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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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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长篇小说《卤煮研究生院》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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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121#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6 15:05:35 | 只看该作者
       远航摇摇头,撇了一眼徐枕流手中正在迅速减少的家常小吃:“吴雨做的吧,”女孩儿转向路旁那条几近干涸的臭水沟,一道暗黑色的“绸带”扭曲着滑向远处,逐渐氤氲的气息预报着开冻期的临近:“她还挺能干的。”不知为什么,每当提起小吴老师时,陆远航的口气中总是带着几分不屑、甚至讥讽。

        徐枕流猜想,自己大概需要陪着远航去让父母过过目,以验证被“双规”的她没有跑出去明知故犯。果然,当他们来到已经面貌一新的招待所门前时,女孩儿的爸爸正等在那里,向来一马当先的陆妈妈之所以没有出现,大概是已经懒得再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亦或正在为明天的“巅峰对决”养精蓄锐,更可能二者都有。其实,这位母亲始终很懊悔于当初没能一鼓作气,既然去年已经错失了把问题扼杀在摇篮阶段的机会,如今的亡羊补牢更不能再有闪失。很多时候,讳疾忌医的侥幸心理才是使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罪魁祸首。

        乍看上去,远航的父亲,国家核心技术研究单位通讯专业高级工程师,长得多少有几分像某位同样是技术官僚出身的政治局常委,虽然没能以理工科学人特有的严谨一步步走向权力顶峰,但陆爸爸谦虚和蔼的态度和不苟言笑的作风却依然流露出中国知识分子那一望而知的内敛性格。徐枕流原本以为,既然可以列席明天的峰会,七荤八素中的远航想必已经把他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之种种“劣迹”供认不讳了,女孩儿父母即便不了解自己扇阴风、点鬼火、纵容包庇乃至怂恿打气的底细,至少也有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可从陆爸爸亲切热情的嘘寒问暖中却丝毫察觉不出一鳞半爪的痕迹。难怪人家搞自然科学的能走仕途呢,喜怒形于色的人确实不适合搞政治,官运都写在脸上了,麻衣观相看来也不全是瞎掰。

        第二天,远航直到午饭后才发短信来通知枕流最终的谈判地点以及时间:“三点,竹林茶室,”当被问及是否已经和魏一诚取得联系时,那边回答说:“不知道。”

        相传,“医者父母心”的神农氏炎帝在一次采药过程中误食断肠草,却因祸得福地意外发现茶树的嫩叶也可解毒,从此,这种原产云贵高原的本草便与这个民族结下了不解之缘,进而从药材变成饮料,还发展出了独一无二的专卖门市部。旧时的茶馆分成兼有歌舞曲艺演出的“浑水”和坐而论道的“清水”,但无论哪种,都属于为平民大众所喜闻乐见的市井文化,断无曲高和寡之虞。可到了改革大潮奔涌得面目全非的今天,连茶馆都已经旧貌换新颜,从等而下之变成阳春白雪,几杯下来动辄成千上万,要的就是这个谱儿。当然,这次约会所选择的“竹林茶座”还算下手比较轻的,也就是按照日式料理的标准收费而已。

        “小徐——”刚过马路,便听到远航妈妈的一声略带沙哑的呼唤,倒还嘹亮。

        “阿姨,叔叔…”枕流刚想先入为主地缓和一下明显有些凝固的气氛,还没等开口,便被急性子的母亲一把拉到旁边。

        “他们已经来了,”陆妈妈充满信任地望着男孩儿:“小徐,你一定,一定帮着我,一定得让他们断了,小徐……”恳切得近乎于哀求。

        徐枕流虽然料到今天必得有这手,但却依然有些失措:“是,是,”他觉得自己若再不果断地做出根本没有任何把握可言的承诺,濒于绝望的母亲立时便要声泪俱下:“您千万别担心,没事儿,没事儿,”其实,在这样一次聚会中,枕流充其量不过是块可有可无的缓冲区,不可能左右局势的发展,但他明白,和昨晚远航的托付一样,救命稻草与其说有什么实际的价值,倒不如说是种心理上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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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122#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6 15:05:50 | 只看该作者
        徐枕流跟在陆家三口后面,一步步挪向茶座的大门。他极力调节着自己的状态,可就在看到魏一诚身边那位扑朔迷离的“爱人”那一霎那,刚刚有些眉目的平常心瞬时间便荡然无存。

        赵冉。

        青春期那阵儿,曾经很不理解为什么名人们往往要等到暮年时再去撰写回忆录,并武断地认为只有过了气的豪杰们才会更在乎并流恋这些“当年之勇”;长大以后渐渐明白,当眼花缭乱的纷纷扰扰朝你此起彼伏地接踵而至时,根本来不及去品味其中的子丑寅卯,就像啮齿类动物先把琳琅满目的美食塞进颊囊、等回到窝里再拿出来慢慢享用一样,只有当尘埃落尽之后,才有机会去细细推敲、分辨。

        徐枕流看了看身边的远航,女孩儿似乎并未表现出过分的吃惊;或许,阵脚大乱的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顾及这些目不暇接的变局。

        赵冉倒显得十分沉着,看到同行而来的四位,从容地站起身,拉开其实早已就位的椅子:“今天还不算太冷吧,”她大概原打算先给大伙儿热热身,可等候已久的服务生见状却立刻贴了上来,在欧美国家,从七星级饭店到街头咖啡馆,绝不会有堵在餐桌前以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逼着客人点菜的现象,所谓waiter(直译过来就是‘等候的人’),要的就是耐心,不能造成一种急不可待去地掏人家钱包的不良印象:“您看咱们要点儿什么,”赵博士显然已经入乡随俗,她拿起桌上的茶单,托给陆爸爸。

        “您来,您来,”这位永远半抿着薄薄嘴唇的父亲双手推诿着,目光却望着远航的妈妈。

        赵老师朝二老笑笑,打开那匣精致的革面本指了指,随即转向几位客人:“她们这儿有‘滇红’,可能还不错。”

        显然,陆妈妈对这种在抗日战争连天炮火中研制成功的茶品既无研究、也提不起丝毫兴趣;她沉默了一阵,自顾自地点点头:“您……您二位大学者都挺忙的,我们也就不多耽误时间了,”其实,作为家属,她当然明白,这个世界上,能比知识分子更闲在的职业恐怕不多,元朝时所谓“九儒十丐”的说法,大概就是按照操劳程度排序的,否则,也不至于生出那许多花花肠子来:“魏老师对小航一直挺帮助的,孩子一个人在这边,我们都挺感激您的,”陆妈妈的这番表白倒不像是纯粹的客套或者欲擒故纵:“后来的事儿……”从西安到北京,陆妈妈似乎还是没想清,该如何面对这始终不愿相信一切:“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我们就希望到此为止,以后别再……”她终于抬起头:“其实我们也不是那种不开明的父母……”大概是顾及到了一旁的赵冉,远航妈妈没有再继续她那“不介意未来的女婿有过婚史,但决不给别人‘做小’”的“经典论调”:“可是,您看,您也有家,咱们……”

        魏一诚手中蓝白相间的烟盒被不断翻动着,如今,中国男人连消费尼古丁的本领也退化了,“中南海”这类焦油含量微乎其微的清型卷烟拿到一百年前大概只配用作薰香;随着文明的进展,只得用眼花缭乱的形式来冒充日益匮乏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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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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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23#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6 15:06:04 | 只看该作者
        这间看似古朴的茶楼也一样,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韵味,更像是个纸扎的明器,为粉碎性骨折的中国文化挤出几滴鳄鱼眼泪。端上来的饮具更是可笑,看来,不管客人点的是什么茶品,人家都以不变对万变,全用整套的功夫茶具伺候;其实,这种全发酵型的滇红通常只需沸水和玻璃杯即可,经不起紫砂壶里一冲二泡般的反复折腾。

        见状,赵冉冲看样子准备过来大展拳脚的所谓茶艺师摆摆手,示意恋恋不舍的她可以继续和身旁那位满脸春光的小伙子打牌、调笑,毕竟,这桌客人实在没有雅兴来领教那套程序化的治器、温壶、投茶、闻香……

