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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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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长篇小说《千分之二》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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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61#
     楼主| 发表于 2016-9-17 15:26:36 | 只看该作者
    6.自力更生

        汪龙的诊所虽然开起来了,可业绩却一直不大好,尽管房租不用他自己花钱,连护士都是由发廊的洗头妹兼职,但利润却始终很微薄,有时甚至会像毛主席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描述的小资产阶级一样“每逢结账一次,就吃惊一次,说:‘咳,又亏了’”。时间一久,女朋友家就有些嫌弃汪龙,“瞻念前途,不寒而栗”。《分析》一文中,毛主席曾指出,像汪龙这种“结账一次,就吃惊一次”的人,属于“小资产阶级的左翼”,“在革命运动中颇要紧”。果然,没过多久,“瞻念前途,不寒而栗”的汪龙便要“革命”了,此时,他遇到了一个人——“华莱医械”的董事长田博雅……
        除代工医疗器械外,“华莱医械”还有一家子公司“华莱制药”,可以生产普药和血液制品,前者即是所谓的“OTC”,后者如人血白蛋白、人免疫球蛋白、凝血因子等,以人类血浆为原料。
        由于观念等原因,我国的人均采血量一直很低,远远不能满足临床需求,且剪刀差有日益扩大的趋势。现阶段,弥补用血缺口的主要方法只能是求助于进口,1996年颁布的《血液制品管理条例》中明文规定,严禁血液制品出口,但不反对进口(有不符合WTO原则之嫌)。事实上,我国临床使用的血液制品中,相当一部分来自进口(有些品种的对外依存率可达百分之五十甚至更高),其中很大比例进口自欧美发达国家,人家那边自愿献血十分踊跃,加之利用率高,根本用不完。直至今天,很多人依然根深蒂固地认为西方人一直在喝中国人的血,可事实上,十三亿中国人几乎没有一滴血输进西方人的血管,相反,不少中国人的命倒是用洋鬼子的血救活的。
        当然,毛主席曾不止一次教导我们:“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美帝苏修是靠不住的,求人不如求己。
        “华莱制药”拥有五岳市唯一一家血浆站,年消化能力五吨左右。然而,近年来,国家大力推进血液制品行业产能整合,“华莱”属于行业内的小鱼小虾,旗下浆站很快被上海一家大型血液制品龙头兼并,没了原料,该公司的血液制品生产线只能关门大吉。对此,“华莱制药”管理层一直心有不甘,虽然从现金流角度看,该公司的销售额主要靠普药贡献,但这个子行业的产品同质性极强,像“华莱”这样的企业一点儿定价权都没有,利润率很低。与之形成鲜明对照,血液制品行业具有一定垄断特征,产能虽不大,但钱却不少赚。
        因此,虽然表面上早已停产,但“华莱制药”的血液制品生产线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偷偷开动。没了正规浆站的稳定供应也不要紧,还可以从“血头儿”手中搞到原料血浆,也就是那些组织老少边穷地区劳苦普罗或农民工卖血的人。
        当然,这样做的成本会高一些,血浆站付给浆员的营养补贴标准每百毫升只需四十元,可从“血头儿”那里买血却至少要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元。不过,对于“华莱制药”来说,这部分成本是很容易转嫁的,因为他们生产的血液制品也不会像原来那样进入正轨渠道销售,而是通过药贩子卖到黑市,要知道,血液制品的黑市行情可是政府规定指导价的数倍。几年以来,“华药制药”的地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虽然产量不如过去,但利润丰厚犹胜往昔,而且不用纳税。毕竟,黑市的血液制品从来是不愁销路的,正规医院虽然价格相对便宜,但十天里倒有七八天没货,等着救命的患者只能求助于黑市……
        田博雅和汪龙是在五岳市卫生计生委的新春团拜会上认识的,他们一个是本市医药企业的代表、一个是中医世家传人,都接到了请柬。二人碰巧被安排在同一桌,又是邻座,便闲聊了起来。
        田博雅听说汪龙的诊所是搞放血疗法的,联想到“华莱制药”那嗷嗷待哺的血液制品生产线,大喜过望:“每个病人每次放多少血?”
        “不一定,大约一两百CC吧。”
        田博雅不自觉地舔舔嘴唇:“放出来的血液你怎么处理?”
        “倒了,”汪龙很坦然。
        “倒了?”
        “总不能做成血豆腐吧,”汪龙笑着:“拉什当年就是这么干的,18世纪末,新大陆东海岸黄热病流行,拉什夜以继日地为患者放血治疗,诊所后院倾倒的血液流淌成河,聚集着成群的蚊蝇。前几年,考古学家发掘了苏格兰一座中世纪医院遗址,发现整整一层多达十七万公升血液污物…… ”汪龙滔滔不绝,显然,拉什大学的学位也不是白拿的。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田博雅不住摇头。
        “这有什么可惜的,那依你看,这些血液还能干什么用?”
        “给我啊,”田博雅发觉自己的音量有些太高了,朝同桌的另外几人外交式地笑笑,压低音量:“把它给我啊,放心,老哥不会亏待兄弟你的…… ”
        二人很快达成“君子协议”(这种事情肯定是没法签合同的),由田博雅提供专用采血器材,汪龙将“治疗”中所放血液转交“华莱制药”,后者按每百毫升一百元的价格支付给汪龙报酬。当然,这样做是严重违法的,在我国,血液采集和血浆采集走的完全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即使是正规血站,也不能拿血液当血浆卖,更何况,汪龙的“医疗机构”本就无权采血。
        双方的合作进行得很愉快,互利互惠,“华莱制药”不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汪龙的诊所也多了笔预算外收入,不再“结账一次,就吃惊一次”。唯一的遗憾是诊所的客流一直有限,而且很不稳定,常常守株待兔一整天也没有生意上门,久之,等米下锅的“华莱制药”那边也难免牢骚,总嫌他供货不力。为争取客源,汪龙想了种种办法,到大医院门口发传单,往电线杆子上面贴小广告,但效果始终不明显,最终,在曾和五岳市精神病院打过交道的田博雅的提示下,他又一次想到了拉什……
        除作为美国医学先驱外,拉什更被誉为美国精神医学之父,是将放血疗法和精神病治疗相结合的“集大成者”。拉什的理论认为,精神疾病源于人体神经刺激的不平衡,太弱容易抑郁,应使用白兰地增强神经刺激,太强容易狂躁,应采用放血的方法降低神经刺激。在精神医学领域,拉什有两项著名的发明:一是“静坐椅”,将病人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椅面上开个洞,下面放上溺器,可以直接坐着大小便;另一个是“悬挂床”,将一张病床悬挂在天花板上,病人平躺固定在床上,头朝外脚朝内,几个医生轮番旋转“悬挂床”,时间可达数小时,目的是使病人的血液集中到头部(有点儿像造核武器用的离心机),以便放血……
        说干就干,汪龙登门造访市精神病院,找到邓开,主动请缨,希望同院方合作,对病人实施“放血治疗”,费用好商量,初期免费都可以。刚巧,从去年开始,在卫生计生委主任华珍的大力倡导下,五岳市卫生系统推行了一项“新型民族传统医学(中医)治疗手段扶持计划”,拨付专项资金,资助各医疗机构临床应用“新型民族传统医学”。市精神病院也收到了相关款项,但该院的治疗手段主要是西医西药,“民族传统医学”方面顶多是扎扎针灸之类,谈不上“新型”,所以这笔钱一直没用上、始终在账上趴着,也始终被邓开惦记着。如今,听了汪龙的介绍,邓开眼前一亮,“汪氏取血法”他以前也听说过,不想还能应用于精神病治疗,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新型民族传统医学”么?二人一拍即合,邓开报请曾抗美,批准了汪龙的合作计划,并从专项资金中拨出款项补助治疗费用。当然,邓开也是无利不起早,汪龙答应他,款子打到诊所账上后,两人二一添作五,谁也不吃亏。
        自此,汪龙的诊所有了稳定的客源,“华莱制药”也多了一个可靠的原料血浆供应渠道。邓开派给汪龙的病人主要是些具有阳性——也就是幻觉、谵妄、狂躁、攻击性等症状的患者,起初是二十个,后又增加至五十个。病人被分作两批,定期由医院派车送往汪龙的诊所,手厥阴心包经曲泽穴静脉放血一百至一百五十毫升,每月两次,望日(满月日)一次,朔日(无月日)一次。
        经过汪龙的悉心“治疗”,病人们的阳性症状似乎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有所缓解,至少不吵不闹了,尤其是刚放完血那几天,发展到后来,即将抽血的前几天还会出现阴性症状。但治疗也有副作用,这些人虽然发起病来都挺能折腾,其实体质并不好,营养又跟不上,每月再放掉两三百毫升血,没过多久就出现失血性贫血症状,眩晕、耳鸣、面色苍白、心律不齐、脉搏浅弱、皮肤溃疡、腹部胀满、食欲不振、少尿无尿、月经不调,经理化检查,血色素等指标明显低于正常值。
        为解决这一问题,实现“可持续发展”,“华莱制药”特意向汪龙的诊所提供了一台专用设备,由取全血改为单采血浆。从病人体内抽出血液后,经离心处理,将血细胞等成分分离出来并重新输还给病人,剩下的便是血浆。如此一来,便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病人反复“放血治疗”后血色素降低的问题,反正“华莱制药”生产血液制品用的也是血浆,或者说是血浆中的蛋白质,要血细胞也没用。
        五岳市精神病院、汪龙私人诊所以及“华莱制药”的三方合作进行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然而,正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花花草草尚且如此,见不得人的勾当更是难以长久,出事只是早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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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62#
     楼主| 发表于 2016-9-17 15:26:48 | 只看该作者
    7.折箩

        前不久,五岳市市直机关医院组织了一次老同志集中体检,对象是市直机关正处级以上离退休干部和现任同级别干部六十岁以上的直系亲属,体检结束后,还给每人注射了一支人免疫球蛋白。近年来,上层社会很流行注射这种血液制品,将其当作提高抵抗力、增强体质的不二神器,虽然价格昂贵,也在所不惜。上个月,五岳市一位刚刚退休的前市委常委听朋友说注射什么“球蛋白”有益身心,便向自己的保健医生提及此事,医生汇报给市直机关医院领导,领导很重视,专门采购了一百多支,借体检的机会给老同志们注射,如果效果好,打算今后每个季度甚至每个月都来这么一次。
        然而,这个本应“内部掌握、防止扩散”的消息还是很快走漏了,市直机关的中低层干部们不干了,这不是搞特殊化么,凭什么他们有我们没有,也吵着要注射“球蛋白”。这下市直机关医院傻眼了,粗粗算了算,几大机关大院内全部六十岁以上离退休干部和干部家属有上千人,要是每人都来上一针,别的不说,这笔钱医院首先就掏不起,人免疫球蛋白一支至少三百元,这还得是从正规渠道拿货。
        没办法,院方只能和大家协商,“球蛋白”实在是没有,要不然每人来一针“复合维生素”得了,这个也不错,防癌,还能护肤、治脚气,而且便宜,两块五一针,管够。中低层干部们坚决不让步,少糊弄我们,我们不要维生素,我们家有的是别人送的“黄金搭档”,“维A和锌搭档,维C和铁搭档,维D和钙搭档”。我们就要“球蛋白”。这些人虽然级别不高,但也不是平头百姓,更何况“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尤其是一些退休前有望升上正处而最终没能如愿的人,领头闹得最欢,还扬言要把事情捅给省纪委。
        医院见实在摆不平,只好上报给市直机关工委,工委也拿这些人没辙,报给市委,市委又报给常委会。常委们反复磋商,最终妥协,不就是“球蛋白”么,打就打吧,就当给大伙儿办福利了,为此,还专门从财政机动资金中划了一笔钱。钱虽然有了,但麻烦还是没有最终解决,我国对血液制品的产、供、销管制很严,人免疫球蛋白不是有钱就能买的,更何况这次根本不是用作医疗,而且一下就是上千支。思来想去,市直医院只能花高价从药品黑市中购买“球蛋白”,其中相当一部分出自“华莱制药”。
        从理论上来讲,血液制品在出厂时要经过严格的质量检验检疫,提供血浆的浆员亦需定期接受全面健康检查并持有卫生行政部门核发的《供血浆证》。然而,对于像“华莱制药”这样的非法血液制品生产商来说,这些规定都只是摆设而已,“血头儿”手中那些卖血者的健康状况根本无法保障,汪龙诊所里的病人更不必说。尤其是市精神病院的那批患者,血液中各种神经递质指标与健康人差异明显,更重要的是,他们并非单纯接受“放血治疗”,同时还在服用大剂量精神类药物,要知道,这些药物可都是高蛋白结合性的,而血浆中所含蛋白,恰恰是血液制品生产所需的原料。
        在我国北方地区,有一种吃饭的方法叫做“折(音‘遮’)箩”,也有称“合菜”、“渣菜”的。所谓“折箩”,就是将上一顿吃剩下的各种菜品不分种类混合在一起,凉食、简单加热或粗粗烩炒,配以主食,不同食材交相辉映,产生一种奇特的美味。过去,普通百姓生活水平不高,剩菜剩饭舍不得丢掉,“折箩”应运而生,直至今天,某些乡村还保留有类似习俗,凡遇红白喜事,主家会将聚餐剩下的菜肴做成“折箩”送给亲戚朋友。事实上,血液制品的生产方式也和“折箩”有些神似。按规定,厂家的每一批次生产,都会将上百、甚至上千份采自不同供体的血浆混合,再从中萃取白蛋白、球蛋白等制品品种,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保证品质的均匀,和酿酒中的勾兑类似。
        此次,五岳市市直机关医院从黑市购买的这批人免疫球蛋白,其中一部分刚好是用汪龙诊所中精神病患者的血浆“折箩”而成。这批患者的病情各不相同,有分裂症、妄想症、狂躁症、焦虑症、双相障碍等等,所用药物也五花八门,如今,这些结构、机理、疗效均大相径庭的精神类药物都“折箩”到了“球蛋白”里,又随着“球蛋白”注射到了市直机关离退休干部和干部家属血液中。旧时,大城市里有些小饭铺专门到大饭庄廉价收购达官显贵们的残羹冷炙,再做成“折箩”卖给劳苦大众,而现在,这个过程被颠倒了过来,轮到达官显贵吃劳苦大众的“折箩”了……
        经反复斗争,市直机关各大院中的老同志们终于一视同仁地注射了梦寐以求的“球蛋白”,美滋滋地回家了。起初几天,大伙儿普遍反映感觉不错,神清气爽,耳聪目明,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心理作用使然,就算注射的是生理盐水,他们很可能也会感觉爽歪歪。可过了些日子,一部分人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典型的表现是,遇到该感到高兴的事情时,自己总是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沮丧,反之,遇到该难过的事情时,反倒常常有欣喜的感觉。这种现象临床上称作“情感倒错”,属于情感协调性障碍的一种,常出现在精神分裂症、重度抑郁症、双相障碍或创后应激障碍患者身上。
        一周之后,老干部们的“情感倒错”发展到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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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63#
     楼主| 发表于 2016-9-17 15:27:14 | 只看该作者
    8.坑爹内侄

