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四季歌文学社区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鼓励中文名字)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楼主: 耿于天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长篇小说《卤煮研究生院》连载

[复制链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21#
     楼主| 发表于 2016-11-6 14:32:09 | 只看该作者
    三、才女

        国家语言研究院西面一条不很起眼的小街上有一爿更不起眼的小院,在如今那气派的准现代化办公楼平地间崛起之前,这里曾经是语研院院部所在地。据说,它灰色的砖墙和大理石地面都源自当年建设人民大会堂时余下的边角料,而略施粉黛的拜占庭风格圆顶则与苏联专家有关。也许是我们的文明古国见证过太多沧海桑田的缘故,这曾经留下过不知多少开国元勋足迹的革命旧址如今早已看不出往日的辉煌。设若单单如此也罢了,偶尔还能有黍离幽歌响起,倒不啻为个清净的所在。但要命的是此地距市中心繁华区很近,走出不远便可见豁然开朗的中华第一长街,就好比美丽的女人想守节也难,不少各类小公司、办事处纷纷租赁入住,你来我往、搞得很不严肃。

        对于枕流他们这些院里的子弟来说,面前的小街当然不陌生,儿时的学校就在不远处在望,六年里曾经有过多少清晨和傍晚的朝晖夕荫从这里撒过。脚下深深嵌进柏油路面的啤酒瓶盖见证着当年自由市场的热闹和辉煌,感谢上帝,不是出于什么原因,近年来日趋凶猛的市政基础建设投资并没有让斑斑驳驳的小路旧貌换新颜,这在改革向纵深发展后、曾经的喧嚣被治理整顿得落寞地文明着的今天看来尤其显得难能可贵。

        徐枕流同学轻车熟路地走向小楼,不知哪个公司的保安在和老乡的闲谈中抽空瞟了他一眼,可能是兴致正浓,倒没有“笑问客从何处来”。男孩儿无意识地朝大厅环视一下,右转拐进一扇敞开的木门,眼前长长的台阶通往小楼的地下室。

        别误会,这不是一部反特小说,枕流来此也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动机或者使命。

        事实上,他们童年时常到这个院子里疯跑那会儿,小楼已经让给院里几个附属机构使用,比如当年的院报就占据着这里的两层。八十年代中期,当那位老人的指尖从农村划向城市时,天子脚下的“铁杆高粱”们也确实为之疯狂过。那是一段连北大教授都在校园里卖馅饼的岁月,蛋糕最初的膨胀着实让冲出魔盒的人性来不及也顾不上去寻找任何含情脉脉的面纱,虽然现如今钵满盘满的淘金者们早已“仓廪实而知礼节”,但“洗底”之前的疯狂仍然让曾经的同好们唏嘘扼腕。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学术界在大气候浸染之下也很难免俗,不过谨慎的文人们最初还是习惯从自己相对熟悉的水域渐行渐远,当初风起云涌的各种小型报刊杂志就是明证,若细数革命家世,它们往往都能找出些显赫的“血统”。

        面对着眼前自由市场中日益嚣张的叫卖,语研院学报也终于下决心要搭上这班快要晚点的“南巡列车”,后来那份在京城叱诧风云的副刊就是此时呼之欲出的。顺理成章,易欣的父亲从一个编辑室的二把手摇身而为这《风华时报》的主笔,当时还让易妈妈有些揪心的任命在今天看来简直抱上了一块有成批兔子为之前仆后继的聚宝木桩。虽然在正式发行后两三年间就已经让它的母体、也就是院学报显得不值一提,但最初的筚路蓝缕仍然可想而知。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22#
     楼主| 发表于 2016-11-6 14:32:29 | 只看该作者
    尽管创刊时仅仅分得一又二分之一(另外那二分之一是印厂)间办公室的“本钱”,但踌躇满志的老易仍然浇铸上了自己全部的杜鹃啼血,为了能够就近督战,他把家从几公里之外的小两居直接搬到了单位。但这样一来,女儿的日常起居就成了问题,于是乎,也才有了眼下枕流同学正在走向的这间地下室。

        此处原本是各种陈年家什的仓库,市场搞活,难得的阳光从窄小的窗口照进了这个快被遗忘的角落,一批大炼钢铁残留的等外品被处理给了回收站权当物价补贴被“共产”之,大概也就是某些别有用心的反华媒体诬蔑我们时常说的所谓经济总量的重复计算。顺理成章,空出的小屋也就借给了创收有功的主编,后来的沧海桑田间也再没有人想起要把它重新收归国有,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已经远离文墨瀚海的易总至今仍然拥有其使用权。醉生梦死谁成器,破马长枪定乾坤;枕流常常觉得,易欣之所以会养成坚韧而倔强的性格,与她当年在阴湿的地下室中曾经的记忆不无关系。

        现在,这里早已重新沦为旧年记忆的堆积场所,但曾经的印象依然在隐约中依稀可辨。那会儿,有时要参加田径队训练的易欣并不是女孩子喧闹嬉戏中的常客,下学后更多地径直回到小屋里练就将陪伴她一生的独往独来。

        女娲补天剩得的顽石在千年之后成就了红楼一梦,但却没听过她老人家泥塑先民时富余过什么边角料,这可能就是人性匮乏的原因。既然如此,当所谓的成功者得到更多命运垂青时,就意味着另一个甚至几个倒霉蛋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贫瘠着,尽管前者往往会有意无意地去遗忘这种万物的稀缺性。显然,从相当多的角度上看来,易欣就是那些得到女娲娘娘手里更多胶泥的幸运儿当中的一个,她不仅拥有女孩子所向往的摄人心魄,连在小伙子当中都还没有普及的高挑和坚强也被一并分享了去。种种迹象表明,或许不远处的枕流同学就是当初清风山无极崖下被偷工减料的那个,如果你知道他那曾经做过专业篮球运动员的父亲拥有一米九以上身高的话,恐怕就更没有理由怀疑也较典型蒙古利亚人种魁梧不少的枕流其实本可以更上一层楼。

        小学时,徐枕流凌绝顶的爸爸已经去了南半球那块让柏拉图在西元前就魂牵梦绕的神秘大陆,而母亲在国内邮电部门的事业也正处在弄潮的关键阶段。换句话说,落生那天起就在奶奶身边寸步不离、而从没熟悉过父母那个一室一厅的枕流也就更别有向其它小朋友看齐的指望了。可事实上,当年的王澜教授比儿子、儿媳加起来还要忙上几倍,能者多劳总也有个限度,大孙子下学后没地儿可去是摆在眼前的现实,而这个活宝偏偏不敢一个人在空荡的三间大屋里待到月上柳梢头。如此棘手的问题,在徐奶奶荣升副院长之后就已经到了必须要拿出个办法的时候了。

        这一筹莫展的局面,最后倒是让当事人自己无意中给解决掉了。说起来,那时的枕流也是老师们眼中的红人,基本上,除了体育之外,各种活动都少不了他胖墩墩的小样儿。举个例子来说,在学校里那个横向比较起来已经很是了得的广播站里,四年级的徐枕流就成为仅次于辅导员的二号人物,先天浑厚以至于后来青春期时都没怎么用得着变声的好嗓子,再加上耳濡目染的写作才能,使得在这个局部当中连易欣都只好屈居人下。偏偏这个报业奇才的独生女从娘胎里就对传媒感兴趣,在当时的她看来,那些田径、合唱、钢琴之类的林林总总都没有每天中午响彻校园的十分钟更有吸引力。于是乎,反倒是“易副站长”不时鞭策枕流这位办事和走路都无精打采地晃晃悠悠着的“正主儿”。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23#
     楼主| 发表于 2016-11-6 14:32:47 | 只看该作者
      按道理来讲,下午上课前播出的节目本该在中饭过后就到大队部去抓紧策划,但那个天天在女生堆儿里泡着的徐枕流根本就舍不得午间休息时的“千金春宵”,而且这位幼儿园那会儿便录过盒带的“徐站长”偏有纵然什么材料都没准备也敢在话筒前脸不红、心不跳地天南海北、东拉西扯、一通胡说的本事,播出质量自然可想而知。可老师们倒觉得这本就是学生自己的课余活动,用不着小题大做,但却把那个打算用电波编织梦想的易大才女急得团团转。

        别看枕流中午忙,散学之后却只恨时间过得太慢,尽管身上带着钥匙,但几乎从不敢在奶奶下班之前踏进似乎每个书架背后都藏着哈里波特的家门;而女同学们大都被警惕性很高的父母规定了回家的最后期限,不到五点便花飞花谢。男孩子那些游戏又的确不是枕流的特长,往往第一个被十分客气地请到旁边见习的就是他,因为那些更笨的实在不好意思腆着脸去凑这个热闹。但人民群众都是在战争中学会战争,小胖子很快就发现田径队的训练场上有不少高年级的身材学姐,于是便拎着书包、像只大熊猫一样盘腿坐在跑道旁边,飞扬的美腿伴随着他愉快地做完功课。

        但好景不长,本以为无边的风月却没过几天就被早早叫醒:“我看你是没事儿干,对么?”训练结束的易欣叉着腰站在枕流身后。

        “没…没…”徐枕流猛然意识到该理直气壮一些:“我看他们练铅球挺好玩儿的,”他朝远处几个敦实的猛男努努嘴。

        “哼!”事实上,这个感叹词的深意直到两人上高中时才最终被解密,其内涵和枕流当年担心的一样。易欣盯着小胖子的眼睛:“我找你有事儿。”

        男孩儿本想编个什么理由溜之大吉,但随即目测了一下那两条近在咫尺的长腿,估计踢到自己脸上的眼镜大概没什么问题,所以还是识时务地跟着走出了校门。枕流虽然胆儿小,但并不那么容易被唬住,猜想这次被劫持到那间小地下室决不是去写认罪材料,文革时那包打天下的刑法在八十年代初就早修改过了。果然,可怜的他被勒令做出明天播音的书面计划,等易欣写好作业并审查通过后才得以逃脱。

        “从明天开始,你下了学到操场等我训练完,”看来人家已经熟知了自己的生活习性。

        枕流到现在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要听她的,因为那实在与心虚无关。

        地下室里的变化在两三天后很快被易妈妈发现,又顺藤摸瓜地得知小胖子四处闲逛着不敢回家的隐情。于是,在王院长的欣然首肯之下,只要当天枕流奶奶有事儿,男孩儿就待在这里吃完晚饭,然后由易欣负责送到路口,形成了惯例。

        当然,这一切在今天看来都已经成为遥远的回忆,虽然老旧的家俱依然在它们原来的角落里提醒人们那曾经的往事。随着《风华时报》销售量飙长,主编的宝座也就日益成为“有识之士”们觊觎的目标,不少当年情愿稳坐钓鱼台并官运亨通的同僚开始意识到还是广阔天地才好更有作为。于是乎,倒是这些“刘郎去后栽”的新贵们为京城几家倍感压力的老牌报纸解了围,一批批的钦差大臣、一次次的人事更迭,本就是高阁中产物的副刊难逃潜规则的同化。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2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6 14:33:32 | 只看该作者
    想当初吴越争霸,范蠡深知勾践决非可以与之同甘的角色,便在宏图已成之时带上美人去搏击商海、终老江湖,偏偏那个颇有识人之明的文种不停苦劝、决意留下来摘桃子,落得个兔死狗烹的结局。殷鉴虽远,但仍可知兴替。易主编在黑云压城的紧要关头决定效法陶朱公,脱离越国宫廷那已经渐趋僵化的旧体制,彻底重新做人。正好某蒸蒸日上的地产企业伸出橄榄枝,于是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新人旧人各得其所,《风华时报》改朝换代。

        既然已经近水楼台,小学升上初中之后,易欣也就没有理由再流连那阴暗的地堡,而是羡煞众人地搬进了京城最早出现的复式之中。或许,这曾经让可以不再满大街乱转的枕流颇感温暖的斗室并没有给倔强的女孩儿留下太多的愉快回忆,自然课拿回家做发芽试验的豌豆因为不见阳光而迟迟不肯“小荷才露尖尖角”以至于让自己破天荒蒙冤的往事可能早已淡忘,但那几年后每逢阴雨仍隐隐作痛的关节却长时间地提醒着当初的艰难岁月。于是乎,绕床弄青梅的革命遗址成了不堪之回首,即便不得不去取什么东西时,易欣也尽量让枕流代劳。久而久之,他反倒成了这里的主人。

        或许是苏联体系的余波未平,中国的年轻人在学习条件反射现象时最先接触的都是俄国生物学家巴甫洛夫那狗听见摇铃就流口水的著名实验,以至于后来谈起这个严谨的科学术语时难免产生些许很不严肃的念头,当然,这也是条件反射使然。不错,让人学会改变需要外力,而维持现状靠惯性就足够了。事实上,牛顿在四百年前的伟大发现通过内心的自省也一样可以得出,不见得非得去麻烦苹果。比如今天,枕流并不需要到冬暖夏凉的地下工事里“淘宝”,但在和易欣“约会”之前还是下意识地走向了这个闹市中安静的角落。其实在他寄居到吴教授家之后,两个人已经没有理由把见面的地点仍然留在院部附近,但易欣也并不勉强枕流这唯一的固执,只是无奈地摇头笑笑,就像十几年来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

        眼看时间快到,徐枕流掏出钱和钥匙并揣进衣兜,而把拎在手中的书包留在了床上,似乎宁愿用事毕再绕远取一趟的代价换来那缥缈的归属感。他走出小屋,环顾左右,这可能是仍然没有安装铁门的唯一例外。也难怪,在多数人看来,这里面并没有太多值得或者能够被拿出来分享的什么。

        已经是九月底的光景,空气中开始传来菊花那有些苦涩的清香,燕赵遗风,皇城根儿到底不难么容易被脂粉气淹没。他的目光一一掠过那些熟悉的白杨,但耳畔显得有些尖利的鸣笛声却打破了这午后的幽静。