        “我,”魏一诚终于开口了,出身下层的他向来习惯先必恭必敬地听完别人的观点,以便知己知彼、后发制人:“感觉很惭愧,”手中本不停摆弄的烟盒不知去了那里,儿戏般消失无迹:“……您,”他停顿了一下,大概正在搜肠挂肚地排查着该如何称呼远航的父母,人家显然没到“叔叔、阿姨”那个资历,叫“大哥、大姐”又无异于自讨没趣;研究表明,当彼此之间处在某种进退维谷的尴尬关系中时,谈话者倾向于避免提及称谓,而直接使用人称代词,这就是社会语言学当中著名的“规避原则”;魏研究员显然不是那种死钻故纸堆的书呆子,很懂得活学活用:“您别怪远航,这事儿完全是我的责任,”在各种文艺作品中,常常能见到那些面对敌人屠刀的革命先烈在刑场上如何大义凛然、从容不迫;其实,就算是十恶不赦的暴徒、人渣,真到那个份儿上,恐怕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反正横竖是一死,倒不如喊两句口号之类的名人名言,权当壮胆儿了。

        一番欲说还休之后,魏老师面无表情地瞥了枕流一眼。说来也怪,这位见人三分笑的“和为贵”似乎对他一直格外冷淡,每当徐枕流主动搭讪时,魏一诚总是要迟上四分之三拍才勉强作出个表示,怪噎人的。更甚者,有那么几次,当枕流无意中与不远处的老魏四目相对时,发觉他正在冷冷地端详自己,弄得小胖子不知所措。枕流实在不明白,面对这样一个不阴不阳的家伙,自己为什么还要在远航跟前本能地替他说话。

        尽管如此,徐枕流并没有忘记自己现在的“双重间谍”身份,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插话,但又怕失之唐突,本打算利用给大家斟水的机会粉墨登场,可每当他吃完自己这杯、正准备若无其事地摸向那把小茶壶时,总是被赵老师先一步赶到,几次三番之后也只得作罢。其实,枕流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讲与不讲、讲些什么,根本不重要,这种场合,就像那些年复一年的“重要会议”一样,只不过是种将台面下的默契合法化的仪式而已,掀不起什么大浪。

        添了两次开水,再给枕流续杯时,赵冉说了唯一一句似乎与正题有点儿关系的话:“红茶和绿茶正相反,刚上口很香,但不禁冲,很快就没什么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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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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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2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7 14:49:39 | 只看该作者
    十五、旧梦

        春天,是一个关于背叛的季节。

        当厚厚的积雪上突兀着孤零零的枯枝时,秋日里曾经的金黄虽然已经繁华落尽,但却格外值得留恋;可渐渐酥软的枝头第一次拱出鲜嫩的新芽时,去年的一切,便连成为记忆的资格也被连根拔起了。

        而人,是个耐不得寂寞的群体,他们没有坚守孤独的无欲则刚,却宁愿为了从头来过而把曾经的种种弃之荒草。所以,贞节必将成为笑柄,而黄昏恋却意味着“文明”。正因如此,他们没有资格被铸成永恒,只配在周而复始中化作乌有。

        但春天却显得那样美丽,就如同斑斓的毒蛇,刚刚经历过严寒,哪怕是最隐约的暖意也弥足珍贵。随着东风的脚步,焦渴的红男绿女开始忘乎所以,一切束缚都显得多余,似乎任何清规戒律全不能阻挡那崭新的脉动。于是,俗谚警告着人们:春捂秋冻。

        三月下旬的一天,枕流又如约来到那座往来无白丁的写字楼门前,和去年秋风乍起时一样,易欣今天不加班。虽然室外温度尚不足以让更多白领丽人秀出婀娜的身姿,但徐枕流还是感到一阵燥热,他已经没有流连金风的情致,而是径直走进恒温的大厅中,不管严寒酷暑,这里倒是岿然不动。

        下班时分,大堂西侧传出一串串清脆的叮咚声,那边的走廊里埋伏着十余部通往不同人生命运的电梯。没过多久,熟悉的脚步响起,女孩儿迟到了五分钟,这在两个人的约会中并不常见。很快,枕流便在易欣身后找到了答案,是那位总是一脸堆笑的梁湃,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头上的琴弦愉快地跳动出油汪汪的旋律。

        “哎呀,好久不见,”梁总身上已经找不到任何国有企业那种等级化的冷漠,他大踏步奔向枕流,像对待贵宾一样紧紧握住男孩儿尚未来得及抬起的右手:“怎么样啊?”

        “挺好挺好,”徐枕流看了一眼正示意他赶快抽身的易欣:“托您的福。”

        但这位对业务几乎一窍不通的常务副董事长却不愿意轻易失去任何能够表现他外事才能的机会,一面自问自答地与枕流交流,一面不忘和身边行色匆匆的同仁们打着招呼:“走啊,回见,不好意思,我们这儿谈点事儿,”直到旁边的易欣提出要去即将人满为患的地下车库杀出一条血路时,他才顿悟般的大笑起来:“好,好,就不耽误你们小两口儿了,哈哈……”最后,不忘朝枕流艰难地挤了挤那对已经快被横肉活埋的眼睛:“可得照顾好我们欣欣啊。”

        男孩儿真想对他说:“要么先紧着您用?”

        近一段时间以来,易欣似乎始终情绪不高,尽管新项目开发的事情一路高歌猛进、已经进入实质性操作阶段,可她却显得有些沉闷,完全没有任何春风得意的模样。今天,偏巧春困秋乏的枕流也提不起兴致,并肩坐在车上的两人几乎一路无话;偶尔,只是断断续续地交流些街头巷尾的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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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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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25#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7 14:50:00 | 只看该作者
        “到我那儿坐会儿吧,”易欣的决定总是在开始执行之后才象征性地征求男孩儿的意见,当被摇晃得昏昏欲睡的枕流朝窗外望去时,车子已经稳稳驶进女孩儿家的小区大门。

        熟悉地产业发展历程的人都知道,北京第一批比较上档次的商品楼盘是在九十年代中期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之前开发的那些项目充其量属于温饱水平,从生活审美的层面上讲则皆不足观。当先富起来的一批人开始购置自己的“别院”时,地产商们大发横财的春天才开始到来,伴随着亚运风潮而日渐繁华的北三环首当其中,成为暴发户们最早聚居的地区,易欣家就坐落在这里。

        其实,尽管弃文经商,但易姑娘那书生气十足的爸爸只能勉强够得上“款界”的下限,根本没有能力跻身富人区;但他供职的那家具有极深官僚资本背景的企业集团在早期地产业内着实风云过一把,当然不会亏待像易总这样的“金风未动蝉先觉”,于是乎,便兵不血刃地“大厨不偷、五谷不收”了。

        事实上,在今天看来,这一带已经割据殆尽的小区早就算不上京城中最打眼的高楼华屋,与那帮金砖玉瓦尚嫌不足的后来者相比,淘到第一桶金的老前辈们已成昨日黄花。但是,正如黄金地段不可再生的稀缺性一样,先行者们那些独特的历史记忆,反而投射出某种特殊的厚重感。

        “你喝热巧克力么?”宽大的客厅里传出咖啡机的吱吱作响,据说,这种新型号可以衍生出一系列相关产品。

        “都行,”枕流站在落地窗前凝望着楼下郁郁葱葱的花坛,这里的园艺师傅们并没有像新兴楼盘里的卫戍人员那样,穿着胡桃夹子般可笑的制服,反倒在随性中显出一种专业感。

        “看什么呢?”易欣靠在小胖子宽厚的胸前,她趿拉着尚未换下的毛绒拖鞋,平日里盘起的长发无拘无束地散落开来。

        “你最近还老往开发区那边跑么?”枕流没有回答她的提问,而是捧起在桌角升腾着炼乳浓香的热饮,顺势坐进那张松软的美式沙发里,他喜欢这种被拥抱的感觉。

        “当然得去了,”易欣挨着枕流坐下,浅藕荷色睡袍下慢慢勾勒出那双长腿匀称的轮廓:“累着呢,”她枕在蓬松的靠垫上:“哎,你们班那个叫艾枚的女生,是不是心特高啊?”

