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洲
一
饭后几个人围桌闲聊,我问:“阿姨,你听说过七夕吗?”
“没有!”她说。
“这可是中国人的情人节哦。”我又说。
“不是春天里买玫瑰的,才叫情人节吗?”她说。
“那个节是洋人的,属于舶来品。我们中国的七月七,叫牛郎织女鹊桥会。”我解释。
侄女问:“阿姨,你老公去世了,情人节你想他不?”
“想的,想的。他在我心中无可代替。”她回答。
“听说你为他受了不少苦。假如合适,想不想找个老伴陪你散步聊天,打发寂寞?”我问。
“那叫啥话!我永远没有这种想法。他虽然病了几十年,毕竟是我男人,对我也很好,所以无人能代替……”她严肃地说。
侄女道:“他再好也已躺进坟墓,可现实中谁和你说话,听你唠叨?”
我也说:“和儿子媳妇相处是有代沟的。”
她说:“什么沟?我咋没看到?”
“这沟是教育、环境、认知、进步与文明,加上落后、无知和年龄挖下的,既深且宽。两代人交流很难,比如像你说的,儿子媳妇带你去看电影……你觉得鱼从指间跑了,车从头上压来……吓得绝不敢再上电影院,你说这样怎么沟通?怎么理解?”我说。
“是啊!看电影还要带眼镜,那里头什么东西都像是摸得到、拿得到的,随时虫子可爬到你身上,怪吓人的!我,我只好闭眼不敢看!”她说。
“然而,你坐在旁边,他二人看到精 动人处,想亲密地牵手、接吻或弹幕咒骂,你听到、看到,会如何?”我笑问。
她:“我,我,我……”
侄女说:“我公公在婆婆死后不久,就先后找了几位女友……很快选定了61岁的女教师,然后就双宿双飞了。尽管,我们夫妻放下生意,日夜陪他,却不如那教师带给他的欢笑多。”
阿姨问:“那女人是为了找饭票吧?我又不需要饭票,我有儿子!”
侄女说:“不!人家两儿子媳妇都是实权派的公务员,自己就有两套房子,退休工资也不低。当时,我们夫妻都因婆婆尸骨未寒,老人家就找新欢,感情上难以接受。但我们仍然得尊重老人的选择。”
二
坐在对面的小宝贝,洋洋得意地喊:“我到新浪博客,找到了奶奶的《时间河》了,可以学着朗诵了!”
我们给他鼓掌,也喊道:“真行!加十分!”
接着我又切换话题:“瞧瞧,这小东西玩手机电脑比他妈强多了,想想你和儿子媳妇一块儿生活,有多少话题可以延伸?偶然聊到乡村的趣闻掌故,还有点儿新鲜,即使无趣,儿子也会耐心忍着,装出在听。媳妇享受回家吃现成,免去家务的繁琐,也会窃喜。可是,日子久了呢?又假如你身体欠安,做不动了,甚至侍候不动他们了……又或者,他们在房奴上,又加当了车奴、孩奴、卡奴呢?那时候,还要拿钱来负担你、照料你,那么你这老妈会否因贬值,不再是宝贵资产了呢?”
阿姨道:“我们家训永远不会这样!”
侄女和我对她的自信讽刺地一笑,接着道:“可为了爱儿子,减轻他们的心理压力、经济负担,找个老伴过好以后的岁月(不一定结婚),儿子会少些焦虑和担心的。”
“姐姐为什么不找一个?”她反唇相讥。
“姐姐写作、读书、思考,需要宁静和孤独。实在寂寞了,有公益活动、社会活动、约会朋友、逛街购物、采风作为调剂。”我道。
侄女抢过话头:“她和你不一样,境界不同、品味不同、追求不同、经济情况不同,你们不可类比。”
“可我心中,只装得下儿子、老公,再装不进任何人……”她喃喃。
“你是觉得夫死再嫁,错不可恕吗?”我奇怪地问。
“对!对!对!”她说。
“这思想应该是几千年前的吧,现在的文明进步,不该束缚女子,应该男女平权。”我感叹。
“男人妻死可以再找,因为他不善料理生活,所以找是合理的。”她说。
“你这是叫他找免费的保姆,不是找爱人!”我几分不悦道。
她说:“你们大城市这套我不懂,也不想懂!我思想旧,反正我认为女人就该这样活!”
“你这妇联干部是咋当的?那么像离婚这类事儿,你会怎么看?”我问。
“离婚一定是背叛,双方不背叛就不会离婚。”
“那如果是家庭暴力,或只有一方背叛,那另一方是该忍受虐待,慢慢熬呢?还是该选择离婚?”我问。
“那……那……那……”她嗫嚅了半天,“总之……总之……离婚都不好!不对!谁找我说这些,我都反对!”
联想起她平日的言论,我总结性地问:“你有没有感觉到,你们那地方陈规陋习太多,观念太落后,文化普遍较低?”
“不啊!不啊!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她反驳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羡慕”她那死去的丈夫,如此幸运地拥有一个忠贞不变、世俗欲望不可撼动的爱人,甘愿付出奉献。要知道他们结婚四年,那丈夫就因病不能工作,也不曾再有云雨之欢。我想试探着弄明,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她无怨无悔,是沉重的家务?残酷的劳作?钝化的感知?是习惯替代了温情?是礼教束缚了爱的情欲?跟少读书有没有关系?难道真的取缔了门槛,幸福就在眼前吗?是否花岗石脑袋、意识的盐碱地或知识的荒野,就不必辨明玫瑰与荆棘了?假如女子们都继续没文化,生育的孩子会否因施肥不当,不结稻麦只长秸秆?于是那一双大而亮的眼睛看不到远处的珍珠,只津津乐道胡须上的那颗饭呢?
由此,我联想到某小县,风光原始绝美,但终因偏僻闭塞,开发商还来不及蹂躏……一群群艺术家将之视为天堂。于是,当地人吆喝着,群村出动,上山看穿裙子的女人……那里,会不会是,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但愿没有猪笼沉潭的悲剧。
2016年8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