        “诶,”枕流不大喜欢这种在很多发达国家被严格限制的叫嚣,而且它在我们这样一个仍然初级阶段着的社会中更像是有车一族目空一切的宣言书。他叹口气,往本就不宽的小路边上靠了靠。

        但那个声音好像并没有满足于如此战果,而是不厌其烦地高唱着。枕流站住,并下意识地往司机位置上瞥了一眼,尽管隔着今年流行的复古大墨镜,他还是一眼认出那后面易欣的含笑。

        女孩儿穿着一身合体的淡黄色职业套装,这在受日本AV启蒙很深的都市八零后看来有着丰富的引申含义。于是,枕流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换了个座姿,并顺便活动一下那牛仔裤里感觉有些紧绷的大腿:“你不冷么?”其实,这个全球变暖的时代中,北纬四十度的孟秋完全还是短裙的舞台。

        “切,”拿到驾照并不算久的易欣用踩着高跟鞋的双脚熟练地摆弄着那三个连贴膜都没来得及揭去的踏板,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于枕流为什么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开上的新车:“跟我到高速跑跑,得磨合一下。”她脸上从来也不祭出女孩子们所惯用的那种廉价的假顽皮。

        和易欣这样的同伴一起出门是十分“省心”的,她总是在已经安排好一切之后才会“虚心”地征求你的意见,这一点,枕流当然早就视若无睹。好在他确实不是那种决断型的性格,更喜欢随遇而安地去习惯着。比如,男孩儿原本很有些怕辣,但在易姑娘反复的熏陶之下也逐渐变得来之能战,区别只是他从来也没有任何主观上想吃的冲动。“从神经学角度讲,辣其实只是一种痛感,根本就不属于味觉”,枕流常常这样说。

        今天这顿水煮鱼之所以要跑到几十公里之外的良乡来吃,当然和那辆枕流说不上名字的新车有关,但从易欣点菜时基本没怎么看菜单的架势来分析,她恐怕并不是头一回光临此处。其实,算起来,两人出门的开销基本都是女孩儿承担,在她供职于现在这家威名赫赫的跨国企业之前就是如此,枕流早就已经在若干次挨瞪之后没有了任何抢着掏钱的欲望。事实上,他到底买过多少单基本都能直接从女孩儿的衣着或者佩戴上直接体现出来,比如她现在身上的这套正装;易姑娘似乎只有在逛商场时才会偶尔默许导购小姐熟练地带着男士去开票,抑或像上次那个手机链一样去加以适当的引导。

        有趣的是,这个学金融出身的才女好像并没有把市场效益最大化那一套运用到私生活的实践当中。她更多的业余时间还是在自己家里布置精当的套间内发奋图强,或许也正因为此,易欣根本就没有必要像枕流一样到校园里专职地搭上大好时光。有别于那些习惯盛装到商业街走秀的“红粉军团”,她每次购物时的出击都似乎早有准备、目标明确。不仅如此,和枕流见面的安排好像也都是经过计量经济学模型反复推演过,一向浅尝辄止,决不从早到晚去搞疲劳战术。

        可惜,并不是任何人都这样精通距离与美的关系。当年刮共产风、大搞集体食堂的岁月中,有过不少肆意浪费、比赛吃饭之类的闹剧甚至悲剧,但却极少听说谁执着到在自己家都每顿吃十六分饱;这说明,当收入与支出或者权利与义务不匹配时,杠杆的两极往往很难达成稳定的平衡。其实,以上逻辑也完全可以拿来宽慰那些辛苦备课而门前冷落车马稀的人民教师,既然您讲授的东西难以直接转化为经济效益,就别学生们不来捧场。比如宫子叶教授便是个很好的例子,当前意识形态领域的不景气在她执掌的共运史课程中是如此具体而微地体现着,当坐在你眼前的活人连签到簿上满篇俊秀小楷的一个零头都不及时,任何“形势大好”的自欺欺人都会即刻变成皇帝的新装。

        “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看来夫唱妇随的宫老师很是懂得其中的玄机,教政治理论最大的原则就是动什么也别动感情,意气用事的覆辙早就赭衣塞路。但我们这位教授显然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不但教案的内容四平八稳、专治失眠,而且面对日渐稀薄的人丁也不以为意、视若无睹。毕竟,大家敢不来正说明没拿你当外人。每当宫老师从厚厚的五号字打印稿中抬起头来与同学们目光交流时,她总会习惯性地摘掉眼镜,在散光的人看来,眼前的“七十二贤”至少在瞬间翻了一番,尽管,这种增长显然是不可持续的。

        在捧场还是翘课这个问题上,徐枕流是语用系那四位中最不实事求是的一个,尽管身边的红颜们都已经散落在天涯,但他仍然执着地准时出现在每次的催眠现场,头一排上那个宽厚的身形和笔记本上飞动的墨迹近乎倔强地维护着这门红色课程那式微的尊严。

        其实不仅是他,由于人去楼空而递补到第二排的程毅也同样“不开眼”,小徐终于腾出机会和他难得一晤:“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尽管这个眉目疏朗的小伙子报到时就给他留下了蛮好的直观感受,但在脂粉堆中刚刚理出头绪的枕流还真没来得及和他恨晚相见。

        “大哥”,如此称呼显然是拜在首师大和北京孩子们四年的厮混所赐:“你已经问我三遍了。”程毅微笑,抬起头毫无恶意地看着小徐。

        “是,”这当然并非枕流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四处套磁的他经常会遇到驴唇没对上马嘴的情况,所以毫不慌乱:“我知道你是什么系的,”显然,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清楚:“我是问你具体搞什么专业。”请注意,这里所谓的“具体”,那学问可就大了,即便人家真的已经告诉过自己,也可以说这次是打算进一步切磋,非但没露马脚,反而更显亲近。剑桥要求研究生的学习领域“一寸宽、一里深(Oneinchwide,onemiledeep.)”,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此外,任何专业的细分都可以向下兼容,一旦知道人家“具体”搞什么,便自然可以逆推出其所属系别,前面的谎也就兵不血刃地圆上了。

        “现代汉语词汇学”,湖南小伙子的笑容有些莫测,但依然暂停了同样草上飞的签字笔,把肘部支在桌面上,右手托起半偏的脑袋。

        两个男生之间目光相接了一下,但这个过程很是短暂,倒不是枕流被客气地揭穿面纱后不够老练,纯粹是激素使然。正如同性这个语素可以构成的词组只有“同性相斥”和“同性恋”一样,两个老爷们儿超过三秒钟对视的结果除了肌肤相亲就是老拳相向。而且这个定理似乎还可以推而广之,举凡一家或一国之内的矛盾以及敌视在很多时候甚至会使得群体间的竞争被搁置一旁,天知道要不是有为数众多的伪军,日本帝国主义能在东亚共荣几天。

        好在这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个时代青年的身材典型地体现了我国广袤国土上南北地域之差异,不论以那种形式肢体接触起来口径和吨位都不大兼容,也便没有碰撞出什么**的火花。还是年长一岁的枕流同学先找到了出口:“你们系都有谁啊?”他自以为这个承上启下很是高妙,言外之意是通知程毅他已经“荣幸”地成为现代汉语研究所诸君中最被青眼有加的那个。

        这位研究新词发展的后起之秀讲起话来也是惜墨如金,程毅很有些“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般的严谨学风,只是简之又简地念出几组音节。除了在外语课上很有些惊艳过的四川女孩儿习咏嘉之外,对于其他那些名字,枕流都毫无印象;尽管已经不止一次在不同场合自我叫卖过,而且大抵也都身怀某种绝技乃至异能,但都已经被研究生院这波澜不惊的深灰底色晕染得充耳不闻,基本等价于“阿猫”、“阿狗”云云。

        徐枕流下意识地点点头,似乎在回味着如马恩列斯的头像般飘过的尊容,他朝讲台那边几乎未带任何不安地望了望,顺理成章地给自己找到暂时脱离话题的借口。

        说起来,这个程毅确是研院里大都“出身寒微”的同窗中很有些来路的一位,当然,如今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所谓背景无非是家里长辈的根基而已,比如眼前的岳阳小伙儿就很有“啃老”的资本。据不愿透露姓名的消息灵通人士称,程同学的父亲原为某大型国企的高层管理人员(或者称为干部更加妥当一些),主要负责一些利润丰厚的副业。前两年进行国有资产的核算与重组,为了巩固连续亏损的主业从而保证国有资产对命脉产业的“控制力”,决定对肥得流油的三产“清晰产权”。所谓清晰产权,简单说就是弄明白归谁,如果还像原来那样“全民所有”当然就不够“清晰”,所以还是卖给个人好些。卖给谁呢?当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喽。价钱嘛,意思意思就行。于是乎,我们这位“程副书记”就摇身七十二变,坐拥洞庭湖畔某个生意红火的大型度假村,当年先烈们用性命换来的国有资产就这样在个人手中实现了“保值”、“增殖”。

        程毅似乎没有从枕流的表情中读出什么异样,相反,却露出些类似赞许的笑容;原来,宫子叶老师正讲到列宁的新经济政策,盛赞革命导师当年把苏维埃政权无力运作的一部分企业和产业交给老外或本国资本家是明智之举,这显然引起了程少爷的强烈共鸣。看来真是什么阶级说什么话,徐枕流甚至开始有些感到当年红色风暴中的“血统论”也不完全是子虚乌有的痴人说梦。

        正如从武装割据的广大农村进城赶考的革命干部们往往难逃小布尔乔娅的秋波顾盼一样,枕流倒是不讨厌这位先富起来的公子哥儿。实事求是地说,程毅同学待人和气还很有几分乐善好施,好评远远多于诋毁,不禁让人想起当初丁玲女士那为她带来一生荣辱沉浮的力作《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在荣获斯大林文学奖时所得的评语:“这部小说真实地展现了中国大地上阶级斗争的复杂性。”

        下午没课,且吴教授夫妇都去参加在郊区某个山清水秀的所在召开的什么研讨会,所以徐枕流并不急于回去吃饭,而是和程毅一起踱向食堂。照例,二人在门口的布告栏前流连了一下,今天,这里的气氛似乎较以往活跃些,陆续有人好奇地站住端详着什么并含笑走开。他们俩也不免俗,细看处,原来是一份某女生写的声讨信:

        “最近,我们学校出了一个BT(即变态,大约是淑女怕这个污秽的词语沾染自己纯洁的口舌——作者注),我们晾在楼道和院子里的连裤袜都被他偷去了。姐妹们,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抓住这个BT,救回我们可爱的袜袜哦。

        ——失去了袜袜的可怜的小女生”

        枕流的眼神有些恍惚,不过弄懂这篇檄文倒是没有大碍,更何况身后还有个抑扬顿挫的调子在现场解说,真是声情并茂。两人相视无言,面颊的爆笑显然已在喷薄而出的边缘。联想起前些天在某博士姐姐宿舍见到门口高悬的江心照妖镜,可见研究生院敌情之险恶,难保这份声讨函就是女巫聚会那引蛇出洞的邀请信,徐枕流忽感身边无数二二得四的双眼都像是机警的哨探,尽管心中坦荡,仍然脊背发凉。料想众多书中颜如玉多年青灯手卷的饥渴,一旦被女才子盯上多半得屈打成招,所以还是尽早远离这是非之地为妙。于是乎,二人也故作若无其事地随吃饭的大部队鱼贯而入。

        顺便介绍一下,因为研究生院中每个系其实都对口归语言研究院的相关各所管理,所以大家平日里各自为政,不夸张地说,眼下的饭堂是全校难得的定期聚会地点。虽然开学已有不短时间,但枕流倒还真没怎么光临过这食色场所。尽管如此,花花世界还是自顾自地熙熙攘攘着,比如说,从每天用餐时的聚散就已经不难看出新近结识的同学们之间初具规模的离合好恶了。

        徐枕流没有餐卡,何况早上彭奶奶已经给留了午饭,但程毅还是先斩后奏地塞给他两个炸鸡腿儿。于是,男孩儿也就没再多说什么,随程毅走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前。

        “哎呦,真是稀客啊,”外文系的顾爽向后甩了甩一袭长发:“平时没怎么见你在这儿吃过。”

        其实人家的意思就是说跟你的交往很有限,但情种却有充分理由解读为美女始终在关注着自己,于是,枕流顺杆就爬:“是啊,人家这不都是为了和你偶遇么?”

        “哇……你们所那两位呢?”显然,当过老师的顾姑娘很有分寸,灿烂的笑容既给足了别人面子,及时转移的话题又不动声色地让你浅尝即止。

        “今儿上午没来,”程毅在把餐盒中的豆腐和米饭泾渭分明后接过了话题,然后又是耐人寻味地笑着:“你们看门口那个告示了么?”显然是个设问句,不需回答,因为这条新闻俨然已经成为了此间的头版。

        或许是出于同胞之谊,抑或是碍于脸面不好撕破,在座几个女生只是抿嘴微笑,并未置褒贬可否。所以还是枕流先打破僵局:“话说啊,有那么一个老**……”

        这句定场白效果不错,大家的注目成为他讲下去的最好鼓舞:“她二十年来上班从不迟到,但有一天忽然晚到了两个小时,同事就问怎么回事,结果她很不好意思地说被一个男人跟踪了,”徐枕流瞟了瞟顾爽微微翕动的双唇:“大家很不解,被人跟踪该加快脚步才对,怎么反而晚了呢,就问她为什么?”