        “谁?”有点儿走神的徐枕流一时没跟上这个脑筋急转弯。

        “往开发区跑的时候,不是老得带好多设备过去么,我一个人又搬不动,”易欣摆弄着被发卡压弯的头发,在她的言谈中,一切话题似乎都是从“我”发展开来的:“后来李彬就推荐杜晓钟过来帮忙,说他好像挺想多挣点儿钱的。”通常情况下,只要不涉及商业秘密,外资企业一般都对员工兼职表现出相对宽容的态度,而不会满脑子阶级斗争新动向,总担心赫鲁晓夫就睡在自己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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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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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26#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7 14:50:14 | 只看该作者
        “哦,他那边收入不好么?”

        “嗨,客服就是挣点儿辛苦钱,”在报酬问题上,中国人表现出了少有的透明意识,从“理论”上来讲,你都能根据工资等级计算出国家主席一年可以有多少进账;但老外却没这么民主,即便是桌对桌朝夕相处的同事,也很难确知别人的收入细目:“你想啊,跟我折腾一个周末才不到两百块钱补助,他要是宽裕的话,能希罕干这个么?”看来,易欣这位高层白领还挺关心人民疾苦的。

        “你还不想办法多给人家点儿?”枕流手中的热巧克力开始见底儿了,味道也越来越浓腻。

        “我现在说了也不算啊,”女孩儿把肩头披着的丝巾搭到一旁的椅背上:“再等等看吧。”

        “那你就让他提供点儿‘额外’服务,”枕流潮热的大手探进女孩儿裙下,绕过她的眼睛、吻向光洁的后颈:“以工代赈嘛。”

        “行,然后你去勾引艾枚,”易欣的耳畔透出一阵悠扬的清香,像庭妃薰衣草,毫不张扬的淡雅:“再把钱挣回来,”肩头细带悄然滑下,伴随着愈发沙哑的呼吸,渐渐裸露出那套极具杀伤力的连体内衣,刺眼的黑红相间,也就是孔子说“不以为亵服”的那种颜色;显然,这是刚才去换睡袍时做的手脚:“多费事啊,你还不如直接找我要呢……”

        在这样一个情欲泛滥的时代,保守反倒成了种个性。尽管一向富于主见,但易欣也很难逆历史潮流而动;坚持变成了固执,并终将沦为疯狂的战利品,历史学家们把它叫做规律。当然,这并非意味着人们只能匍匐在宿命脚下而无所作为,真正聪明的水手从不畏惧滔天巨浪,反而会巧妙地利用那飘忽不定的风向来把航船驶向理想的彼岸。

        从小学时代起,易欣就知道枕流不是盏省油的灯,魔鬼脸庞天使身材的活宝却比大众情人们更加不乏红颜知己,这你上哪儿说理去?既然摊上了,咱也只好将计就计,易姑娘从来就不是知难而退的和事佬,随着年龄的增张,她必须学会在理智与**之间那根千钧一发的钢丝上如履薄冰,按照易欣自己的说法:“这种事情,就像数学中的‘极限’,只能不断接近,否则也就没意思了。”还是莱辛总结得好:“美是高潮前的一瞬间。”

        不知何故,今天的易欣显得有点儿沉闷,好像总处在半走神的状态中,肢体语言也带着些做作,但尺度却很宽,似乎尤胜以往。

        当**的烈焰渐渐褪去,空气中那团温热却氤氲开来;美感与快感,就像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参商永隔一样,只有你唱罢时我才会登场。徐枕流倚靠进沙发里,尽管被定格在张力极限的那个姿势的确有些别扭,但他却懒得挪动,天旋地转中,男孩儿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某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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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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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7#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7 14:50:28 | 只看该作者
       如今已经被弃置如蔽履的那间有些阴冷的地下室,曾经是两个孩子童年时代的乐土。当难不倒他们的功课被三下五除二地搞定后,窄小的斗室便会欢腾出连绵不绝的清脆乐章,莫明其妙的追跑嬉戏、今天看来已经粗糙得近乎可笑的早期电视剧,都足以满足少年人无穷的好奇与精力。那时的枕流可不像现在这副熊样,呆呆地躺到女孩儿身边一动不动,只有悠长而平静的呼吸才勉强把他留在有机界中;与很多早就厌倦了众星捧月却孤家寡人的独生子女一样,当年的徐枕流同学,总嫌呆在易欣家的时间太短,抱怨那不解风情的日头为什么总会羞答答地垂向回家的路上。

        常年从事编辑工作的易妈妈曾以她独特的新闻嗅觉断定,别看枕流外表似乎很活泼,实际上却有着小姑娘式的内敛,他不会像别的男孩儿一样,用满地撒泼打滚来争取自己的利益;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的确,直到长大后的今天,枕流都不是那种不顾一切般追求私利的“大丈夫”。当年的他,不论多么留恋可以被易欣随意呵斥、支使的时光,都不会选择哭闹作为赖着不走的护身符,枕流常常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能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可以把自己留在这片快乐的所在。当然,小概率事件也难免会偶尔发生,如果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能够经久不息的话,事情便有了转机。而这种必然中的偶然,反过来,更会让正处在世界观形成阶段的男孩儿坚信超自然念力的真实不虚。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人类可以完全认识和把握规律以前,宗教的繁荣是种绝对和必然,如果没有适宜的主流意识形态可供依傍,人们便会不自觉地去寻找替代品,比如邪教。当你拒绝打开那扇始终紧闭的大门、又没有像样的理由时,就不能简单粗暴地谴责翻墙而入的不法行为,想要除去院子中屡禁不止的杂草,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那里种满鲜花。

        有那么一次,日理万机的老天爷终于被枕流几年如一日的虔诚所打动,他创造性地为男孩儿的愿望提供了免费升级,不仅有劳雷公电母外加雨娘娘一个劲儿地招呼,还让因刚刚荣升编辑部主任而心情不错的易妈妈主动致电徐奶奶,盛情力邀枕流借宿一晚,也好顺便品尝她新近研制成功的俄式罐闷牛肉。当推辞不过的电话那头终于传来王院长首肯的喜讯时,枕流几乎看到了正在云间眨眼的上帝,认识袁莱之后,他才知道,精神医学界把这种特异功能称作幻视,常见于已经无可救药的分裂症患者身上。

        与那位好客的母亲不同,自始至终,易欣对徐枕流的去留似乎表现得有些默然,至少也是不置可否;然而,当枕流强忍着喜悦而尽量耐心地聆听奶奶那分条缕析的万般叮咛时,他分明看到了女孩儿脸上稍纵即逝却发自肝胆的笑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歪脖儿树之所以能全身而退,就是因为你砍了它也没用;当然,自从人类文明走到损人不利己这个阶段以后,很多明哲保身的定律便不再奏效了。整个晚上,可怜的徐枕流都被迫绘声绘色地为边吃零食边听音乐的易欣朗诵那些无聊至极又千篇一律的童话故事,生就的好嗓子和抑扬顿挫的语言表达就这样被暴殄天物着;从“很久很久以前……”到“突然有一天……”再到“终于……”,弄得男孩儿欲哭无泪。当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那以后,枕流只需随手一翻,便可八九不离十地判断出一部文学作品的好坏。其实,天下文章一大抄,谁也逃不脱那些或多或少的俗套,如今的读者最讨厌高高在上的说教,你能做的,就是去说出他们心中想说又说不出来的话,所以,眼熟的东西往往更有亲和力,千夫所指为最具剽窃嫌疑的“博采众长”反而能稳居销售榜首,虽不中、亦不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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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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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8#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7 14:50:41 | 只看该作者
    那时,正处于“原始资历积累时期”的易妈妈,升官后该叫何卿主任了,每每要奋斗到深夜才回寨安息;当然,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在那个京城报业的圈地阶段所有的努力都将事半功倍,正是当初的人勤地不懒,使得易家三口后来的发达变得顺理成章。此外,八九十年代之交,早已习惯了爬格子的老知青们不得不开始和晕头转向的电脑键盘打交道,那些天,何阿姨也正在同久疏战阵的拼音输入法较劲以便跟上时代(说起来,还真该感谢当初的中苏交恶,否则,制定汉语拼音时要是也随了老大哥的斯拉夫字母,到今天,那热闹可就大了去了)。总而言之,直到加班加点的易妈妈终于从楼上的办公室回来下榻时,已经念得七荤八素的枕流才得以保外就医。