        那一天,时值抗战胜利XX周年纪念日,五岳市人大会堂举行题为“勿忘国耻,警报长鸣”的大型主题报告会,内容是揭露侵华日军种种兽行并颂扬中国军民可歌可泣的抗日事迹。报告团是省委宣传部组织的,主要成员是大专院校相关专业的教授、讲师,还有老兵代表、幸存慰安妇代表等等。一个月来,报告团在省内各地市进行巡回宣讲,五岳是最后一站,省里来了几位大员,兄弟地市也派代表参加,五岳市自然更是格外重视,“四套班子”在家的主要领导悉数出席,听众也是精挑细选,工农商学兵各界先进代表云集,成一个个特点鲜明的方阵就坐,其中也包括市直机关的几十位老干部。
        刚开始时,报告会进行得还算顺利,都是教科书、抗日剧里耳熟能详的情节,也讲不出什么花样来,大家除了听得略微有些犯困外,没太多特殊反应。转折点发生在报告会开始约一小时后,一位鹤发童颜的大娘走上讲台,用一口说不上什么地区的方言历数日本兽兵对中国妇女犯下了滔天罪行,主持人没介绍大娘的来路,但看样子不像是专家教授一流。听众们起初以为她就是材料上说的幸存慰安妇代表,纷纷两眼放光、来了精神,可后来推算了一下年龄,又觉得不大像,于是重新开始闭目养神。正在此时,会场的一角有些窸窸窣窣的骚动,声音来自老干部们就坐的方阵,远远望去,有人捂着脸,有人低着头,后背和肩膀快速上下抖动着,像是在低声抽泣。
        主席台上,各位领导频频点头,看起来,还是老同志觉悟高。可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大家渐渐发觉老干部们似乎不像是在哭,而像是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是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喜悦,想忍都没法忍。老干部们自己也觉得不妥,一个个都尽量把头埋在双膝间,用手挡着脸,后来实在憋不住了,索性纵情任性,有人笑得两肋酸疼,有人笑得肚子抽筋,甚至还有人一边笑、一边鼓掌,引得听众们纷纷侧目。
        这场报告会的主持人是新任五岳市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蔡若愚,近年来,他经常主持此类活动,早已不是当年在新闻发布会现场被景越噎得张口结舌的那个“六零一办”副主任了,面对各种突发情况,都能应付自如。蔡若愚迅速翻看了一下报告会的“节目单”,后面还有五则报告,除了第一个有关“南京大屠杀”之外,剩下都是关于敌后游击、“战略反攻”和日本投降的内容。蔡若愚灵机一动,将“南京大屠杀”部分删除,直接进入对中国军民的歌颂,都是些大快人心的英雄事迹,老干部们愿意笑就笑,无伤大雅。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报告的内容虽然变了,没想到老干部们的情绪也跟着变了,从开始时的忍俊不禁,变成痛心疾首、如丧考妣。尤其是讲到日本投降一节,大家更是老泪纵横,扼腕叹息,捶胸顿足,悲恸欲绝。有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哭得直翻白眼,另有两位身体不好的,一个当场心梗发作,口吐白沫,另一个有帕金森的底子,全身抽搐,瘫倒在地上……
        这下,蔡若愚鬼主意再多也无力回天了,只好一方面组织安保人员把情绪失控的老同志们请出去,一方面将距离原定结束时间还有近一个小时的报告会草草收场了事。
        会后,五岳市主要领导迅速碰了个头,研究如何为这场莫名其妙的不测善后。善后方案分为三部分:第一,全力控制影响,和当年那个发布会一样,“这骨碌掐了别播去啊”,新闻媒体不得报道此事,网上如果出现类似消息,立即按造谣严肃处理;第二,派得力干部赶赴省城,向有关部门和领导进行解释说明工作;第三,组织相关领域专家,成立医疗组,为参加报告会的老干部进行全面体检,尽快找出原因。
        市里派出赶赴省城进行解释说明的还是蔡若愚,这种注定挨骂的事情别人能躲当然要躲,而且报告会相关事宜本就是他分管的,难辞其咎。
        没等蔡若愚启程,省委宣传部兴师问罪的电话就先到了,打电话的是他的顶头上司丁部长:“小蔡啊,你们五岳是怎么搞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事件么?”
        “别别别,您千万别这么说,这只是个意外,意外。”
        “意外?我听说那些连哭带笑的人就是你们市直机关的干部。”
        “是些已经退休的老同志。”
        “老同志就更不应该了,再说这有什么可笑的,都是中国人民的深重灾难嘛。”丁部长引经据典:“习总书记说过,每次看到近代中国落后挨打的场景就痛彻肺腑,听到没有,痛彻肺腑。”
        “是是是,”蔡若愚搜肠刮肚寻找诡辩的词句:“老同志们是在笑日本鬼子不自量力,对,‘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那后来怎么又哭了?”
        “痛彻肺腑嘛,老同志们也痛彻了。”
        “可他们是在讲到日本投降时痛彻的。”
        “这个,这个,”蔡若愚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哦,是这样的,老同志嘛,年纪大了,反应比较慢,其实前面讲到落后挨打时就已经开始痛彻了,但直到后面讲日本鬼子投降时才反应过来…… ”
        丁部长被逗乐了:“你这个小蔡,真会狡辩。”
        见部长笑了,蔡若愚松了口气:“您听过那个笑话么,说猴子和猪一起坐飞机出去旅游,半路飞机遇到故障要减重,必须有一个跳下去。猴子和猪约定,由机长讲笑话,谁能忍住不笑谁就可以不跳。机长讲了一个很搞笑的笑话,猴子忍了半天也没忍住,只能跳下去了。于是,大家都夸猪的定力强。没想到,过了半个小时,猪忽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众人不解,问猪笑什么。猪说:‘我才想明白,机长刚才讲的那个笑话实在太逗了…… ’”
        几天以后,医疗组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在报告会上捅娄子的老干部们血样中的神经递质明显失调,尤其是控制情绪的5-羟色胺和去甲肾上腺素,因而造成情感倒错障碍,不该笑的时候笑,不该哭的时候哭。此外,还在血样中发现多种精神类药物及其代谢物,针对同一种递质和受体,往往既有拮抗剂、又有激动剂,导致中枢对外界刺激的情感反应全面紊乱。好在很多药物的半衰期并不长,随着血药浓度的降低,症状已经逐步自动消失了。
        接下来就该追查责任了,这并不难,所有在报告会上“哭笑不得”的老干部都在一周前注射过“球蛋白”,无一例外,问题十有八九出在这上面。当初,市直机关医院采购“球蛋白”时是留有富余的,此时还剩下不少,一抽检,果然,罪魁祸首就是它。这批有问题的“球蛋白”均出自“华莱制药”,而该公司在浆站被兼并后根本就没有血液制品生产资质。相关部门立即传唤了田博雅和其他主要负责人,田博雅听说“球蛋白”出了事儿,而且受害者来自市直机关,当时就吓傻了,为求宽大,竹筒倒豆般将“华莱制药”同汪龙诊所以及“血头儿”们的勾当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按理说,这绝对算是起后果严重、影响极坏的恶性事件,整个供销链上,所有责任人都应该严肃法办,追究刑责。可问题是,市直医院、机关工委甚至更高层,也都是此事的参与方,“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市直医院在黑市上大量采购“球蛋白”并应用于非治疗用途,这本身就是违法的,若较起真来,谁都脱不了干系。最终,有关部门的领导会商后决定,此事控制处理,“华莱制药”血液制品生产设备没收并缴纳一定数量罚金,汪龙的私人诊所吊销执业资质,再对五岳市黑血液制品的产、供、销进行一次集中整治。
        此外,相关部门负责人予以党纪、政纪处分,机关工委主任记过一次,分管工会的副主任记大过一次,市直医院院长、书记各降一级。最倒霉的就要数卫生计生委主任华珍了,他不仅是全市卫生系统的直接负责人,血液制品行业疏于管理,难辞其咎。更关键的是,导致大量精神类药物“折箩”进市直机关干部血液的最重要枢纽汪龙,还是华珍的内侄,那家本就不合规的诊所,当年正是他给开的绿灯。最终,拜汪龙这位“坑爹内侄”所赐,华珍被免去卫生计生委主任之职,调到五岳市人大,任教科文卫委员会副主委……
        华珍离职后,市卫生计生委主任的职位随即空了出来,立刻成为众人趋之若鹜的肥肉。和市委书记、市长两位主官原则上一个“过江龙”、一个“地头蛇”类似,按惯例,五岳市卫生计生委的两位“班长”也应该取平衡之术,若主任来自卫生行政管理部门,书记就应该来自医疗机构,反之亦然。新一届市卫生计生委的副主任、党组书记姓陈,原爱卫办的主任,一直在卫生行政部门任职。换句话说,除非出现类似马砯那种特殊情况,新任卫生计生委主任,理应来自本市各大医疗机构。纵观五岳市卫生系统,最有实力竞争这个位置的无非两个人,也就是市内唯一两家三甲医院的一把手,市第一人民医院院长黄杰和市精神病院院长曾抗美。
        事实上,曾抗美盯上市卫生计生委主任这个位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自从十几年前取景越而代之、成为市精神病院院长那时起,她就一直在为有朝一日更上层楼暗地做着准备。曾抗美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初,如今已逾花甲之年,对于她这个级别的干部来说,早该到了退休年龄,更何况她还是女性。为尽可能延长自己的政治生命,当上五岳市精神病院院长后,曾抗美未雨绸缪,一直在悄悄修改身份证上的年龄。改年龄这种事,必须要从长计议,如果只改一、两岁还好说,如果一次性改上五、六岁,今年二十,明年十八,便很容易暴露。曾抗美的做法是温水煮青蛙,每两年重办一次身份证,通过关系将出生日期推迟一年,进二退一,立二拆三,动静不大,积少成多。
        虽然曾抗美早有预谋,但在此次卫生计生委主任大位的争夺战中,下手更快的却是五岳市第一人民医院院长黄杰。
        人事斗争的关键在于站对队、跟对人,这一回,黄杰工作的重点是刚刚递补高朝东成为常务副市长姬光复。升任常务副市长之前,姬光复是主管科教、文化、卫生、社保、民政等领域的副市长,在这个位置上已有些年头了,如果说卫生计生委主任是五岳市卫生系统的“当家人”,那姬光复便是“太上皇”。虽然已经履新常务副市长,但经营多年的卫生系统无疑仍将是姬光复的“自留地”,卫生计生委是市政府组成部门,按组织程序,主任人选应通过常委会表决通过,但提名权在姬光复手中,只要是他认可的人,“上常”只是走个过场。
        黄杰和姬光复早就认识,但始终是工作关系。黄杰曾多次试图向上巴结,逢年过节时,没少拎着大包小包往姬光复家跑,但人家不吃这套,显然,马屁没有拍准部位。就在黄杰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时候,他忽然听说姬光复一直有疝气的毛病,眼下正在想法子医治,敏感的黄杰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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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64#
     楼主| 发表于 2016-9-18 14:14:16 |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阴重之疾


    1.中青班

        事情要从十几年前讲起,那时,姬光复还算是个年轻人,给时任五岳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的段湘当秘书。其实,两人的年龄差不了几岁,但段湘少年得志,大多数同龄人还在基层苦苦打拼时,他已然进入常委班子,成为五岳市政坛最炙手可热的新星。
        那一年,省委党校举办中青年干部培训班,由省委书记、省长亲自授课,学员都是省内各地市五十岁以下的厅局级干部,五岳符合条件的只有段湘一个人,顺理成章地跻身其间。熟悉中国政治生活的人都知道,“中青班”不同于其它干部培训机制,素来是各级领导岗位接班人的摇篮,从某种意义上讲,能成为“中青班”的学员,就等于半只脚已经迈进省委、省政府的大门。事实上,早在“中青班”开课半年以前,就已经传出段湘可能是省公安厅继任常务副厅长热门人选的小道消息。
        正因如此,段湘对这次培训十分看重,老早就抵达省城报到,作为秘书的姬光复自然也不离左右。从理论上来讲,进入党校学习的干部,无论级别多高,也无论课程周期长短,都是不能带秘书参加的,学员们统一食宿、统一作息,半军事化管理。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秘书们虽然进不了省委党校的门,却基本都随老板到了省城,有的盘踞在各地市驻省会办事机构,有的干脆在党校附近找个宾馆潜伏下来,老板隔空遥控,秘书随叫随到。
        “中青班”培训进行得很顺利,一周后,学习临近尾声,可就在这时,段湘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正式结业前,“中青班”临时组织学员们统一体检,都是些常规项目,抽抽血、验验尿之类。这本不算什么大事,但段湘早年间曾得过乙肝,经反复调治基本已无大碍,但却依然带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小三阳”。对于官员,尤其是正在接受组织部门考察的官员来说,疾病是个很敏感的要素,搞不好会在关键时刻“一票否决”。如果是在五岳市体检,那当然没的说,段湘一手遮天,可现在是在省城,就算有关系也不敢轻易动用,以免弄巧成拙。正因如此,这次临时通知的体检搞得原本春风得意的段湘心神不宁,一直在暗自盘算对策。
        体检前的那天晚上,段湘做东,邀请几位在省城政界任职的大学校友小聚。官场上虽然人心隔肚皮,但谁都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可能促成统一战线的纽带,正如一个流传甚广的顺口溜所说的那样,真正的铁哥们,一定得是“一起同过窗的,一起扛过枪的,一起爬过墙的,一起开过裆的,一起喝过酒的,一起嫖过娼的,一起坐过牢的,一起分过赃的”。
        中国的酒桌上流行以“荤段子”助兴,官场也不例外,酒过三巡,一位上学时就比较豪放的师兄开始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一个老尼姑生病了,去看病,医生要化验小便,老尼姑叫身边随行伺候的小尼姑把尿样送去。可小尼姑在路上不小心把尿样弄洒了,担心被师傅骂,嘤嘤哭泣。正巧一个孕妇从旁边经过,问明情由,把自己的尿样分给了小尼姑一半。于是,化验结果显示‘妊娠阳性’,老尼姑拿着化验单,仰天长叹:‘这年头,连黄瓜都靠不住了……’”
        这个段子段湘以前听过,为了不拂那位师兄的兴,象征性地干笑了几声。可猛然间,他灵光一现,对啊,如果自己能效仿笑话中的尼姑,找个人在体检时来个偷梁换柱,“小三阳”的事情不就遮掩过去了么。就这么干,段湘借口“中青班”有归宿时间限制,提前离开了饭局,找到秘书姬光复面授机宜,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第二天上午,“中青班”举行结业典礼,省“四套班子”主要领导和正在省城巡视的中央巡视组领导悉数到场,向学员们颁发结业证书,并逐一讲话劝勉。下午,大家统一到省军区总医院体检中心进行体检,由于是最后一项活动,学员们都是单独行动。段湘故意很晚才蹭到医院,一边和相识的同学们打着哈哈,一边先进行那些不太敏感的检查,身高、体重、三围、口腔、耳鼻喉等等。直到太阳西沉,“中青班”的学员们走得差不多了,段湘拨通电话,叫来一早就埋伏在医院附近的姬光复,此时,他还差最后三个项目没有查,验血、验尿和验大便。
        前面两个项目进行得很顺利,体检表上没有照片,段湘和姬光复年龄又差不多,冒名顶替时没有引起医生的怀疑。可到验大便时,出问题了,姬光复在厕所里憋得面红耳赤、头晕目眩,可说什么也解不出来。段湘一度都想随便找个别人代替,可一来担心那人患有其它疾病、自己给自己下套,二来军区总医院出入的大都是令行禁止的军人,“作风优良”,大便完都冲得干干净净,马桶里一丁点儿也没剩下,段湘几次想捡瓜落儿,都失望而归。
        体检中心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急诊室,朝九晚六,人家是有下班时间的。眼看六点就要到了,段湘在厕所里急得团团转,先前还不时给姬光复站脚助威,“加油加油打打气,我给你人工呼吸,你得冠军我是奖品,oh my baby you and me”,后来渐渐失去了耐心,最后干脆恼羞成怒:“废物!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废物的人。连个屎都拉不出来,还能干什么?我给你最后五分钟,不,三分钟,如果再拉不出来,回去我就让你下岗!”
        听到“下岗”两个字,姬光复也急了。参加工作以来,他始终“英俊沉下僚”,好不容易攀上段湘这支潜力股,正打算趁老板高升之际“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拉自己一把,可看如今这情形,搞不好会落到“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的下场。是非成败,就在此一举,男子汉大丈夫,此时不搏更待何时,豁出去了!
        姬光复眼观鼻、鼻观心、心观气、气沉丹田,一声怒吼,只听得身下“噗嚓”作响,还真不错,屎倒是拉出来了,小肠也给弄到阴囊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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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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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18 14:14:33 | 只看该作者
    2.众鸟欣有托

