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年短诗

梧桐树 · 发表于 2016-8-30 21:2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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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年七行以内短诗49首

《悲歌》

为什么悲伤如此巨大？为什么欢愉如此短暂
为什么，我如此眷恋生命
我应该如何向你描述我的远方
佝偻在土地上的人，天边的北斗七星，是永远拉不直的问号

《祈祷》

把北京当作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我法号刘年
把孤独当作一种修行，我以剁椒和汉字度日
我慈悲天下，小心下床，不敢伤及胆小的蟑螂

请上天，保佑我老家的儿子、妻子和母亲
请上天，再给我十年时间，我想把喜欢的事做完
雾霾渐多，风云难测，也请上天，保重自己

大西北

我的孤独，像阴山；我的忧虑，像祁连山
我的内疚，像白雪皑皑的贺兰山
只有一望无际的辽阔，才放得下
这是我一次次，像落日一样，走向地平线的原因

马头琴

割开肌肤，取出青铜箭镞
琴弓像一柄蒙古弯刀，长满了锈
我看到了自己的白骨，洁白如阿拉善左旗的月亮
还未抵达弱水，伤口已经感染

额济纳

黄沙很黄，胡杨叶很黄，弱水，是深一些的黄
额济纳的黄昏，是硫酸一样浓烈的黄
我想就这么一个人走，朝西走，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

苦海

几万亩的蓝不见了，马肚高的芒草不见了
我只和遥远的金星，彼此欣赏
直到背后隐隐透出凉意
才发现，倚靠着的青石堆，是一座无碑的坟

乌兰淖尔镇

黄河一直在左边，陪我走
拐入乌兰淖尔的集市，买了一柄小刀
出来，黄河又送了我一程
在我消失的天地间，有殷红，在慢慢地扩大

巴丹吉林的胡杨

如果将路在弱水河边，打个死结
如果将自己挂上去
如果，将大地一脚蹬开
胡杨树上，可能会传来轻微的骨折声

在巴丹吉林沙漠

走着走着，跑起来，越跑越快，孩子一般狂奔
超过沙丘，超过骆驼刺，超过贺兰山
跑回了金光灿烂的故乡
扑倒！大地像刚城里回来的父亲一样，将我稳稳地接住

在涌泉镇

“聚皆销散，合终离别。高必堕落，命咸归死”
延恩寺里，念经的中年男声，如群狮的低吼

剥开涌泉蜜桔，有微红的阳光粘在手上
世间的辛与苦，需要这漫山遍野高糖份的事物，来中和

在头门港

大地浮起来了，天空浮起来了，几万吨的铁，浮起来了
只有那条两寸长的黄花鱼，沉了下去

码头是新的，跨海大桥是新的，三台吊车是新的
只有黄昏如此陈旧。看海人的脸上，落了一层夕阳的锈

塔克拉玛干沙漠

第三天，遇到一棵小草，你热泪盈眶
沙上日头出，沙上日头落，沙上的你没有带骆驼
第七天，看到那具人骨，你无动于衷
沙上日头出，沙上日头落，沙上的你没有带骆驼

阿拉克别克河

走七天，穿过一片闪着金光的悬铃木
就可以抵达我从未提起的河流

从枯木中取出我自己的火
从冰里煮出我自己的水
小半天觅食，小半天隔着冰面，与一只火狐相望

巴彥诺日公苏木小镇

“天上没有鸟，地上没有草。三年一场雨，风吹石头跑”
等车的时候，我默默地记诵着当地的民谣
这么长的一个镇名，却只有很短的一条街
而只有一米六三的我，却有一个好几丈长的影子