        直到和易欣一左一右地躺在何阿姨身边,徐枕流眼前的魔法师还骑着大灰狼追逐正惊惶失措地逃进黑森林深处的王子和美人鱼,但没过多久,他便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和把人生当成体验之旅的父亲正相反,枕流的妈妈是位杰出的事业型女性,这从她出国的一波三折中便可窥一斑而见全豹。当初,小两口儿和多数家庭的传统分工一样,也是决定由男子汉先行探路,等打下一块根据地之后再“小别胜新婚”。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的分进合击被一再推迟,王院长那娇生惯养的独生子非但没能在国外稳住阵脚,反而准备激流勇退。结果,徐妈妈果断变阵,虽然仅有短短的两三个月去准备当时对中国人来说还很新鲜的托福,但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的她还是咬紧牙关、拿下了澳洲名校外带实习机会的全额奖学金,毫不夸张地说,后来的局面完全是这位女将单枪匹马闯荡的结果。

        常听“过来人”说性格相似的两口子很难过到一块儿,只有互补的伴侣才能各得其所,中国古代兵法上所说的“远交近攻”大概就与此有关。其实,枕流那风流倜傥的父亲和潇洒干练的徐妈妈怎么看怎么不像该上同一条贼船上的人,可这二位还就真“风风雨雨”地“飘摇”过来了;所以说,两害相权取其轻,经验主义还是比教条主义靠得住。

        当然,有得必有失,从枕流出生那天起,印象中的母亲一词,就是指那个定时开着小车送来高档玩具和美食之后匆匆离开的大忙人;而当自己跌倒时,必须要叫“奶奶”才不至于扒在泥水中等到天黑。不仅对独生儿子如此,徐妈妈向来就是那种“统帅”一切的将才,当然,枕流那不愿受任何拘束的父亲也被她纳入了“势力范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易欣更像是这位“准婆婆”的升级版本。

        事实上,自打把宝贝孙子从育儿室亲手抱回来那天起,百忙缠身的王院长已经尽一切可能让枕流得到同龄人该拥有的一切,正如很多同事所说的那样,若不是身边始终有这么个无微不至的牵挂,她恐怕早就鼎定了今天的地位,不至于要等到返聘之后才构建出事业的第二春。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的种种都可以派律师代替本人出席,否则的话,幽灵般的克隆技术恐怕早就把人类带回鸟语花香伊甸园而不是十面埋伏的百慕大了。诚然,越俎代庖的奶奶已经倾尽了全力,但日渐长大的徐枕流却似乎变得和别的孩子越发不同,尽管这种差异只是微妙而不易察觉的。或许,正因如此,母爱才显得出她格外的可贵;总有一天,科技可以轻松地把我们送回过去,但却永远擦不掉伤心人怅惘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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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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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29#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7 14:50:54 | 只看该作者
      上幼儿园时,胖乎乎的枕流从不像其他小朋友那样需要老师追在屁股后面喂饭,那狼吞虎咽的可爱状曾为他攻占过不少午睡时阿姨们的温柔乡。直到四年级时在地下室里度过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徐枕流才重新回忆起,躺在成年异性怀中原来是这种如早春微风般暖而不腻的感觉,于是乎,男孩儿睡得格外香甜,他似乎猛然间找到了童年时代中失却或者残缺的什么……

        饲养过锦鲤的玩家都知道,这种小东西在幼年期必须喂饱吃足;否则,一旦饿成头宽身窄的畸形,以后无论怎样“填鸭”都再也长不大了。其实,人也一样,任何补偿都不可能替代那堂只能在襁褓中完成的必修课,从未在妈妈怀中安睡的孩子永远会对黑暗抱有本能的恐惧;所以,现代医学提倡“母乳喂养”。

        遗憾的是,和整天东奔西走的徐妈妈半斤对八两,正在筹备上任后全新改版的何阿姨一大早便跑去撰写计划书,而沉沉静谧中的枕流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轻手轻脚的变化。等渐闻床头隐约的呼唤、揉开惺忪睡眼的时候,幸福得不知身在何处的他却发现,昨晚恍惚中稍显疲惫的温柔面孔换作了正浅笑着的易欣。坦白讲,这一刻,还流连在朦胧中的枕流同学真有种要拥向这个姑娘的冲动,刚刚梳洗完的她,出水清凉伴随着晨光中的爽朗,那略带稚气的不惹尘埃绝非任何护肤品可以复制,是种由内而外的净润。孟子认为,只有经过“夜气”的洗礼,被白昼间的尔虞我诈所沾染的你我才能回归到初生般的纯洁,大概就是由此而发吧。多年以来,枕流似乎始终在寻找那个清晨,然而,他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梦?是醒?

        其实,上帝他老人家在让亚当横空出世后,还要画蛇添足地给他找个“点灯说话、关灯做伴”,恐怕绝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同工同酬”。正如唯唯诺诺的“花瓶党”根本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团体一样,在男女之间搞整齐划一的任何企图都是对文明的背叛。坐地日行八万里的今天,稍有全球视角的人都知道,在两性更加平等的发达国家中,主妇根本用不着靠所谓“经济独立”来保证自己的社会地位,反而是我们身边那些早就把炒菜做饭之类的一技之长都拱手相让给全能丈夫的职业女性们越来越难以招架那全线告急的拆东墙、补西墙。小时侯听过一则童话,说老虎的功夫都是猫教的,可狡猾的后者还是留了一手,没把爬树的看家本领和盘托出;果然,徒弟学成之后翻脸不认人,要拿师父祭旗,老猫就是凭借着最后的“一招鲜”才侥幸繁衍生息到如今的。记得幼儿园阿姨讲这个故事时女同胞们也在场,做人的差距之所以会越来越大,恐怕就是能否举一反三的结果吧。

        日久见人心,事实证明,渐渐长大的易欣,早就跨越了逞强好胜的初级阶段;如同任何一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她当然懂得,单纯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感情,即便如参天大树般不可一世,也终究难像野火烧不尽的离离原上草那样旱涝保收;所以,随着“野蛮女友”日益出人头地,枕流在二人世界中的处境反而愈发宽松起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诛心”要比“杀人”高明许多,也就是说,只靠“正面宣传为主”,充其量只能保得了一时的“驴粪蛋、表面光”,想要长治久安,光凭藏着、掖着、捂着肯定没戏,纸里究竟是包不住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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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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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30#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7 14:51:09 | 只看该作者
        可遗憾的是,在对待枕流的问题上,易欣虽然“以最大诚意、尽最大努力争取和平统一的前景”,但又始终以相对的压倒性态势保持着足够的“武力威慑”,时刻准备着在糖衣炮弹无效之后予以饱和打击。正因如此,尽管经历了几乎可以等同于生命长度的并肩携手,但枕流还总是觉得与易姑娘之间似乎隔阂着些什么。比如儿时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倘若没有温柔可亲的何阿姨在身边,他恐怕连睡觉时都得睁着半只眼睛。虽然已经释出了不少令徐枕流都隐约有些感动的善意,但易欣,这个惹得无数艳羡的“公主下凡”,距离能真正让人产生依靠感的境界,的确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还是那间略带潮气的地下室,还是那张散发出阵阵山棕气息的老式弹簧床,但身边的人却换成了正在摆弄着笔记资料的吴雨。

        经过下午的几番**,向来很缺乏耐力的小胖子刚一沾上枕头便神志恍惚起来:“阿姨……”喃喃中,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叫谁。

        “啊?”尚未有太多倦意的吴雨愣了一下,通常来讲,即便在确实难以规避掉这尴尬的称呼语时,枕流也更习惯于叫她“吴老师”,“阿姨”这个曾经的头衔自从男孩儿中学时代投到自己门下起便一直弃置不用。其实,很多事情往往都如此例:记得上高一那会儿,徐枕流曾不慎将右手摔伤,将养期间,很多日常的衣食住行、柴米油盐不得不改用左手代劳,久而久之,也熟能生巧起来;于是乎,伤好“再就业”之后的右手无奈地发现,自己某些曾经的“专利”已然固化为别人的功能,“看守内阁”成了千秋万代;比如说,时至今日,枕流依然习惯于用左手擦屁股。这个例子或许有些等而下之,但其中的道理却不折不扣,人生就是这样,偶然的经历可能会成为永恒的开始,无论你是否愿意。