        做好铺垫,男孩儿环视了几位一下:“老**两颊绯红,说:‘那个BT走得太慢了。’”他故意拉长声调,夸张地模拟着那忸怩之态。

        哄笑声引得临桌频频投来异样的目光,看到顾爽为之开怀,枕流更加得意:“那位姐姐都把连裤袜挂到院子里了,就差提供电话定购服务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25#
     楼主| 发表于 2016-11-6 14:33:48 | 只看该作者
    四、饭局

        心理学研究表明,人对事物的评价往往来自自身从中所得到的满足感,而满足感则源于理想与实际的比例关系。反过来讲,如果你不想让别人失望,就最好别让他有太高期待,尤其是某些不现实的泡沫,所以圣贤训导大家要谦虚。

        可就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偏偏喜欢让旁观者调足胃口,结果却往往是“见光死”。07、08两年中国股市的大起大落就印证了这个真理,被套得连楼都懒得跳得投资者可算逮着奥运的难得商机,于是一哄而上、狂飙突进,但真等事到临头,却发现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些钱多得没处花的洋大款跑到皇城根来撒美钞,才大呼上当,其实都是自己骗自己。

        中国这个民族还算好客,所以不喜欢有太多神秘感的人,并将后者斥为“假深沉”。比如枕流对同系那个尚未谋面的艾枚就有些先入为主的不悦,尽管艾姑娘的名讳很有点儿让人想入非非的气质,但这开学一个月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姗姗来迟却难免让总要不情愿从春梦中爬起来聆听科学社会主义安魂曲的徐枕流感到愤懑。

        或许,来自西南大山深处的女孩儿多少都带有些原生态的灵气,艾枚似乎预感到这不短的时间差怕是凶多吉少,于是便先发制人地邀请大家到左近的韩国烤肉馆畅叙幽情。说是男朋友做东道,拜托诸位多多关照,倒也在情理之中。可奇怪的是这个聚会竟由不同系的程毅代为组织,据说是因为他那天“碰巧”赶上帮忙搬送行李所致,但之所以没有选择同样忙上忙下的苏韵文,怕是可能和这位已经待价而沽很久的湖北妹子那天对人家帅哥男友表现出的过分欣赏有关,至少枕流这么想。

        不管怎么说,六个人如期坐到了一起。近来行踪诡秘的陆远航尽管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最终还是来了,她显得有些疲惫,当然也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女孩儿很自然地选择了紧挨枕流的那个位置,低声道:“我一会儿可能找你有事儿。”说着,把不时振动的手机摆在了餐桌上。

        徐枕流点点头,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于是转向今天的“主人”,一个比较典型的忧郁型美少年:“是……杜晓钟,对么?”这当然只是搭话的技巧,几乎没等人家点头,枕流便接了下去:“你是工作了?还是在上学?”他故意把事业摆在前面。

        “啊,工作了,”晓钟声调不高,但还算热情:“我在……”

        “他是搞网络的,IT业,”一旁的艾枚把话头接过去:“我们可早听说过你了,大才子啊,”看罢枕流,女孩儿向其他几位同学环顾着。

        徐枕流笑笑,刚要借题发挥,坐在右手边的韵文一边认真地用生菜叶包裹着几片刚烤好的牛肉,一边不识时务地朝他开了腔:“那天我不都告诉过你了么,你还问人家是干什么的,一看当时就走神儿了。”苏姑娘撇撇嘴,把垂下的额发打点好,开始津津有味地品尝起那一衣带水的临国风情。枕流无可奈何地看看她,又瞥了一眼那边明显有些怏怏不乐的艾枚。

        男主角倒是挺自然,他朝枕流举起酒杯:“小枚这回到语研院,大家多照顾,”比女友年长一岁的杜晓钟似乎并不很擅长交际,说起这番客套话时显得有点儿生涩。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26#
     楼主| 发表于 2016-11-6 14:34:05 | 只看该作者
        “哎,”久未开口的陆远航不知道是冲谁点了点头:“能有这么个男朋友多幸福啊,”她喝了几口饮料,望向艾枚的目光很是诚恳。

        在我们看来,欧美国家通常采取的AA制很有些不可理喻,觉得食色性也之事完全犯不上搞得这么楚河汉界。其实这只是问题的一个侧面,多数情况下,权利和义务总是毫厘不爽地相对着,也就是说,从饭局分出东道和食客的那一刻起,餐桌上便没有了平等可言。所以,聪明的中国人便常常等到酒足饭饱后再真真假假地抢着付帐,至少落得大快朵颐时片刻的心无旁骛,着实狡猾。

        北京城里最常见的一家韩式料理连锁店恐怕就要算是大名鼎鼎的“三千里”了,其实这个名字体现的是朝鲜半岛南北东西的疆域纵横,所谓“三千里江山”,当然,人家指的是韩里,比起欧亚大陆的度量衡多少要袖珍一点儿。但不少中国人却将这个字号想当然地理解成了“三千里路云和月”的缩写,烤起肉来也便平添了几分“风餐饥食”、“笑谈渴饮”的豪迈。尽管李戴张冠,倒也入乡随俗,所以说民族气派和民族风格的同化能力在任何时候都不可小觑。

        既然国人早已习惯了老祖宗留下的礼尚往来,大伙儿在行将罢席时也就没再忸怩作态。既然吃了人家的嘴短,对于艾枚迟到一个月的大摇大摆也就不好意思再没完没了地理论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艾姑娘的闪亮登场还算成功。尽管负责掏钱的晓钟似乎显得不够自然,至少有些沉默,但有枕流同学参与的饭局从来不用担心冷场,这次也是毫不例外地尽欢而散。

        我们常说某个人“懂事儿”,也就是比较世故,现在有个新词儿,叫“情商高”。其实领导也不是不知道那些最会溜须拍马的下属往往都是靠不住的墙头草,看起来的死心塌地都是表面现象,但最终却往往难逃糖衣炮弹的死缠烂打,久而久之,就成了近来常常被人提起的“潜规则”。显然,艾枚同学就比较精于此道,从她发出邀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最后的化险为夷,因为恐怕没有人会傻到把自己置于“不近人情”的窘境。这位身材迷你的云贵姑娘轻而易举地便将几位同窗“两头堵”在了“好收吾骨瘴江边”,看来人家能被保送绝不是偶然的。

        其实察言观色并不是什么藏之深山的秘笈绝学,只是见风使舵的专业程度因人而异罢了。既然开饭前就已经知道枕流和远航一会儿有个“分组审议”的小会,大家就没再统一安排结束后的夜生活:程毅要去不远处的一家俱乐部健身,艾枚他们到超市采购些日常用品,而韵文则各取所需地如愿拿到“吃不了兜着走”的几个餐盒,这两天便省去食堂的排队之苦,恐怕也就更没有跑到离宿舍两站地的学校去上课的理由了。

        “你妈妈还没回西安么?”徐枕流发现远航出门后很自然地走上一条不起眼的小路,通向刚开学那会儿陆家母女暂住过的招待所。

        “可能打算在北京待一段儿时间,”女孩儿并没有犹豫,语气中带着些无奈:“她前两天去过中介,也许要找一个长住的地儿。”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27#
     楼主| 发表于 2016-11-6 14:34:19 | 只看该作者
      这倒多少出乎枕流的意料,毕竟,陪伴已经有在外地独自工作经历的女儿念书总显得有些不寻常。但既然是人家主动找自己有事儿,男孩儿也便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点点头,可以理解为示意远航接着说。

        “她盯我盯得很紧,挺烦的,”陆姑娘有些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更像是在说给她自己,让不明就里的听者一头雾水;“刚才吃饭那么一会儿工夫还紧着发短信,问我在哪儿呢,我说跟你在一块儿。”

        枕流还以为人家有什么心事要同自己分享,结果只是个挡箭牌而已,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自作多情,但又感觉事情似乎并不简单。刚想把种种前因后果理出个头绪,却见远航朝前面招了招手,原来是陆妈妈在屋里等得不耐烦,“出郭相扶将”了。

        “小徐,”这位不远千里来“护驾”的母亲紧走几步,客居他乡也多年未改的天津话让人永远也不会觉出丝毫的紧张:“听说是你们有个新同学刚过来,”这种告白多少让人感到有欲盖弥彰之嫌。

        “啊,是。”一向能言的枕流反倒不知所措,可能是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彼此面孔的缘故。那边的陆妈妈还在絮叨着些什么,好像还是在讲同学见要彼此照顾之类的老生常谈,他也只好支吾着对付招架。

        奥运临近,离首都机场高速公路不远的这一带也借故大兴土木,本来就不宽的街道变得更加深一脚、浅一脚起来。枕流边摇摇晃晃地躲避东倒西歪的各种路障,边不住盘算脱身之策,但一旁的远航却始终怪怪地沉默着,弄得徐枕流也心神不宁,一直到了招待所门口,才找了急着上厕所这么个最不堪的借口逃之夭夭。

        实事求是地说,枕流从烤肉馆出来后这么不紧不慢地逛游一阵后确乎有些内急,他是那种喝酒“走肾”的典型,斯文一点儿说就是代谢系统对酒精比较敏感,这类人往往比较有量,喝多少都就地解决了。其实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有着相似的道理,拿得起搁得下的人一般都比较能经得住变故,他们没有太多包袱,通常不会在意那些枝枝蔓蔓。当然,反过来讲,谁在这种人心中也都只能是“流水的兵。”

        枕流急匆匆地赶回家,正准备冲进厕所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却发现小吴老师不知何时大驾光临,母女二人正在饭桌旁谈论着什么。虽然顾不上更多礼数,但想象中的畅快淋漓也难免收敛了不少,他略带意犹未尽地草草洗漱完毕,很自然地踱到沙发那边翻起当天的晚报。

        也许是事先知道枕流今天有聚会所以没必要招呼他吃饭,抑或是当下的议题有足够吸引力而不忍打断,总之,男孩儿的到来并没有更多改变母女之间的交谈。虽然这部“连续剧”不能根据观众的需要而随时重播,但半路杀出来的徐枕流还是很快进入角色、弄明白了其中的主要情节和人物关系。显然,话题还是有关那个叫魏丹的女孩儿,好像是吴雨和她谈过几次之后,小姑娘禁不住强大的“政策攻势”,交待出之所以谈这种“畸形”恋爱是与近一段时间以来家里常常闹得很不愉快有关,而究竟魏老师两口子出了何许问题似乎还有待于进一步侦破。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28#
     楼主| 发表于 2016-11-6 14:34:34 | 只看该作者
    看起来,吴雨大约是对自己大力工作的阶段性成果很是满意,闪动着欣喜的大眼睛在台灯侧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迷人:“今天没来得及,回头我还得去找一趟老魏,这个家伙,搞的什么鬼。”

        俗话说,什么人玩儿什么鸟。陆远航向来行踪诡谲,让人很费思量,而她的导师,更是带有些神秘色 。魏一诚,语言教学研究室主任,正高级职称,早年间从北大考过来的博士,主攻语言心理过程研究并卓有成果,历来被认为是典型的实力派代表。此君言语不多,更善于同别人用目光和神情进行微妙的交流。徐枕流他们几个平日去所里上课,很难碰到这位传说中很有些来去无痕味道的“高人”,就连上次导师见面会都借故缺席,似乎比所长还忙。

        看来不同凡响的气度也可以遗传,有其父必有其女,虽然素未谋面,但枕流已经想当然耳地在心中按照“雅皮士”的路数给这位魏姑娘进行了初步的素描。贵族身份有个形象的说法叫做blueblood,换算成中文就是蓝色血统,而blue又含有忧郁、神秘的义项,所以说,人家正宗书香门第的掌上明珠总有些俗人不易解码的独特基因。

        正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胡思乱想,忽然发现身后的声音似乎被压低了很多,甚至夹杂着不少难以辨别的气声,几近耳语:“他跟小赵本来就……是吧……”不用回头看,彭奶奶大概是引入了某些肢体语言,使得本来就带有岁月痕迹的嗓音更加不足为外人道:“所以……要不然我去问问他。”与刚才的光天化日大相径庭。

        “别别别,也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吴雨也受到了感染:“我觉得别太……”可能是因为改变了当初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打算,首战告捷的班主任显然有些意犹未尽。

        从其实质而言,学术研究和家长里短或许本就没有什么太大区别,都是源于好奇之心而诉诸集体讨论的某种无所谓谁对谁错的是是非非,只是在其“规范性”和难易程度上有点儿高下之分而已。所以说,学术机构内部往往滋长着舌头底下压死人的土壤,只不过是来得隐晦与狡诈许多罢了,比如刚才那母女之间的你来我往就是明证,而且家庭内部显然没有用面纱甚至面具层层掩饰的更多必要。枕流觉得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二人不便让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学界“第三梯队”太早地领教其中过于深奥的真假虚实,于是乎心照不宣地早早鸣金收兵。

        转过天来,是语用系的06级新生到所里上专业课的日子,开学几周,这还真是四个人头一次满宫满调地全员出席,古色古香的《汉字学》课程也显得热闹了许多。很明显,后来者居上的艾枚对研究所里的一切并不陌生,她很熟饪而自然地同见到的所有老师打着招呼,其中有些人连枕流都叫不出名字。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新世纪的时空关系果然如爱因斯坦预言的那样始料未及。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29#
     楼主| 发表于 2016-11-6 14:35:33 | 只看该作者
    有了前一日的感情培养,尚未退去余温的热络让徐枕流并没有对艾姑娘的八面玲珑有太多反感和忌惮,倒是韵文显得有点儿不自然,尤其是当她听到人家和自己的导师叶楠貌似热烈地谈起中央民族大学某个连苏韵文本人都从未听说过的热门研究项目之后。但枕流暂时没有心思去揣摩这当中的勾肩搭背,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把昨晚的“最新动态”拿出来和远航分享,但想来想去似乎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且也始终没有独处的机会,就这样一直犹豫到下课时分。

        因为是在研究所里,自然没有人给他们准备那久违的散学铃声,仅容一张椭圆形长桌的会议室更像是柏拉图学园或者逍遥派柱廊,老师开始预报下期的精 内容就是告诉大家可以收拾行装准备回转的信号。

        “哦,对,”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陈教授忽然抬起右手,显然是刚刚想到什么关键事项:“小徐,赵老师中午过来了,你正好不在,她让我转告你下课去找她一趟,她在办公室,现在大概还没走呢,”这位五十年代北京师范大学古代汉语专业的老毕业生叙述准确、清晰、完整,且多用短句:“我差点儿给忘了。”她补充着,把有效信息含量最少的内容安排在了一段话的最后。

