这不可能是用什么元素就能概括的吧? 望远镜、航天器以及各类科考,使天文学颠覆世界。怅然若失的我们,因奥秘开拓,传说中的神奇不在,我们该重看什么?轻看什么?还是应该云一阵烟一阵,自欺地活在恍惚里;还是该打开心房,接纳别人和自己呢? 我正在现实和科学间切换着意识,她把一条薄被给我盖上。见我大睁眼睛,随口问:“你要是不舒服,就上楼睡吧?” 我说:“你要是不舒服,就容我独自在这儿,自己请便吧。” 两人都笑得很开心。 十一 我以为她睡了,便夹好头发,悄悄地下了吊床,踩着自己的影子,朝秋千走去。 静谧的夜,奇幻的天象,星月忽的如钩,树摇风,椅摇我,夜摇宇宙。叫不出名的星辰,浩浩荡荡地翻滚着、跳跃着、集体无意识地在云的推动下扑进银河。管它有船无船也要渡过去。夜晚的天空是这般热闹拥挤,绝不输给地球上匆忙的高速路!奇怪,今晚以前我怎么竟不曾感觉过,原来无数的平常、好坏,包括踩雷、中 票,都往往在不经意间出现或发生。我闭上眼睛,让思想在生活的海洋里徜徉,一声干咳,吓得我一哆嗦。睁开眼,见她已坐到我右侧。 她递给我一瓶名花液,我喝一口,咂咂嘴,笑说:“这儿真安宁,我以后常来陪你,好不好?” 她眉梢一挑,摇摇头头地说:“你耐不住寂寞的。” 我说,“我喜欢思考,喜欢读书、写作,此生只能嫁与孤独了。只要你不嫌我、烦我扰你,我就带上必需品,来这儿跟你作伴。” “告诉我,你是为什么爱上孤独,隐居此处的?”我问。 “我嘛,是死过两次的人了,所以……我珍爱寂寞,远离红尘。不愿有限的人生被榨干。活着的时候,做些有趣的、热爱的、利人利己的事,就知足了。”她嫣然一笑地说。 十二 我快步到吊床上抱来两个枕头,让我俩坐的舒服点。猛然一低头,看到她架着腿的优雅姿势,不由得想起,演《罗马假日》那位明星的一张照片,这姿态多么得雷同,可是命运则…… 我故作轻松地一笑,说:“你这样子真美,年轻时不知倾倒过多少男人,怎么会有死过两次之说?” 她长叹一声,眨了眨已没有眼泪的眼睛,淡然道:“已经过去很久了,不想提起,很难忘记的事。” “亲爱的,略讲一点给我补补课,好不?”我表情真诚地请求道。 “其实套路依旧,电影人生,人生电影,各个如此,我也不例外。简单点说吧:我也躺过爱情的地雷,怀揣神仙眷侣的美梦,不顾亲人的反对,自愿给悲壮的飞蛾扑火的城堡添砖加瓦……那时候,只要我再多读一年书,就可以专升本,使视野的梯子搭得更高,路更顺,桥更宽。但是,我却选择了放弃读书,赶快到医院工作挣钱以资助读博的恋人。让他吃好穿好更风光。两年后,恋人毕业,我们为省钱,举行了旅行结婚。婚后两年,他有了自己的公司,我却查出了乳腺癌!经过两年的放疗、化疗,病情已有些好转。我想趁我体力尚可,求他陪我去一趟西藏或新疆天山,完成一次朝圣之旅……想不到,他却找出种种理由推辞拒绝。不仅如此,他还背着我对我妈说,像这样耗下去,他承受不起。要我妈说服我同意他给一笔钱,大家分手……我知道以后,赌气带上止痛药执意前往拉萨和新疆天山,当时心情复杂、情绪低落到极点。一路上抱着来日不多的必死心境,上飞机前就哭了个死去活来,之后的哭又痛快淋漓,眼泪中想起我妈对他说‘反正她都是要死的人了,出于人道,你就随了她心愿,难道她为你付出了这么多,都换不回你陪她做一次诀别之旅吗?你就真的这么铁石心肠?’他依旧不肯应允。从恋爱到结婚,七年多,一场恩爱,化云烟。当情感在暴摔中碎裂,我反倒镇定平静了。也许是那一次旅游的偶遇,使我从脆弱变坚强;也许是被需要的存在感,敲山震虎,天性中助人、救人的那个我,从潜意识里觉醒。所以,才有了你们看到的,今日之我。” 我聚精会神的用力点头和用眼神让她继续。 她说:“事情不大,那时我们都很年轻。游客中有一对夫妇,年纪稍长于我。那男士无微不至地呵护着病弱的太太。上下车的搀扶,上下坡的背抱,一会儿喂水,一会儿喂药,一会儿在草地上给她按摩……我看着既艳羡又心疼。