        吴雨轻轻抚弄着小胖子微卷的黑发,不经意间出现的久违称呼勾起一波波的陈年回忆。那时,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洋娃娃,常常牵着这只憨态可掬的小熊那肉乎乎的小胖手,在尚未被市场经济大潮烦躁起来的林荫道上洒落一路追逐和笑语。

        从七十年代末开始,古老而神秘的中国大地上曾经蓬勃出过此起彼伏的各式“特异功能”,其中最为脍炙人口的“经典曲目”之一便是所谓“耳朵识字”之类。据知情人士透露,当那种玄之又玄的“超感状态”袭来时,的确能够仅凭听觉、嗅觉或触觉便可使信封内密不透风的林林总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当中。鄙人自然是肉眼凡胎,实在生不出把这种种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慧眼;也不好如自以为把一切真理尽在掌握的“反伪斗士”那样不问青红皂白地妄加挞伐,毕竟,比起宇宙万物,人的经验实在不值一提,所以,从逻辑角度讲,“证其无”要比“证其有”难于上青天得多(据说,不少欧美发达都投入重金从事“人体科学”或“意念力”的相关研究,并已经取得了一定成果;可是,就像几个世纪以前不相信“西学”而武断地将其斥为“异端”一样,在这个人类认知最新的“或然”增长点上,我们又落后了)。然而,有一点却可以肯定,也就是所谓“通感”的存在,且不仅于艺术世界中如此。举个现成的例子,眼下的枕流,在吴雨温柔的注视下,正从迷离的半寐间幽幽梦转,他似乎可以嗅出如春丝般幼滑的目光坠落在自己双颊时那稍纵即逝的重量。

        “谁家姑娘啊?有没有大人管啊?”望着男孩儿的惺忪睡眼,吴雨沉静的脸上展出朵朵笑容:“瞧把我们小胖子给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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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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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1#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7 14:51:21 | 只看该作者
        徐枕流伸伸懒腰,由内而外的干渴感一路向下,牵动着五脏六腑。不知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就像喝过烈酒一样,转醒后的不适很快便会把那片刻的快感抛在脑后。他懒得起身,而是靠进小吴老师那软软的臂弯中。事实证明,如游击队般的手忙脚乱实在划不来,还是等到功德圆满时再从容地品尝瓜熟蒂落的禁果好些;很多时候,伦理和审美并不矛盾。

        “你们这帮孩子啊,”吴雨把手中的参考资料换成杯极淡的绿茶,递到枕流嘴边。凭她从未探出过象牙塔的见闻,当然很难想象,小小年纪的易欣手中那假戏真唱早就轻车熟路,还以为这对别人眼中还算般配的跨世纪新新人类已经一路小跑奔向共产主义去“真抓实干”了呢。所以说,不要轻易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别人可能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坏;既然我们连堕落都不怕,还能怕升华么?

        徐枕流呷着早已辨不出究竟的碧螺春,显然,个中淡乎寡味实在是填不满那被掏空般的恍惚。男孩儿更没有兴致去辩解什么,他已经过了要靠先发制人来证明成熟的年纪,因而,不同于在少男少女中常见的欲擒故纵,此时的缄默并不含有任何惺惺作态的深沉。尤其重要的是,枕流素来不愿同旁人谈论那位似乎该让自己山呼幸运才对的女友,此情此景中自然更是这样。他很流连这间地下室里那阵熟悉的淡淡湿气,在吴雨身边时尤其如此,成熟女性特有的气韵令枕流油然出种想要依靠的冲动,就像当年的那个夜晚一样。男孩儿重新将右臂环过她香软的小腹,调皮地吻向如凝脂般柔滑的脸颊。

        “别闹了,”小吴老师嬉笑着捏住枕流的鼻子:“小坏蛋,”这若明若暗的气氛倒似乎她令想起了什么,语气陡然间变得有些凝重起来:“我问你点儿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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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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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2#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8 14:41:17 | 只看该作者
    十六、参拜

        大家恐怕还都记得“非典”阴云笼罩中国时卫生部长张文康将军在记者招待会上的那番“真情告白”,若非如此,米醋、白萝卜这些传说中的“特效食疗佳品”也不会创下几十元一斤的天价。大家肯定更记得此次信任危机是如何收场的:如同当今臭遍街的各种黑幕题材连续剧一样,就在天柱折、地维缺、广厦将倾之时,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高层领导果断出手,在奉行“多请示、多汇报”哲学的中国官场混迹多年、这回不知道误食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隐瞒疫情的张部长、孟市长翻身落马,同时,建立新闻发言制度……

        后来,有人谣传说这二位“高级公仆”是替罪羊、代人受过。可稍加分析便会觉得他们俩一点而也不冤,您想啊,这么大的疫病就发生在天子脚下的北京城里,两个小小的“三品侍郎”居然能让众多大员们毫不知情,这能量也忒大了!不趁此时收拾掉,今后若再对党和人民生出什么得寸进尺的贼心还了得。所以说,这二位错就错在过早地暴露了火力。

        汉武帝时有一位名叫徐乐的忠良曾精辟地分析过“土崩”与“瓦解”这样两种政治危机的异同:简而言之,人吃五谷杂粮,有个头疼脑热是正常的,现如今,连广大农村都开始逐步纳入医保体系,得了病就去找个穿白大褂的聊聊,花不了几个钱;治国的道理也一样,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忙活了大半辈子不也只落得个“三七开”么,有错误是正常的,整天介“大好形势”反倒有些欲盖弥彰。事实上,讳疾忌医是种不自信的表现,多半是怕自己摊上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不治之症,所以说,古往今来,敢于“罪己”的,全都是那些犯不上用“理论研究无禁区、新闻宣传有纪律”来壮胆的盛世名君。反过来,如果仅仅为了顾全所谓“面子”而伤及“里子”,“瓦解”发展成为“土崩”,恐怕就悔之晚矣了。

        事实上,大而化之的政治往往是一个民族性格的集中体现,对“暗箱操作”偏爱有佳的中国人,无论做什么,都喜欢创造一种偷偷摸摸的气氛,所以,两千年前的《礼记》便郑重地告戒大家:“将上堂、声必扬”。当然,丑媳妇总还是要见公婆的,在我们这样一个没有定期解密制度的社会中,真相大白的那天,往往也就预示着“逝者如斯夫”的来临,比如那首从东周宿命般幽幽飘向东汉的末世童谣。

        几个月前,当陆远航第一次与枕流分享自己的心事时,曾千叮咛、万嘱咐:“此中种种,切勿与外人道,如违此誓,人神共诛”。斗转星移,从在党旗下庄严地举起右手那天开始,徐枕流始终牢牢奉守着当初的千金一诺,纵然刀山火海、美女画皮,绝无半点儿食言可供指摘,苍天明鉴、日月作证。当然,他也曾不止一次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潜规则涌起过疑心;毕竟,背人没好事、好事不背人,既然连道德尺度都敢于挑战,难道还畏惧舆论的考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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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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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3#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8 14:41:31 | 只看该作者
        果不其然,没等枕流变节投敌,自从上次在“竹林茶座”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议”结束后不久,那层本已十分脆弱的“铁幕”便缓缓洞开,头一个得以窥斑见豹的,便是始终关注着大盘走势的吴雨。

        “你似乎还挺支持他们的?”昏黄的床头灯下,小吴老师那双清澈的眸子反倒显出些格外的闪亮。一周之前,当魏丹蹦蹦跳跳地跑来倾诉那些女孩儿自己也半是猜测的风云变幻时,她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若隐若现的流言恐怕并非空穴来风。作为有着多年交情的老友,吴雨并没有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是单刀直入地找到魏一诚当面锣、对面鼓。出人意料的是,这位素来有些高深莫测味道的语言心理专家并未做太多抵抗便把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倒让本来准备口诛笔伐的小吴老师平添了几分惺惺相惜。其实,魏研究员之所以会如此反常,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形势的错误判断,自打在“竹林茶座”与枕流不期而遇之后,魏一诚便想当然地认定,小胖子早就把他的林林总总同吴雨“资源共享”过,既然人家已经兵临城下,自然没有了再遮掩下去的必要。屡试不爽,当中国人面对“囚徒困境”时,往往会在彼此毫无根据的猜疑中消耗掉本已千钧一发的生机。