        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疝气(腹股沟斜疝)”。由于排便时用力过度,腹压急剧升高,小肠的一段脱离原有部位,经腹壁下动脉外侧的腹股沟管深环突出,形成疝囊,穿过皮下环,进入阴囊(就是睾丸所在的囊袋)。
        姬光复的腹股沟斜疝原本并不算严重,属于可复性疝气,只需用手将梨形肿块托回即可复位,小肠还会发出敲鼓般的肠鸣声,挺好玩儿的,所以姬光复没太在意,一直采用保守治疗。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疝囊肿块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硬,且伴有明显的胀痛、牵涉痛,时不时还发个炎什么的。没办法,姬光复只好使用“疝气带”,有点儿像相扑选手的“兜裆布”,将疝环压住、托回腹腔内。多年以来,姬光复没少受罪,无论是乘车外出,还是久坐开会,时间稍长就疼痛难当。当然,段湘也没亏待这个为自己两肋插刀的老部下,虽然已经在北京某部委机关独挡一面,但他始终记挂着姬光复,后者这些年来官运通达,很大程度上便是段湘提携关照之功。
        疝气这种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对于男性来讲,多少应算作“难言之隐”一类,毕竟病灶的位置比较特殊。而姬光复又是个很爱面子的人,觉得疝气之事不雅,始终没有大张旗鼓地治疗,也尽可能“不足为外人道也”。多年以来,知道姬光复患有疝气的人很少,基本都是他身边的人,可最近这段时间,事情的影响却有逐渐扩大的趋势,而起因,来自姬光复家客厅里悬挂的一堂对联——“山气日夕佳”、“众鸟欣有托”……
        这幅对联出自省文联主席邵永祥之手,是去年姬光复去省城开人代会时专程登门请他题写的,邵永祥是国内外驰名的书法大家,作品常常出没苏富比、嘉德等各大拍卖会,成交价每平尺动辄六位数,无数藏家趋之若鹜。据知情人透露,邵永祥幼时曾投至康生门下苦习书法,没错,就是那个“四人帮”反革命集团主犯之一康生。大多数人都知道康生是野心家、阴谋家甚至迫害狂,但却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是位书法巨匠,和郭沫若、齐燕铭、沈尹默并称新中国书法四大家。其实,中国历史上有很多像康生这样人品卑劣、但艺术造诣极高的矛盾人物,如潘岳(用篡改书帖的方式害死愍怀太子司马遹)、蔡京(“苏黄米蔡”中的“蔡”原本指蔡京,后来因其声名狼藉换成了蔡襄)、秦桧(相传为宋体发明人)、严嵩(“六必居”出自他笔下)等等,如今还要加上康生。据称,康生有手轻易不露的绝活儿,一心二用,左右开弓,双手同时执笔写梅花篆字。数十年斗转星移,这手绝活儿在江湖上已经几近绝迹,只在邵永祥这里一脉单传,赠给姬光复的这幅对联就是这样写就的,堪称孤品,故而姬光复十分珍爱,悬于中堂最醒目位置,每逢有客人来访,总难免炫耀一番。
        “山气日夕佳”、“众鸟欣有托”,两句都是陶渊明的诗。“山气日夕佳”比较有名,出自《饮酒》:“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描写乡村傍晚的迷人景致,青山依依,斜阳垂垂,炊烟袅袅,暮霭沉沉,一派宁静祥和之气。“众鸟欣有托”也不算冷僻,出自《读山海经》:“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我亦爱吾庐”,初夏时节,莺歌燕舞,飞鸟寄于山林,怡然自得,诗人退隐园田,同样找到了心灵的归宿。
        两句诗的意思差不多,一唱一和,说的都是中国知识分子“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人生理想。中国仕文化素来有极大的虚伪性,明明日夜念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偏偏还要装出一幅淡泊致远、视功名如粪土的样子。
        姬光复曾多次指着这幅“山气日夕佳,众鸟欣有托”的堂联装模作样地对同僚下属们说,自己本无意“仕途经济学问”,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乡村教师,最好还是民办的,要是一边“躬耕于南阳,不求闻达于诸侯”、一边给民办教师代代课就更妙了,就是毛X宇将军所说的“代课教师,我想提啊,刚才我那个,后来那个我秘书也有给我看,那个我想引申一下这个代课老师,我有这个,说,这,这,我想这事儿,也不是绕开你们,我想侧重讲这么一个,就是说现在这个代课老师…… ”那种。走到如今这一步,完全是造化弄人,“敢以天下烦先生”,活脱脱就是《红楼梦》中的那个伪道学家贾政的翻版。题游大观园时,途径“纸窗木榻”、“田舍家风”的稻香村,贾政慨然道:“未免勾起我归农之意”,被宝玉抢白:“此处置之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搞得贾政恼羞成怒,喝命“叉出去”,想了想又觉得宝玉说得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便重新叫了回来,令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 ”
        邵永祥是姬光复“老主子”段湘的大师兄,当年的校友聚会中就有他一号,通过段湘这层关系,邵永祥也是少数几个知道姬光复有疝气痼疾的人之一。邵永祥确实才气纵横,但有能耐的人,尤其是有能耐的文化人,常常有尖酸刻薄的毛病,他便是其中的典型。去年,姬光复登门求字,邵永祥本不想给他写,但碍于段湘的面子,加之姬光复开出了不薄的润格,最终勉强提笔。按理说,既然应了人家,又收了润笔,就老老实实地写得了,可邵永祥偏不,治印展纸,研磨蘸笔,忽然想起姬光复的“腹股沟斜疝”之隐,心思一转,准备拿这个涮他一把……
        唐朝是中国封建史上最开放的时代,同今天一样,宴饮时也很流行讲荤段子,甚至某些性情豪放的女性也参与其间。《新唐书·艺文志》中记载有如下一则掌故:某日,长安众名士集于开元寺聚会,人称“五言长城”的文学家刘长卿和著名女道士、同时也是女诗人李冶(名作《八至》:“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即出自她笔下)均在座。李冶知道刘长卿有“阴重之疾”(同姬光复的情形类似,都是小肠下突至阴囊),便存心拿他取乐,吟道“山气日夕佳”,谐音“疝气日夕加”,意指刘长卿的疝气日渐加重。刘长卿很豁达,也很机敏,当即对道“众鸟欣有托”,自己胯下的“众鸟”有疝气带“托”着,不怕……
        邵永祥写完对联,忍着笑交给姬光复,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姬光复丝毫没觉出异样,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后喜滋滋地捧着“山气”和“众鸟”走了,回家后立即装裱,当作镇宅之宝悬于中堂,喜不自胜,逢人便夸。凡此种种,不久后又辗转传回了邵永祥那里,把戏得逞,偷着乐不就完了,可邵永祥那文化人尖酸刻薄的毛病又犯了,四处向人炫耀自己如何如何戏弄了姬光复,暗讽后者不学无术,而自己学富五车。由此,姬光复“腹股沟疝气”的事情也曝了光,虽不能说大白于天下,也通过小道消息在官场上成为不少人的谈资和笑料,当然,也传到了姬光复本人耳中。
        爱面子的姬光复当然不胜光火,但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邵永祥是省文联主席,马上又要兼任省政协副主席,自己一介小小的副市长,能把人家怎样。本想一把火将那幅对联烧了,可一转念,凭什么啊,这是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用现在流行的话说,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啊。想来想去,正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堵住旁人悠悠之口最好的方式,就是抓紧时间把那折磨了自己十几年的“腹股沟疝气”治好。事实上,就算没有对联的事情,这个恼人的痼疾也已经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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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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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18 14:14:49 | 只看该作者
    3.前列腺按摩

        近两年,姬光复的疝气及并发症越来越严重,除腹股沟区域的放射疼痛变得愈加强烈外,身体还会不定期的发热,也比以前更加怕冷,有时穿上两套远红外三保暖内衣依然冻得发抖。此外,姬光复的头发也已经快掉光了,牙齿松动摇落,刚刚拔了这颗,另外几颗又开始活动了。耳鸣的症状也日渐严重,甚至出现间歇性耳聋,开会或下属汇报工作时,姬光复总是听不清楚,又不愿让人知道自己重听耳背,明明没听清,也要硬着头皮装作一切尽在掌握,闹过不少笑话。
        以上这些症状,都是由于疝气囊下突,压迫精索血管及睾丸,导致睾丸肿胀、硬化进而萎缩、坏死造成的。众所周知,睾丸的主要功能,除小叶中的精曲小管可以生成精子外,间质细胞还可分泌睾酮,而睾酮,是控制性行为、体温、骨骼、皮肤及听觉的主要激素。此外,睾酮还可调节神经活动,比如大脑主管记忆的区域就与它息息相关。近来,姬光复发觉自己的记性变得越来越差,眼前的事情都常常记不起来,这一点尤其让他恼火……
        前几年,考古部门在西安凤栖原发现了西汉富平侯张安世的家族大墓,其中的“千军战俑”一度震惊文博界。张安世是武帝时期酷吏张汤之子,父亲因得罪人太多被诛后,张安世一度蹉跎,只落得个尚书小官(刀笔吏)。有一次,武帝出巡河东,其间丢失了三箱书籍,询问下属,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有张安世清楚地记得其中每一卷书的书名和大致内容。后来,三箱书找了回来,逐一对照,张安世先前所述竟无一讹误。武帝深感惊奇,问起张安世的出身,才知道是张汤之子,当场提拔他做了尚书令,后迁光禄大夫,至昭帝朝,成为仅次于霍光的二号人物……
        想当年,姬光复起家的经历也与张安世有几分相似,也是凭着其难得一见的超强记忆力。姬光复的出身可谓“寒微”,他的父亲在五岳市政法委大院烧了一辈子锅炉,就像《大宅门》里那个一顿饭能吃三五斤烙饼夹肉的郑老屁一样,去世前拼着老命给白景琦表演胡吃海塞以求他收留自己的孙子,姬光复的父亲临退休前,豁出一辈子没向人低头的老脸,央告后勤处长,给当时没有工作、满世界鬼混的儿子姬光复某个正经差事。处长念在老头儿一辈子没烧过兀秃水的份儿上,把姬光复招进了政法委后勤处,在汽车队当司机。姬光复起初是给伙食科开运菜运粮的破面包车,之后改成开班车,段湘来到政法委后,后勤处将他调到委办,负责给段湘开专车。
        按照常规,给领导当专职司机,日子过得很滋润,有时还可以捞些实惠,但很难有太好的前程,即使能得到提拔,通常也离不开后勤线,没有大出息。可不久之后,姬光复“一遇风云便成龙”的机会来了。那一日,段湘到五岳市远郊某县视察法院工作,可到了目的地,秘书忽然发现写好的讲稿忘在办公室没带。段湘是公安系统上来的,要是检察院还能凑合信口白话几句,可这是法院,他几乎没有任何背景知识,不可能脱稿讲话。偏巧带来的秘书是生活秘书,讲稿也不是他本人写的,那天恰好是周末,办公室没人值班,此地离市区又很远,折回去取稿根本来不及。
    正在段湘和秘书急得没着没落的时候,姬光复却帮他们解了围。说来也巧,昨天他在办公室闲着没事,顺手抄起刚写好的讲稿,翻了一遍,此时此刻,连姬光复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能摸索着回忆起大半。段湘大喜过望,按照姬光复的复述,试着誊写下来,又简单修改润色了一下,再加上几句官话,居然蒙混过关了。
        这件事之后,段湘对姬光复另眼相看,很快就不让他开车了,顶替掉那个忘记带稿、险些让自己丢人现眼的生活秘书,之后又拔擢为办公室主任。这才有了数年后段湘带着姬光复参加“中青班”,后者在厕所中拼死救主,进而得到重用等等后来的事情。
    正因如此,姬光复一直以自己过目不忘的天赋异禀自豪,多年来,在五岳市官场上,他也始终以不“博闻”却“强识”闻名。可如今,受睾酮所累,姬光复的记忆力一天不如一天,健忘恍惚,有一次居然连市委常委的排名次序都记颠倒了,弄得被“后来者居上”的那位老大的不高兴,无端地“位在廉颇之右”那位亦埋怨了他很久。
        为此,姬光复下决心对自己的疝气来个彻底的综合治理。别人为他推荐了一位专家,此人姓肖,刚从美国学成归来,是省内男科方面的首席,巧得很,肖博士所在的医院恰恰就是当年姬光复突发疝气的省军区总医院,这倒不错,原汤化原食,在哪里跌倒,咱就在哪里爬起来。
        做过系统检查,肖博士告诉姬光复,由于病程长,加之治疗过于保守,他的疝气病情已经发展到非常严重的阶段。除前列腺异常肿大外,精索动脉长期受到压迫,导致狭窄、粥样硬化,近乎栓塞;静脉回流受阻,血液淤积,造成血管丛扩张、迂曲、变长,蔓状盘曲,类似痔疮;睾丸质地变软、萎缩严重,淋巴结节肿大,伴有出血和坏死。由于还处于炎症期,不宜立即手术,建议先做一段时间前列腺按摩。
        前列腺按摩不是一项太复杂的理疗,且需每周两次,没必要也不可能每次都去省城,在五岳市完成即可。于是乎,黄杰拍马屁的机会来了,几次三番跑去毛遂自荐。盛情难却,姬光复最后决定,在五岳市第一人民医院进行前列腺按摩,但此事要绝对保密。
    黄杰心里明白,这次能不能当上市卫生计生委主任,成败在此一举。为了能将姬光复伺候好,黄杰下了血本,可谓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直接让柳施施为他服务。这位柳施施不是外人,正是黄杰院长的情人,他们的关系在市第一人民医院无人不知。黄院长本有原配夫人,但二人早已分居,只是一直没有办理离婚手续。柳施施跟黄杰的女儿同岁,原本是院里一名普通护士,先前也结过一次婚,没过多久就离了,傍上黄杰后,她很快成为某病区护士长,现任院护理部副主任。
        和那个害原卫生计生委主任华珍丢官的“坑爹内侄”汪龙类似,柳施施也出身中医世家,祖上几代都是搞正骨推拿的。她本人没有那么大气力,便因势利导,变阳刚为阴柔,精通各种按摩。柳施施轻易不出手,但只要是经她调理过的,无不舒泰得熨熨贴贴。当初,黄杰偶感风寒,到药房随便拿了几盒药,碰巧被柳施施看见了,后者自告奋勇,说随便给他按按头肩、轻松轻松,黄杰觉得无伤大雅,不想竟从此食髓知味,没过多久两人就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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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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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18 14:15:05 | 只看该作者
    4..道德分子

        柳施施先将屋内的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再帮姬光复除掉身上的衣服,白衬衫、黑色西装裤、背心、平角裤,当然,还有那条相扑兜裆布。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赤裸相对,但姬光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双颊微微泛红。
        柳施施笑靥如花:“您是不是觉得这样有点不公平?”
        姬光复不解:“不公平?”
        柳施施俯下身,靠近他耳边,吹气如兰:“您一丝不挂,我却穿得这么整齐。”
        姬光复笑而不答。
        柳施施靠在他身上,轻轻捶打着姬光复的胸口:“您好坏的,那好吧,咱们今天就公平一次。”
        姬光复没有表示赞成,当然,也没有表示反对。
        柳施施掩住他的双眼:“不许偷看啊。”
        姬光复闭上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童叟无欺的神态。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柳施施用修长的巧指慢慢解开自己浅粉色护士服的衣襟扣子,一颗,两颗,三颗…… 不知何时,护士服已经悄然落地,羊脂玉般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将紫红色的内衣衬得分外妖艳:“睁眼吧,这次只给看这么多,别太贪心了啊。”
        姬光复睁开双眼,昏暗的光线中,柳施施剪影般逆光站在窗前,恰如一幅斑斓而迷离的油画。虽然睾酮已多年罕有分泌,但他还是感到心跳加快,血气上涌,不觉连续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
        柳施施先用医用洗剂帮姬光复简单清洗了一下身体下部,然后扶着他在刚刚换上玫瑰花簇图案床单的按摩床上趴好,取胸膝位,胸肩头颈伏在枕上,借助前臂保持平衡,双膝前伸、跪着在床上,臀部向上向后翘起。按照人体结构学原理,采取胸膝位姿势时,受到腿部肌肉群牵拉,臀部及肛门附近肌群处于舒张状态,利于进行相关操作。
        柳施施用手心轻轻在姬光复臀部划圆,由外向内,慢慢接近肛门处。紧接着,她的右手食指沿肛门括约肌滑动几圈,停留在会阴部,弹按三两下后前探,经由阴囊、腹股沟,直至姬光复松软内陷的男根。随即转回双股之间,用精心修剪、如水葱玉笋般的指甲,像弹琵琶一样,轮指轻刮在肛门附近。受此刺激,姬光复的括约肌不自觉地反复收缩着,柳施施动作不断,且越来越快,姬光复的身体逐渐适应,括约肌收缩频率慢慢降低,逐渐归于平静。
        柳施施从按摩床旁边的操作台上取来润滑剂,细心地涂在右手食指上,她精心保养的十根手指中,只有这根食指没有留指甲。按照常规,前列腺按摩所用的润滑剂,就是普通的医用石蜡油,但柳施施给姬光复用的却是一种用西班牙橄榄油和普罗旺斯香精精心调制而成的润滑油。晶莹剔透,滋润爽滑,除抑菌、消毒、除异味等作用外,质地柔和,气味香馥,丝般柔滑,且毫不油腻,无异物刺激感,几乎不用冲洗,全部可为人体自然吸收。这是柳施施专门托人从日本带回来的,区区五十毫升,就要一万多日元,连黄杰都没用过。
        “您准备好了么?”
        姬光复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嗯”了一下。
        柳施施抚摸着他的肛门口:“我来了,”她缓缓进入姬光复体内,一边感受着直肠温热的压力,一边蛇形前探,很快来到前列腺附近。
        姬光复开始沉重的喘息,同样,柳施施用自己的喘息回应着他。她的食指沿前列腺两侧向中线按压,先由外而内,再由远及近,指法层出不穷,花样叠叠翻新,极尽婉转蜿蜒、轻拢慢捻之妙。“蹑节鼓陈,舒意自广,游心无垠,远思长想;若俯若仰,若来若往,雍容惆怅,不可为象;若翔若行,若竦若倾,兀动赴度,指顾应声;合场递进,按次而俟,埒材角妙,夸容乃理;轶态横出,瑰姿谲起,摘齐行列,经营切儗;仿佛神动,回翔竦峙,击不致策,蹈不顿趾…… ”
        姬光复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频率也越来越快,逐渐变成了呻吟声,柳施施也以压抑而亢奋的呻吟附和着。两人的交响一阵紧似一阵,一阵深似一阵,随着姬光复一声舒畅的呼呵,他的身体不住颤抖,一股股乳白色的液体汩汩从尿道口排出。柳施施灵巧地一探身,仰卧在姬光复双腿之间,任凭液体溅落在自己身上,如获至宝般将它涂抹开来……
        虽然看上去跟色情服务差不多,但前列腺按摩的临床疗效还是很明显的。姬光复之所以会前列腺肿大,因而引发整个生殖、泌尿系统炎症,就是因为疝气囊压迫前列腺管和腺泡,导致其被细菌及其产物和组织反应渗出液堵塞。通过按摩接触,郁积液体得到正常引流,腺管梗阻随即消失,炎症明显减轻,局部循环改善,除感觉畅快外,不适和坠胀感也会减少。
        每次进行前列腺按摩前后,柳施施还会为姬光复做全身放松理疗,她施展浑身解数,将姬光复服侍得如登仙境、欲罢不能。
        柳施施有一手绝活——按摩催乳,是五岳市少数几个拥有国家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颁发的“CETTIC师资级催乳师”资格证书的人。她以祖传经络穴位推拿为基础,结合自己的体验和心得,自创出一套独门催乳技法,经她的手,只要不是乳腺不可逆性病变,产后三天之内保证下奶。柳施施轻易不出手,尤其是搭上黄杰之后,即使出高价,一般人也请不动她,只有达官显贵家眷才有这个福气,已经成为黄杰向上巴结的手段之一。
        如今,柳施施将她的独门催乳技法用在了姬光复身上。当然,他是不可能下奶的,虽然受睾酮分泌水平下降影响,姬光复的乳腺有所发育,害得他夏天也不敢穿太薄的衣服,但距离产奶还有相当距离,别说柳施施催不出来,神仙怕是也没办法。柳施施之所以要在姬光复身上施展催乳技法,完全是黄杰授意的。去年,市第一人民医院妇幼保健科搞过一次催乳师培训班,这是黄杰为柳施施量身定做的,由她出任总讲习,为日后成为护理部副主任积累资历。这次培训班前后,由于柳施施的缘故,黄杰也阅读了不少催乳方面的书籍,从中,他还发现了一项颇为有趣的内容:
        按摩催乳的原理,除通过物理刺激,保养、优化腺体功能外,还可以促进利于乳汁产生的激素分泌,相关激素主要有两种,一是催乳素,二是缩宫素。其中,缩宫素既是一种激素,也是一种重要的神经递质,并非女性所特有,主要受神经反射调节,对乳腺和周边组织的压迫、牵引,都可以促进其分泌。研究证明,缩宫素与大脑中主管情感的区域关系密切,较高的缩宫素水平,可使人变得慷慨、富有爱心,因此,缩宫素被神经学家们戏称作“道德分子”,甚至有学者认为它可用于自闭症和社交障碍的治疗。
        黄杰对此很感兴趣,他让柳施施在催乳对象身上做过相关的试验,的确,经她按摩的人,无论身份地位多高,也无论先前性格如何,都会变得很随和、很好说话,若当面有事相求,只要不太离谱,对方都会答应。黄杰当初进行这个试验完全是出于好奇,没想到,如今在姬光复身上,这项“研究成果”派上了大用场。按照黄杰的授意,柳施施只有在对姬光复进行“催乳”按摩时,才会装作不经意间向他提及黄杰,当然,都是绕着弯儿地讲好话,说他如何业精于勤啊、如何爱院如家啊、如何体恤下属啊、如何医者父母心啊,等等如是。
        不知是对柳施施尽心尽力的服务感到满意,还是缩宫素真的起了作用,总之,经过一段时间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前列腺按摩,姬光复对黄杰确实是产生了不小的好感。没过多久,市委组织部领导便找黄杰谈了话,专门负责市委市政府直属机关人事安排工作的干部二处也开始收集他的相关履历资料,全市卫生系统都在疯传,黄杰几乎已经铁定是下一届卫生计生委主任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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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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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18 14:15:20 | 只看该作者
    5.亡羊补牢