心想:一生被这样的男人赤胆忠心的暖过、爱过,死而无憾。即使用金山银山,也断不愿换的。可惜他怀里的那个女人不是我!” 我正沉浸在感动和遐想里,就听得走在我后面的男士一声‘哎呦!’扭头一看,他滑到了。背在背上的太太也一同滚到地上。 这时,我职业性地忙上前查看,完全忘掉了自己是个病人。那男士一再说,我只有一点软组织挫伤,没事的,快救我太太……我和他把他妻子放平,摸了摸脉搏心跳。可能因为她孱弱多病。一点小小惊吓,就反应过度,呼吸衰竭。 我一面招呼导游通知营地医生上山抢救,一面把我自带的氧气给她吸上。匆忙地给她按摩心脏,等心肺复苏……等医生们带着担架、氧气瓶、输液瓶到来的时候,我已经累得虚脱了。营地医生很有经验地测试了病人的几项指标,高兴地说:‘幸好有人懂得及时自救,给下山抢救留足了时间。’我透支了体力,没能完成预定的行程,提前返回,回首雪山的圣洁、壮美,湖水的清澈,开得自由奔放、无忧无虑的红花,耀眼夺目,绿得逼人的大草原,震撼我的灵魂,升华了生命,增强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及对抗疾病和意外不幸的信心。”
十三 回到家里,母亲见我消瘦了,可气色却大好,到医院一检查,癌细胞缩小了一大半,医生高兴地要我坚持治疗,争取福音早到。记得那是三十一年前八月六日上午,我丈夫托医生转给我一封信,大意是祝我好运,早日脱离病魔,要我理解他不愿拖下去的不易。原谅他不愿陪跑的不得已。若同意请在协议上签字云云。 我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对这次雷劈并不太当回事,奇就奇在,这期间总有“花仙子”隔三差五地给我送花。芳香娇艳,可爱至极,没有署名,没有理由。总是趁我不在的一瞬,放到我床头柜上,闻过以后,叫人晕眩呕吐,呼吸不畅。同病房的人也有同感。 三次送花,医生们便从花中化验出致人死命的植物毒素……我没有证据,虽然我知道爱人是化学专业的高手,然而弄清真相意义何在,没得到挫骨扬灰的爱,却只有粉身碎骨的痛……也就是这时候,我的心和昔日的情,一同真死了。 卡被透支,心被掏空,情感账户只有负数。春风不度玉门关,不就很正常么? 我签了字,剪掉了他喜欢过的长发刘海,砸碎了他送我的玉镯,焚了他的情书……用眼泪埋葬了母亲,埋葬了那段丧权辱格、背信弃义的婚姻。噩梦醒来,一步步挪过了人生的寒冰期,决心打退病魔,赎回健康,活出自己。告诉你,我真的做到了。” 十四 我清清嗓子,眨动着眼睛,不让泪珠滚落睫毛。问:“是什么使你的人生这般青山绿水?有风雨,有 虹,有阳光了呢?” 她说:“我痊愈后两年,一天下午我正值班。大家刚忙完120送来的急救患者,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映入眼帘,两秒钟,彼此便认出来了。原来是梅君送太太来医院急诊。这期间我利用下班常去看望和陪伴他们。一来二去,就成了好朋友。五年前,他太太去世,他也因心脏病发作,几次入院,他们的孩子又在国外,他基本由我精心照料,全程陪护……” “那,那……”我说。 “别太世俗地忙着那!”她说。“我们相识、相知、相敬,爱到无需结合,这就是现代版的柏拉图。在创新突破无处不在的当下,情感为什么不可以与时俱进呢?我们做过几次严肃的长谈,他决定尊重我的意愿。” 忽然她又抬起头气定神闲、专注地凝视我。黑夜里这眼睛特别清澈,亮似明星。身着一条斜着裁剪柠檬黄裙子,显得年轻、高雅、美丽。 我起身紧紧地拥抱她,用行为传递出深切的理解,松手后的一对视,见她努力用自己心里的太阳,硬是要烤干满眼的泪。 寂静的夜,风拂过树叶和狗尾巴草,柔柔地发出轻哼!静默了许久,她终于平息了心中的惊涛骇浪。