        “啊,好,”小胖子略感意外,毕竟是在一个通讯技术空前发达的时代,采取这种带话的手段进行联络总觉得有些异样:“谢谢您,”枕流倒是没忘记眼前的“传道之恩”。简单的几样文具早就收拾停当,但他只是空手站起身走出会议室而把书包留在了桌上。几位女生显然清楚这类的师生谈话时间往往很有限,所以不用招呼便心领神会地等枕流完事儿后一起回学校,韵文似乎正发着短信,而艾枚则见缝插针地在楼道里打起了手机。

        相比较而言,徐枕流和导师的确很少联系,自从开学时那个有些突兀的见面会之后,二人只是在所里几次偶尔碰到时随便谈上几句,这虽然与第一学年课程较多有关,但更主要地是因为他实在不大善于此类人情世故。事实上,研究生院的同窗们往往有点儿什么风水草动、柴米油盐就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儿跑,若不是此时已经下班的语用所里基本人去楼空,苏韵文她们恐怕也决然不会那么无所事事地打发着时间。

        赵冉博士因为是出口引进的新品种,所以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但面积不大且有些孤独地位于走廊尽头。屋门虚掩着,因此枕流只是象征性地轻轻敲了敲。

        “来,”声音不大,但在这个空旷的傍晚却显得很温暖。

        “您好,”男孩儿进来后依然把门按照原样微微带上,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刚下课。”他到哪儿都不见外、自来熟,于是很理所当然地坐在那张人造革小沙发上。

        赵老师身着米色的职业装,是在大洋彼岸养成的习惯,或许由于这一日冷似一日的仲秋节气,她的脸色较平日更显青白,笑容中带着女性长辈独特的慈善,大概是有感于徐枕流不等招呼便自顾落座的孩子气,总之比小胖子刚才礼节性质的颔首要显得真诚许多。

        可能是不习惯冷场的气氛,枕流同学倒是先开了口:“您最近挺忙的?”他在屋里粗略地环视了一下,可能是专门等待自己到来的缘故,办公桌上整齐而空荡,并没有工作中的喧闹。

        “你也知道,研究所里就是那样,说不上忙,也说不上不忙,”的确,对于在油墨味中长大的枕流来讲,这再熟悉不过,但赵博士后面的寒暄却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事实上,徐枕流的父亲早先也曾经在语研院的行政管理部门工作过,但十几年前就已经离开这里去了太平洋中那块在大航海时代末期才最终被发现的陆地。尽管院里也有很多老同事相识、相熟,但平日里打招呼却很少问起,远没有当副院长的奶奶那么妇孺皆知。

        而今天,这两年才刚刚从美国回来的洋博士倒忽然问起万里之外的父亲,实在让人有些意外:“啊,挺好的,”枕流不过脑子地机械回答着,才发现自己也有日子没跟爸爸联系过了:“还在澳洲呢。”

        “他现在在做什么?”看来,这位赵老师不仅是随口问问,或许他们以前就认识吧,毕竟,她当年也是从院里出去的。

        “还在大学里教书呢,”众所周知,国外高等学府的教职并不是铁饭碗,而且在那个白人的世界里,讲授中文也只是大潮流中的一个陪衬而已,绝不像国内媒体宣传的那样。总而言之,远没有徐妈妈的工作那么体面而值得自豪,所以,每当枕流提起来时往往会做淡化处理。好在多数中国人并不清楚着其中的来龙去脉,只是听说外面的知识分子比我们的丑老九阔绰,可人家常年留美的赵博士自然深谙其中深浅,却不知道能否像克莱登大学的校友那样心照不宣。

        其实,枕流刚一开口,赵老师便点了点头,像是并不感到意外。她垂下眼皮沉默了几秒,然后很淑女地把交叉着的双腿换了个位置:“这学期课挺多的吧?我本来想中午过去找你,怕晚了回去的车不好坐。”

        “也还行,”徐枕流知道,自己该更主动地和老师“多接触”。但他对很多同学那种功利的处世哲学实在有些看不惯,这次可算逮着机会不吐不快:“您平时肯定事儿挺多的,我也就没总特意往这儿跑,”男孩儿停顿了一下,既是转折,又是在提醒听者注意:“其实,导师对于学生,该是mentor,而不是boss。”

        人类社会当中,不同的团体往往拥有自己独特的行为模式和规则,比如隐语,也即通常所讲的“黑话”,就是一种集中体现。在多数情况下,使用同样的隐语便标志着相似身份之间的认同,也就相对地构成了之于他人的某种优越感。比如现在,徐枕流选择这样两个带有双关色 的词汇来说明师生间不该有过多彼此利用的势利,就是要不动声色地告诉这位洋博士,自己已经足以和她进行平起平坐的对话了,至少在潜意识过程中大致如此。

        于是乎,尚未脱黄口稚气的男孩儿顺理成章地油然出隐隐的自鸣得意,并想当然地期待着初次交手后的赞许,至少也该有个会心的微笑。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设想中那样单纯地发展。喝饱了美国墨水的赵老师,当然不会不懂得自己这位大弟子小儿科般的弦外之音,但当她听到那精心设计的典故时,似乎被什么力量微微震撼了一下,目光中好像流露出某种感动,又好像叫人看穿心思时的局促。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徐枕流才知道,此刻的自作聪明,无意之中触动了二人之间一缕玄之又玄的“草蛇灰线”。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赵老师的意味深长并未持续太久,她很快便想起了自己召见门生的初衷:“我最近事情确实也不少,等忙完这阵咱们找机会多聊聊,原来就总听顾主任提起你,说小徐很有思想。”

        后面的两句赞赏更像是谈话中的过渡,因为她并没有太多肢体语言作为旁证,而是半转身从桌边的两本期刊上拿起一个薄薄的信封:“最近啊,南京大学和港台那边搞了一个有关两岸三地用语差异问题的论坛,”赵冉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公文纸,大约是邀请函之类,似有似无地自顾自看着:“筹委会主任是我原先读研时的一个同学,让我过去帮帮忙,”她很快又把那封叠得很整齐的信重新装好并拿在手上,而没有要递给枕流参阅的意思:“咱们院是协办单位,所以也算公差,会是下个月初开,我可能得一直在那边盯着。”

        徐枕流始终也没弄明白导师是什么意思,通常情况下,这往往是要给学生派活儿的征兆,当然,对于多数人来说正求之不得,可是看此时此刻赵冉那幽幽的神情又不大对劲儿,更像是在诉说这一件并非自己马上要参与其间的事情。所以,男孩儿也只好一边不住点头,一边等待着下文。

        “啊,”赵老师似乎有片刻的走神:“所以,”她把信封摆回原处:“咱们最近可能不大见得到,你们这段儿恐怕也没工夫,本想开会时利用这个机会一起过去听听的。”

        “哦,”枕流愣了一下,见导师大约没有继续讲下去的迹象,于是没话找话地说:“对,筹备肯定挺累的,您多注意身体。”

        赵老师笑笑,很淡。

        沉默表示没有别的事情,所以徐枕流便站起身:“不早了,”看看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那就不多耽误您时间了,我……”他朝大门伸了伸手,示意那边还有同学在等。

        “好,”赵冉的目光又回归了最初的慈祥:“路上注意安全。”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讲,显然没有必要再多嘱咐什么,所以那更像是一种形式化的默契。

        实事求是地说,徐枕流对参加这类学术活动没有太多兴趣,忙前忙后的充实往往只不过是竹篮打水般地瞎折腾,弄不好还得落埋怨,好像自己多积极似的。所以,走出办公室的他,非但没有丝毫的失落,反而有一种类似劫后余生的喜悦。

        修远兮的楼道尽头,韵文正在漫无目的地浏览着墙上那些通知和公告,见小徐晃晃悠悠地走来,她将平日里清亮的嗓音压低了一半儿:“啥事儿?”一双大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闪烁。

        “嗨,就是说老没见我,问最近干什么呢。”他故意隐去了论坛一节,免得被问来问去,又不动声色地告诉别人,自己没兴趣整天围着导师转。

        “啧啧,”苏韵文故意作出愤愤不平状:“瞧瞧赵老师,多关心你!”当着叶楠时,恐怕按揭给她十个胆儿也不敢这么说。

        “那是!”枕流理直气壮,他知道,有时候,就坡下驴要比针锋相对划算很多:“她们俩呢?”透过开着的半扇门,发现会议室里空无一人。

        “艾枚刚才还在楼道里,这会儿又不知道去哪儿了,”女孩儿努努嘴:“远航下课就走了,让我告诉你一声,说是去原来的同事那儿拿什么东西,”大概是那双穿着高跟鞋、还得支撑火爆身材的双脚站累了,韵文坐下并翻起艾枚留在桌上的笔记本:“感觉远航好忙啊,今天来的时候就没跟我们俩一道儿,发短信说她正好在院里这边。”

        话音未落,艾枚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朝枕流闪动着深褐色的双眼:“一听楼道里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你,重量级的,”她三下五除二地把桌上的书本收拾干净:“刚才正好碰见一个熟人,就到楼上出版社聊了一会儿。”

        “怎么着,咱们撤?”徐枕流看见把笔记本递还给艾枚的韵文没有要动的意思:“我背着您?”

        “去高老庄啊?”苏姑娘好像刚缓过神儿来。

        走出语研院宽大的旋转门时,天色已经微微发沉,下班时节街道上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早已取代了十年前那整齐划一的清脆车铃,低级工业化的狰狞毫不留情地吞噬着这个城市中本来就日渐萧瑟的温暖。路边的各种饭店进入了生意最兴隆的时段,而秋冬季节特有的烤白薯甜香也开始粉墨登场。

        “好想吃啊,”挽着艾枚的韵文食欲一向不错。

        “有人曾经说过,”枕流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个偷情啊,”他故意将重音排比得高低错落:“就像烤白薯,吃起来远没有闻着香。”

        “嗯,有道理,”苏韵文感慨良深的样子:“那我还是不吃了。”

        寒气袭来,两个女孩儿开心地笑着抱在一处。

        枕流很满意于自己的借题发挥,伸了个懒腰,却停在半空中。他无意中发现马路对面那家熟悉的陕西面馆门前有个熟悉的消瘦面孔晃动了一下,隐约间很像是传说中本该早就去了同事家的陆远航。徐枕流没来得及细想,只是本能地假装若无其事般紧走几步,再回头张望时,那里已经被红男绿女的来来往往淹没、渐渐索然难辨。

        “哇,”韵文忽然间的感慨吓了枕流一跳,倒像是被抓了什么现行:“好青春啊。”原来,她是看到了几个大约刚刚下学、正结伴回家的初中女生。是啊,虽然自己还没有走出象牙塔,但面对眼前这些体态还未最终长成的孩子,新科研究生们显然已经不幸沦为了万劫不复的成年人。

        “哎,”徐枕流瞟了一眼韵文手里的公交IC卡:“你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的?”上面有点儿羞赧的苏姑娘正含着即将破茧而出的笑容,穿着制服模样的浅蓝色衬衫。

        “高中毕业,”一旁的艾枚也凑上前来,赞美着那两个深深的酒窝:“当时同学老逗我,都快绷不住了。”见到有观众捧场,韵文温馨地回忆着。

        “你可得保存好了,”徐枕流故意郑重地说:“这是绝版青春。”

        “那现在呢?”苏韵文模拟着照片上的样子,摆出一个pose。

        “这是……”男孩儿预先朝身后看看有没有老弱病残,找好准备战略转移的路线:“盗版青春。”

        “你太坏了,”韵文作势要追,但笑容倒还轻松。毕竟,她只是被时间战胜,而非另一个美丽。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那群小姑娘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引发了“叔叔、阿姨们”这许多的感慨。也许是荷尔蒙的威力,也许是厌倦了整齐划一的呆板,尽管秋风徐徐,她们还是迫不及待地将校服外衣扎在腰间、秀出各式姹紫嫣红的鲜亮T恤。殊不知,真正的青春是必须要加以掩饰才能显示出它无法复制的价值,就像新飞的雏燕,似乎没有苍穹的束缚便要惊魂天外一样。或许正是因为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色 够得上和她们相配,无可奈何的师长才挖空心思地设计了那暗淡无光的校服来收拢这四溢的年华。辩证法告诉我们,只有缺陷才需要去被修饰。

        小学生都是一队一队的,中学生都是一堆一堆的,而大学生则是一对一对的,记得某位教育专家曾经这样总结过。当孩子开始从“一堆”进化成“一对”时,最初的藩篱便在人与人之间慢慢建起,不幸的是,我们都是在这个过程中懂得了什么叫做“成长”。当中国人还在坚信“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时,欧洲的先贤已经开始想象最初的“地球”,因为他们相信,真正的广大只能用没有边界的球体来解释,这恐怕也是为什么“殖民”这个词在中文里富含贬义而在印欧语系中意味着“天下为公”的原因。已经摩肩接踵的贫瘠土地上关于两亩薄田的梦想,足以让上亿中国人拿起刀枪,但林肯的《宅地法》在万里无人烟的中西部许诺给美国人只存在在理论当中的家园,却让不过百年的新兴民族横跨了整个大陆。

        不过,在这群刚刚开始花季的初中姑娘队伍里,似乎还没到男孩子该出现的时令,于是乎,她们的打闹嬉戏中尚且找不出分清彼此的原动力。即使在华夏民族的心脏北京,事情也还是这样。

        真是谢天谢地。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30#
     楼主| 发表于 2016-11-7 15:09:38 | 只看该作者
    五、谈判

        风一天比一天紧了。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北京有两种“市花”——月季和菊花,二者显然具备不少共同点,比如她们都属于秋天。老舍先生曾说,即使有朝一日他能拥有自己的飞机从而可以随意变换住处,每年那黄叶满地的季节还是要留在故乡度过。所以,紫禁城的琉璃瓦才是金色的。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其实,即便是在睡眼惺松的梦转三刻,这种南橘北枳的感受也只能蜷缩在诗人笔下,因为,每一分水土都有她独一无二的性格。