        得知这个消息,全五岳最着急的人自然就要数曾抗美了。此次对于市卫生计生委主任一职的争夺,是她仕途乃至人生中的最后一战,没有什么好顾虑的,背山临水,鱼死网破。
        曾抗美在姬光复身边有耳报神,早就知道黄杰通过柳施施在他身上用的那些功夫,无奈自己治下的是精神病院,资源上有先天劣势,想插手也插不上。显然,治疗疝气痼疾,是姬光复近期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曾抗美若想在同黄杰的竞争中亡羊补牢,也得从这上面做文章。为此,她专门跑了趟省城,找到姬光复的主刀医生,也就是省军区总医院的那位肖博士,想看看有什么可以让自己一显身手的机会……
        肖博士告诉曾抗美,这次准备给姬光复实施的手术主要分成两部分,一是疝气修补,二是治疗并发症。传统上,疝气修补一般采用缝合法,实施起来很简单,但由于缝合处拉力大,术后患者较为痛苦,不易恢复且复发率较高,姬光复年纪已经不小了,不大适合此术。这次肖博士准备实施的是新型的网膜植入术,具体说就是将一个双层人工轻质网片植入体内,以网片中轴堵住疝气缺口,上下两层网片贴覆在受损腹壁的内外两侧,利用类似水坝修补的抗压原理,减轻腹壁压力。
        肖博士是省内男科方面的第一把刀,这个手术对他来说如同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真正让他有些为难的是并发症的治疗,姬光复的疝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并发症相当严重,归纳起来主要有三项:睾丸萎缩、前列腺异常肿大以及阳痿和阴茎短小。
        “您是知道的,像姬先生这种情况,一般是要做睾丸切除的,”肖博士留美多年,虽然已经回国,且有可能即将穿上军装,但还是习惯于称呼姬光复为“先生”:“可是,睾丸切除,实际上是相当于去势的,姬先生似乎不大愿意这样,说出去也不好听。”
        曾抗美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
        “所以,这次准备采用的是睾丸修复术。这种手术,即使在美国,也还处在探索阶段,比较复杂,包括鞘膜修补、小叶激活、精索静脉丛曲张及淋巴结清扫、动脉疏通等等环节。还是有相当难度的,”肖博士微微皱起眉头。
        曾抗美不大懂外科,但从肖博士的表情和语气上不难看出,他似乎没什么把握和信心。
        “摄护腺…… 哦,大陆这边应该叫前列腺对吧,前列腺方面的情况也类似。以姬先生这种肿大的程度,通常都是摘除了事,术切、电切、镜切都可以,”肖博士无奈地摇摇头:“姬先生原本已经同意这种手术方案,但前一阵子不知为什么又变卦了,说前列腺他要留着,以后还有用。”
        虽不完全了解内情,但曾抗美不难想见,这大概与黄杰和柳施施有关。
        “所以,只好采用神经结节制术,这种手术更为前沿,别说做了,我连见都没见过。”
        听肖博士这样说,曾抗美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按照她以往的人生经验,所谓“危机”,是“危”和“机”的统一体,只要有“危”,就一定能找到“机”:“还有一个是什么,阳痿和阴茎短小是吧,这应该是您的强项啊。”
        肖博士苦笑:“强项不假,但常见的几种手术,要么是不适合姬先生,要么我推荐给他、他却不同意…… ”
        如今,最成熟,也最常用的治疗阴茎短小的手段是悬韧带切除,但此术容易破坏神经系统,导致失去刺激快感。更关键的是,受经年累月的疝气及并发症影响,姬光复阴茎的萎缩情况十分严重,就算切了韧带也于事无补。
        不能自力更生,就只能争取外援了,具体说就是假体植入,又大致可以分为三类。首先是一体支撑物植入,该术简单易行,但外观不雅,姬光复是官员,整天支着帐篷出来进去肯定不妥。其次是分体支撑物植入,既可以弯曲,又有一定硬度,但支撑物之间容易产生摩擦和挤压,久之会造成组织机械性损伤,姬光复已经被疝气折磨了十几年,不想再受二茬罪了。
        近年来,在欧美国家,有一种自容水压可屈型假体很受欢迎,也是这次肖博士重点为姬光复推荐的术型。需要时,使用者挤压阴囊内的泵体,启动阀门,贮液袋中的液体注入假体内使其膨胀,事毕,再次挤压泵下的球瓣,液体重新注回贮液袋内。可姬光复对这个方案也不满意,不知他是从哪里听说的,说这种装置可能出现机械故障,连接管扭曲,漏液,仪器失灵,更可怕的是假体受到不均衡压力后局部膨胀,搞不好会爆炸的……
        曾抗美简单脑补了一下可能的情景:姬光复同某佳人共赴床帏,悄悄按下阴囊内的泵体,刚要成事,只听得下体传来“砰”地一声…… 不觉吃吃笑出声来。
        肖博士不知曾抗美在笑什么,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曾抗美马上恢复常态:“既然这样,最后是怎么定的?”
        “还有一种更尖端的术型,也是植入一种可膨胀性假体,但这种假体能与局部血管相连,相当于再造了一个海绵体,姬先生比较喜欢这种。”
        “那不是很好么?”
        “好是好,可这种手术相当复杂,有大量的微血管和神经缝合操作,需要使用显微镜视频录播系统,而且得几个人相互配合,”肖博士显得很为难:“如果真做的话,我身边没有合适的助手,得从国外请。”
        “这也没什么嘛,反正咱们不缺钱,花高价请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肖博士笑:“这不是勇不勇的问题。”
        “是我用词不当,有钱能使鬼推磨,”曾抗美推敲了一下:“这个差不多。”
        “现在不是钱的事儿,关键是没有经验。睾丸修复术、前列腺神经结节制术、可膨胀假体植入术,这三种手术,哪一种单独拿出来都是很前沿的,三者取交集,即使在全世界范围内,做过的人也恐怕也屈指可数,”肖博士将头部枕在沙发背上,仰面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说实话,我真没什么把握,除非…… ”
        “除非什么?”
        “嗨,不说了,反正也不可能办到,”肖博士被吊灯灯光晃了一下,揉着眼睛。
        “别介呀,您说,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曾抗美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通常来讲,外科医生在做某种新型手术之前,都要先进行动物实验,用小白鼠啊、小白兔啊之类的练练手,积累一下经验。但男科手术比较难在动物身上实验,即使是其它灵长类也不行,毕竟,人类的性行为、生殖行为太独特了。”
        曾抗美懂了:“您的意思是说,如果能在真人身上练练手…… ”
        肖博士忙不迭地摆手:“不不,我可没这么说,再说也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曾抗美十分自信。
        肖博士看着她的眼睛,许久之后才慢慢开口:“您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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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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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18 14:15:34 | 只看该作者
    6.史上最香艳精神病院

        回到五岳,曾抗美立即着手为姬光复即将进行的手术选择练手替身。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市精神病院做不了前列腺按摩,更没有“CETTIC师资级催乳师”,但“小白鼠”、“小白兔”有的是,这无疑是黄杰在第一人民医院办不到的。最终,曾抗美确定了四个人选,其中包括杨飞,以及另外三个和姬光复年龄、身材相似的病人,一并秘密送往省城,为肖博士提供难得的“实践”机会,一回生两回熟,增加最终在姬光复身上实施手术时的把握。
        曾抗美的这种行为当然是严重违反医务人员职业道德和相关法律法规的,《精神卫生法》第四十三条明文规定:“禁止对精神障碍患者实施与治疗其精神障碍无关的实验性临床医疗…… ”然而,这一次,曾抗美的所作所为,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惩处,反倒将姬光复搞得很感动。虽然充当“小白鼠”的不是曾抗美本人,但有这份儿孝心,已属难能可贵。比较而言,像柳施施那种女人,只要有钱,满大街都是,至于黄杰,也充其量只能算是顺水人情的水平。选拔培养干部,就应该是曾抗美这样的“德才兼备”、“有勇有谋”之人,新一任市卫生计生委主任,舍她其谁哉?
        曾抗美高升后,力排众议,将原院长助理邓开直接拔擢为五岳市精神病院院长。双喜临门,邓开原本应该心满意足,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却是为曾抗美留下来的乱局“擦屁股”。
    事实上,虽然主刀医生已在“精神障碍患者”身上反复实施过“与治疗其精神障碍无关的实验性临床医疗”,但姬光复接受相关手术后,临床反应只能算是一般。“山气日夕佳”、“众鸟欣有托”的日子当然是一去不复返了,可传说中的妙手回春之效却没能完全实现。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充当“小白鼠”、“小白兔”的杨飞等人,在接受了“与治疗其精神障碍无关的实验性临床医疗”后,却意外因祸得福。这几个人的身体素质原就不错,且在市精神病院长期过着半禁欲生活,本就“他好,我也好”,此番又“幸运”地享受了最先进的男科手术,睾丸鞘膜修补、小叶激活、精索及淋巴结清扫、动脉疏通、前列前神经结节制,无异于烈火烹油,植入与局部血管相连的可膨胀假体后,软硬件兼备,更是如虎添翼,瞬间变身为羡煞无数男性的“伟哥”……
        所有学过中学历史的人都知道,“法国大革命”的标志是巴黎人民1789年7月14日攻占象征王权的巴士底狱。而事实上,“巴士底”本不是监狱,原名“圣安东尼要塞”,是座军事城堡,相当于“卫戍区司令部”。据史料记载,1789年“巴士底狱”被巴黎人民攻占时,里面只关着七个人。四个“伪造犯”,也就是办假证的,两个精神病人,再有便是大名鼎鼎的色情小说家萨德侯爵。性虐待(SM)一词由两部分构成,施虐狂(Sadism)和受虐狂(Masochism),其中的“Sadism”指的就是他。
        “巴士底狱”被攻占后,萨德重获自由,还曾一度成为雅各宾党人,直至19世纪初被鉴定为精神病,送进巴黎疯人院。在疯人院的这段时间中,萨德过得还算不错,著名的《索多玛的一百二十天》就是在此间创作的。该小说于1975年被改编为电影,由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意大利共产党骨干成员(后因同性恋被“双开”)帕索里尼执导,成为史上十大禁片之首。不过,据考证,最先将《索多玛的一百二十天》搬上舞台的其实应该是萨德自己。在巴黎疯人院期间,他将这部小说改编为戏剧,并曾领导病人们排演。正因如此,有史学家将19世纪初的巴黎疯人院称作“史上最香艳精神病院”……
        变身“伟哥”后,杨飞等人龙精虎猛,又无用武之地,开始骚扰他们所能见到的一切异性,连那个曾制造脱管事件的雷阿姨都不放过。此事搞得邓开焦头烂额,约束、电针、镇静、“电抽”,能用的办法都用遍了,可杨飞等人就是记吃不记打,一有机会就四处行秽乱之事.院里将所有女性全部调离病区后,他们又把黑手伸向了其他病友,把原本“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五岳市精神病院搞得比当年的巴黎疯人院还香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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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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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18 14:15:50 | 只看该作者
    7.又见白桃

        按惯例,每周五下午,五岳市精神病院要进行一次全院范围内的大查房,由院长亲自主持,住院部的四个病区,外加门诊那边的两个开放病区,楼上楼下都要走一遍。原先,这项工作一直是曾抗美的专利,如今轮到了邓开。
        大查房的最后一站是位于五楼的“女二病区”,邓开在病区主任、值班医生及护士长的引领下,各病房草草转了一圈,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回到护士站签病历。这也是院长每周五大查房的重要内容之一,按照规定,每个病区都要随机翻阅五到十名病人的病历,检查病情、医嘱、用药和其它治疗,然后签上自己的大名。
        这几天,杨飞等人秽乱病区的事情搞得邓开心乱如麻,注意力全不在查房上,他随手从病历柜中抽出一只不锈钢病历夹,看也不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名……
        忽然,邓开感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他抬起头,见一个女病人正立在护士站前,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目光茫然中带着一丝惊恐,似乎还有某种愠怒。邓开觉得她很眼熟,猛然间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白桃…… ”两个年长些的女病人跑了过来,其中一个拍了站在邓开面前的那个女病人一下,傻乎乎地笑着。
        原来是白桃,多日不见,还真有些认不出来了。同所有长期住院的病人一样,白桃的面色较以往苍白了许多,看不到血色,皮肤显得很薄,吹弹即破的样子,身材也更加清瘦,病号服像是挂在衣架上,头发倒是比先前长了,保养得似乎还不错,略带卷曲的长发从肩头乌黑地倾泻下来。
        白桃转过头,望着另外两个的女病人,眼神还是茫然而惊恐,患病后,除景越坠楼时的那声尖叫外,她再没开过口,看谁差不多都是这个表情。
        那两个年长的女病人看了看邓开,又互相望了一眼,狡黠地笑了笑,突然扑向白桃,一个擒住她的双臂,另一个开始撕扯她的裤子。这是市精神病院的女病人们常玩儿的把戏,每逢有相对陌生的男性在场,她们便会彼此揪衣服、扯裤子,以此嬉闹。无论男女,吸引异性注意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对于正常人而言,吸引异性的方式比较隐晦,披上文化、艺术、风俗、美学的外衣,但对于精神病患者,这种吸引往往来得更直接,尽管二者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上世纪90年代以前,五岳市精神病院的病号服和普通医院一样,上面是蓝白间条翻领褂子,下面是同样面料的散腿长裤,裤带轧在腰部,可系可不系。后来,出现了有攻击倾向的病人将裤带抽出来勒住病友或医护人员的事件,院里决定对病号服进行改革,上衣不变,裤子换成松紧带式。但这种裤子使用起来有时也会不方便,某些年老体衰或者被约束的病人,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护士要经常给他们换衣服,松紧带裤穿脱起来很麻烦,尤其是那些因为不配合治疗被约束在床的病人,换一次衣服常常要几个护士折腾半个小时。新世纪以后,市精神病院再次对病号服进行了革新,与其说是革新,倒不如说是复古,这一回采用的是传统的中式缅裆裤,这种裤子如今已很少见到,可能只有脱胎于此的戏曲 裤还在大量使用。“文化遗产”缅裆裤很适合精神病人,穿着时,将两侧肥大的裤腰“缅”向中间,再向下折叠几层,没有可能伤人的裤带,也没有松紧带,穿脱都很方便。
        此时,白桃身着的就是这种裤子,经那个年长的女病人一拉,立即脱落下来,像断线的风筝,直坠到脚踝处。白桃双手被另一个病人擒住,挣脱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受辱,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间滚落,顺着秀气的鼻梁,划过薄薄的樱唇,一滴滴从尖削的下巴旁坠下,不知是焦急,还是委屈,亦或二者都有,“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得手后,两个恶作剧的女病人满意地傻笑着,像是完成了一件壮举,和中国观众看到体育健儿在奥运会上披金戴银时的表情很相似,随后迅速跑开。
        邓开抬起头,瞟了下身半裸的白桃一眼。她的腿很美,修长笔直,虽然没穿高跟鞋,但依旧显得很挺拔,臀线也很高,同腿部一起构成诱人的弧线。当然,邓开对这些没兴趣,从青春期时起,曾抗美始终是唯一一个可以激起他欲望的女人。
        白桃赶忙提上裤子系好,垂头抹着眼泪慢慢踱回自己的病房,自始至终,她一直一声不吭。
        目睹这一切的邓开不屑地摇了摇头,准备继续签病历。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望着白桃远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有些恶毒的冷笑……
        “您完事了么?”病区护士长走过来。
        “哦,还,还没有,我再看看,”邓开冲她干笑了两下。
        “好,那您完事叫我。”
        邓开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于胸前,两个拇指互为轴心旋转,每当他心中盘算什么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做这个动作。筹谋停当,邓开回身从病历柜中找出白桃的病历夹,反复看了几遍,最终翻回第一页,将主管医生一栏中范兆光的名字勾掉,换成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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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5-16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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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1