抚摸着摇椅旁的青藤,说:“即使一个人破釜沉舟,渡过了往日的情欲河,疮结表面结疤,可深度的裂痕犹在,仍然不可触碰。因此,所以……” 我点头认同。 她又说:“你听说过爱情三元素吗?” 我摇摇头。 她道:“有的人,有性无爱;有的,有婚姻无爱;剩下的一种,便是无性有情有爱了。” 又一阵沉默,各自听着心跳和内心的声音,调制着浓淡的三元素! 下弦月也躲进了云层,似乎对眼前的故事,不融入,不忍听。 我苦笑着打破沉默,“那这类关系,就只有三种色可比喻了——克莱因蓝,零度蓝,闪蝶色。” 她点头微笑,数着藤蔓上的小花。像是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我们有时也一起旅游,我们到过土耳其的棉花堡;法国的普罗旺斯;德国的黑森林;印度的泰姬陵;意大利的威尼斯……他也参加过我们群体的许多活动。” 我说:“难道,难道……” 她接过我的话说:“其实,他太太临终前,用最后的力气,把我俩的手捏在一起,用即将散乱的目光表达了她的心愿!可是,可是我没接受。我不要富翁,只需要兄长、知己、良师、益友。值得感激的是他对我的理解,尊重我的人生态度、生活方式,原谅我的自私、我的任性。同时还竭力帮助我实现自己的愿望。 十五 夜色退潮,晨曦微露,我轻声地问:“假如有一天,他带回一个女子。而那女子因浅薄嫉妒不容你,那你怎么办?” 她扭扭脖子道:“我和他的关系,和而不粘,粘而不稠。不约束、不承诺曾经或长久。所以,不必为拥有、失去在意。我们的关系像轻纱薄雾缭绕,薄云之于太阳自由进出;临海不过密,风可随意穿行,不占有不依赖,交往起来唯有轻松,没有沉重。我已是死过两次的人了,鬼门关对于我也不陌生。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若有谁爱他、疼他——不是纯为财产嫁他。我会为他们祝福的。” 我欲待开口,她就用有力的手势将我的话打住,继续道:“若是那样,我会找个理由搬离这小楼。或在附近租房居住,租地种花木、菜蔬。或者背起行囊,学高晓松的妈妈,走向远方,那儿有诗、有田野……” 分手后,她和他去了机场,我歪在客厅的沙发上小睡。第一次感知知了交响曲的宏伟,生命在奔腾,不再哭泣,选择了超越顺应,有边界独特的活,把痛苦演绎为一切乃最好的安排…… 回想起昨日泡茶、切果、戏水、划船、吃饭的时候,她那一串串珠圆玉润的笑声、甜美柔和的歌声。何尝不是滚在荷叶上的朝露,开在水上的莲花,有重量,有尺度。我边开车边想象。像她这么分寸感过强,会不会也有些压抑和扼杀——因为人性毕竟不是单面。又一想,像这样做,到比当代女子赌博性的索取好很多,不是吗?唉,谁知道,围城虽说只有两人,可这仗最难打,她也不例外。怕背叛,不相信忠诚,或者这也是重要的考量吧,因此交往中保持了距离和风度。 印第安人算得出星座、命相,却算不出圆周率!这样的活法,其实也不必减分,但又该不该把她视为愈合过度的自虐呢?假如麦子因太阳金黄,树摇树,云推云,一个灵魂依偎着另一个灵魂,既超越俗世,又相互映射,将痴情蒸馏为关怀的琼浆。有一个惺惺相惜、时刻相伴的爱侣在左右,没有婚姻、自由独立不也挺好吗?若能这样,是不是更能将幸福汇聚成河,使亲密有间闪闪放光呢? 其实人生就像是一副塔罗牌,分离聚合不知被什么左右,也许悲剧的黑色反能把圆满托住。当灵与肉有骨的支持,柔韧、丰富、鲜亮才更立体。 导航器指示前方二百米红灯……向左一百米障碍,四百米监控……播放器反复吟唱着 两首歌的词曲、音符,泼洒在我正走着的路上。谁说她不比我们更幸运?在品嚼天下,聆听音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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