        人们总是津津乐道于几朝几代定都于自家门前,有哪些圣君贤臣曾在古老的石阶上留下不朽之足迹,当然,这都有据可查。然而,他们似乎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一段城墙经历了多少雄主的勃兴,她也必然目睹过同样霸业的末路。君不见曾八水相绕的长故都,剩下的不过是几掊黄土,以及遗民眼中那依稀的淡然。多少次“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之后,留给北京的,也只有每年的红叶和隐隐的叹息。所以说,这座城市的底色是悲凉的。

        “又悲秋呐?”易欣走到枕流身边,打趣着他在金凤中的痴痴发呆:“说过多少回了,忧生之嗟不适合你,好人才短命,坏人且活呢,”她故意正色道:“你的生命将与时间同在。”

        “但还总是觉得不踏实”,徐枕流回过头,尽管他有约会早到的习惯,但易欣也从未让不善久立的小胖子在写字楼前多站过,尤其是自己约她来等自己下班的日子,比如今天。

        枕流的多愁善感由来已久:记得,那是四、五年级时国庆节前后的一个傍晚,下学后又到大队辅导员那里开完会的易欣刚走出教学楼,隐约间发现他正站在后院累累的梧桐树下木然地凝望着一片片黄叶的飘然而逝。

        “你怎么了?”尽管这个偶尔对自己一统江山的功课构成威胁的徐枕流常成为针锋相对的目标,但当看到他脸上不绝如缕的泪线时,易欣这位年长半岁的“三道杠儿”还是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超越上下级的关心。

        “没事儿,”枕流对身边的声音已经足够熟悉,所以也不用冒险去尝试那尴尬的对视:“忽然觉得,”不知怎么,此时此刻,他似乎忘记了在这个很有几分畏惧的女孩儿面前保持司空见惯的矜持:“只是觉得,既然我们都会离开这个世界,那么活着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

        当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这件小事不知多少次成为易欣拿枕流开心的确凿口实。但她也同样记得,那天的梦里,自己第一次抱紧了一个在寒风中发抖的男孩儿……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31#
     楼主| 发表于 2016-11-7 15:09:53 | 只看该作者
       “过些天我们公司有个答谢冷餐会,你要是没事儿的话也过来玩儿吧,”两个人的通常程序是先遛大街然后吃饭再接其它“文体”活动,如今开上私家车也不过是升级了远距离兵力投送手段而已,所以,易欣一如往常地并没有跟徐枕流探讨活动安排:“你可别像上回似的。”

        这显然指的是今年春天她们公司主办的那一次音乐会,想起来枕流也不禁哑然失笑。当时女孩儿反复告诫他活动规格很高,到时候别乱说乱动,弄得枕流同学一身西装笔挺地“隆重登场”。其实,老外的这类场合往往都很轻松,只有服务生才穿得和枕流一样。结果,不少来宾都纷纷向这个两脚开立、双手交叉于身前又一言不发的大块头询问“哪里存包”、“洗手间怎么走”,搞得徐枕流一夜之间名声大噪。

        “得了吧,”小胖子懒懒地半躺在后座上,想不到秋风更容易让人犯困:“到时候吃多了也不是,吃少了也不是。”

        “没关系,”易欣向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换上快车道:“反正您已经妇孺皆知了。”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枕流拿起身旁一叠有关融资的材料,他在澳洲也是商科出身,乍看上去,好像这家跨国公司打算在某滨海开发区新建几条加工生产线:“你倒挺看得开的。”

        “嗨,”易欣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趣闻轶事,虽然职业地收敛着,但笑容仍旧显得很开心:“李彬他们都说好久没见到你了,约了好几次,您老人家比谁都忙。”易欣提到的这位是她中学时的同窗,如今又刚好在同一座办公楼里供职的新鲜“海归”。

        “你要搞‘同情兄’联谊会啊?”其实,人家两个历来就是纯洁的男女关系,纯洁到连点儿可资解闷的绯闻都显得不胜勉强,有的只是几年间班长和支书的你搭我档。实事求是地说,枕流在下意识地开这类玩笑时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更甭提对某种扭曲心理的满足了。

        “你可别胡说啊”,易欣显然并不反感如此的调侃,互利互惠,这便是很多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得以生生不息的土壤:“他现如今可是大众情人,多少女孩儿惦记着呢。”

        “没关系,”枕流带着鼓励的口吻:“我相信你的实力。”

        “那托您吉言了,等着我胜利的消息吧,”不管怎么说,女生讲起这一类话时就是没有男孩儿那么自然。究竟是因为不具备所需天分而自然选择了被追求的角色,还是因为常年取守势而消磨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基因呢?连被妓女妻子抛弃的社会学创始人孔德自己都没弄明白,就更不用说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32#
     楼主| 发表于 2016-11-7 15:10:07 | 只看该作者
    最近总听别人说,爱一个人要学会撒手,尤其是他(她)找到了更大的幸福时。其实这是种再典型不过的男性视角,即便不是始乱终弃那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是设身处地之后希望别人在同等情况下不要纠缠自己的疫苗,之于女人,则绝对是陷阱。现在有首流行歌曲叫嚣“找个好人就嫁了吧”,这好像不大妥当,你玩儿够了,让人家上哪儿找好人去?再说了,这位“好人”又招谁惹谁了,凭什么吃你的“瓜落儿”。稍有头脑的人都明白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为了使已经摇摇欲坠的人类社会不至于倒退回原始群婚状态,总是难免至少向某个性别提出贞节要求,而道德,从来就是为了拯救人而存在的。

        易欣小小年纪就能取得今天的位置,显然不是那种“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鼠目寸光之辈,所以每次都是她巧妙地收束话题:“对了,你回头得帮我写个东西。”

        “又是可行性报告吧,”枕流重新拿起那份被他随手撂在旁边的资料,这已经不是他头一回客串类似角色。小胖子换个姿势,坤车随之轻微地摇晃了一下,毕竟,相对于他的体重,这个一吨左右的底盘也并不那么坚如磐石。

        “人尽其才嘛,你比较善于说服别人,”徐枕流总是觉得女孩儿的口气还是和当年向他这个“两道杠儿”分派任务的大队委员一脉相承,殊不知这相对于公司里那个雷厉风行的主管助理已经是打折、抽奖外加返券了:“你真挺适合搞市场开发的。”似乎整个世界都可以纳入那个全玻璃外墙内的跨国连锁赚钱机器中。

        想到这里,枕流实在没有心思再继续谈这个话题,但又不好把弯儿转得太急:“你不是财务部的么,怎么还管这种新项目开发?”

        “我是谁呀,这就叫一专多能,”女孩儿略施淡 的脸上现出不加掩饰的得意,想当年,人家在校乒乓球队就是以“技术全面、特长突出、无明显漏洞”著称从而稳坐主力位置的,那时候,可怜的枕流就经常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体育老师抓到训练馆去专司捡球:“听说,前些天项目部去招标时的报告好像就是请首师大的一个老师给润色的。”

        没错,几十年寒窗的圣人之言就是这样被他们换了银子的。如此低级而直接地“转化为生产力”,与当年流行“科学研究和工农业生产相结合”那会儿华罗庚抛弃在全世界范围内都俨然处于领先地位的数论专长而去搞什么“等着水烧开时可以切菜”的所谓“统筹学”之类的举措没什么本质区别。

        但客观地说,徐枕流并不反感这种“友情出演”,不仅因为没有直接和经济效益挂钩,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本就比较喜欢对新鲜事务的尝试,倒是和那些诗礼发冢之徒划清了界限。这个世界之所以混乱,很大程度上就是源于因果关系的非同一性。通俗点儿说,就是“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他也有可能是唐僧;长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她也有可能是鸟人。”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志同道合的绝配姻缘,搞不好就是同床异梦,之所以能碰撞出**的火花,恰恰是因为它们本就是不同轨道上的两颗行星。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33#
     楼主| 发表于 2016-11-7 15:10:20 | 只看该作者
      对于这一点,易欣倒也有清醒的认识,从来就没有指望枕流真的去为五斗米折腰。所以她每次都会用那熟能生巧的计量经济学模型举一反三出徐枕流兴趣的边界,尽管小胖子早就习惯于在女孩儿的股掌间被呼来唤去,已经懒得去费心分辨其中的谁对谁错。

        也正因为如此,片刻的沉默并没有在车厢那密闭的空气中间渲染出丝毫紧张的漩涡,反倒有了某种隐隐可见的默契不绝如缕。这已初步实现了自动控制的化险为夷,恐怕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拜两人二十年的漫长交往所赐。极端点儿说,吵过最多架的情侣往往是最适合天长日久的那一对儿,既然这么多风风雨雨都经过了,未来那几十年的是非曲折又何足惧哉。反倒是因为好得不能再好才拜堂成亲的荷塘月色们实在让人有些揪心。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磨合都适合在举案齐眉之后再去慢慢养成,很多事情就得未雨绸缪;否则,也犯不上把那么多凶神恶煞的各式疫苗都让刚呱呱坠地不久的祖国花朵们去逐个消受。不要忙着卿卿我我,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多知根知底没什么坏处,这可能就是中华民族那近亲结婚的“传统美德”尽管人人喊打却仍然能够在你察觉不到的角落里固执地负隅顽抗的原因之一吧。

        “对了,我给你买了条厚裤子,天儿再冷点儿正好可以穿,”解铃还须系铃人,易欣很快就想起了那近在咫尺的出口:“就在椅子背儿后面。”抢在红灯之前,她利索地把车开上西三环主路,全然没有新手那脸谱般一望而知的拖泥带水。

        说起来,也许是身上那点儿本就微乎其微、如今更是渐行渐远的斯拉夫血统并不愿意悄无声息地退出历史舞台,虽然没过几天就解甲归田但毕竟初中那会儿还算练过几天标枪的徐枕流本就身材魁梧,在澳洲的西式高热量饮食中如鱼得水后更是变本加厉。据说咱刘翔之所以跑得快是因为屁股大,同样身高人穿的裤子他根本就提不上去。可是屁股更大的枕流从小就让细腰长腿的易欣一逮一个准,断无侥幸逃脱的案例,所以说定理存在逆定理未见得就存在。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小胖子这欧亚混血身材没捞上什么好处,多年来光跟卖衣服的着急了。不是臀围不够就是立裆太短,全合适的又都出口给老外穿了,过于特立独行的结果就是自绝于人民。

        其实,刚才上车时徐枕流就已经看见了那个购物袋,此时便轻车熟路地手到擒来。被减震性能良好的液压系统一路上妥贴地摇荡得陶陶然的他原本懒得动唤、和易欣也从来就没有客套过,但此时他也的确是找不到别的事情可以填补女孩儿的期待所隔绝出的冷场。这是一条浅棕色的直筒裤,大约是棉麻材质,看上去挺刮有型,枕流自然是说不出它究竟系出何许品牌,但这种既能穿又显瘦的两全其美即使是建立在易姑娘对他有足够了解的基础上也实属难能可贵:“挺好的,辛苦了。”他只是拿出来在眼前晃动一下就塞了回去,连包装都没打开。长期以来,枕流一向不修边幅,倒不是破罐破摔,父母均形象颇佳的他,客观讲,底子实在不错,之所以随波逐流,实在是不愿花这份心思。农民兄弟常说城里“男人像女人、女人像妖精”,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么?连句暖人心的话都没有。”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3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7 15:11:02 | 只看该作者
    人们在被感激时总会程式化地回答“不用谢”,也就是说“光谢谢没用,还是来点儿看得见摸得着的回报更实在”。枕流就不是一个善于讨好别人的孩子,他一向觉得只有不打算将心比心的货色才会用满口的甜言蜜语去填兑别人,嘴上擦蜜和脚底抹油往往总是相生相伴着。其实,帮了别人再追债似的跑去挑理儿是最不划算的买卖,忙活了半天反而倒落下个斤斤计较的骂名,岂不是鸡飞蛋打。佛祖教导众菩萨要“不住色布施”,显然要比我们凡人高明许多,正所谓好人做到底嘛。

        可惜,易欣这种类型的女孩儿往往就是参不透其中的玄机,也难怪,好较真儿是强势人物的常见通病,不分性别。她们倒不是不明白生活与职场的泾渭殊途,但正如演艺明星的情感世界往往也波澜壮阔一样,人们难免会在五点下班后延续八小时中那机械化了的程序。牛顿爵士在三百年前就发现了惯性与质量之间的正比关系,事业成功就更容易把自己的伴侣当成下属看待,美国管大人物叫“bigwig(直译为‘大假发’)”,爬得越高,面具越厚。马克思说到共产主义实现那会儿,大家可以同时从事若干种工作,老人家真是深谋远虑。

        “光拿话暖人心有什么用,我这不正琢磨着找个闲人免进的地儿让你从里到外地**燃烧呢么?”枕流历来没在嘴上吃过亏,其实易欣刚才那句抱怨一点儿也不含质问的意思,可遗憾的是,撒娇的口吻实在和她们这些巾帼须眉风马牛不相及。

        “切,”总体说来,情人之间的斗嘴是姑娘们胜少负多,尤其在授受不亲的亚洲古国,因为小伙子总能在关键时刻祭出她们没法针锋相对的“杀手锏”,剩下的事情往往便会退回到语言诞生之前的肢体交流时代,实在施展不开时也只好用历史最为悠久的拟声词回敬,比如此间正游刃有余在驾驶座位上的易欣。

        这次的沉默虽然更加短暂,但显然要愉快许多,温馨得有些烦躁。

        “呦,”女孩儿似乎发现了什么,后视镜里炯炯的双眸从柔软中苏醒过来:“你是不是有电话来了?”

        枕流下意识地低头,果然,同样不安分的手机隔着浅色裤兜不停地闪烁。这才想起,下午上课时调成“无声”状态后一直没有动过。屏幕上显示着陆远航的号码,看起来这恐怕已经是第若干个来电或者短信了。他清清嗓子,依然保持着半倚的姿态:“喂?”