    71#
    发表于 2016-9-18 20:09:23 | 只看该作者
    不错的作品,关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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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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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72#
     楼主| 发表于 2016-9-19 15:04:06 | 只看该作者
    鹿城飞侠 发表于 2016-9-18 20:09
    不错的作品,关注中

    还以为真有人看呢,一看还是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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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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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73#
     楼主| 发表于 2016-9-19 15:04:3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九魔一魇


    1.跃进号事件

        范兆光祖籍江苏,淮安市盱眙县人,与明太祖朱元璋是老乡。很多人都以为朱元璋是凤阳人,其实这是个误解,他家是在朱元璋的父亲朱五四这代才迁到凤阳的,原籍泗州(盱眙),祖父朱初一、曾祖朱四九、高祖朱百六也都建陵于此。范兆光家祖居的村子就离此陵不远,当地人称之为“大墓头”,范兆光的爷爷小时候常在那里抓蟋蟀、采野菜。盱眙地处苏南平原,水系发达,河网纵横,长江、洪泽湖、淮河、大运河、古泗水甚至经常改道的黄河,均在这里汇聚。正因如此,苏南可能是全中国水患最为频仍的地区,水利界称之为“洪水走廊”,三年一小害,五年一大灾。
        1921年,也就是中国共产党成立的那一年,淮河流域再次发生大规模洪涝灾害,范兆光家祖居的村子被彻底冲毁,百姓死者十之八九,范兆光家只剩下他爷爷一个人活了下来。那时候,范兆光的爷爷还是个黄口小儿,像三毛一样,拿着个破碗,一路要着饭逃难,几年后辗转来到上海。近代的上海,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开埠又早,成为中国最为富庶、开放的地区,被誉为“东方巴黎”,物质、文化生活同西方高度接轨,那时没有广电总局,进口电影不需要配额、许可证,很多好莱坞大片在上海上映的时间比在美国本土都早。
        当然,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同范兆光爷爷并没有关系,像他这样的外乡“瘪三”、“赤佬”,只有卖苦力、干最下等工作的份儿。当时,范兆光的爷爷在外滩一个散货码头做搬运工,待遇很低,劳动强度却大得惊人,就像《码头工人歌》中所唱到的那样:“从朝搬到夜,从夜搬到朝,眼睛都迷糊了,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搬啦,搬啦;笨重的麻袋,钢条、铁板、木头箱,都往我们身上压,为了两顿吃不饱的饭,搬啦,搬啦…… ”
        范兆光的爷爷就这样“搬啦,搬啦”,一直搬了二十几年。四十岁上,他因常年积劳,患上了肺痨,没钱治病,不久后就去世了,只留给范兆光的父亲半间破棚户和一副搬麻袋时用的抓钩。若放到以往,父子俩的命运肯定是一样的,一辈子“搬啦,搬啦”,但范兆光父亲的运气却要比他爷爷好很多,刚接班到码头上干活儿没几天,“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上海解放了。
        当时,范兆光的父亲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和他爷爷当初从老家逃难出来时年龄相仿,并不知“解放”为何物,以为又是一次换汤不换药的“城头变幻大王旗”。但没过多久,范兆光的父亲便发现,这次的“大王旗”似乎和以往不同,几乎是一夜之间,自己从社会最底层一跃而成为国家的“主人翁”。当年的“主人翁”可不仅仅是挂在口头上,而是实实在在的。解放大军进入上海后没几天,“组织上”就派人进驻了码头,先成立了工会,接下来是选“根子”,也就是工人骨干。范兆光家两代工人,赤贫(还好没把抓钩当成生产资料),很快被选为“根子”,成为工会中最年轻的委员。
        “组织上”问他对未来有什么打算,范兆光的父亲想来想去,觉得再像过去那样“搬啦,搬啦”肯定是没出息的,但除了这个,自己还能干什么呢。虽然当上了工会委员,但范兆光父亲当时毕竟年纪小,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眼界仅停留在码头上那一亩三分地,在他的印象中,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应该就算是水手和海员了,头戴“迪克西杯”式的帽子,白制服,黑飘带,锃亮的皮鞋,背着手往船舷旁一站,轮船拉响汽笛,海鸥在头上盘旋,别提说帅了。
        于是,范兆光的父亲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提出想当水手,没想到,“组织上”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很快,他被安排到一家私营海运公司的货轮上做实习船员,当然,范兆光父亲没有相关的知识和经验,只能跟着打杂,但他对此已经感到很满意了。水手的待遇和码头工人有天壤之别,仅以伙食一项,就是先前想都不敢想的。当时的私营海运公司实行的是国际化管理,即使是最普通的船员,每天也有八十美分的伙食标准,差不多合每月一百元人民币。那时公职人员还是拿“工资分”,每分折大约两毛钱,国家主席一个月也就是一千多分,两百多块钱,可水手光吃饭就要吃掉一百,进口面粉、罐头、水果还有范兆光父亲从没见过的黄油、奶酪、果酱,他甚至还先于大部分中国人三十年喝到了正宗的可口可乐。
        当然,“组织上”安排范兆光的父亲做水手,不仅是让他去享福的,他更重要的工作是担任该海运公司“船员委员会”委员及所在货轮“船委会”负责人。当时还处于“新民主主义”时期,允许私营经济存在,但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针扎不进、水泼不进,范兆光的父亲是“根子”,政治上靠得住,“组织上”这才安排他上船吃罐头、喝可口可乐。后来,“社会主义改造”开始,范兆光父亲所在的海运公司变为公营性质,几年后成为中国远洋运输公司的一家分公司,他本人也荣升为货轮的政委,当然,可口可乐是没有了,罐头也变成了国产的,质量大不如前。
        转眼之间,历史的时钟指向50年代末、60年代初,范兆光的父亲也即将迎来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
        1958年,大连造船厂开始建造新中国历史上第一艘万吨级货轮——“跃进号”,为体现“大跃进精神”,该船从船台铺底到建成下水,只用了五十八天时间,被认为创造了世界造船史若干个“第一”。当时,举国上下对跃进号的建造倾注了巨大的热情,有关方面还发行了金质纪念章和特种邮票。但跃进号建成后,并没有担任实际的航运任务,只是在沿海跑了几次试航,直至1963年。
        前一年,新中国同日本签署《综合贸易备忘录》,约定发展民间贸易,双方的第一单大生意是一宗玉米,由青岛经海路发往名古屋。经反复研究,中央决定,这项具有特殊意义的任务,交给同样具有特殊意义的跃进号完成,首航时间定在1963年4月底5月初。执行任务前,交通部远洋局、中远公司以及军方、公安部对跃进号的船员进行了多轮严格的政审,上查祖宗八辈儿,连用不用雪花膏、用不用香皂、用牙粉还是牙膏都要查。最终,五十九名船员中有五十八名被刷了下来,同时从全国海运系统抽调“精兵强将”,范兆光的父亲出身贫寒,又一直搞政工,“绝对可靠”,被光荣地调往跃进号,担任驾助。
        4月30日,青岛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跃进号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缓缓驶出泊位。范兆光的父亲站在船侧向送别的人群挥手,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泪雨滂沱,他在内心深处由衷地赞美、感谢党、感谢毛主席、感谢新中国,没有这一切,此时此刻的他,一定还在上海外滩的码头上“搬啦,搬啦…… ”
        然而,跃进号这次历史性的处女航,最终却以一种闹剧般的结果收场。
        5月1日下午,跃进号发出“我轮受袭,损坏严重”的密电,随后,于韩国济州岛西南苏岩礁海域(那时候好像从没人说苏岩礁是中国领土)沉没。所幸日本渔船“壹歧丸”号和海上保安厅“甑”号巡视船及时赶到,没有造成人员伤亡。5月2日,跃进号船员转乘海军护卫舰回到上海,并立刻搭机飞往北京,周恩来总理连夜接见了他们,同时成立联合调查组对沉船事件展开调查。
        接受调查时,船员们——也包括范兆光的父亲——均异口同声,声称跃进号是受到了鱼雷攻击,总共三发,货轮规避不及,左舷被命中。鱼雷是某敌对国家潜艇发射的,不是美军就是韩军,也不排除是日本或台湾的可能。听到船员们这样说,不少调查人员群情激奋,来自军方的一切人甚至摩拳擦掌,向中央请战,要血战血偿。相比而言,周总理就要冷静得多,虽然当时的宣传天天讲敌对势力是如何如何仇视新中国,但了解内幕的人都明白,人家不可能无缘无故挑起事端,就算要找茬,也不会打远洋货轮的主意。
        很快,按照周总理的指示,东海舰队和海上交通部门组成勘测队,赶赴出事海域进行水下实地勘察。经过十几天的作业,真相终于浮出水面,跃进号根本不是被鱼雷击中,而是触礁,导致龙骨折断、船体破洞,最终沉没。
        这也难怪,跃进号首航前,船员队伍进行了大换血,经验丰富的船长、老轨(轮管)、水手悉数被清洗,换上来的都是“政治上绝对可靠”的新手。以范兆光的父亲为例,虽然已经做了十年的船员,但他从没学过航海,技术水准和“搬啦,搬啦”那个时代没什么区别。新船、新人、新航线,不出事才怪呢。事实上,跃进号出海后不久就偏离了航道,一头扎进暗礁区。若换成有经验的老水手,哪里是深水航道,哪里有暗礁,不用海图和罗盘,单凭肉眼就能判断。但跃进号上那些“绝对可靠”的船员肯本不懂这些,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和范兆光的父亲一样,只会“头戴‘迪克西杯’式的帽子,白制服,黑飘带,锃亮的皮鞋,背着手往船舷旁一站”,准备在帝国主义面前展示新中国无产阶级的傲人风采……
        最终,此事不了了之。范兆光的父亲被从一线撤下,调往五岳市,在交通局航政科给他安排了一个闲职。按理说,惹了这么大的祸,放在同时代的苏联早进“古拉格”(劳改营)了,全身而退,饭碗也没丢,应该感到庆幸才对,往后的日子就混吃等死得了。可范兆光的父亲却没有这样做,自从来到五岳,他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写材料,夜以继日地写,他没什么文化,新华字典翻烂了好几本,“眼睛都迷糊了,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不停地写啊、写啊。写完了就开始往各个部门寄,远洋局、交通部、东舰司、海司、总参甚至党中央、国务院,还专门给百忙中的毛主席寄过。材料虽然写了无数份,但内容都大同小异,范兆光的父亲始终坚定地认为,跃进号就是被鱼雷击沉的,调查结果要么是搞错了,要么就是阶级队伍中出了叛徒,故意和帝修反里应外合,妄图为自己的罪行毁尸灭迹。
        范兆光父亲的后半辈子一直在做这件事,做了几十年,写的材料可以以千万字计。起初,他的字歪歪扭扭、像拍死的蜘蛛,后来竟生生练成了一笔银钩铁画、气韵沉雄的多宝塔颜体,“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成为五岳市书法家协会理事、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近年来,范兆光父亲的字很受收藏界追捧,价格一路攀升,一份他写的材料,可以抵上普通职员两三个月的工资,和当年喝可口可乐时的伙食标准差不多……
        受家庭的熏陶,范兆光从小就知道跃进号的事情,从他懂事起,父亲就没完没了地痛说革命家史,说得他耳朵起茧。范兆光原本以为,父亲和其他船员之所以固执地将跃进号的沉没说成一个阴谋,无非是想推卸责任,但后来,他发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据曾经参与调查此事的联合调查组成员后来回忆,当年,船员们描述跃进号“被潜艇鱼雷袭击”过程时,不仅言之凿凿,且说得绘声绘色。鱼雷是怎样劈波斩浪窜向跃进号,船长怎样指挥躲闪,鱼雷命中后如何爆炸,大家如何奋力试图保住货轮,甚至那艘潜艇大概是什么型号,肇事后如何逃走,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一点儿也不像编的。公安机关甚至对范兆光父亲等人进行过类似测谎的试验,结果也显示,这些人并不是蓄意欺骗。更神奇的是,就算故意说谎,船员们也没有串供的时间,从刚刚遇险时发出求救密电开始,他们就一直声称是遭遇袭击,口径惊人的一致,似乎都是事先演习过的,就算是话剧演员上台表演,恐怕也很难这么整齐划一。
        范兆光推测,父亲可能是心理上出了什么问题,也正是从这时开始,他渐渐对人类奇妙的精神世界产生了兴趣,并直接促成了日后选择成为一名精神科医生。大学毕业时,范兆光的论文就是关于跃进号事件船员心理分析的,他采访了很多事件亲历者,收集了大量宝贵的第一手资料,最终得出结论:那些至死都坚称跃进号是被击沉的船员确实不是蓄意说谎,而是一种偏执障碍。
        首先,最终随跃进号出海的这些“政治上绝对可靠”的船员,恐怕原本就具有偏执倾向。那时候,对“政治”的理解很肤浅,除家庭出身外,还要看本人在历次重大政治事件、运动中的表现以及所谓的“素质”、“觉悟”,看不看报纸、听不听广播、会不会背毛选之类,总而言之,只有那些满脑子阶级斗争和世界大战的人才“可靠”。事实证明,用这种标准遴选出来的人,也并不真正爱国,跃进号遇险后,他们连海图、日志和国旗都没拿就下救生艇逃命去了。从心理学角度讲,这种“政治上绝对可靠”人具有明显的偏执人格,“超价观念”一旦形成,即使面对铁一样的事实,也很难改变。
        再则,跃进号首航前后,船员们一再接受了不良的心理暗示。当年,跃进号的航线是在开船前才最终由作战部门敲定的,为“防止帝修反的破坏”,跃进号没有选择轻车熟路的常用航道,而是改走一条十分陌生且暗礁密布的新航线,其中还有几次明显的急转弯。出海后,跃进号按要求一直保持无线电静默,据说是为避免被“敌对势力”发现甚至劫持。此外,船员们还多次被告知,沿途可能遇到水雷区或敌方舰船,要做好各种应急准备。原本就有偏执倾向的船员,又经过了反复的心理暗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反应自然是将其认定为“帝修反”、“敌对势力”的暗算。这种超价观念是很根深蒂固的,且任何试图改变的努力都会适得其反,你越是给他摆事实、讲道理,他越是认为这当中有阴谋,陷入恶性死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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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19 15:04:43 | 只看该作者
    2.是可忍孰不可忍