草山的星空

夜空拥挤，射手座监视着宇宙
有的星星比南瓜还大，有的像钉子户

突然，帐篷后面，有人大叫发财
我知道，又有一颗星星，死于自由

野花沟

小半天了，枝上的那只翡鸟
一条鱼都没捉到

我躺在石头上烤太阳
身上痒痒的，好像在长鳞片

萨荣的月亮

床铺在屋顶
经幡轻动，没有蚊虫

月亮很白，像一只耀眼的乳房
躺在月光里想一个女人

一侧身，是青藏高原
和北斗七星

和什托洛盖草原的黄昏

阳光泛滥，牛羊鲜艳
风车，像没有刻度的钟表，漫无目的地转着
沿着青草湖，你走快一点，都是罪过

黑石山

走了十里，没见到一个人
又走十里，依然没见到一个人
又走十里，还是没有见到人
一声长啸，是天空和鹰都懂的语言

乌伦布湖

沙漠在左岸，像金黄的麦子
一直波及遥远的阿尔泰山
右岸是我的内裤，在芦苇上，如一面招展的旗帜

夜行大漠

命运是辆班车，我坐在末尾的窗边
不言不语，石头一样。不在乎运到什么地方
不在乎，怎样摆放
爱情，是石头下面一只胆小的蝎子

铁热克提乡的山坡

石头和羊很难区别
石头也有花的，大屁股的，装模作样埋头吃草的
狼一样冲过去。嗔叫着跑开的是羊
沉迷在自己世界里的，是石头

天山

地平线上，浮出了一线奇怪的云，反着冷光
司机说，那是天山，90公里远
客车向南，大地往北，天山越长越高
到了跟前才发现，她高于高楼，高于庙宇，高于我的仰望

在乌鲁木齐的街头

坐在球形的石墩上，像在孵一只巨大的蛋
没有证件，可以证明我不是一只丢掉翅膀的乌鸦
没有证件，可以证明我的纯洁和脆弱
此时，谁叫我的名字，我就会跟谁走

游大昭寺

一个敲鼓唱经的喇嘛和一个沉默的诗人相遇了
大殿上，酥油灯的光芒逐渐强烈，栅栏逐渐消失

懂了吗？喇嘛歌颂着的就是诗人诅咒过的人间
懂了吗？那些诗歌串起来，挂在风中，就是经幡

没有人注意，留在殿里是一个身着袈裟的诗人
走上大巴的，是一个带着相机和微笑的苦行僧

老花铺

老花铺的夏天要用珍珠李，油桃，脆皮梨
这些富含糖分的词汇来比喻

苞谷苗像三千嫔妃，为农民夹道起舞
黄狗，儿子，父亲从红土路上依次远去

我打赤脚，是为了和大地保持肉体关系
我吹陶笛，是因为有炊烟比国旗还要庄严的升起

在可汗宫酒店的阳台上

终于可以坐下来，等等我的灵魂
风，在荒草里游动，花吐着粉红的蛇芯

没有名字，每只喜鹊，照样飞得很好
喜欢咖啡，胜过里尔克的散文和成吉思汗

细雨里，什么都很柔软，除了马头琴
悸动，源于那几声不存在的马蹄，或者敲门

洪家营的月亮

看不到门牌，不知是监狱，还是精神病院。
有两丈高的围墙和拇指粗的钢筋。没有牵牛花。

不知是病历，还是罪名，白纸写着黑字：
举石砸天，挑沙填海。养狐成妖，磨砖成镜。

穿过钢筋后，月光变得锈迹斑斑。
月亮若是上天掷来的一枚硬币，我永远选择背面

祈祷

把北京当作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我法号刘年
把孤独当作一种修行，我以剁椒和汉字度日
我慈悲天下，小心下床，不敢伤及胆小的蟑螂

请上天，保佑我老家的儿子、妻子和母亲
请上天，再给我十年时间，我想把喜欢的事做完
雾霾渐多，风云难测，也请上天，保重自己

街头看人摹仿迈克尔•杰克逊

黑礼帽，黑西装，太空步，机械手
一个死去的人，在三里屯复活

一手护住私处，一手坚定地指向远处
一个被人谋杀的人，指认的，却是星空

对于世道，我和槐树上的蝉，看法差不多
但是，我不敢那样撕心裂肺地喊

驼背

朋友说，你能不能挺起来
像没做过亏心事一样
我试过，可做不到
就像弓，无法拒绝弯曲
就像稻子到了秋天
无法阻止自己一点一点接近大地

阳戏

阳戏的调子和湘西的柴刀一样
末端，有一个弯而尖的钩
状元郎还在唱，锣鼓还在响，三娘还在后台补妆
台下，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状元郎挥挥水袖，示意乐师们继续
定情物终将亮出来，沉冤终将得到昭雪