        “哎”,那边的背景显得有些嘈杂,像是下班时分的车水马龙:“你在哪儿呢?”

        “啊,”枕流没有丝毫的犹豫,对于心中坦荡的人来说,这个显示自己光明磊落的机会着实难得:“和易欣准备吃饭呢,”他不禁得意地笑笑:“刚才一直没看手机,打了好几个了吧?”话一出口才发现是乐极生悲,大好形势被白白断送成了平局。

        “是,你……你们有事儿吧?”很明显,远航的话里有话。

        “没关系,你说。”枕流朝窗外看看,好像是北大西门附近,或许今天是易欣的怀旧之旅。

        “我……我有点儿急事儿,”虽然已经空欢喜了几次,但是听得出来,小陆恐怕是下了很大决心。虽然刚刚认识个把月,但直觉表明,她不是个喜欢看着傻小子们围着自己团团转的女孩儿:“你……你现在能过来一趟么?”

        “啊,”如此一来,徐枕流倒真是有点儿为难。坦白地讲,他更想知道远航那儿究竟怎么回事,但这边似乎又说不大过去。其实啊,当“另一半”似乎总是把你的事情摆在次要位置时,往往恰恰说明两个人之间已经用不着分出彼此,我们都记得刚刚长大时把和家里人待在一起当作负担的那个阶段。可遗憾的是,多少任性狭隘的傻妹妹就是这样失去成为亲人的机会的。

        “没事儿,你去吧,”易欣自然没那么幼稚,她的口气很诚恳,而一点点的失落感让这一切来得更加真实。那块久经考验的诺基亚“砖头”信号强大、话质清晰,没有打开扩音器就已经实现了全车范围内的“语音共享”。

        “啊,”枕流本能地前思后想着,尽管聪明的女朋友从来不在这种时候真真假假。据徐妈妈后来回忆,这个男孩儿不到一岁那会儿就习惯进食前先用舌尖去反复试探,刚刚认识几个字便要反复阅读说明书之后才肯吃药。所以说,狡猾是一种天性:“成,你在哪儿呢?”最后,枕流还是下定决心,因为直觉告诉他再犹豫下去的结果可能会更糟。

        “你知道学校西边的建行么?我正往那儿走呢,”远航像是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答案,语调很急促,但随即又意识到还是该客气一下:“你要有事儿的话……”她似乎很不情愿做下面的假设。

        “行,我知道了。”枕流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就像这次决定只是在机械地执行别人的安排一样。他挂断电话,正在盘算该怎么圆场,却发现车不知什么时候开上了北四环,很明显,已经是通往研究生院的必经之路。

        “这女孩儿的声音还真挺好听的,”易欣朝前面那辆突然并线的QQ毫不客气地晃了一下大灯。看来,这该死的手机再不换是真的不行了。

        “嗯,”徐枕流打了个哈欠,但没有重新躺下:“她原先曾经打算考音乐学院,初试好像还过了。”男孩儿淡然的口吻绝对无懈可击,这是长时间修炼的成果。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伸进裤兜并熟练地打开铃声,然后拿出张面巾擦了擦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水。听说当人紧张而出汗时皮肤表面的电阻会发生很明显的瞬间改变,所以曾经有一种早期测谎仪的工作原理便是追踪这个数据,看起来枕流已经初步具备了为咱们国家安全作出贡献的潜质,怪不得那个蹩脚的老式机器没过多久便被打入了冷宫呢。

        “车里有纸。”

        小胖子才想起易欣在北大时就曾经随蜚声海内的校合唱队多次出洋交流,尽管司职女中音,但对付枕流这路游击队已然绰绰有余。

        眼看车行已过那座全世界恐怕空前绝后昂贵的“鸟巢”和旁边可以供上万人同时打水漂儿的巨型澡堂子,枕流向前微微欠身、准备给“的姐”指路,却发现她在望京桥下便果断地掉头向北。枕流刚想提醒女孩儿拐早了,但很快就意识到:人家选择的是一条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捷径,他一直还以为易欣对这片新开发的城乡结合部并不甚熟悉呢。

        “建行是吧?”女孩儿从不做无谓的掩饰,尤其是面对徐枕流这样一个勉强还能挨上三拳两脚的对手。

        “啊,好像是,”徐枕流边沙盘推演着该如何脱身,边继续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低调”。

        “路口儿不好停车,你从前面那个车站下、往前走两步吧。”这显然不是商量,因为她说话间已经并上了辅路。

        “行,”枕流猛然想起是不是该表示一下遗憾:“那个,是吧……”他凑向女孩儿修长的后颈准备“此时无声胜有声”。

        “得啦……别忘了拿裤子。”易欣把目光“早退”出来瞄着左侧反光镜,笑容倒还让男孩儿安心。看来现代交通工具对人情的简化也不完全是有弊无利,比如对警察叔叔的忌惮就可以使这个有些尴尬的“话别”善解人意地短暂一些。

        走上人行道,才发现这次以手加额的提前下车原来是如此凶险,当她不在身边时,你会更容易切肤之痛地感受到那注视正变得无处不在。枕流看看手里那个花花绿绿的购物袋,庆幸当初易欣没有深谋远虑地将裤子装在一个透明的容器中让他带在身旁,好让所有“敢于来犯之敌”仅凭嗅觉便能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哎,”尽管男孩儿尽量走得漫不经心,但扑面而来的陆远航显然已经等得更加着急了:“她呢?”

        “啊,这边不好停车,先走了,”尽管很好奇,可枕流还是克制住让自己不要四下张望。

        “真不好意思,她是不是生气了,”远航大概已经顾不上这么许多,因为根本就没给枕流的客气留下空档:“嗨,我……咱们得赶紧过去。”她朝那幽蓝的手机瞟了一眼。

        “去哪儿啊?”从熙熙攘攘的车流中穿过,徐枕流打量了下小陆,他从未见过远航这条直垂脚面的筒裙,一件深咖啡色的半长外套让匆匆中更显单薄的姑娘平添上了几分成熟。

        “嗨,”这已经是陆姑娘今天第二次使用同样的感叹词:“怎么跟你说呢,”她的脚步并没有慢下来:“我约了个人谈点儿事儿……可能……”左右搜索的目光远不像语调中那样的欲说还休。

        这正是一天当中人们私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稍加分析便能轻而易举地估算出街上一对对男男女女的人物关系,当中行色匆匆那部分,即便没有菜篮子一类老套的道具,也不难判断出多半已经有了共同的目的地,而那些缓歌慢舞、优哉游哉的,大约是还有待于去寻找爱巢的归宿。

        在彼此陌生的井然有序中,枕流和远航这二位显然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下班时分盛装走向麦当劳一类西式快餐店的女性,从理论上来讲,以待字闺中的中层收入者为主,可她们大都不会像此间的陆姑娘这样步履匆忙,而身后那个紧赶慢赶的小胖子则把这幅画面变得更富戏剧色 。好在一心追逐世界潮流的中国人,已经没有工夫把眼前掠过的一切去端详个仔仔细细了。

        “我约了个人……”远航的车轱辘话又转了回来,心不在焉是可以肯定的:“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回头你就明白了……”女孩儿显得有些无奈:“对了,”她突然站定,一直追在身后、低头莫明其妙地洗耳恭听着的枕流收脚不及,险些把远航直接撞进餐厅大门:“咱俩别一块儿进去,回头你找个离我们近点儿的桌子坐。”

        “啊,行,”枕流实在不知道还能回答什么。

        “我主要是怕……”陆远航似乎也明白至少该做个简单的解释:“哎,我进去了,你快点儿啊,”她头也不回,显然是在餐厅里发现了什么。

        枕流知道这会儿是不便追上去问个究竟的,他在左近的小摊上买了份晚报,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着,虽然自己也不明白要看些什么。估算着有三、四分钟光景,便踱进餐厅,目不斜视地点了两份最符合身份的巨无霸套餐并把薯条和饮料加大,这样似乎可以更合情合理地多撑些时候。

        远航和另一个女孩儿坐在靠窗那边,其实刚进门时他早已锁定了目标,人类视觉在纷繁的图景中自然而然地分清主次的心理机制至今都是个未解之谜。枕流本想找个不远不近的“哨位”,无奈这个用餐高峰期并不是那么随心所欲。正巧远航她们临桌的两个学生模样正待起身,看来没有再犹豫下去的空间,徐枕流尽量自然地走上前,在那窄小的空间中安顿下来。

        原本以为有什么龙潭虎穴需要单骑救主,来的路上枕流还真揣着几分担心,别看他这副块头十足唬人,其实是如假包换的银样蜡枪头,真遇上横碴儿的话只有溜之大吉时那招凌波微步还算瓷实。没想到,竟是桩温香怀玉的美差。

        面前这个隐约有点儿眼熟的姑娘大约也就是十四五岁光景,展开的双肩虽然柔弱但却透着一种挺拔。虽然坐着,但不难看出是个高挑的模样,现在的孩子们真是今年花胜去年红。“每天一斤奶,强壮中国人”,这一套其实半个世纪之前就已经被东洋近邻玩儿剩下了,真不知道我们还要追着人家的屁股后面昏天黑地多久。

        女孩儿修长的双腿呈九十度规矩地略带正襟危坐着,很明显,这是常年在课桌椅间塑造出的下意识。然而,那条藏蓝色的短裙却更加夺人眼球,与她眉宇间一目了然的书卷气很不搭调,毕竟,这里既不是日本、南韩,也不是我国领土不可分割的台湾、香港。

        八十年代中期,半露光滑的香肩就足以让某个刚刚洗去出水才见两腿泥的女明星一夜之间成为街头巷尾的热点,可现如今你就算到天安门广场裸奔也无非是在已经人满为患的精神病院里多加个床位而已。人家早就说过,潮流是永远追不上的。同样是半截大腿,三伏天露在外面只能说明你热,与性感无关。俗话说春捂秋冻,比较而言,十月的迷你裙比四月要紧俏一些,因为上半年大家都比较浮躁,吃海鲜得配着解腻的红酒才开胃。总结起来就是,慢脱慢穿更有情调。

        枕流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巨无霸已经下肚,真庆幸斜对面坐着的不是林志玲,不然薯条大概已经在鼻孔里了。他定了定神,想起来还有份报纸可以抵挡一阵。

        国际版头条说朝鲜某高官称开发核技术是该国内政、不容别人置喙。其实,这种主权观念是极为落后的农业社会残留,现如今的世界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不可能关起门来说:“少管我们家事儿”。可惜,很多人依然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当成天经地义。

        “他是我爸爸,”“短裙美眉”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固执地穿过餐厅里嘈杂的人来人往:“所以我觉得,我有权利过问这件事情。”看来国人真是觉醒了,权利,这永远是个让政治家们疯狂与不安的字眼。

        “是,魏丹,”远航似乎一直很被动,因为那精通《红梅花儿开》的女次高音始终如在十里雾中:“有些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魏丹?

        徐枕流从半岛上的恩恩怨怨中赶了回来,顾不上旅途劳顿,他似乎从那还未最终长成的眉眼间读出了更多的什么。魏姑娘饱满的额头带着几分倔强,紧盯远航的明眸和她父亲那对一样深澈,双唇紧锁,鼻翼和嘴角似乎都在微微翕动着。这就是魏一诚那个传说中的女儿?远不如想象中那么“朋克”。

        “没有证据我是不会来找你的,”显然,尽管魏丹故作镇定状,但那洗不去的孩子气只能随着青春慢慢消散:“道理用不着多讲,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看来人家是有备而来,一切都像是 排过的。

        陆远航垂眼看着桌面,手中那个可怜的冷饮杯表面泛起一道道饱受摧残后的蜡痕,但她依然尽量保持着良好的座姿,既没有塌肩,也没有低头。

        “好了,我该回家了,”魏丹站起来得很果断,显然,她已经控制谈话了节奏:“还有,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自信,”女孩儿朝枕流瞥去唯一的一眼,冷艳扑面:“还带了个人来,至于么?”

        当年桂系军阀白崇禧被老蒋软禁在台湾时,有一回和几个朋友去喝咖啡,临走却把店里远处两桌的帐一并结了。大伙不解,问他是否与那几位相熟,白老将军说不认识,但那些人是保密局派来的特务,十分辛苦,理当他来买单。后来的事实证明,“小诸葛”白崇禧的确神算,至少这回如此。

        看来枕流这辈子还是老老实实当良民算了,一个小姑娘便轻而易举地揪出他别无分号的色眼,真是颜面扫地。

        他尴尬地摆弄着餐盘中那几张十元发票。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35#
     楼主| 发表于 2016-11-7 15:11:16 | 只看该作者
    六、猎人

        我们当中的很多人,在第二性征出现前后,都经历过所谓的叛逆期,那个阶段中的孩子,会不假思索地对一切规则和惯例说不,为的只是在反抗中定义出自身独立的价值。但当这些少男少女真正长大后,除去少数无知者无畏外,都会意识到自己其实永远只是最初那个受精卵不断分裂的产物,哲学家们管这叫做宿命。

        梵蒂冈天主教廷在达尔文进化学说的步步进逼下,承认人的肉体是猴子变的,但精神或者说灵魂的专利权仍然属于上帝,就像米开朗琪罗用名画《创造亚当》中那个强壮男人柔弱而依赖的目光所要告诉我们的一样。其实,这样且战且退大可不必,因为猴子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事实上,不仅肉体如此,世界上恐怕也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的精神世界完全出自原创,甚至,每一粒思想的碎片都凝结了无数外来的基因;谁也不可能生活在真空当中,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被他人所改变,当然,也同时在改变着别人。

        既然这样,我们就没有理由去拒绝别人的看法和观点,自身的独立恰恰体现为能动地吸收那一切可资借鉴,而绝非自以为是。在此问题上,女人的得分普遍要高一些,这也许源于她们在两性生活中天然的角色,只有懂得接受的身体才有资格孕育乃至创造新的生命,或许上帝当初没有把人设计成单性生殖就是想告诉我们这个并不深奥的道理。

