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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的紫砂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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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1 19:38:1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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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公的紫砂壶
                                                         文/田润明
      前些日子女儿到福建旅游,给我买回一罐“白芽奇兰茶”。女儿说:“此茶产自你老最崇拜的大师,林语堂先生的故乡平和县。传说乾隆年间平和崎岭乡彭溪一‘水井’边长一株茶树,新芽呈白绿色,其茶有兰花香味,后绝迹。1981年在彭溪村发现一株老茶树新梢芽尖有明显的白毫,制茶后觉得品质优良,于是开始选育和推广。因为芽尖有白毫,叶与‘竹叶奇兰’相似,采其鲜叶制乌龙茶,具有奇特的兰花香味,因此称‘白芽奇兰’。”
       我最推崇林先生的茶道三泡说——头一道是“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垂髫小女,第二道是“二八佳人细马驮,十千美酒渭城歌”的姿容曼妙的少女,第三道是“徐娘虽老矣,风韵尚犹存”的少妇。
       林先生把品茶,分为三泡,第一泡就好比一个十三岁的幼女,青青淡雅。形容茶不失茶味却醇香不满。第二泡呢,就好比18岁左右的妙龄少女,丰韵而绝美。这时的茶,口感醇厚,香味扑鼻,另人爱不释手。第三泡呢,就已经是30岁以上的少妇了,丰韵尤存,但好景不长。这时候的茶,口感,香味,醇度,颜色都大大降低了。
       女儿走后,我特意烧了一壶“农夫山泉”,取出紫砂壶、托盘、茶盅,自斟自饮起来。正当我品到第二泡,闭目品味风韵绝美的妙龄少女之时,老伴送女儿回来,惊呼:“兰香满室,难道我家的兰花又开了不成?不对呀,难道是橘子花?”说着便向阳台奔去。
我哈哈大笑,说:“老妇,还不等我品完少妇,便来打搅,罪过罪过。”
老伴莫名其妙,怏怏从阳台回来,走进我的书房说:“好哇,原来是你独自品尝咱闺女买来的‘白芽奇兰’茶,我说咋有淡淡的兰花清香飘过。”
       我说:“你回来得正好,正是‘二八佳人细马驮,十千美酒渭城歌’。老夫给你斟上,慢慢品来。”
       老伴呷了一口,赞道:“不愧为‘天醇’牌,兰香、回甘、醇厚,天意之做呀!只可惜林语堂老先生没能享受此口福呦!可惜可惜!”
老伴指了指多宝格上的一个破碎后又粘贴好的古色古香的紫砂壶,上面雕着一束栩栩如生的兰花,说:“要是你外公能品上‘白芽奇兰’,一定能品出它的妙处。”
       我外公一生喜好喝茶,最珍爱的物品就是他这把紫砂壶。每天中午喝完酒吃罢饭,他定要亲自动手沏壶浓茶自斟自饮,这把紫砂壶任何人不许碰。我外婆背后常说,不就是把泥壶么,怎么就成了他的心肝宝贝?
       自小我父母离婚,我在外婆家长大。儿时顽皮,曾几次碰翻过外公的紫砂壶幸好没有打破。每次都吓得外婆胆战心惊跑过来,携起我就往外走,远离了外公地咆哮。我懂事之后,再不敢走近紫砂壶,生怕不小心碰倒打碎惹恼了外公。
       我渐渐得大了,发现外公并不经常使用那把紫砂壶,只是过年过节才用。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平时的茶叶太贱,怕玷污了它。我不懂,心想,难道这是把祖传的紫砂壶,怕亵渎了祖上的神灵?外公家的祖上世代书香,中过进士举人的数不胜数。
       一次并不是节日,我见外公用上了那把他心爱的紫砂壶。茶刚沏好,顿觉醇香满室,神清气爽。我问:“外公,天下竟有这等好茶?”外公说:“四十多年前的今天,我在浙大读书时,一个星期天去茶馆消磨时光。认识了一位姑娘,是浙江国立艺专的学生。她喝的正是此茶,‘天赋龙井’,让我大饱口福。”
       外公又抚摸着紫砂壶说:“那位朋友把它送给了我。为了纪念那位朋友每年的今天我是一定要用的。晚上,外公还要反锁在书房里,净手、焚香后,挂上那位朋友亲手所作,送给他的字画——墨兰,静静地祭奠到深夜方才罢手。想来他的那位朋友早已逝去。我曾见画面上的题字:
      夏兰花蕊芬芳,
      送与杨君独赏。
      不久,疯狂的文革来临。姥爷家哪能躲过,被一所中学的红卫兵抄了家。光是线装书就抄出了三马车,字画也没能幸免,全部拉到西关广场,和另几家抄出的书籍堆成一座小山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我那时早已回了母亲和继父的家,在一中读书。因继父是部队的转业干部,我便沾了光,也是一名红卫兵。当天听说后我就跑到姥姥家,红卫兵已离去,地上一片狼籍。姥姥在哭泣中打扫,姥爷蹲在摔碎的紫砂壶边上正在一片片按照裂纹对好,飘在胸前的白髯在颤抖。我走过去蹲下,只见摔碎的紫砂壶已拼好,壶里竟然刻有几个俊俏的小字:一片冰心在玉壶,落款是一个兰字。姥爷的几滴老泪落在字上……望着我探究的目光,姥爷摆了摆手,然后一片片的捡到他的手绢里收藏起来。我心里想,难道是一位年轻女子送给他的定情之物?
       1980年,外公病重,我从省城赶回去他已住进了医院的重症病房处于昏迷之中。那天我换回早已精疲力竭的舅舅,一人守在他的身旁。午夜时分我正用沾湿的棉球润外公干燥的嘴唇,他突然开口:“兰,是你吗?这一天我已盼了六十年啦。”吓得我打了个冷颤,这才记起紫砂壶里的那个兰字。心想,兰,一定是那位女子活在外公的心里。我轻声呼叫着外公,他慢慢睁开眼看清是我,说:“原来是南柯一梦。”“外公,你梦见了送你紫砂壶的兰姑娘了吧。”外公立时来了精神,说:“孩子,兰姑娘的父亲是宜兴制造紫砂壶的大师,那一年她亲手制了一把紫砂壶送给了我,没想到她作为浙江省的学生代表前去北京支援学生运动时被北洋政府给枪杀了。孩子,你千万记住,我死后你要把紫砂壶的碎片放进我的棺材里。说完他老人家便阖上了双眼与世长辞,去天堂和兰姑娘相会去了。”
       那时早已实行了火葬,只有骨灰盒哪里会有棺材。我只得带回单位,细细粘好,珍藏起来。
       三十多年了,只要我记起外公,便想到兰姑娘,想着他俩在上世纪初的相恋,会是怎样的故事?


来源: 外公的紫砂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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