        范兆光和白桃是初中同学,就读于本市最好的学校——五岳大学附属实验中学。起初,他们一个是男生班长、一个是女生班长,初二以后“党政分开”、“精简机构”,范兆光留任班长,白桃则转任团支部书记。整个初中时代,范、白二人的学习成绩一直稳居前两名,不是范兆光状元、白桃榜眼,就是白桃状元、范兆光榜眼。除此之外,二人在其它方面也“全面发展”,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各种区级、市级比赛,斩获颇丰。当年,五岳市逢有重要领导或外宾来访,市领导到机场迎接,往往还有一个少年儿童代表献花的仪式,金童玉女搭配,而范兆光和白桃,便是经常出现在此类“重大外事场合”的固定搭档之一。
        通常来讲,一个班级内,成绩长期排名第一、第二的两个人,关系很难处得很融洽,毕竟,第一只有一个,没有双赢的可能。与之相反,排名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的两个人,却常常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后者对前者尤其好,每逢大考来临,总要嘘寒问暖,生怕对方有个头疼脑热耽误了考试。正因如此,孙海英(演石光荣那个)曾开玩笑说:X国之所以对朝鲜那么好,和上述原理类似,倒数第二要是把倒数第一挤兑得转学了,那吃亏的不是倒数第一,而是倒数第二。
        然而,范兆光和白桃却是个另类。虽然学习成绩上互不相让,但他们的私人关系一直非常好,且不是故意做作的那种。那是个少男少女初试啼音的年代,不光同学们常拿范兆光、白桃打趣开玩笑,就连老师,私底下也觉得二人是天作之合。事实上,范兆光对白桃确实一直有好感,当年的他,不仅德智体美劳样样精通,外形也很俊朗可人,是校内外不少女生可望而不可即的春闺梦里人,但范兆光却一概不拿正眼夹她们,只有白桃才能让他初开的情窦砰然撞鹿。不过,对于范兆光或明或暗抛来的橄榄枝,白桃始终没做正面回应。当然,也不仅是对他,那时的白桃,同所有男生都保持着似乎用皮尺精心测量过的距离,既不拒人千里,也不过分亲昵。
        人们大都有这种经验,遇到挫折和失利时,尤其是在追求异性方面遇到挫折和失利时,越是不自信的人,越会选择放弃和遗忘,并由此产生“酸葡萄心理”来自我安慰,而自信的人,却往往很执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放下身段也在所不惜。显然,范兆光属于后者。其实,最开始时,他对白桃只是一般性的好感,如果后者也对她“投以木瓜,报以琼琚”,恐怕范兆光过不了多久就会对这种关系失去兴趣。正因为白桃对自己始终不冷不热,才激起了范兆光永不言败的斗志,久而久之,对白桃投入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当然,两个人最终还是没有走到一起,白桃嫁作人妇,范兆光也已为人夫,但在他心目中,白桃的地位依然是谁也无法取代的。
        2000年,瑞典科学家卡尔松(A·Carlsson)因其对神经递质多巴胺作用机理的杰出研究,获得诺贝尔生物学与医学奖(就是高行健获诺贝尔文学奖那年,我国政府表示谴责,称使诺奖“严重贬值”)。卡尔松的研究证明,人类的情欲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单纯的性欲,由睾酮等性激素控制;二是爱情,由神经递质多巴胺及血清胺控制。脑核磁共振成像表明,多巴胺的浓度与预期经历的关系高于实际经历,换句话说,渴望得到而没有得到,比轻易得到更容易刺激多巴胺的分泌。很明显,范兆光之所以能长久地对白桃念念不忘,也是多巴胺在作祟。
        通常来讲,人类性欲指向的对象是不特定的,可能会对若干异性均产生性的冲动,且这种冲动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爱情却并非如此,它是专一的,是矢志不渝的。对此,卡尔松也给出了入情入理的解释。通过对田鼠的研究(田鼠是种从一而终的动物,若配偶中途意外死去,另一方终生不再娶或再嫁),科学家们发现,多巴胺具有重塑大脑微观结构的能力。当田鼠第一次交配时,脑部释放出的大量多巴胺除产生愉悦感外,还会对大脑特定区域造成“一次性的、不可逆的”改变,产生一种特殊的“沟渠”形态,使得这种愉悦感成为只针对特定对象刺激的反应。这种原理可以近乎完美地解释人类的旧情难忘,或许,若干年前,当范兆光第一次不知不觉中对白桃用情时,在他大脑深处的某个区域,多巴胺已经“一次性的、不可逆的”塑造出了特定的“沟渠”,从此,其他女人便注定再也难以真正走进他的内心(看来诺奖并没有“严重贬值”)……
        不久前,新任五岳市市委秘书长陈晚晴遣人私下里找到范兆光,说有件事想请他帮忙,并许诺了不少好处。对于陈晚晴的造访,范兆光多少有些讶异,二人素无往来,唯一勉强算得上交集的,只有市精神病院那个曾经的病人郭光。但自从陈晚晴将郭光接走,和院里便再无联系,听说是从深圳某合资医院请来了一位精神科专家专门为其治疗,即使是郭光住院期间,主管医生也不是范兆光,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他。
        一番简单的交谈后,范兆光基本搞清了陈晚晴找自己的目的,原来是和官场上的人事斗争有关。虽然陈晚晴许了很多好处给他,但范兆光反复权衡后,还是拒绝了,官场的水太深,自己一介布衣,弄不好会成为牺牲品。且范兆光是个淡泊之人,功名利禄对他的吸引力有限,“苟全性命于乱世”,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可几天前的一件事,却彻底改变了范兆光的想法……
        那日,轮到范兆光在院里值夜班。按照熬夜的方式不同,人可以大体分为两类,能晚睡的和能早起的:前者就是人们常说的“夜猫子”,折腾到一、两点都精神不减,但大都有早晨赖床的毛病;后者“闻鸡起舞”,多早起都不怕,可一到晚上九、十点钟就困得东倒西歪。范兆光属于第一类,因此,每逢值夜班,他都会熬得很晚,通常要到转钟之后才略眯一会儿,那一天也不例外。
        过了午夜,范兆光合上手中的书,起身到病区里转了转,准备回来后找个地方忍一觉。查房时,范兆光发现几张床是空的,有杨飞,还有另外几个,都是被曾抗美弄去“实施与治疗其精神障碍无关的实验性临床医疗”的病人,卫生间里也没有,不知去了哪里。
        范兆光转回“兴奋室”,叫醒正歪在长椅上打呼噜的两个护士:“杨飞他们上哪儿去了?”
        其中一个护士年纪稍大,觉也比较浅,揉了揉睡眼:“谁?”
        “杨飞,人怎么没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护士也醒了,迷迷糊糊地:“哦,他们啊,不是被邓院长找去了么…… ”
        “被谁找去了?”范兆光感到很意外,今天不该邓开值夜班啊。
        “邓院长啊…… ”
        年纪稍大的护士赶忙拉住他:“没,没有,不是邓院长,是,是…… ”他支吾了几秒:“哦,对,他们在庇护工场呢,有个急活儿,住在那边了。”
        年轻护士也意识到自己失了言,赶紧附和:“对,对,去庇护工场了。”
        “庇护工场?我怎么不知道?他们几个近来情况这么不稳定,怎么能去那里啊?”
        “这个,这个,哦,对了,他们不是精力过剩么,消耗消耗也好…… ”
        范兆光疑惑地转身离开。
        身后,两个护士互相挤眉弄眼,一脸坏笑。
        范兆光回到值班室略微沉了一会儿,估计两个护士又已重新睡下,轻手轻脚摸了出来。这几天,他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院里出了什么事,某些医护人员,还有部分病人,总是神神秘秘地交头接耳,范兆光隐约听见,似乎和杨飞等人有关,恍惚间还和白桃有点儿瓜葛,再问,人家就讳莫如深了。白桃患病之后,在景越的亲自安排下,一直是范兆光负责她的治疗,可前不久,邓开以范兆光本是男病区这边的医生、两头儿跑不方便为由,将主管医生换成了别人,当时范兆光倒也没太多想,白桃的病情已经慢性化,只需定期服药即可,换个主管医生也无伤大雅。之于杨飞等人,范兆光是不挂心的,别说庇护工场,就是当初曾抗美把他们弄出去“实验性医疗”,范兆光虽心知肚明,也没多说什么,但若关乎白桃,那就另当别论了。联想起前两天,范兆光想去女病区看看白桃,那边的医生就推三阻四不让见,现在想来,当中怕是有事……
        范兆光来到通往院领导办公室的大门前,就是多年以前白桃无意中撞破曾抗美和邓开丑事时经过的那扇门,取出钥匙轻轻旋开锁,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最远处的那间屋子亮着灯,没错,就是院长办公室,原来属于曾抗美,现在归邓开使用。范兆光反身关好门,垫步拎腰,高抬腿,轻落脚,慢慢来到那间办公室门前。一切恍然都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一阵阵笑声和叫喊声。
        范兆光趴在门缝处,屏住呼吸,眯眼向当中观瞧。只一眼,他顿时感到血气上涌,金星直冒,耳中钟鼓大作,险些没当场仆倒在地。
        办公室里总共有六个人,一个邓开,一个白桃,再有便是杨飞等几个“实验性医疗”后色心大动的病人。白桃换上了当初在院里做医生时的制服,仰面躺在邓开的办公桌上,白大褂上下两端敞开,只中间系着一颗扣子,内衣散落,冰冻丝袜被撕开大大小小的破洞,两只高跟鞋,一只挂在脚上,一只丢在一旁。杨飞等人,一个正在白桃身下忙活着,口中满是污言秽语,一个大概是刚完事,瘫在旁边喘息,另外两个一边催促“当值”的那人快些,一边还在白桃身上胡乱摸索拧咬着。猛烈地冲击之下,白桃小巧的下巴不断有节律地碰撞着光洁的胸口,依然是面无表情,依然是一言不发,只有眼角淌下两行断线珠串般的泪水。
        邓开将自己平日里用的老板椅挪到一旁,翘起二郎腿,稳稳地端坐在那里,嘴边挂着笑,冷冷地看着受难的白桃。那神情,无比得意,无比痛快,那是一种大仇得报的得意,那是一种恶气得出的痛快。只有到了这一刻,看着曾经高傲的白桃被世上最最下作的人肆无忌惮地糟蹋,邓开和曾抗美才终于找到了内心的平衡,他们再也不必自卑,再也不必不敢直视白桃的眼睛,再也不必自惭形秽,再也不必感觉自己在人格上“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了……
        范兆光的第一反应便是要冲进去跟这几个畜生拼了,就算搭上自己的卿卿性命,只要能救出白桃,也绝对义无反顾。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范兆光咬紧牙关,将怒火强忍了下来,毕竟,双方的实力对比实在是太悬殊了。在市精神病院中,范兆光本就势单力孤,唯一算得上靠山的只有恩师景越,可如今…… 反观邓开一方,多年经营,无论是在院里还是社会上,早已根深叶茂,尤其在曾抗美升任市卫生计生委主任后,更可谓只手遮天,不要说此刻冲进去肯定吃亏,即使是去举报,怕是也没人会相信自己。
        先前,景越、白桃多次遭到暗算,范兆光心里就明晰,背后十有八九是曾抗美、邓开一伙儿人在捣鬼,只是苦无直接证据,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可如今,景越惨死,白桃落到这步田地,他们居然还不愿意放过,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范兆光思来想去,想为白桃报仇,仅凭自己一腔热血肯定是不够的,唯一的机会就是和陈晚晴联手,依靠她的力量,将曾抗美、邓开等人连根拔起。范兆光虽不愿意搀和官场上的事,但为了白桃,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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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19 15:04:59 | 只看该作者
    3.三二零号院

        陈晚晴有两个家,一个位于五岳市近郊某别墅区,一个位于市中心复兴路旁某院落内。这里门禁森严,且门前没有任何标识,坊间称之为“复兴路十三号院”。复兴路两旁建筑物编号的规则通常是北侧双数、南侧单数,“十三号院”位于路南,以西是市直机关专用的一家邮局,编号“十一”,以东是复兴路派出所,编号“十五”,故而,老百姓想当然地将当中这个院子命名为“十三号院”。可实际上,邮局和派出所之间原本还有个公用厕所,那才是真正的“复兴路十三号”。
        其实,这个院落真正的名字是“三二零”或“三二零号院”,据说,“三二零”是新中国成立后五岳市第一任市委书记胡琼英建国前使用过的代号。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中共中高层领导人都有自己的代号,内部通讯、电文只使用代号、不用真名,比如“四野”司令员林彪是一零一、政委罗荣桓是一零二、参谋长刘亚楼是一零三,“三野”司令员兼政委陈毅是五零一、副司令粟裕是五零二、副政委谭震林是五零三,而胡琼英,则是“三二零”。
        “三二零号院”始建于建国初期,还是当年苏联专家设计并组织施工的,半个多世纪以来,内部装修几经翻新,但建筑外观始终没什么变化,标准的苏式风格。“三二零号院”内全是清一色的两层半小楼(带半层阁楼),鳞次栉比,大约有二十几栋,“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通常只有副局级以上干部才能住在这里,正局级每人独占一栋,副局级两人合用一栋、一人一层。“三二零号院”与位于复兴路北侧的市委大院、市政府大院、市直机关家属院隔街相对,因此,在五岳市官场中,“过街”一词有着特殊的含义。说某人“可能要过街了”,即是说他或许要升任市级领导、能住到“三二零号院”里去了,逢年过节互致问候时,最常用的词也是“祝你早日过街”。
        陈晚晴担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时,虽然手中的实权可能比一般的市人大副主任、市政协副主席还要大,但从理论上来讲毕竟还只是个正处级,因此只能住在“三二零号院”对面的市直机关家属院内,在一号楼中拥有一个大三居。几个月以前,陈晚晴调到市委,出任常委、秘书长,随即“过街”,住到了“三二零号院”中,她是副局级,按规定不能独占一栋小楼,只分到了其中的一层。“三二零号院”中,所有供副局级干部居住的小楼都有两个入口,南入口就是正门,可直接进入一楼门厅,背后还有个北入口,拾阶而上、通往二楼,这样一来,两层楼都有自己独立的出入通道,居住在其中的两家人可互不干扰。
        五岳市精神病院的病区中,越靠近大门一侧,也就是越接近活动室、护士站的病房,住的往往是越新入院的病人,反之,越远离病区大门的病房,住的都是那些入院几年、十几年的老病号,很大程度上,病人之间的“等级”也是依次划分的。与之类似,“三二零号院”中,住得离门口近的,都是“新人”,越往里走,级别地位越高,资格越老,最深处的几栋小楼,住的都是正局级领导,也就是“四套班子”的一把手,还有个别已经退休的老领导。按理说,领导同志退休后,应该搬离“三二零”,住到几站地以外的高级干部休养所中去,其实,干休所那边的条件一点儿不比这里差,且娱乐、医疗等配套设施更优越。但有些老同志还是不愿意离开“三二零”,在他们心目中,这里临近市委、市政府,具有特殊的“政治意义”。对于这种情况,负责此事的市直机关工委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都是曾经位高权重的老领导,撕破脸不好看,反正这些人的年龄在那里摆着,就算活着时不搬,百年以后儿孙总没有理由再赖着了吧,无非是多等上几年,看谁耗得过谁。
        陈晚晴刚刚“过街”,在“三二零”中绝对算是小字辈。但她是市委常委,地位比一般的副局级干部高,因此住在院里中间的位置……
        今天晚上,陈晚晴位于“三二零号院”的家中来了位贵客,省纪委副书记姚终南。姚副书记此次来五岳,主要是为了出席明天的市纪委全会,先到陈晚晴的父母家看望了一下陈念高夫妇,后又被陈晚晴接来了这里。陈、姚两家是世交,姚终南的父亲是上世纪30年代参加革命的老红军,陈晚晴的爷爷陈甘棠担任红三十一军“独立第X团”营长时,姚终南的父亲是他的警卫员。高台战役中,陈甘棠壮烈牺牲,姚终南的父亲则负伤被俘,抗战爆发后回到陕北。两家老人虽都已仙逝,但红色友谊依旧流传了下来,陈晚晴的父亲陈念高和姚终南是多年的朋友,据说,陈晚晴那位当过铣工的母亲,当初就是姚终南介绍给陈念高的。每年春节,两家人都会在一起聚会叙旧,如今,陈念高年事已高,折腾不动了,姚终南又身居高位,便改由陈晚晴到省里去给姚终南拜年,再将后者送给陈念高夫妇的礼物带回来。
        今年春节在省城时,姚终南闲聊中给陈晚晴讲了很多纪委办案的故事,感叹如今的贪官污吏反审讯的本领是越来越高了,接受“组织调查”时,和办案人员捉迷藏、打太极,生冷不忌,软硬不吃,一副“看你能把我怎样”的嘴脸,气得人都想上去先代表党和人民揍他一顿。姚终南不知从哪里听说,西方很多情报部门,比如CIA、MI6、摩萨德、FSB之类,将催眠技术应用到了审讯当中,获取信息既容易又可靠,于是自己也动了利用催眠进行“组织调查”的念头,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相关的人才。
        刚刚听姚终南这样讲时,陈晚晴并没太在意。可后来,出于自身的政治目的,陈晚晴有了用得着姚终南的地方,两家虽渊源很深,但并非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盟友,姚终南是个正人君子,私交公事分得很清楚,搞纪检工作的人又天生敏感,贸然行事搞不好会弄巧成拙,只能迂回包抄。正在苦思良策,陈晚晴无意中听郭光说,五岳市精神病院的景越先前学过催眠且十分精通,轻易不露,但道行颇深,如今,景越惜已不在,得其真传者唯范兆光一人而已。联想到姚终南先前说过正在寻找相关人才,便心生一计,准备和范兆光联手做一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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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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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19 15:05:16 | 只看该作者
    4.云台显圣