        “谈不上支持吧,”枕流很庆幸于吴雨的宽容,毕竟,魏家那点儿小秘密始终是这位工作不分分内分外的班主任密切关注的重点情报;但很显然,他的守口如瓶已经得到了足够的理解。其实,忠诚是种置之四海而皆准的美德,不仅对朋友如此,敌人也难免会钦佩那些“打死我也不说”的“一根儿筋”,而不打自招的软骨头,却往往难逃兔死狗烹的下场:“宁拆十座庙也不毁一门亲嘛,”脱口而出的男孩儿也很快意识到这句辩白很有些投敌的嫌疑,毕竟,人家赵冉才是之于魏一诚的原配;“是吧?”他犹豫着。

        “连孩子都那么大了,还瞎折腾什么呀?”综观吴雨整晚的种种言论,这位熟知魏一诚前世今生的“圈内人士”似乎并未流露出那意料之中的文攻武斗,语气中反而更多地渲染着些须感慨,虽谈不上理解,但也超出了一般的长吁短叹。有些偏离主流意识形态的暧昧倾向竟然出现在这位历来不越雷池一步的大家闺秀身上,倒有些异乎寻常:“这个老魏,还嫌不够乱……”小吴老师把手中已经握了良久的水杯递到嘴边,迟疑一下,又搁回了床头柜上。她从不喝凉茶。

        “明知道他出现比我早许多,却不管岁月将我们相隔……”这是当年吴雨出嫁时,徐枕流在语文课上组织众多“伤心欲绝”的青春痘男生攒出来并委托他代为演唱的歌词。古希腊医学家希波克拉底认为,当四种基本体液处于不平衡状态时,行为颠倒的人便会表现出诙谐幽默的气质(中文‘幽默’为humor之音译,而humor的词根hum来自拉丁语,意为‘水、潮湿’)。当然,这种天真的朴素唯物主义猜想早已被现代医学驳得体无完肤;然而,“幽默”这股“活水”在谈话陷入尴尬时被拿来和稀泥的办法却得以沿用至今。所以说,“美”往往要比“真”长久得多;生命总会有尽头,而浪漫却可以升华成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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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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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8 14:41:45 | 只看该作者
        果然,始终显得心事重重的吴雨破颜而笑:“你还记得这个?”其实,此话更该由枕流来问。在整天和孩子们待在一起的小吴老师看来,80后红男绿女最不需要学习的本领就是忘记,成长在世纪之交的一代,早已习惯了将所有不如意抛诸脑后。新新人类的词典里,从来就没有品尝过沉重的味道,不论怎样刻骨铭心的过去,都无法阻挡那“憧憬未来”的脚步,在从背叛奔向虚无的周而复始中,他们从不会去真正相信什么。当然,主流之所以被称做主流,恰恰是因为例外的存在,比如说,吴雨就常常能从那个同样经千禧嘉年华焰火洗礼过的徐枕流同学身上找到似曾相识的点点滴滴,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那究竟是种什么,亦或,是不愿意、甚至不敢去深究。

        就拿陆远航的这段剪不断、理还乱来说,之于现如今的多数年轻人(研究生院里那些老古董除外),这种俗套的风流韵事已经对司空见惯了不伦恋外加习惯性流产的他们构不成任何审美刺激,当事人反倒可能会被斥为“没个性”、“老掉牙”。然而,喝过洋墨水的枕流却不这么想,在他看来,存在即是合理,任何“曾经”都有理由得到尊重,这山望那山高的迷失反而要比路漫漫其修远的后果更加不堪。

        对此问题,远航本人的态度似乎与徐枕流并无太大出入,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这也难怪,第一次的投入往往格外弥足珍贵,毕竟,无与有的区别总显得比多与少之间的距离要大上很多。

        经过前次的三堂会审,魏、陆二人那层本已摇摇欲坠的情缘迅速转入地下状态,当然,这对于她们也并非什么新鲜的课题。把高来高去当作家常便饭的中国人深谙游击战略诀窍,素来不惧怕任何形式的清剿,三光、囚笼外带地毯式,到了这儿一律歇菜,都拿咱那烧不尽的星星之火没辙,野百合也有春天嘛。

        如果从面相角度分析,双颧饱满的远航本该是个性格坚毅的姑娘,虽然表面看来,这与她对魏一诚锱铢必较的作风大相径庭;然而,咱老祖宗那点儿文化遗产的玄妙之处也正在于此,只有当一个人被逼进死胡同而不得不调动起全部潜能时,透过现象直达本质的“命理学”才会显出它的先知先觉。所谓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其实,人性也是一样:险恶的环境可以磨练出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坚忍,反之,那些“死于安乐”的幸运儿,则往往只会在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恶性循环中喋喋不休地抱怨。曾经只因为老魏一个姗姗来迟的回电便要如临大敌的陆远航,真到四面楚歌时,反而表现出女人基因中特有的冷静与忍耐:她不再要求那些周而往复的慰藉以及没完没了的海誓山盟,就像悬崖峭壁上倔强的孤松,似乎只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空间便能饱含出绝望中愈挫愈勇的生命冲动。

        但话又说回来了,任何指鹿为马都不可能是彻底的无中生有。在这空前的困境中,远航之所以会岿然不动,也不能完全排除或多或少的外力支持,比如说,魏一诚新近交给她做的那个项目就不失时机地成为可以撬动地球的有力杠杆,在陆远航看来,“魏老师”还能惦记着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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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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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5#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8 14:42:00 | 只看该作者
        说来也怪,一向致力于语言习得研究的魏一诚,这次不知道从什么犄角旮旯淘换来一个有关中文外来语的课题,几乎未做任何指导便悉数交付同样没有任何相关知识储备的陆远航全权负责。实事求是地讲,这些“剪刀加糨糊式”研究并不需要太多真知灼见,但如此明目张胆的滥竽充数倒也并不常见,尤其是在批量生产各种高学历庸才的今天。当然了,随着社会主义劳动力市场体系的逐渐发达,抓几个专业对口人士来“层层发包”、外行领导内行根本不在话下;轻车熟路的魏老师当然晓得个中究竟,特地嘱咐,让远航自行寻个通晓现代汉语词汇学的同窗一起“分而食之”,并叮咛说这种肥水可别便宜了外人,最好能是个“生前友好”前来共产。在人浮于事的研究生院里,等着咬钩的穷极无聊当然车载斗量,比如程毅,就是个不错的猎物。

        愈发摩肩接踵的人类社会中,总难免要发生一些小概率事件,尤其在当事者有意为之的时候。手眼通天的魏一诚找来这么个几乎从未涉猎过的外快倒不成其为新闻,可他居然能未卜先知出远航身边刚好有个“门当户对”的搭档,若只用“巧合”来解释似乎多少有些勉强。

        坦白讲,程毅在研院中不错的口碑并非来自他的才学,事实上,出类拔萃的卧虎藏龙反倒很难在这个文人相轻的环境里左右逢源,优胜劣汰的市场经济中尤其如此。毕竟,在中国人早被权威伤透心的今天,谁都不希望再出来个“领袖”把自己“一统江山”掉,于是乎,真正的人杰地灵往往会成为众矢之的并夭折怠尽。所以说,这个善于塑造庸才的环境中,程毅的三拳两脚倒还算来之能战,反正那点儿所谓的研究项目也只需要勤勤恳恳的态度外加个好人缘即可。看起来,叫唤了十来年的素质教育倒有点儿阶段性成果,如今的学术机构中,情商远比智商重要。

        当然,八面玲珑的好好先生也不见得非得是满脸狐媚的老油条。比起那些在头破血流中才学乖的愤青,程毅绝对算个幸运儿,出身富贵之家的他更像一块温润的碧玉,之所以生来便没有分明的棱角,是因为公子少爷们根本不需要去在你争我夺中打拼下供自己立锥的生存空间。为富不仁那个初级阶段只属于刚刚从土坷拉里钻出来的暴发户,真正的有钱人不用费太大力气便可以为自己买下个好名声;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马导师看得的确是远些,在在多数情况下,社会等级要比我们想象中狡猾很多。