        相对而言,陆远航还基本可以算是个虚怀若谷的年轻人,尤其在自以为是的研究生队伍中。后来,她多次痛心疾首地感叹,如果早些认识像枕流这样的巧舌如簧之徒,自己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这不,尽管“犹抱琵琶半遮面”,但在人家魏姑娘已然兵临城下的危急关头,她还是把徐枕流弄来亡羊补牢,尽管最终被有准备之敌一并给围点打了援,但也不失为以人为镜的良好开端。哲学中有一个流派叫做“目的论”,认为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是为了满足他者的某种需要;比如,成语中的“狈”,就是因为前腿太短跑不快,所以才要架在狼身上合伙“为奸”。按照这个逻辑,或许,枕流也是为了能成为远航的“智囊”而存在的吧。

        说起来,陆远航能和这昏昏昭昭的语言学科结缘实在是偶然得紧:人家原本是在广院(现在已经改叫“中国传媒大学”了,其实,university(大学)和institute(学院)的区别并不像很多国人想得那样高下有序,MIT(麻省理工学院)不是至今还在保持传统么,抗战初期那会儿,日本人一个师团常常把国民党几个军打得七荤八素,“是什么”远比“叫什么”重要得多,把几十年积累起来的无形资产弃之如蔽履难道不可惜么,曹操说:“岂能慕虚名而处实祸哉?”在此与诸君共勉;后来,又听说这次改名好像与什么行政级别有关,对此,我更加外行,也便不好妄加评论了)学新闻的,要知道,一个西安考生能入主这种热门专业可是很见功力的,也算是没有辜负父母的殷切期望。据说,四年本科快毕业那阵儿,远航还曾经盘算过要再接再厉、“三级跳”到美利坚合众国去“杀它个干干净净”,陆姑娘心气之高可见一斑;那边的大学倒是对这位GRE高分才女青眼有加,可是签证处却有某种不知所云的不同看法,总而言之,折腾半天的结果当然难逃自取其辱。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正是在计划落空那个瞬间,云端的上帝眨了一眨眼,远航从小就顺风顺水的命运悄然发生了微妙的转折。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36#
     楼主| 发表于 2016-11-7 15:11:31 | 只看该作者
       既然还得无可奈何地滞留在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上,又白白耽误了当年在国内考研,也只能找份好工作继续混下去了;其实,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书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不准备读一辈子的。平心而论,能在国家电视台有个稳定的位置,即便对于广院(我还是一以贯之地祭奠这个很有几分深不可测味道的名讳吧)的毕业生来讲,也是值得羡慕的,如今的就业行情并不那么理所当然,但这对于已经退而求其次的陆远航来说,却从一开始就像个临时歇脚的客栈。

        然而,人生本就如羁旅,客栈的生活不见得就一定不精 ,尽管在中国不太可能真的获得准确的数据,但现今大城市中“那件事”发生在宾馆饭店一类场所的比率恐怕用任何模型进行估计都会相当可观。当代的年轻白领管下班后的吃喝玩乐叫“腐败”,但是反过来,一起推杯换盏的你来我往们却不仅限于单身贵族,比如远航和如今的导师魏一诚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的。

        情节发展到这里已经不消再多费笔墨,十八世纪末期的保守主义之父埃德蒙德-伯克曾经说过:“传统并不是因为它古老所以正确,恰恰相反,是因为它正确所以古老。”道理都一样,故事也不是因为它俗套而变得常见,而是因为它常见才会显得俗套。

        就像“合法同居”需要“领证”一样,在婚外恋的潜规则中,似乎只有发生过“那件事”才能“正式”取得“第三者”之资格;而且作为“侧室”的倒霉蛋还必须为那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登徒子”守身如玉,否则的话,这位傻姑娘恐怕连“小三”的“身份”都得不到,充其量算个生活作风问题。在现今这样一个“墙里开花墙外香”的“新时代”中,连婚姻“枷锁”都无能为力的贞洁难题,反倒让三角恋给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这大概是那些“女权主义者”所始料未及的吧。沈从文先生曾在《月下小景》中虚构出过一个“少数民族”,那里的少女必须把初夜交给陌生人之后才能和心上人结婚;现在看起来,果然是“礼失,求之于野”啊。

        欧洲人把小说称为“novel”,其词根“nov”源自拉丁语中的“novus”,本意是“新鲜的”、“新奇的”,简单说来,文学就是靠它那“高于生活”的属性来吸引视听,因此,抄袭他人的作品自然就不能作数了。退一步讲,所有陈词滥调的大路货色,也都没有更多拿出来分享的必要,可能也正因为如此,陆远航是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后才决定“拉枕流下水”,毕竟,拾人牙慧并不是什么光 的勾当。

        远航不失能察纳雅言的虚心,但却往往让这个真理一路小跑地变成谬误,比如在刚刚吃了魏丹那计埋伏好的闷棍后,还没找着东西南北,就又摆弄起手机吵吵着要跟人家爸爸接头来商量对策,这不明摆着要把第二战场拱手相让么?要不是枕流及时晓明利害,那个晚上恐怕将会好戏连台。便利的通讯剥夺了人们原本就缺乏的深思熟虑,韩乔生老师之所以常常语出惊人,就是因为舌头比脑子转得快,所以说,绕口令的训练和科技的发展一样,不仅要与时俱进,更该以人为本。

        自打开学以来,陆远航就难得在学校露面,“百日翘课无事故”,绝对不是吹,弄得那帮饥不择食的博士哥哥们冷不丁地惊呼:“这妹妹是哪庙的?”可问题是,正如你如果敢不交作业那逃学的事儿一准儿曝光一样,校园里发生的一切都从不以任何伤心人的意志为转移。洞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37#
     楼主| 发表于 2016-11-7 15:11:45 | 只看该作者
      至少到现在为止,人类似乎还造不出比地球公转速度快的飞行器,你说,当初搞什么“日心说”,弄得大家现在多被动。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女人的衣服永远挂在商店里。不光股市跳水之后钱更加难赚,如今连教书匠的饭碗也变得越来越不结实,现在讲课是众口难调,说深了学生不听,说浅了大伙不屑,说“左”了嘴巴不爽,说“右”了政府不干,急得人家江苏某大学的副教授直搞“裸体授课”。对付研究生,那就更棘手了,光靠牌子是谁也吓唬不住的。比如今年的那门选修课《文化人类学》,请到社科院一位“学部委员”担纲,这位“大师”不光官至全国政协委员,据说还常到什么“反恐领导小组”去顾问一下。还别说,开始那会儿,勉强算是高朋满座,但蜜月阶段刚过,去中南海喝过茶的何教授连白开水都被迫改成自斟自饮了。

        不过别急,姜还是老的辣。人家老先生一贯主张对付“东突”等三股势力不能“露头就打”,要懂得从文化视角来“求同存异”。将心比心,面对一日空似一日的课堂,何老决定顺水推舟,每次都弄个不知道从哪个古玩市场上淘换来的少数民族记录片来让大家看看西洋景、借此拉拢人心,正所谓“总大纲、宽小过”。毕竟,这帮自以为是的小知识分子们能派个代表来签到就已经算给你面子了。

        “你说,如果地球上就剩下我们两个,咱怎么过?”大概是受今天这部《赫哲族原始生活》的启发,某西服哥哥借机挑逗身边的眼镜师妹:“咱是采集?渔猎?还是农耕?”

        “恩……”眼镜师妹一本正经地思索着:“还是按照历史发展顺序——先采集,再渔猎——最后农耕!”

        真没想到,就算只剩下两个人,笑到最后的居然还是教条主义。

        如此“寓教于乐”的结果,这门选修课的“上座率”倒是稳中回升,可教室里的气氛却越发不对劲了,喝茶聊天自然是家常便饭,每次课后一地的瓜子皮儿、包装纸琳琅满目,后来据说那昏暗中的黑白胶片还成全了两对见光死的“露水夫妻”。可人家主讲老师却满不在乎,发展到最后,日渐气血不交的何教授干脆到旁边的休息室颐养天年。所以说,这年头还真得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哎,”坐在枕流右手边的苏韵文用肘部轻轻推了推他:“睡着啦?”

        眼睛小的往往很反感被这么问,正如斜视之人最怕大家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好在枕流并没那么“精细”:“哪能啊,有你相伴的分分秒秒多宝贵。坐在你的身边是种满足的体验,看你看的画面,过你过的时间……(无印良品《身边》)”这对黄金搭档虽然早已解散,但曲调却还常常能被人悠扬,其实与所有朝夕相处一样,分开后才发现还是原来那样好些。

        “你还不报名去,”韵文把身旁已经收拾停当的手提包揽到腿上:“到时候我找人给你献花。”

        她指的是研究生院一年一度的卡拉OK大奖赛,名曰大奖,其实难副,第一名也就是两屉包子的价值,还是小笼蒸的那种,经过初赛、复赛,功底差点儿的都不够金嗓子喉宝钱。枕流虽然比同年级多数人都要近水楼台,但对这些坛坛罐罐从不关心,要不是学生会那帮人来疯把五尺多高的海报帖得满院子花红柳绿,他还真不知道如此烟雾缭绕的所在居然还有这种下三滥传统。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38#
     楼主| 发表于 2016-11-7 15:11:58 | 只看该作者
      “我倒是没问题,可是……”徐枕流故意显得很感兴趣:“钱钟书1933年从清华外文系毕业时,校长梅贻琦亲自特批他留校读研,但却被婉言谢绝了,理由是偌大清华研究生院找不出一个配得上自己的导师,”男孩儿把目光从冰天雪地中的赫哲族猎人那里收了回来:“钱老师高古,值得我们学习呀。”

        “我们这回可都是大众评委,现场观众集体投票,”韵文不去干安利真是屈才了,尤其在这样一个各种传销改头换面、蠢蠢欲动的时期。

        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我们党都不以财产多少作为判断一个人政治上进步与落后以及能否充当无产阶级先锋队员的标志了,拿群众运动那一套吓唬谁呢?还集体投票,语研院这帮人能买你的帐?台底下除了托儿就是准备捡乐儿的。枕流自然不会白白去耍这种活宝:“那我就更不能参加了,回头各路‘真丝(枕流的粉丝)’再打起来,这不是增加咱们高学历女性中的不稳定因素么?”

        韵文摇了摇那一头刚刚修剪好的短发,当年荆楚圣地上的水土果然养人,乌亮的缕缕青丝在黑暗中显得错落有致:“晕,我们还都等着你技惊四座呢。”

        说起来,徐枕流同学倒是不乏艺术细胞,虽然没有投名师、会高友,但在校园里这一亩三分地上混个文艺骨干还是不成问题的。想当年,小学那堪称京城劲旅的合唱队中就有他雷打不动的位置,可惜那“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三从一大”实在有些毒杀孩子们烂漫的天性,要不是被易欣整天押着,小胖子真想“挂印封金”。那时,这二位同属中声部,易姑娘就站在他身后的那节台阶上。记得有一次着装 排时,徐枕流有了个重大发现,只要稍稍将背着的双手向后面靠一靠,刚好和女生们裙下小腿的高度相当,混水摸鱼的话也分不清是谁的“咸猪手”,而且那会儿的小姑娘还不太懂得世事险恶。其实,真正让枕流挠头的就是登台演出,他倒并不怯阵,从小就人越多越来精神,主要因为那统一尺寸的服装从来没合适过,不是扣子崩出去,就是背带抽自己脸上。这次香艳的发现,让他有了把“演唱事业”坚持下去的支柱,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赶上“海浪你轻轻地摇”之类的集体动作。当然,如此的小伎俩,自然是瞒不过易欣的法眼,从小就在知识分子堆儿里长大的她,也是从这儿才明白为什么“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耐人寻味的是,一向乐于让枕流下不来台的易姑娘,始终也没有揭穿这丝袜上的秘密。直到两人有了技术含量更高的身体接触之后,她才明白,可能自己当时也不希望那痒痒的感觉半途而废。

        事过境迁,面对着如今这帮同学为朋,徐枕流已经没了少年时的“恋恋风尘”。当然,有这种感觉的恐怕并不仅限他一个:“远航同样很专业呀,人家也不参加,这表明像我们这样的高手从来不欺负……”其实,枕流也是今天才知道有比赛这么回事儿的,自然也没来得及去和谁串供,不过他讲这个话的时候还是底气十足。

        “得了吧,远航和顾爽组合参加,”韵文可算逮着枕流的软肋了,毕竟,和这位铁齿铜牙斗嘴难得有“女上位”的机会,于是,她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不知道啊?”

        这还真是出乎意料。“她还有这份儿心思?”枕流差点儿就脱口而出。自打上回的“统一战线”之后,陆远航见着他就是没完没了的倾诉,内容自然都是意料之中,如何如何不知所措啊,如何如何进退维谷啊。她整天忙着对位盯人惊涛骇浪中那本就十分缥缈的风筝,连要点名的必修课都经常要忍痛割爱,倒有工夫搞这无事忙。技痒难耐?穷极无聊?也许吧。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39#
     楼主| 发表于 2016-11-7 15:12:34 | 只看该作者
       “人家两个人手风琴联奏,自弹自唱”,韵文自然不知道枕流那三寸不烂之舌没有接茬的原因,依然陶醉于自己难能可贵的乘胜追击中。

        徐枕流倒是记得这二位的确都有那一手儿,原先做自我介绍时也包括才艺这个项目,顾爽好像还专门跑来和陆远航共同语言过。客观地说,在他们这帮八零后开蒙那会儿,即使是在唱着春天故事的大城市或者被那个老人划过圈的东南沿海,能学得起钢琴也并不是每个家庭都能有的白日梦,无论是那不菲的一次性投资还是细水长流的远程跟踪,多数人都没有被套牢的勇气和实力。所以,聪明的中国人便选择了手风琴作为替代品来退而求其次,老外往往很不理解为什么中华民族为什么会对这种在它的故乡都并不普及的市井乐器如此情有独钟,其实和电子琴风靡的道理一样,都源于对那黑白键盘的恋恋不舍。顺便说一句,人家远航可是钢琴的科班出身,拉风箱纯属向下兼容,虽不是豪门巨贾,可咱臭老九还就是敢把吃酱豆腐省下的仨瓜俩枣往手艺上一掷千金。

        魏晋那阵儿的你唱罢我登场中,枭雄司马懿有个耗子生儿会打洞的九子司马伦,没等组织部门考察完毕,人家自己直接篡位当了赵王,当然那帮跟着捧臭脚的也都被加官晋爵,这样乱封一气的结果,居然连那官帽上代表正部级的貂皮都不够用了,只好用看着差不多的狗尾顶替。于是民间编出歌谣讽刺说:“貂不足,狗尾续,”可真是够能凑合的。据说,全世界也只有中国人热衷生产和销售“假名牌”,个别胆大还跑到大洋彼岸连老毛子一块儿蒙,让人家罚得连裤子都当了时还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村儿都是这么干的,你们丫这是种族歧视,小样儿等着,我回国找人抵制洋货去!”

