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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耿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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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长篇小说《卤煮研究生院》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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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141#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9 14:43:43 | 只看该作者
    十七、日记

        有一个源自拉丁语的词汇:posthoc,指误把前后相继的两个事物当成因果关系。其实,你我历来信奉的一切莫不如此,银婚、金婚、钻石婚的结发夫妻也有可能同床异梦;还是把经验论发挥到极点的休谟看得透彻些,正如他所怀疑的那样,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找到的根本不是“原因”,而充其量只是个“理由”甚至“借口”罢了。传说中的“因果率”并非科学的嫡子,不过是那些自以为看透造物主心思的大小犬儒们编造出来的自欺欺人。

        在芸芸众生们看来,一夜暴富的 票或者从天而降的花盆代表着幸与不幸,而勤耕不辍和及时行乐则会成为自强不息与咎由自取的活教材。其实,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性格以及由此衍生出的行为模式,那“天若有情天亦老”的“正道沧桑”早就注定了你这一生的悲欢离合。连一贯主张“要实现人类幸福、就只能靠我们自己”的先师马克思也从来没把“主观能动性”当成完全受人随意支配的聚宝盆、摇钱树,所以,如果他老人家有幸活到大炼钢铁那阵儿,肯定也会被当成“内定右派”回炉改造的。

        举个眼前现成的例子,如果你能生出一双天眼通,把连主人公自己都讳莫如深的行止出处看个究究竟竟,便不难理解,那位在研院这个本已群魔乱舞的世道中都被公认为怪胎的冯业为什么会成为如此模样。

        这还得从那个“红星闪闪”的时代说起,想当年,冯同学的妈妈乃是北京某著名高中里的绝代校花,且属于五讲四美三热爱那种;没等公宣队挥起镰刀斧头,便率领同学们来到鲁、豫两省交界处的黄河滩上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光荣地成为一名无产阶级知识青年。

        有人说,老三届那一代人是天然的宿命论者,的确,像六神无主的提线木偶一样,中南海里某位伟人半梦半醒间的指示就可以成为左右他们命运的判决书。故事发展到七十年代初,革命热情已经随着滚滚黄河水看不分明了,就在此时,停办多年的大学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自然,需要所在生产队推荐才能生效。当时,冯业妈妈有个相恋多年的青梅竹马,论功课,这位后来也混迹在语研院里的神秘人物始终是班上无可争辩的头把交椅,即使沦落到在盐碱地里刨白薯时也手不释卷。当然,头脑发达之辈往往四肢简单,无缚鸡之能的小知识分子们挣的那点儿可怜工分连自己都养不活,就更别说在政治上力争出人头地了。

        绝望中的人往往会出现幻觉,把赶来捞自己的救生员当成稻草、浮木之类并一口咬定,结果弄个两败俱伤。其实,马后炮地看来,自打大学恢复招生之后,对待下乡青年的政策已开始松动,从那以后,招生、就业、返城的口子便逐渐打开;但当时几乎已经心死的年轻人早就无暇顾及这么许多,而把此次机会当成逃离苦海的唯一 虹。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校花那位初恋男友自然是最符合推荐标准的人选,可生产队长就是把此事束之高阁、像没发生过一样,冯妈妈心里当然清楚,这位从自己来的第一天就眼珠掉地、又刚巧死了女人的土皇帝在等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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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 签到天数: 2 天

    [LV.1]初来乍到

    142#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9 14:43:57 | 只看该作者
        于是乎,就在全村张灯结 的那天晚上,似乎始终默认着一切的“小秀才”终于收到了那张好像刚从字纸篓里拣出来的报名表,油腻腻地盖着生产队的大红图章。知耻近乎勇,这位“福报不浅”的工农兵学员后来果然一路扶摇直上,他,就是去年被枕流奶奶寄予厚望而带到香港着力培养、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走”新加坡的陶雄兵博士。

        据说,在当年“山寨般美女与野兽”婚礼的第二天一大早,那位曾经的知识青年便打起行囊走出了村口,也是同样的悄无声息。从此之后,这对曾赌咒过海枯石烂的恋人再未谋面,唯一的一次联系,就是宝贝儿子正准备报考语研院时,冯妈妈辗转托付当时还担任院办副主任的陶老师帮忙关照一下那回。

        在多数“圈外人”眼中,知识分子似乎该具有较高的道德水准才对,至少要比“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强些;毕竟,那么多“圣人之言”不能白读啊。其实,通常意义上的“学术”,并非铁板一块,而是拥有着两个截然相反的维度——“价值”和“理性”:通俗点儿说,前者指那些无所谓对错、是非的信仰,比如宗教、哲学、伦理等等,或许,也包括爱情;而后者,则需要“摈除”一切“杂念”,紧盯着数据、报表,没有了“妇人之仁”,只剩下锱铢必较、精打细算……

        通常来讲,语言学是某种界乎于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之间的门类,因此,从事这个专业的学人也往往具有着相对双重的人格,而冯业,就是个不错的实例。其实,和这种“过敏体质”的人打交道也并非毫无规律可循,据不完全统计,只要你没有给他造成种“高高在上”甚至“强加于人”的错觉,冯同学发飙的几率便会降低百分之四十左右。比如说,在“青云寺”外的小凉亭里,正啃着干面包的冯业头一次推开艾枚手中盒饭时的语调就还算客气,隐约间似乎还说了句“谢谢”;可被胜利冲昏头脑的艾姑娘却错过了全身而退的难得机会,居然冒险再次推销,结果……所以说,遇事要见好就收,得便宜卖乖得看时间、地点、人物。