        相形之下,枕流他们班那位混过多年民办教师的石立班长便顾不暇那么多皇帝新装。来自山西中部某地(具体位置始终是个谜,从没有人看到过石班长的任何身份证件)的他,由打来到语研院的那天起,便像块久旱逢甘霖的海绵一样,贪婪地吮吸着目光所及的一切,连妇女工作标兵、计划生育模范之类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头衔都没有消化不良。在这个昏天黑地的小院中,石书记(第二学期伊始,已有六年党龄的他,“屈尊”被“破格”补选进入校级团委)始终保持着昂扬的状态;据说,阿扁“总统”笃信相学,每逢重大选举,总要用某种特殊材质榨取而成的精油涂遍主管权势的额头;若此说属实,咱们这位永远天庭锃亮的石立老师日后定当大富大贵,枕流曾装作不经意地检验过,人家的官运绝无人工斧凿痕迹,非油炸、更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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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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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6#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8 14:42:15 | 只看该作者
       工夫不负有心人,半年多以来的奋斗正开始转化成为实实在在的生产力,至少在06级硕一班这个小圈子内,“石班座”的地位已经愈发巩固。那些曾经拿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鸡毛蒜皮早就无须他亲自动手,比如即将举行的春游活动,便被顺理成章地“基层民主”给程毅等人全权代理。

        枕流始终没有搞懂,这次当日就须返回的踏青,为什么偏偏要安排到五十公里之外的远郊进行,那个听都没听说过的“青云寺”在北京古刹林立的西北山区根本就排不上号。其实,此次严格保密的决策来自高层,是直接由石班长授意产生的。上回所里聚餐时,徐枕流他们就曾经切身体会过一次什么叫做“官瘾”,那位本已忙得四脚朝天的常务副所长居然事无巨细到连点菜都要亲力亲为的程度,又赶上极善揣摩领导心思的系秘书煽风点火,害得特地没吃早点的枕流在饭香四溢中咽饱口水才盼到那位总因“脱不开身”而姗姗来迟的鞠躬尽瘁。

        当然,刚入此行不久的石立尚未“进化”到那个程度,此次之所以会亲自甄选春游目的地,乃是另有玄机。这还要从他当初献身教育事业的土山坳子说起,那个鸟都不拉屎的穷乡僻壤虽然面目创痍却“包子有馅不在褶上”,据说自从人类学会使用火的蛮荒时代起便盛产原煤,丰富到了连打口水井都能挖到浅层矿脉的程度。于是乎,在政策护航的改革春风抚育下,一个个百万、千万乃至亿万富翁相继出现,漫山遍野的小窑口川流不息地为他们输送着得天独厚的财富。

        居心叵测的境外媒体说我国欣欣向荣的采掘业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工种,这完全是对社会主义制度的无耻诽谤,但那些阴暗的巷道里每年都要搭上千百条性命却是不争的事实,而其中半数,就在山西。有土皇帝保驾的民族工业领袖们当然不舍得在安全生产设施上投入太多,毕竟,各级衙门里有那么多嗷嗷待哺的官员人等,堤外损失要堤内补,为落实集约型发展战略,成本必须降下来。可那不争气的瓦斯却不大听红头文件招呼,怎么办呢?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传统的才是现代的,先富起来的弄潮儿们便把希望寄托在了神佛菩萨身上。据说,几乎每个“煤老板”都会要求矿工下井之前虔诚地燃上三炷青香,违者罚款、出事不管;当然,他们自己更会模范带头地严格遵守“规章制度”,从不敢怠慢。随着原始资本不断滚动,一个个小神龛也逐渐鸟枪换炮成为颇具规模的新兴庙宇;比如,石立他们镇上的某位市人大代表便致富不忘造福乡里、投资建造了三进大院、香火鼎盛的“青云寺”。

        想当初,石老师决定考研时,就曾在那里发下大愿,如若得中,定当感恩戴德。后面的事情便不遑多说,人家红运罩顶、腾越龙门、光宗耀祖。可烦恼也接踵而至,由于“公事”过于繁忙,连春节衣锦还乡时也被请到县里四处介绍经验,根本没来得及到神佛那里当面道谢,日久天长,成了一块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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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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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37#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8 14:42:28 | 只看该作者
        无巧不成书,前些天上网了解国家大事时,石立偶然发现北京市郊也有个同名同姓的“青云”宝刹。天意不可违!他赶忙找来程毅,决定推翻先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论断,以有点儿迟到的春游为名,率领全班老小上山还愿。

        在“你不用介绍你、我不用介绍我”的年轻人中间,吹面不寒杨柳风、万紫千红总是春的郊游本该成为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的好机会,带上一二家属或国际观察员参加自然是题中之义。可对于这些整日里耕耘在书林翰海中的小知识分子来说却并非如此,如同习惯于层层包裹进作茧自缚里的中国人一样,他们心中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更愿意把集体活动当成独来独往的一种特殊形式。

        当然,任何规则从制定的那天起,便为违反它的人提供了巨大的潜在利益,对于不成文的惯例来说更是如此,通常,我们把这种标新立异称作“个性”。从小便享受着少数民族特殊政策实惠的艾枚对此最有体会,从来到这个大家庭的那天起,她便尽力让自己的一切都显得与众不同,这回自然也不会例外。艾姑娘原本准备借此机会把已经晋升为外企白领的男朋友强磅推出,毕竟,在很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想来,“买办资产阶级”这个头衔还是很有些神秘色 的。

        可计划却总赶不上变化,自己挖坑自己埋的艾枚万万没有想到,由她亲手“介绍”给韵文的钻石王老五李彬,居然鬼迷心窍地主动提出要参加此次盛会。相形之下,若再把杜晓钟弄来,甘当绿叶不说,那套精心策划、准备届时痛说革命家史的奋斗历程也定然难逃被当场拆穿的厄运,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只好让实在不给自己长脸的男友原地待命了。不过,同这些哑巴吃黄连相比,更让艾枚光火的是,李彬此次大驾光临自己居然事先毫不知情,直到头天晚上才接到远航无意中的“线报”而被弄了个措手不及,要知道,她可是隔三岔五便会托个理由和这位“贵人”接洽一下的。就像总要寻找地壳最脆弱环节喷薄而出的火山一样,在通知杜晓钟第二天不必再来时,艾姑娘顺理成章地把这种种怨恨都倾泻到已经虱子多了不痒的男朋友身上;枕流后来才知道,为了能出席这次处子秀,晓钟不但忍痛推掉公司里那本可以捞些难得外快的促销活动,还白白搭上了对于新人已经十分稀缺的一天倒休。

        “嗬,”见到一身Jack&Jones休闲装的李彬,枕流也感到有点儿意外,事实上,他是今天唯一的“客座嘉宾”:“你每天都这么帅,不累么?”对于这位很难找出太多破绽的同性相斥,徐枕流也就剩下那条如簧巧舌还算自信:“我替你帅一天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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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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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38#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8 14:42:42 | 只看该作者
      虽然在中国这种相对嘴上积德的文化背景下,类似枕流一样口无遮拦的货色并不常见,但木秀于林的李彬早就对各种明嘲暗讽习以为常。反过来讲,对于这些“敢于护肤的真男人”来说,八面玲珑的目的不本就是为了博得众人的眼球么,无论这种反馈来自正面还是负面,总比那些无人问津的冷冷清清强些,尤其在点击率代表一切的时代中更是如此。其实,李帅哥根本不用为了正确的舆论导向操心,从研院乘坐少人问津的“旅游专线”前来这个莫名其妙景点的一路上,艾枚已经使尽浑身解数,不厌其烦地将他的光辉历程介绍给每一位同学消受,从当年在斯坦福扬我国威的百侣曾游,到今日跨国集团的擎天一柱,故事曲折、叙述生动。显然,昨晚刚刚在被窝里把李彬家祖孙三代问候了个遍的艾姑娘已经彻底转换立场,从小生活在大山深处那“天无三日晴”环境中的经历,早就教会人见风使舵的看家本领,后来闯荡京城的磨练,更让她懂得要在惊涛骇浪中借力用力的诀窍;所以说,实力决定一切的市场经济中,并非每个人都有展示个性的权利。推而广之,天生富贵的官宦子弟可以运筹帷幄、经世济民,却成不了真正的外交家;想当年,曾吃尽老蒋美式装备苦头的中共高层并没有忘记同这个帝国主义总代表的血海深仇,可当尼克松跨越大洋伸出橄榄枝时,咱还是咬紧牙关、足斤足两地接了过来,至于“沈崇事件”中那位已经拜入青灯古佛之下的名门闺秀,就只好继续顾全大局了。