        首先,范兆光向姚终南简单介绍了一下催眠技术的概况。从心理学角度讲,催眠是一种意识替代现象,催眠师通过言语等暗示,使被催眠者进入意识恍惚的心理状态,自主判断、自主意愿行动减弱,知觉、感觉发生歪曲或丧失,逐渐将其诱导至潜意识开放状态。事实上,“催眠”一词具有一定误导性,催眠同睡眠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人真的睡着了,就不会接受任何暗示。
        印度瑜伽、中国气功以及很多宗教仪式中都含有催眠成分,佛学有所谓眼耳鼻舌身意六识的说法,六识之外还有第七末那识,有人认为末那识就是潜意识。进入末那识的主要方式是打坐入定,很多高僧大德,一旦坐禅入定,可以几年不吃不喝,依旧神清气爽。《西游记》中,唐僧师徒经过车迟国,国师要比试“云台显圣”,简单说就是坐禅,三位徒弟都是半路出家,不会这个,一直处于被保护地位的唐僧难得挺身而出一回:“坐禅为师倒是可以,就是坐上一二年也不妨事,”研究证明,这个过程很类似于催眠……
        “抱歉,我得打断你一下,”显然,姚终南对这些理论不敢兴趣:“我想知道,通过催眠,能不能让人说出那些不愿意说、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当然,”范兆光很自信:“不用说心里那些小秘密了,一旦被催眠,就连平时根本想不起来的事情,比如童年的经历、几个月以前某一天午饭吃的什么等等,都能不假思索地说出来。”
        “每个人都能被催眠么?”
        “不敢说每个人,至少绝大多数人,都可以被催眠,”范兆光解释道:“被催眠其实是一种生物本能,恶劣环境中,动物进入冬眠或夏眠,减少消耗,遇到危险时,进入假死状态,这些都可以算作催眠的一种形态。”
        “我曾听人说,只有那些文化水平不高、没有主见的人才容易被催眠…… ”要知道,被纪委调查的可都是高学历、高素质的社会精英。
        “不不,这绝对是种误解,”范兆光果断打消姚终南的疑虑:“实际上,脑神经系统功能良好、心理活动功能强大且敏锐、思维表象清晰的人更容易被催眠,过于年幼的儿童和过于衰老的老人以及低智商者才很难进入催眠状态。”
        “那如果被催眠者不配合怎么办,你刚才说很多宗教形式都类似于催眠,既然这样,催眠是不是也像信教一样,心诚则灵?”姚终南的担心很有必要,接受纪检部门调查的干部毕竟不是主动来求医问药的患者,若都能积极配合,也就用不着催眠了。
        “当然,配合很重要,有了被催眠者的配合,催眠可以事半功倍。但这也不绝对,配合有配合的办法,不配合有不配合的手段,催眠有两种形式,母式催眠和父式催眠,前者用温情去突破受术者的心理防线,是一种柔性攻势,后者则是采取命令式的口吻发布指令,让人感到不可抗拒,不得不臣服。”
        姚终南点点头,但目光却依然游移,显然,范兆光的回答很令人满意,但对于这些回答的真实可靠程度,他仍旧有所怀疑,只是不好明说。
        一直在一旁察言观色的陈晚晴看出姚终南的心思:“光说不练嘴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连说带练真把式,小范,咱能不能给姚书记实际操练一回。”
        范兆光笑:“没问题。”
        “什么时候?”
        “现在就行。”
        姚终南眼中闪现出一丝惊喜,这几年,他没少结识各种所谓的催眠大师,可其中绝大部分人都同江湖术士一样,说起来天花乱坠,一到见真章时就以各种理由推辞。
        “您二位谁来?”
        “要不我先试试,您…… ”陈晚晴一副遇危险先上的架势。
        “不不,我来,”多年从事纪检工作,早就使姚终南养成了只相信自己的习惯……
        范兆光和陈晚晴简单将屋内的陈设重新布置了一下,将没有必要的物品搬开,使房间显得空旷清爽,调暗光线,闭紧门窗,拉上窗帘,尽可能避免外界干扰。让姚终南以一个自己认为最舒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头微低,下巴内敛,双肩放松,两肘下垂,双手交叉轻放在下腹丹田,两腿微弯,双膝、双脚与肩同宽,两脚平行,脚掌踩实地面,嘴自然微闭,舌头放松,双眼直视前方。
        催眠师进行催眠操作时,通常会先让受术者进入半睡眠的朦胧状态,最常用的方法是数数,同时引导被催眠者调整呼吸的深浅和频率,就像白桃当初给容驰做自由联想精神分析时那样。而这一次,范兆光没有采用这种方法,他知道,姚终南是来考验自己的,服从度有限,传统的引导手段需要时间、也需要耐心,以姚终南现在的心态,很难短期奏效,时间拖得越长越容易产生焦躁情绪。
        范兆光给姚终南戴上一副双节拍耳机,这副耳机还是景越留下来的,原本是治疗失眠用的,被他引入了催眠领域。研究表明,当脑电频率在十五赫兹以上时,人处于清醒状态,五赫兹以下则进入深度睡眠,而二者之间是十赫兹,是最利于催眠操作的,双节拍耳机利用的就是这一原理。
        与此同时,范兆光在姚终南面前点燃一支蜡烛,让他凝视着烛光。这是一种诱导人进入禅定状态的常见方式,烛光随着室内空气的流动而缓缓闪烁,频率和脑电波频率相仿,原理与双节拍耳机类似。以往催眠时,范兆光会任选其中一项,观念比较现代的用耳机,思维相对传统的用烛光,他对姚终南并不了解,也为了让他尽快进入催眠状态,故而双管齐下。
        姚终南的呼吸慢慢变得悠长而深沉,约十分钟后,范兆光吹灭蜡烛,又轻轻将耳机摘下,陈晚晴将一张CD放入音响碟仓,房间内响起水晶音乐清澈而舒缓的曲调。范兆光走到姚终南面前,伸出双手扶住他的头部,以手指按住眉心,慢慢左右分开,延额头、肩膀、手臂一路向下,一直到指尖,再回到眉心。与此同时,范兆光引导姚终南展开想象,想象自己躺在沙滩上,暖洋洋的太阳晒在身上,微风拂来,将全身的压力吹走,海水慢慢涨起来,自己漂浮在海上,全身都浸泡在温暖的海水中,随着海浪一上一下起伏着,海水不断地洗刷着身体,将所有不愉快的情绪都带走。
        “好的,现在,你的面前开启了一个向下的通道,对,向下的通道,”范兆光的语调温和而坚定:“通道中是个楼梯,共有十级台阶,看到了么,十级台阶,一直通向地心深处…… ”
        姚终南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某处。
        “来,跟着我,我们一起向下走,一起向下走。每下一级,你的心灵会变得更加宁静,身体会变得更加放松,你会感到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详美好。好的,我们慢慢来,现在下到第一级台阶,对,第一级…… ”
        姚终南眼中往日逼人的锐利光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混沌和幽暗。
        “好的,非常好,现在是第二级台阶,我们一路向下,每下一级,你的心灵会变得更加宁静,身体会变得更加放松,你会感到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详美好…… 好的,非常好,现在是第三级台阶,我们一路向下…… ”
        姚终南的身体微微有些摇晃。
        “好的,非常好,现在是第四级台阶,我们一路向下,每下一级,你的心灵会变得更加宁静,身体会变得更加放松,你会感到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详美好…… ”催眠就是这样,一定要不厌其烦,看起来很琐碎、很絮叨,但这是必需的,惟其如此,才能从表面意识转为无意识的暗示转达。
        很多人可能不理解,为什么X国的舆论宣传总是喜欢讲一些荒谬、不符合实际甚至明显违背常理的话,还乐此不疲地一遍遍重复。其实,这和催眠的原理是一样的。人们常说“好话不说二遍”,真理是不需要重复的,“朝闻道、夕死可矣”,“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说一遍足矣。但反过来,假话却必须要重复,要反反复复、像祥林嫂那样一遍一遍地说,只有当听众被你搞烦了、不再在意你说什么的时候,你的观点才能进入他的潜意识,弄假成真。正如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所说的那样:重复是一种力量,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
        “好的,非常好,现在是第八级台阶,我们一路向下,每下一级,你的心灵会变得更加宁静,身体会变得更加放松,你会感到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详美好…… ”姚终南的语调越来越低沉,语速越来越舒缓。
        姚终南的眼神朦胧而迷离。
        “好的,非常好,现在是第九级台阶,我们一路向下,每下一级,你的心灵会变得更加宁静,身体会变得更加放松,你会感到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详美好…… ”范兆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姚终南:“好的,非常好,现在是最后一级,也就是第十级台阶,我们…… ”见时机成熟,范兆光忽然在姚终南眼前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这是催眠师开启被催眠者心锚的经典手段。
        姚终南呆呆地望着范兆光,像赤子在父母面前那样依赖,像信徒在神明面前那样虔诚。
        “好的,非常好,现在,你已经进入了前所未有的舒适安详状态,”范兆光注视着姚终南的双眼,眼含笑意:“我要奖励一下你,奖励什么呢…… 好吧,我要奖励你一片柠檬,”他像魔术师那样在空中抓了一把,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着,轻轻放在姚终南唇边:“现在,我在你的舌尖上放了一片柠檬,是我刚刚切好的,新鲜多汁,表皮是娇嫩的鹅黄色,果肉透明而洁白,”范兆光在空气中深深地闻了一下:“好香啊,是新鲜柠檬的清香,现在,柠檬汁正从果肉中缓缓滴下,滴在你敏感的舌尖味蕾上…… ”
        姚终南眯起眼睛,抿着嘴唇不断吞咽口水,一副“这酸爽,不敢相信”的样子。
        一旁,陈晚晴拿着DV,将姚终南被催眠后的状态拍摄下来。
        “好的,非常好,现在,”范兆光凑到姚终南耳边:“我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这个世界上只有九个数字,对,只有九个数字,”范兆光认真地点点头:“零、一、二、三、四、六、七、八、九,记住了么,零、一、二、三、四、六、七、八、九,记住了么?”
        姚终南点点头。
        正在摄像的陈晚晴似乎也点了点头。
        “好的,非常好,现在,我要给你出一道题,一道数学题,”范兆光在空中比划着:“二,加上三,对,二,加上三,应该是多少?”
        姚终南皱眉思索着,似乎是四,又似乎是六,又似乎都不是,无论如何也算不出来,有时好像心里已经算出来了,喉咙、嘴巴却发不出那个声音。
        “好的,非常好,现在,我要再考考你,看到墙上那只钟表了么,”范兆光指着墙上某空白处:“对,就是那里,看到了么?”
        姚终南用力点了点头,像个跃跃欲试、准备抢在其他同学之前举手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陈晚晴将DV镜头转移到墙上。
        “好的,非常好,现在,请你告诉我,那只钟表,对,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只,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几点?”
        姚终南朝那个方向努力地看着,或许是屋内光线太暗,又或许是自己的眼睛花了,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
        同负性幻觉(看不到存在的事物)相比,催眠中,创造正性幻觉(看到不存在的事物)的难度更大。显然,范兆光还需要帮姚终南一把,他伸出右手食指,用第二关节在姚终南额头中央,也就是道家常说开天眼的位置,轻轻刮了一下:“怎么样,现在看得清楚些了么?”
        “看清了,我看清了,”姚终南大喜过望:“是十点五分,十点五分。”
        范兆光微笑,在他催眠过的人中,做这个钟表测试时,绝大部分人看到的时间都是十点五分,也有说是十点十分的,最多不超过十点一刻。起初,范兆光还有些不解,后来,他发现几乎所有钟表广告,无论是平面广告,还是电视广告,无论是专为钟表做的广告,还是其它产品广告中出现钟表的形象,除剧情必需之外,指向的时间基本都是十点五分到十点一刻。范兆光曾为此专门请教过老师景越,问他这是种什么心理现象,景越告诉范兆光,这不是心理现象,如果非说是,就是一种审美心理。时针分针所有的指向组合中,十点五分到十点一刻这段时间看起来是最富美感的:此时,两针均指向上方,显得积极昂扬;较短的时针居左,较长的分针居右,符合大多数右利手(右撇子)的视觉习惯;开度不大不小,开度太小显得局促,开度太大显得松散,九十度左右是最理想的……
        “好的,非常好,现在,我们站起来,”范兆光握住姚终南的双手,轻轻将他拉起来:“来,我们向前一步。”
        不远处的陈晚晴,手握DV,不由自主地也往前迈了一步。
        范兆光引导着姚终南:“好的,非常好,现在,将双臂平伸,对,就是这样,向前平伸…… ”
        陈晚晴那只没有拿DV的手臂也跟着伸了起来。
        范兆光的精神始终专注在姚终南身上,没有注意到陈晚晴:“好的,非常好,现在,你感到自己的身体很沉,很沉,像灌满了铅一样沉,一切一切的压力都压在你身上,都压在你身上,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
        姚终南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身上像是压了千斤重担,腰渐渐地弯下去,脸上的肌肉纠结在一起,显得十分吃力。
        “一切一切的压力都压在你身上,都压在你身上,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
        姚终南双腿发颤,身体剧烈地摇晃。
        “一切一切的压力都压在你身上,都压在你身上,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范兆光的声调变得愈发沉重,每一个字似乎都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胸腔中挤出来:“你挣扎着想要站稳,可一切一切的压力都压在你身上,都压在你身上…… ”
        突然,不远处传来“咣当”一声闷响。姚终南一惊,满头冷汗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全身筛糠一样地抖着。高度专注的范兆光也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陈晚晴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手中的DV被扔到一边,电池摔了出来。“三二零号院”内建筑客厅的地板都是实木的,还是半个多世纪前的样子,老式的长条红漆地板,需要定期打蜡那种。
        范兆光赶紧跑过去,扶起陈晚晴:“陈秘书长,陈秘书长,您没事吧…… ”
        紧接着,又是“咣当”一声,范兆光倒地,姿势和陈晚晴一模一样。
        “姚书记,姚书记…… ”范兆光想去拉姚终南,又不能扔下陈晚晴,左右为难,就像《红楼梦》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里芸儿谈琵琶唱的小曲那样:“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记挂这他。”
        “姚书记,陈秘书长…… ”范兆光不知该先救哪个,是按级别来,还是女士优先:“陈秘书长,姚书记,来人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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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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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19 15:05:29 | 只看该作者
    5.惊魂一刻

        在中国,大部分官员的作息时间都是晚睡晚起。据说这个传统是当初的开国元勋们留下来的,夜幕降临以后,寂寂人定,万籁无声,安静的环境便于排除干扰、集中精神,很多领导干部都要办公到凌晨时分才上床睡觉。晚睡的传统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当然,具体的内涵多少有些变质,很多官员夜生活的主题已经不是勤民听政、朝乾夕惕,而是灯红酒绿、莺歌燕舞。因此,领导干部,尤其是高层领导干部,上午通常是不办公的,除必须外,也不会安排重要的行程,一般都要睡到日上三竿。以五岳市为例,为保证领导同志们的休息,“三二零号院”附近是绝对禁止商贩们摆小摊卖早点的。虽地处市中心,但“三二零”周边的几条街道始终没有拓宽,都是双向单车道,有些还是单行线,且每天早高峰时还会进行一定程度的交通管制,都是为了避免打搅领导们的春秋大梦。
        受家庭影响,姚终南也是当兵出身,虽早已脱离行伍,但依旧保留有很多军旅生涯留下来的作风。与大部分领导干部不同,姚终南的习惯是早睡早起,晚上能不安排活动就尽量不安排活动,通常都是九点半准时上床,即使偶尔被迫晚睡,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无论上不上闹钟,到时间准醒,想接着赖床都睡不着。起床后,姚终南独自洗漱完毕,迎着清爽的晨风,出门早锻炼,年轻时一般是五公里跑加两百个俯卧撑,后来年纪大了,又生过几次病,每日长跑逐渐改成三公里,俯卧撑也减为一百个。
        在陈晚晴家进行完催眠治疗、回到“三二零号院”旁的招待所睡下,姚终南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五点半,在床头闹钟响起前几秒钟,姚终南准时醒来。长期过有规律生活的人都有类似体验,生物钟作息可以精确到秒,早不醒,晚不醒,就在闹钟即将要响的那一瞬间,甚至醒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铃声启动前的“咔哒”一声。
        今天也不例外,姚终南从熟睡中醒来,随即听到床头闹钟发出“咔哒”一声,像往常一样,他准备伸手将闹钟按掉。可姚终南忽然发现,无论如何用力,自己居然一动也动不了,甚至连眼皮都睁不开。
        姚终南一惊,如果说刚才是七八分醒,一惊之下,已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他又试了试,还是动不了,一点儿劲也使不上。姚终南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他简单回想了一下,类似精神科医生常做的自知力测试:今天是201X年X月X日,自己身在五岳市,是来开会的,没错,昨天傍晚还去陈晚晴家做了催眠治疗,现在应该是在市直机关招待所房间内,已经是早晨了,该起床出去锻炼了。一切都对,自己很清醒,肯定不是在做梦,但为什么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呢。
        床头柜上,闹钟尖锐地作响,这是姚终南自己带来的一只老式闹钟,响铃没有时限、也没有间歇,如果没人按下按钮,它会这样一直响下去,且声音越来越大。姚终南有些着急了,可他越是着急,自己越是动不了。耳畔,除铃声之外,还能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笑,又像是小孩儿哭,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
        在部队提干以前,姚终南是某特种兵大队的军事尖子,学习过应付各种突发状况的本领,他收摄心身,连做几次深呼吸,清空大脑,不去想任何事,“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几秒钟以后,姚终南再一次试着睁开眼睛,依旧不行,虽然双目紧闭,但他还是可以看到一幅幅流光溢 的画面,像是用力揉眼后眼前出现的光斑。图案却比光斑复杂许多,且富于动态,看不真着,像是一张张奇怪的脸,表情扭曲而狰狞,不断向自己扑过来,到了跟前却又消失不见……
        不知折腾了多久,姚终南才渐渐恢复知觉和运动能力,先是眼睑、嘴唇、手指、脚趾等末梢小肌肉群,然后是脸颊、双手、双脚,接下来是脖子,小臂、小腿,终于能坐起身、下床了。姚终南活动了一下四肢,稍微有些僵硬,但功能如常。他按掉已经倒在桌上、仍在尖锐作响的闹钟,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差五分钟六点。
        虽然时间尚早,但惊魂未定的姚终南还是取消了早锻炼,简单洗漱后,到刚刚开门的招待所食堂随便吃了些东西。原本,专门负责接待、陪同他的市纪委官员得知姚终南当兵时是在广东服役,准备接他去五岳市最好的一家粤式茶楼吃早茶,昨天陈晚晴也曾邀请姚终南去自己家用餐,都被他以习惯早起、不宜打搅别人为由谢绝了。吃毕早饭,姚终南回到房间,虽然精神较往日有些昏沉,但他没敢睡回笼觉,盘腿靠在床边,静静地养了一会儿神,“盛服将朝,坐而假寐,不忘恭敬,民之主也。”
        姚终南的这次五岳之行,除一般性巡视外,最重要的行程便是出席中共五岳市第X届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一次全体会议,这是纪委换届后的第一次全会,省里很重视,专门派副书记姚终南下来,以示对新班子的支持。在中国的官场上,真正的交锋、碰撞,都是在小会、尤其是非正式的小会上完成的,大会主要就是念稿,走个形式,当然,这个形式在很多时候也是必要的。纪检监察系统的会议也差不多,中纪委书记王岐山同志曾对此做过如下总结:上面出台一项新精神,“各地的政研室闻风而动”,“我们共产党的机关是不缺政研室的”,“把电脑里的文件调出来”,“七改八改”就成了讲话稿。
        五岳市所在省纪委的主要领导有一个书记、一个常务副书记、三个副书记,书记自不消说,人家是省委常委,一般在省委办公,常务副书记负责主持日常工作,三个副书记中,排名最高的兼任省监察厅厅长、预防腐败局局长,其余两个,一个分管省委省政府直属各厅局委办的纪检工作,另一个分管省内各地市纪检工作。姚终南是后一个,经常要在各地之间来回跑,近几个月,省内地市陆续完成纪委换届,姚终南更是忙得不亦乐乎,五岳市是他的第四站,在此之前,他已经连续参加了三个地市的纪委全会。
        虽然各地的风土人情大有不同,可会议上讲话的内容却是大同小异,甚至只有大同、没有小异。更何况,类似的会议姚终南已经连续参加了四次,先是市委书记讲话,然后是上一届纪委书记的工作总结,再然后是新一届纪委书记做报告,再再然后是监察局局长,再再再然后…… 内容都差不多,车轱辘话,不厌其烦地来回说。坐在主席台上的姚终南,根本不需要看放在面前的文件,讲话者说了前半句,他不假思索就能接上后半句。
        尽管姚终南极力集中精力,但随着会议的进行,他依旧开始变得心神恍惚。这情景,真的十分似曾相识,像是昨天在陈晚晴家接受范兆光的治疗,更像是姚终南在家时、女儿最常听的那首歌,王菲的《催眠》:“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太阳下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第二口蛋糕的滋味,第二件玩具带来的安慰,大风吹,大风吹,爆米花好美;从头到尾,忘记了谁,想起了谁,从头到尾;再数一回,再数一回,有没有荒废…… ”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中的姚终南忽然听到会场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前几次的掌声不同,这一次更热烈、更持久、也更发自内心,他知道,会已经开完了。由于是新纪委第一次全会,除纪委委员外,五岳市所有市委常委亦悉数出席,姚终南看到分坐在自己左右手的市委书记齐远山、市长高朝东已经站起身来,和着台下委员们的掌声,同时向大家挥手致意。
        姚终南抖擞了一下精神,也准备从座位上站起来。可突然之间,清晨起床时的那一幕再次出现,姚终南感到全身无力,腿上一点儿劲都没有,这次的情况比早上稍好一点,眼睛能睁开,手脚也勉强能动,但四肢和躯体大部还是没有知觉。姚终南的冷汗一下下来了,这可如何是好,起床时虽然惊险,但好歹房间里没有外人,这次可是大庭广众,如果再像上回那样,十几、二十分钟都动不了,丢人是小,这影响可就大了……
        1973年8月,中国共产党第十次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这是粉碎“林彪反革命集团”后召开的第一次党代会,也是毛泽东主席主持的最后一次大型会议。28日,大会闭幕,闭幕式结束后,全体代表起立、长时间鼓掌,欢送毛泽东等人退场。但其他人都已经纷纷离开了,唯独毛泽东坐着没动,脸上带着微笑,左右顾盼。当时,虽然距毛主席去世只剩下最后三年时间,但全国人民依然坚信他老人家一定会“万寿无疆”、“永远健康”,可中央高层对他的身体状况是有数的,周恩来意识到毛泽东可能是站不起来了,于是走到话筒前、镇定而机智地对台下一千多名代表说:“毛主席要目送大家离开会场”,毛泽东心领神会、就坡下驴:“你们不走,我也不走,”这才勉强圆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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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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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19 15:05:44 | 只看该作者
    6.智尚大师