        “走不走啊?”

        枕流这才意识到那哭笑不得的“晚间场”已经落下大幕,怪不得韵文敢举着手包做起她这大头娃娃那标志性的陶醉状。抬头看看乍暖还寒的日光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刺眼。

        “嗨,美女,”苏韵文一贯是下课后精神更好,她朝教室门口的隐约中跑去,大概是发现了什么。

        徐枕流被那咯死人的折叠椅虐待了两个半小时,他真费解自己怎么只长了两瓣儿屁股,无论怎么左右轮换重心,总还得轻伤不下火线。好不容易捱到下课,这会儿连路都走不利落,只能一步分作两步地朝外挪着。

        “哎,”一个甜得恰到好处的声音想起:“你腿怎么了?”

        枕流这才腾出工夫定睛凝神,只见楼梯旁一双货真价实的明眸正朝自己美目盼兮,绝无隐形镜片那种未雨绸缪的欲盖弥彰。韵文刚才发现的那个绝代佳人,原来是黎夕茜。

        “没事儿,”枕流尽量让双脚保持同样的节律:“坐累了。”

        无论从怎样严格的意义上来说,这个从本科阶段的外文专业转修比较语言学的黎姑娘,都绝对称得上是个执宫执令的美女,而且在眼下这座幽暗的研究生院中只此一家。很多年轻女孩儿都喜欢拿镜子中的自己,去和电视上的某位红得发紫抑或初出茅庐的明星来个“关公战秦琼”,忠言逆耳,您还是趁早歇了、洗洗睡吧。不论那位女演员有多么演技派,在屏幕上显得如何泯然群氓,搁到你们班都会惊为天人,如果不相信又自忖有足够抗击打能力的话,可以每年春天到中戏表演专业的面试现场去受受刺激,那帮头一轮就被PK的“恐龙”,也至少有半个加强连的傻小子头天夜里就拎着铺盖卷等着拿号儿呢。

        黎夕茜趁枕流挪动下楼时又偷眼打量了一番他那故意控制之下更不自然的步态,显然看出了其中的究竟,倒也并不明言,只是朝小胖子善意地抛去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狡黠。二位虽不同班,但均有让自己的名气超越一切人为障碍的各显神通,徐枕流似乎记得程毅曾经提起过她,据说是来自陕西汉中。这便难怪了,如果说南京古城是江南的中原,那么汉中盆地则堪称中原的江南(因汉水最终注入长江,故而地处陕西省的汉中从理论上来讲属于长江流域)。朱自清先生描绘梅雨潭绿得恰到好处时曾挑剔地说:“北京什刹海的绿杨太淡了、杭州虎跑寺的绿壁太浓了、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即便用如此苛刻的镜片来审视上弦月下的夕茜,甚至都很难找出哪怕任何的吹毛求疵,至少在外形上是这样的。她不乏水乡小妹的丝丝流淌,却不那样吹弹即破;她拥有大河上下的亭亭飒爽,又褪去了粗枝、揉平了底色。当这样的“万千宠爱”流连在沉闷的故纸堆旁时,你难免会毫不犹豫地同时相信世界的荒诞和上帝的慈祥。

        按照曹丕在《典论-论文》中的说法,文采“伯仲之间耳”的傅毅尚且令班固“小之”,那么黎夕茜在研究生院这帮“涩女郎”中的生存状态可想而知。可人家却有足够理由超越这个“初级阶段”,且不说博士哥哥们越发廉价的媚眼照路、口水铺地,校外那传说中三五天就要搞一次班子大换血的护花使者队伍更足以让她把所有聒噪都当作成功时的掌声。所以说,别理睬那些众口烁金,能成为别人的千夫所指,这本身就是一种成功。

        常听说某人被斥之为“胸大无脑”,出于同情或者嫉妒,总之都好理解,但依此类推,像苏韵文这种胸和脑同样卓有份量的“尤物”,往往就很使旁人颇费思量了。眼前便是个很好的例子,连从来和这座校园尽量保持一定距离的枕流,都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她和夕茜出双入对,二人本该站在冷战铁幕的两侧才对,如此的认贼作父或者化敌为友居然是这样的天衣无缝,着实不简单。

        “我还没准儿呢,就怕到时候有别的事儿”,这是美女特权的口气,当然,其他人也有东施效颦的权利。

        “别让大家失望啊,”韵文又在推销那个“鸡肋”大奖赛:“多少人等着看呢。”她挽着夕茜,或许是分享过吹气如兰的缘故,满眼偷了别人家嫩黄瓜般掩饰不住的窃喜和惶恐。

        黎姑娘听后的笑容简直已经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从耳根直接溜达到嘴角,根本用不找麻烦同样金贵的中枢神经:“对了,我刚听说,祝贺你呀,当上研会部长了,”“首席美女”这才算关注了一下左臂上那个忠实的“公仔”,带着稀释了的真诚:“是哪个部来着?”

        “生活,”韵文似乎在谈论一只围在她身边怎么赶也不走的飞蛾:“就是个打杂的。”

        “哎,你什么时候也弄到学生会去了,”枕流刚刚回过神来,不情愿地从独怜幽草涧边生的审美中如梦初醒:“我怎么不知道?”

        “凭啥都得你知道呀?”吸收了半天能量的苏韵文明显底气见长:“上次开大会时你不也没去么。”

        的确,徐枕流对这种未来官场的热身赛一向没有弄潮的兴趣,最多只是在岸上指指点点罢了。可即使如此,他也明白第一学期就能在多半是博士生的研究生院里混上个“打杂的”,绝不是“开开会”那么简单,每年那所谓的“人事纠纷”都得一直沸沸扬扬到下次改选:“人才啊,真没看出你还有这手儿,”可能是刚才那句话实在有点儿噎人,枕流也毫不客气,选择了锋芒直露的“春秋笔法”。

        “都好几个礼拜前的事儿了,你才知道,”韵文决定见好就收。

        刚刚黎夕茜不也是“才知道”么,可苏韵文就没有把她处理成“人民内部矛盾”。半个学期以来,枕流愈加发现这里的水远比想象中要深得多,周围那些“与世无争”的谦谦君子,关键时刻出手比收麦子还快。时间,看来时间真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当时过境迁之后,一切现存便堂而皇之成了理所当然,跟不上节奏本身都可以作为剥夺你发言权的一票否决,更不用说那绝对与相对的“真理”了。

        路边的景色已经从校园换成了街道,当然,对于打算在沙家浜扎下去的人们来说,这一切都是同样的司空见惯。

        “我上‘好邻居’买点儿东西”,臀部的隐隐不知不觉中已经消散殆尽,但小胖子反倒感觉有些累了,于是故意指向了两个女孩儿不大可能在人定时分重新南辕北辙的陌路。

        “行,”韵文很是直截了当,似乎完全洞悉了这个借口的用意,而且毫不回避:“那我们俩到前面坐车先回去了。”她好像在喋喋不休地逐个点评那些即将参赛的老老少少,大致意思是劝说美女出来“表率群伦”,进而显示二人之间的无话不谈。枕流当然对这路八卦兴致索然,也没有听出个姓字名谁。

        倒是黎夕茜在面对淋漓鲜血时显示出了不同凡响的老练:“要不要我们目送你呀?”亲切又不失得体。尽管素来交往平平,但该有的礼节却是足斤足两、毫不差池。她在原地站定,等徐枕流先走出几步,才在韵文那举一反三的不耐烦之下回头,让这次的闪亮登场显得虎头豹尾。

        管仲在他的《牧民-国颂》中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其实如此“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逻辑可以大大地推而广之。在现实生活中不难发现这样的现象,那些外形得天独厚的俊男靓女,往往也能进退有度,使人爱屋及乌;反过来,如果某人不幸先天不足,常常难逃越抹越黑的命运,结局往往是瞻前顾后、却左支右绌。究竟是美丽成全了气度,还是气度构成了美丽,谁知道呢?

        有个被我们有意无意中忽略掉的固定搭配叫做Chinesewhisper(直译为‘中国人的低语’),意思是“闲言碎语”或者“流言蜚语”之类。前两年,某央视名嘴曾经因为一句“如果你坐飞机去成都,飞机还没落地,就先能听到满街的麻将声”,而遭到蓉城父老的口诛笔伐。咱没去过四川,但感觉这位前辈怕是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比较诙谐地赞叹了天府之国的休闲生活甚至人伦之美。可是有一点倒基本可以肯定,全世界各种海陆空码头中,属咱中华大地上的最热闹,摩肩接踵中大伙儿究竟在谈些什么,则连当事者本人都很难说清,“光顾着聊了,谁知道聊得什么”。托奥林匹克的福,北京的老少爷们儿也知道了什么叫做“志愿者”,可那些七姑八大姨们穿上统一服装、站到大街小巷之后,凑到一块儿堆儿,天天开讲的还是家长里短。据说,陈水扁“总统”好像成语学得有些半瓶子醋,至少是没弄明白其中的褒贬利害,有一回居然失口说台湾义工们的贡献真是“罄竹难书”,遭到朝野上下空前一致的嘻笑怒骂。当年咱毛主席劝国民党当局举家投明时曾经安排说:“蒋先生当然要到中央来做事,陈诚(“中华民国副总统”)到时候的位置不会在傅作义之下。”事过境迁,如果阿扁有朝一日良心发现而打算像林毅夫那样偷渡回祖国怀抱的话,不知道咱们的“核心”打算赏他个什么一官半职。但他这张大嘴如果敢来大陆可得小心,祖国同胞们的“Chinesewhisper”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淹死他。

        当然,现如今生活节奏明显加快的中国人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有大把的课余时间可以用来挥霍了,但礼尚往来的传统精神仍然在新长征路上一如既往地照亮着征程,比如这个夜晚显然就被那亘古不变的如簧巧舌牢牢地控制着。

        本以为回到家之后可以躲得片刻宁静,但枕流很快便发现他彻底地打错了算盘,里屋那藕断丝连的“老旦长谈”一阵紧似一阵不安分地破门而出。男孩儿原本以为是彭奶奶在跟谁煲电话粥,过了半天才从那若隐若现的幽暗宣叙调中判断出原来吴雨也位列其中,近来她回娘家的频率似乎在稳步增加,虽然同在宿舍大院中一箭之遥,但担负着班主任那些鸡毛蒜皮的小吴老师平常并没有更多天伦时光。徐枕流真有些后悔还不如刚才直接约上两个女生去临近的小店里夜宵,虽然韵文也同样火力十足,但至少还能有夕茜这个“二水中分白鹭洲”来聊佐谈兴。

        吴家母女二人今天的“闭门磋商”似乎格外重要,不但没有召开新闻发布会,而且与会代表们连例行同记者的见面寒暄也一并免了。留在客厅桌上的三杯两盏都已半凉,说明这次交换意见的工夫恐怕是不短了。徐枕流傍晚从所里赶回来时路上那两套嚼在嘴里乱七八糟、咽下肚去莫明其妙的北京特色煎饼果子早在赫哲族老猎头烧烤狍子肉那会儿就已经报销殆尽了,这会儿的残羹剩饭正好喜闻乐见。其实,彭奶奶原本是江浙一带的大家闺秀,从小自然是没有围着灶台转的遗传基因,嫁给吴教授这个河洛佬儿之后,历经几十年的三灾八难,倒是练就了一手地地道道的中原美食。可奇怪的是,在皇城根儿底下土生土长的吴雨,反而天生口淡,打小就吃不惯这南腔北调的七荤八素,再加上父母常常结伴出外讲学,猴子称霸王的她便从小学那会儿起就以淮阳香鲜为基础另立中央,单吃单过之后更是乐不思蜀,虽然偶尔回来“怀旧”一把,但那不过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的“有益补充”而已。

        “反正你自己得多留心,别大大咧咧的,等真出事儿就晚了,”这里不是诲人不倦的三尺讲台,彭教授循循善诱自己的宝贝女儿时,口气多少显得有些唠叨,尤其是她那死不悔改的下江发音(即江淮官话)与京城词汇相得益彰之后。

        吴雨似乎对这“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未雨绸缪并未提起足够警觉,还是彭奶奶那不急不徐的准普通话在喋喋不休地独白着:“要不然,等回头走之前,我跟他谈谈?”

        “谈什么呀?”这次换成了小吴老师的细声细语,看来再想不接茬怕是不行了:“有什么可谈的?”当某人在一句话当中两次重复同样的意思时,多半是出于不耐烦,但也可能是底气不足时在给自己壮胆,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里屋的密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这似乎是中国式交流的一种惯例,正如书法中的飞白手法以及水墨画的疏密有致一样,我们都是在“阴”和“阳”、“有”和“无”、“虚”与“实”的亦正亦邪中慢慢懂得了这个世界的真真假假。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40#
     楼主| 发表于 2016-11-8 15:43:28 | 只看该作者
    应该是一天一章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本版积分规则

    QQ|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四季歌文学社区 ( 京ICP备14012862号-2  

    GMT+8, 2024-11-21 22:49 , Processed in 0.087180 second(s), 18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1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