滇西

坐在风中，端详众生
梅里雪山一样，我拒绝融化，拒绝回答
拒绝开满山的花

有一天，我会掉头而去，金沙江一样
二十七座水电站都锁不住

小院

女人晒出的床单，红得像旗帜
证明她占领了阳光

男人过来，给了她一场情人般的争吵
女人的脏话里，用了几个春意盎然的词
床单，更红了

傍晚，女人把床单收了。院子，便暗了下来

希望

再赖一会儿床
像个胎儿，蜷在母亲的子宫里
楼下，传来铲雪的声音
多么希望，环卫工能堆一个雪人出来

苜蓿花

青菜上有青虫
捉下来，准备喂鸡
你坚持放生
说那是要长翅膀的蝶
不跟你争论
你是个真理的化身
你系着蓝底苜蓿小印花的围裙

油菜芽

桌上，有一杯土，一棵油菜芽
对这个吹气可断的小生命，我毕恭毕敬

在罗平，我见过油菜花的怒放
原子弹爆炸一样，几万亩刺眼的金光，直接摧毁了白腊山

水煮鱼

锅里的江湖，波涛翻滚
煮鱼的，正是鱼一直离不开的水
卡在喉咙里，进不去也出不来的，是一句话

失去了等待，世界还剩半瓶啤酒
像条巴岩鱼一样，翻倒在床上
黑夜，牢不可破，是一口生铁浇铸的锅

初冬

每一天，都当成自己的末日
迟一些睡，早一些起

默默地辛苦，默默地珍惜，默默地收拾
每天中午，都去收发室看一看

每一次深夜的醒来，都想痛哭流涕

隐居

枯坐，写字，煮小粒咖啡
一天不下一次楼，一天不说一句话

闷了，在阳台上站一站
黑云低垂，仿佛有雨的样子

有点同情老天爷了
每天都得面对满目疮痍的人间

在办公室远眺

天空很窄
因此云朵和云朵会追尾，会堵塞

往远方挣扎的，应该是只风筝
真正的鹰，会从容一些

乌苏里江的白桦啊，忍到十月黄金周再黄啊
那时候，我才好请假

压寨夫人

她八十多岁了，说那年晚上，那个土匪破门而入
她说，她记得很清楚，那晚月亮很大
她说，那时，她是栖凤湖边最好看的姑娘
她拢头发的时候，我想到了一匹破门而入的月光

永顺城

几十年来，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买卖，一个人劝酒，一个人摇头，一个人看戏
一个人冷笑，一个人叹息，一个人挤公交，一个人排队挂号
一个人在人潮人海中找人

离别辞

白马寺，在城南二十里
那里空着几亩水，你若去了，请种上藕
我会经常来
有时候，是来看你，有时候，是来看莲

几时

几时背起我行囊，黄河侧，听波浪，
一起一伏，句句是沧桑。
然后走完长城长，一万里，到汉唐。

几时走到天山上，雪峰旁，看朝阳，
远远过来，仿佛你模样。
然后陪我去青藏，一万里，到天堂。

向日葵

那么多橙黄的脸庞对着我微笑
因为，我也是一棵向日葵

满世界地行走，是想给
旷野，种上火把，或者路灯

我转过头去，是在回望故乡
我低下头去，是因为大地对我有恩

一缕晨曦

把晨曦和信纸一起，封进信封
读信时，如果感到温暖，证明你收到了

北京一夜

北京，有水龙头没有拧紧
水滴，和白岩寺的一样，呈椭圆形

旅途

回过头，那条泥泞的路从黑云中蹿出来
蛇一样，追赶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