        接二连三地在自己身上出现这种异常现象,使姚终南无法再等闲视之。当天下午,他主动约见了陈晚晴和范兆光,想问个究竟,见面的地点依旧是陈晚晴位于“三二零号院”的家中……
        其实,在接受过催眠治疗的人中,姚终南遇到的这种情况虽然不能说常见,但也算不上罕见。该现象的学名应该叫睡眠瘫痪症,人处于半睡半醒状态时,能听见周围的声音,但无论如何也动不了,有时还可能出现各种幻觉,挣扎一段时间后症状自然消失。
        对此,范兆光自然是心知肚明,但面对姚终南的追问,他却做出一副颇感惊讶的样子:“这倒奇怪了,我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不是因为我昨天接受了你的催眠么?”
        “不是,绝对不是,跟催眠没有丝毫关系,”范兆光表现得很决绝:“我本人,再加上景老师,催眠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都有完整的病历记录,从没出过这种事,不信我可以把病历拿来给您看,”他知道姚终南不可能要病历,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甚至连景越都一并搬了出来。
        一旁的陈晚晴以比平时严厉的口吻:“小范,你可要对姚书记讲实话,不要掖着藏着,”人们常说“声色俱厉”,可此时,陈晚晴的语气虽然很强硬,但神情却是轻松和蔼的。
        “怎么会?我蒙谁也不敢蒙姚书记啊,”范兆光一副随时准备赌咒发誓的架势:“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蒙省纪委书记。”
        “副书记,是副书记,”到了这会儿,姚终南还是没有忘记本分。
        “您身体方面有没有…… ”
        “不会的,”陈晚晴替姚终南回答:“姚书记是特种兵出身,身体棒着呢。”
        姚终南摇头:“那也不一定,毕竟不是小伙子了,别说当过特种兵,就是当过雇佣兵,也不敢保证一点儿毛病没有。”
        见姚终南有将怀疑的重点转移到躯体疾病上的趋势,范兆光赶忙否定了自己刚刚作出的猜测:“应该不是身体方面的问题,我从没听说什么病会导致您遇到的情形。”
        “那倒奇了,不是因为催眠,也不是因为生病…… ”陈晚晴做出一副正在绞尽脑汁思考的样子。
        姚终南低头不语,两道浓黑的剑眉拧在一起。
        “姚书记,有…… 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范兆光似乎想起了什么。
        姚终南看到了希望:“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范兆光显得十分犹豫:“这个,这个…… 算了,我还是别说了。”
        “别,尽管说,大胆说,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姚终南不想让刚刚出现的希望转瞬即逝。
        范兆光还是有顾虑,看着陈晚晴。
        “姚书记都说让你大胆说了,放心,这不是实名举报,说错了不会追究责任的,对吧,姚书记?”陈晚晴笑着。
        姚终南也笑了,紧张的气氛稍有缓解。
        范兆光鼓起勇气:“根据我的经验,您…… 您这种情况…… ”
        “怎么?”
        “好像是中了什么邪了。”
        姚终南刚刚舒散开的双眉重新扭到一起,他是高级纪检干部,又当过革命军人,一向是“不怕鬼,不信邪”的。
        看到姚终南的反应,范兆光有些紧张:“您看,我说我不说的吧。”
        姚终南摇摇头:“我刚才说了,言者无罪,再说…… ”
        这个“再说”鼓舞了陈晚晴:“其实,我刚才也有这方面担心。”
        “哦,你也信这个?”
        “我当然是不信的,可您遇到的情形,又让人不得不信,”陈晚晴的话说得很有水平,把皮球踢还了回去,似乎不是她在向姚终南宣扬迷信,反倒是姚终南在拉陈晚晴下水。
        “如果实在不行,咱们找个明白人来看看?”范兆光试探着。
        “明白人?”
        “是啊,就像您刚才说的,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嘛。人家要是说得有道理,咱们就听,要是胡说八道,咱们就当看戏了,”陈晚晴鼓励着他:“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尽管不符合姚终南一贯的信仰和做人准则,但连续两次遇到这种离奇事件,尤其是开会时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那么大的人,使他不由得有些动摇:“你们说的‘明白人’究竟指什么,不会是巫婆神汉吧,要真是那样…… ”
        陈晚晴赶忙保证:“您放心,绝对不是,要找,咱们就找个真正的权威。”
        “这种事还有权威?”
        “那当然,这事包在我身上…… ”
        虽然将信将疑,但姚终南还是接受了陈晚晴的建议。原本,最早今天晚上,最迟明天上午,姚终南是要离开五岳市的。但他临时改变了行程,选择多逗留一天,虽然依旧住在市直机关招待所中,但姚终南要求五岳负责接待的同志不必继续陪同,连随行的秘书也被他支开了,只说自己想随便走走、看看。
        很快,陈晚晴将她所说的“明白人”找来了。此人本名郭建新,是郭光的同乡,也是四川乐山人,虽然早就出了五服,但和郭光也算是同族,论起来,他应该管郭光的父亲郭国华叫“八叔”。
        郭建新是“老三届”出身,返城以后一直找不到工作,跑到西藏投奔“八叔”郭国华。后者本打算安排他入伍,可郭建新吃不了那个苦,自己做了点儿小买卖,在集市上卖工艺品,专蒙内地游客。郭建新这个人有点儿小聪明,又比较自以为是,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妄想要做大生意,被合作伙伴骗了,将“八叔”借给他的本钱悉数造光。郭建新不敢告诉郭国华实情,又没脸回家,在藏地找了一所寺院要求出家,按理说,郭建新是不符合条件的,但老赤巴很慈悲,见他恳切,本着佛光普照的原则,答应先收留一段时间看看,不算正式出家,权当是居士挂单。坦率讲,郭建新在佛学方面算是有点儿小慧根,经文读几遍就能记个大概其,不少在其他人听来十分晦涩深奥的道理也能一点就透,但他的自律性比较差,屡屡触犯寺中的清规,几年后因六根不净被赶了出来。
        郭建新实在没有别的去处,只好又去求“八叔”郭国华。郭国华也大概听说了他的所作所为,不想再将其留在身边,给儿子郭光写了封信,让郭建新去投奔这位“堂弟”。那时候,郭光还没进五岳市精神病院,正在“国际关系问题研究所”工作,处于人生中最春风得意的那个阶段。见到郭建新,又看了他带来父亲的信,郭光问他有什么特长,郭建新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想来想去,壮着胆子说自己当过几年喇嘛,懂佛学。当时,郭光的母校五岳大学哲学与宗教学系刚刚升格为学院,新任院长恰好是他曾经的室友,学院中成立了“藏传佛教研究中心”,正在招兵买马,郭光便托室友的关系将这位“堂兄”送了进去。
        郭光原本以为,郭建新一无学历、二无职称,进了“藏传佛教研究中心”也就是个听喝的货色,无非是混口饭吃,可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干得风生水起。郭建新最大的优点就是敢吹牛,他将自己在西藏“出家”的经历吹嘘得神乎其神,还给自己起了个法号——释智尚。按照“智尚”的说法,他是格鲁派某活佛座下首席弟子,是远近闻名的格西,信众无数,每次摸顶赐福,手不摸肿不算完,本是要承受活佛衣钵的,不是赤巴也是措钦夏奥,可师父圆寂前说他有大机缘,是当代的鸠摩罗什,应该去中土广弘佛法,这才带着使命来到五岳。“研究中心”的学究和书呆子们还真让这个“智尚”给唬住了,将他奉为上宾,很快解决了职称和相应的待遇,短短几年后就升任“研究中心”主任,后来又成为五岳大学哲学与宗教学学院副院长、院长。如今,郭建新已是五岳市佛教协会名誉会长、市政协常委……
        陈晚晴和范兆光将“智尚大师”介绍给姚终南,说他能破解后者当下遇到的困境,又替“智尚”猛吹了一通,描述了他近年来的各种“神迹”、“显应”。姚终南不相信什么“大师”,对“神迹”也不感兴趣,真正打动他的是“智尚”那一串头衔,尤其是官方授予的,姚终南比较信这个,市政协常委,至少算副处级吧,肯定经过组织部门考察,应该错不了。
        姚终南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近两天遇到的奇怪现象,“智尚”听完很夸张地笑了,就像是京剧里的大花脸那样,“哇哈哈哈哈”,吓了姚终南一跳,守在旁边的陈晚晴和范兆光也有些面面相觑。笑了足有一分多钟,“智尚”总算是收了势,他告诉姚终南,这叫“鬼压身”,简单说就是被“魇住了”。
        很多人把“魇”等同于一般的恶梦,这其实是种误解,魇的原意专指“鬼压身”现象。“魇”繁体写作“魘”,上‘厭’下“鬼”,“厭”是“壓(压)”的省文,《集韵》:“魘(魇),从音壓(压),义同”。后来,将使人进入类似“鬼压床”状态的法术也称作“魇”,《西游记》第三十一回《猪八戒义激猴王,孙行者智降妖怪》中提到:“原来那师父被妖术魇住,不能行走,心上明白,只是口眼难开”。
        “智尚”进一步向姚终南解释,压人身的鬼不是一般的鬼,而是受极大愤怒、仇恨、恐惧而死之人所化之鬼,死后怨力不散,有的化为厉鬼,有的变为魇鬼。所谓“九魔一魇”,形成九个魔,也未必能形成一个魇。《楞严经》有云:“若于往昔,以求贪诬枉为罪者,是人受罪既毕,而出地狱,遇幽成形,乘睡魇人,令其气不得伸,名为魇鬼”。
        姚终南听完“智尚”的分析和陈述,未置可否。
        “依本座看,这所房子里恐怕就有魇鬼,”“智尚”显然是有备而来,从身背的布兜中取出一个罗盘,在客厅中快速游走。按照李约瑟的说法,罗盘这个东西应该是中国人发明的,本不属于佛教法器范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中国特色”的高僧大德们也用了起来:“没错,没错,”“智尚”再次起范儿,这回不是大花脸,改成了老生:“呜呼,这里的魇鬼怨力很深啊,都是受大冤屈枉死的。”
        “这里?”姚终南看看身边的陈晚晴,剑眉又拧了起来:“这里不是你们五岳市党政机关的高干宿舍院么,怎么会有魇鬼?”
        “这个,”陈晚晴沉吟了半晌:“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此话怎讲?”
        “不瞒您说,自从我住到这里来,夜里就经常做噩梦,所以我轻易不在这儿过夜,”陈晚晴环顾四周,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不对,不对,”“智尚”掐指算着:“这里的魇鬼应该不是来找你的,而是找这里先前的主人。”
        “先前的主人?”
        “哦,这一层原本一直是姬光复住着,后来他升了常务副市长,搬到后面一栋独立的小楼里去了,这里就分给了我,”陈晚晴忽然想到了什么:“我似乎隐约听别人说起过,姬副市长住在这里时,也总是做噩梦,”这倒是实话,当时,姬光复受疝气困扰,的确常常睡不安稳。
        姚终南有些疑惑地看着“智尚”:“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魇鬼是姬光复同志招来的?”
        “让本座算算,”“智尚”翻着白眼,右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是了,是了,哇哈哈…… ”
        见他又要开始唱念做打,姚终南赶忙拦住:“咱把这免了行么,直接说结果。”
        “智尚”心有不甘地努努嘴:“若本座没有猜错的话,差不多一年以前,这里先前的主人,也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光复,”其实,“智尚”作为市政协常委,同姬光复并非没有打过交道,此时却作出一副不习红尘人事的样子:“曾经结下过一次大怨。”
        “你能说得再具体点儿么?”陈晚晴循循善诱。
        “待本座再算,”“智尚”从布兜里摸出三枚铜钱,向空中一抛,落地时,其中一枚不巧滚到了沙发底下,害他撅着屁股、费了老大的劲才掏出来。
        “怎么样?”陈晚晴很积极。
        “有了,有了,”“智尚”突然一转身,双膝微曲,身体稍向左偏,左手托住右手,右手伸出兰花指,指向一旁的范兆光:“他,应该与他有关。”
        陈晚晴赶紧捅了范兆光一下。
        坐了半天冷板凳,忽然轮到自己上场,范兆光一时有些找不到状态:“啊?我?我什么也没干啊?”
        “智尚”摇头:“不是与你本人,是与你工作的地方有关。”
        几个人一起注视着范兆光。
        “姬副市长…… 我工作的地方…… 一年前…… 结下过一次大怨…… ”范兆光身热得差不多了,一副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样子惟妙惟肖:“我知道了…… ”
        大约一年以前,五岳市精神病院“同性恋治疗中心”的“患者”曹金等人被邓开介绍到具有情感洁癖倾向的黎可身边工作,却阴差阳错将黎可的儿子黎瑾瑜也“发展”成了“同志”。黎可大为震怒,不仅将曹金等人狠狠教训了一顿,还迁怒于其他同性恋者,游说有关方面对全市“同志”进行了一次“严打”,当时,负责此事的就是姬光复……
        “这个,”姚终南双臂抱在胸前,思考着:“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妥,但也算不上什么‘大怨’啊。”
        “那些同性恋,有的拘留,有的送进‘同性恋治疗中心’强制治疗,最后大都被拆散了,”范兆光步步递进:“据我所知,有几个格外‘忠贞’的,后来还殉了情。”
        “殉了情?”
        “没错,这件事我也听说过,”陈晚晴适时“背书”:“很多同性恋者,对感情的忠贞程度比异性恋高得多,”只是不知道,若同她和郭光相比,又当如何。
        姚终南低头不语。
        看来,困扰姚终南的“九魔一魇”的来龙去脉已经基本搞清楚了,陈晚晴重新转向“智尚”:“既然这样,依您看,又该如何破解呢?”
        “智尚”从那个像机器猫的四次元口袋一样的布兜里又变出一本小册子:“这部《地藏经》,是本座专门加持过的。只需每日虔心念诵,同时注意回向给那些魇鬼,少则五日,多则七日,烦恼必除。”
        陈晚晴翻了翻那本《地藏经》:“这个,似乎有点儿太长了,姚书…… 哦,姚先生,”为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和麻烦,陈晚晴没有告诉“智尚”姚终南的真实身份,只说是省里来的一位客人,至少她是这样跟姚终南讲的:“姚先生很忙,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您能不能给划个重点之类的。”
        “智尚”倒还通情达理,点点头:“那就重点念诵其中‘四大天王’那段。”
        姚终南疑惑地:“四大天王?这里面还有四大天王?”
        “不是香港那四位,是立于寺院第一重殿两侧那四位,”“智尚”笑着:“当中的‘南方增长天王’,就是蓝脸、穿甲胄、手持慧剑那位,统帅鸠盘荼即辟荔神,其中的鸠盘荼就是魇鬼。”
        陈晚晴附和:“对,这个好,县官不如现管,咱就重点做他的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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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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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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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6-9-22 20:07:02 | 只看该作者
    欢迎耿老师入驻四季歌发布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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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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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0-13 15:09:25 | 只看该作者
    雪山飞鸿 发表于 2016-9-22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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