        比较而言,一旁的苏韵文则显得仓廪实而知礼节许多,渐渐蓄长的头发妥帖地垂顺在骄傲的胸前,虽没有财力去购置更多新装,但她从头到脚的那干净整洁的打扮却依然尽其所能地展示着主人的用心。

        据远航透露,自从上回的冷餐会不欢而散之后,李彬曾多次以各种名目主动邀请苏韵文一起谈人生、谈理想。坦白讲,韵文这位湖北姑娘可不是那种故作欲说还休之态的假惺惺,既让人感觉春风化雨,又小心地保持着不卑不亢的距离而免于显得廉价。面对远近闻名的金龟快婿李彬,她当然乐得通过交往增进了解以便“保留变化”,否则也不会被艾枚选中作为开路先锋。可奇怪的是,近一个时期以来,苏韵文似乎开始有意降低二人交往的热度,且不像是一般意义上的缓兵之计,倒让观察家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庙里怎么没和尚啊?”端着光学变焦镜头的程毅四处捕捉着可资利用的背景,却始终不离远航之左右。

        “大概去哪儿走穴去了吧,”有过电视台工作背景的陆远航似乎格外钟情于内幕题材,她并不惧怕相机的追逐,而是从容有致地摆出各种造型;微风吹拂着女孩儿新近换上的楚楚长裙,看起来兴致不错。

        即便从广角镜头中望去,劳动大家不辞迢迢赶来的“青云”古刹其实只不过是个两进院落的小寺,它坐落在群山间的一处平缓坡地上,从班驳的红墙判断,大概还有些年头。庙小阴风大、池浅王八多,尽管规模有限,但“青云寺”几年前就被当地有关部门纳入旅游开发“一盘棋”中,庙门前金字招牌上“某某管理处”的大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既然已经由专政机关统一接管,那些世代清修于此的大小僧侣便只好“解往它处”妥善安置,这也是为了能更好地保护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化遗产,相信以普度众生为己任的阿弥陀佛们都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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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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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9#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8 14:42:54 | 只看该作者
       徐枕流在澳洲念书那阵儿,曾阴错阳差地有幸受邀参加过这片1770年才被殖民者们“玷污”的神秘大陆上某名不见经传的学术机构之两百周年华诞庆典;其间,颇为好客却不学无术的老毛子曾善意地请一位似乎是清华出身的客座教授介绍一下中国学府的悠久历史;显然,在活动主办者想当然地看来,这个自诩为拥有五千年抚今追昔的文明古国一定有着足以使与会者叹为观止的一脉相承;枕流大概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情景,那位站在讲坛上的满腹经纶,面对台下的期待,不住地擦着自己本已锃明瓦亮的额头,甚至忘了是否该挂上些礼节性的微笑……

        “好了好了,同学们安静,”腆着突飞猛进大肚子一马当先的班长石立转过身来:“咱们要进殿了,寺庙清净之地,不要喧哗,”从他嗫嚅的双唇上判断,这位新科书记大概原本还打算讲一番诸如“咱共产党人是无神论者,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尊重信教群众、结成更广大的统一战线”之类宣言,但咱石老师还算没忘了自己大老远究竟是要跑来干嘛,更重要的是,殿中那双慈悲而庄严的隐隐目光让他多少有点儿脊背发凉。

        凝神细观,才发觉这小小的“青云寺”倒还真有些“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味道。神龛正中供奉着没有被布袋和尚“鹊巢鸠占”的弥勒佛像,身后帷幔纵横,虽有失清扫,却也透出光鲜亮丽永远无从替代的厚重与沧桑。从春日明媚的室外走进晦暗高耸的古殿,一阵阴冷的朽木味道扑面而来,令人不觉肃然。

        此刻的石立,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来之前,恐怕连大班长自己都没有想到,身临其境的此情此景竟是这般另人神驰。若非蒲团不够,他真想像祭奠宗祠的族长那样,率领全班老幼一齐下拜,让“列祖列宗”看看自己活生生的胜利果实。望着石书记紧闭双目时的那份虔诚,枕流突然感觉到有些莫名的瑟缩,他实在不堪设想,顺风顺水的班长又在乞求些什么。

        与财大气粗的名山宝刹不同,惨淡维持的“青云寺”选择将里面那些“示范性”诱饵已经落满尘土的“公德箱”直接摆在神佛面前,徐枕流很有些厌恶这种如同绑票般的勒索,于是并没有打搅钞票们在钱包里的大梦。但深受三晋大地商业气息浸染的石立却不反感如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直来直去,把口袋里除大票外的一切鸡零狗杂都换成了赎罪券。当然,在他这样做时,并没忘记要习惯性地朝四下搜索着闲杂人等,以免被程毅手中那个灵敏的快门尴尬下什么,还好,臣僚们都已经识趣地退出殿外。石班长看看墙上“殿内严禁拍照,违者罚款二百元”咒语中“二”字头上那明显后加的一横,满意地笑了,显然,由政府统一规划管理还是有些好处的。

        当今中国,政府监管虽然早已改头换面成为“宏观调控”,但其一脉相承的余威在经济运行中的主导作用依然不可小觑;故而,与红头文件保持高度一致便成为发家致富的不二法门。对此,历练多年的新款民族资产阶级们的嗅觉还是相当灵敏的,在得知当地旅游主管部门终于决定对“青云寺”下毒手之后不久,某地产巨头便不失时机地通过公关将寺后那座青松翠柏的小山圈占下来,准备开发成新兴别墅区,供僧俗两界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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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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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40#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8 14:43:08 | 只看该作者
        其实,既然这佛门清净之地已然成为供游人瞻仰的马戏场,再多个借台唱戏的来凑热闹倒也无伤大雅;但问题是,这座并不起眼的小山在人民公社破产之后已经被当地村民承包,成片果林和烂漫四溢的桃花香便是见证。一个姑娘许给了两家,两家还都有合同,这可要了亲命了。还是当地父母官有招儿,决定按市场规律办事,让地产商和村民自行解决,政府“不予干涉”。

        于是乎,口水战演变为全武场,资本家动用了黑社会,农民兄弟拿起大刀长矛,各抱地势、勾心斗角,一时间好不热闹。当地向导告诉研院一行人,“青云寺”后原本有条小路可以扶摇直上,通往半山腰的“苦阁”,这里历来是高僧们的闭关场所,很值得曲径通幽、寻寻觅觅。当然,此处现已成为“红色政权”的临时政府所在地,那条拾阶而上也被儿童团昼夜把守,“外乡人”还是别去为妙,据说最近正在举行“反渗透”演习,且工农武装割据刚刚配备了猎枪、士气正旺。

        枕流他们讪讪地踱出山门,院外是一处石板铺成的空场,多年来始终供十里八乡赶集之用,自打“青云寺”沦为景点之后,逢初一、十五的大小二集逐步演变成全天候播出,“战争”期间也不例外。同自由市场里那些丧心病狂地叫卖着的行商坐贾不同,朴实的山民们似乎并不在意销售量的同比增长,大婶儿三五成群地唠起家常,土妞们不时偷眼瞄瞄那些城里来的靓妹、盘算着自己的穿着打扮还与人家有何不同。

        “来来来,”艾枚帮李彬抬着一箱盒饭:“大帅哥请客啊,”她娇小的喉咙里发散出摄人心魄的呼唤。

        “嘿,咱韵文面子够大的,”和同学们一样,来此蛮荒之地筚路蓝缕的陆远航早就自备了足够口粮,但当看到艾枚端着纸箱派发战利品时那副自豪神态后,她果断地赶上前,自顾自地拿起一份,又回头递给程毅一盒:“我们就沾光、爱屋及乌了啊,”其实,出身知识分子家庭、举止和雅的远航内心里是个很富正义感的姑娘,坐长途车前来于此的一路上,她不顾颠簸、反复向同学们说明:李硕士之所以会深入基层、不耻下问,乃是追逐韵文的磁力线而来。

        “我说过了,我——不——要!”猛然间,一个单薄的男声发作了,不出所料,正是对面的冯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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