        也难怪,冯业今天的心情本就不算太好;这次出游之前,他曾破天荒地力邀黎夕茜同往,却碰了一鼻子灰。冯同学显然低估了校花的价位,就凭这小山包上那两棵歪脖子树,还想引来金凤凰?更何况,仅仅在选修课上打过几次照面的黎姑娘根本就不记得有冯业这么个人。于是乎,亚马逊雨林中美丽的蝴蝶偶然间扇了扇翅膀,几天后,密西西比河畔的飓风却降临到了艾枚头上。

        “没事儿,”一直冷眼坐在远处的苏韵文终于开了腔,她走到冯业身边坐下,并招呼艾枚继续“速递”给其他同学,事实上,这几乎是苏、艾二人今天唯一的一次正面接触。

        被晾在旁边的李彬脸上浮现出稍纵即逝的尴尬,但很快便找到了可以移花接木的台阶,于是转向正一边焦急地看着纸箱中越来越少的盒饭、一边眼巴巴地计算着人数的枕流:“别着急,肯定有富余,发完了剩下的全归你,”他知道,虽然嘴上无德,但像徐枕流这种传统“书卷型”在体面问题上通常会取守势,不至于为点儿小口舌便撕破脸皮。整天混迹于沐猴而冠的写字楼里,李彬大概是没见识过这种阵仗,他一边把小鸡炖蘑菇递给枕流:“您先垫垫,不够我再去搬,”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朝冯业那边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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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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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43#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9 14:44:09 | 只看该作者
    说来也怪,素来不合群的冯同学似乎并不反感韵文,当然,这也许与她和黎夕茜走得较近不无关系。徐枕流也是刚刚才知道,前不久,几乎不主动和别人打招呼的冯业忽然找到韵文,支吾了半天,女孩儿才弄明白这不速之客的来意。事实上,自从到研院读书那天起,他就一直在帮老家的师弟师妹们办理来京读书的助学贷款,跑了半天,得到的答复基本都差不多:“这种事情必须本人亲自出庭,不得委派律师代理。”可问题是,如果那些贫下中农子弟有闲钱跑到北京转悠,也就用不着申请资助了。看来,现如今中国的制度不是不够健全,而是太健全了,健全得针扎不进、水泼不进。

        无奈之下,四处碰壁的冯业想起了组织,于是便找到在研究生会担任一部之长的苏韵文;其实他早该明白,人家的“法治”并非没有弹性,关键是得“往来无白丁”。虽然研会的大员们懒得插手这种毫无油水可言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象征性地找那边打了几句官腔,但却化腐朽为神奇,没过多久,便峰回路转了。

        “他这个人就是有点儿喜怒无常,其实心眼儿不错,”从那以后,每当听到对冯业的微词时,韵文都会一脸严肃地去纠正别人。当然,除极个别的亲信外,她并未透露过自己之所以会为之辩护的来龙去脉,原因自不必说。

        “真够咸的!”远航端着手中的一次性饭盒,左看看、右看看,她本就不饿,没扒拉几口便吃不下去了:“这儿还有什么可玩儿的?”女孩儿瞧瞧身边的程毅。

        “咱们去求个签吧,刚才在门口我好像看见有算命的,”程毅正在给相机换胶卷,撂在一旁的猪肉炖粉条也剩了一大半。

        “这破庙可真没劲,”酒足饭饱的同学们晒着太阳,开始回味起来:“还不如在城里找个公园呢……”说话的正是和程毅同系的那位四川姑娘习咏嘉。

        “没错儿,”本该与“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的班副程晓枫也不荤不素地加入了声讨的行列,她之所以会一反常态,大概与前不久在“优秀干部”提名中的落选有关:“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正把脚晾在槛椅上的石立显然对来自堡垒内部的“不和谐”更为敏感,于是连鞋都没顾上穿便奋起反击:“这……”他似乎也找不出能驳倒对手的理由:“来这里是班委会集体讨论决定的!”看看,民主就是比一言堂好,尤其当出事儿之后分散突围的时候。想在大陆官场混,不会找替死鬼肯定玩儿不转,谁叫中国的老百姓好糊弄呢,咱07年底就已经逐步显现的经济下行趋势居然能归咎于08年秋天才爆发的美国金融危机,不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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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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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9 14:44:22 | 只看该作者
        “差点儿忘了,”程毅拎着三脚架走下凉亭:“咱们班还没照过全家福呢,”一回生、二回熟的他心里最清楚,此时再不出来搅局,此次决策的责任八成还得由自己替“领导”担着;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具有“先天”的软弱性,在与权力较量时尤其如此。

        听说要照相,艾枚首当其冲,拉上李彬和枕流挤进队伍正中间,一整天也没说过几句话的李彬看了看人群边缘笑靥灿烂的苏韵文,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来来来,”石班长朝程毅大手一挥:“你再单独给我照几张,”在志得意满的他看来,这帮不解风情的落后群众自然没有资格和自己平起平坐。直到照片洗出来,徐枕流才发现,石立身后那间重檐亭原来叫做“八风邸”,左右廊柱上垂着副不大起眼的对联:“一炷香求名求利求官运神不好办,几个钱祈福祈寿祈禄源仙也为难。”

        “一——二——三——茄子!”

        从“青云寺”回校的路上,远航向枕流谈起正在进行中的那个项目,据说难度不大、但过程却很烦琐,要到十来所中学搞调研,用以收集90后们口中鲜活的外来语素材。陆远航也是那种兼济天下型的女孩儿,她不习惯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一向有福同享,所以天生不是给别人金屋藏娇的坯子:“明天到首师附中听课,你要没事儿的话也一块儿去吧。”不用说,肯定是程毅做的外联,这小子大学时在首师摸爬滚打了四年,毕业前夕还就近到附中实习过。

        “别介呀,”枕流夸张地摇头:“君子不夺人之美,我可不当电灯泡。”

        “什么呀,”远航象征性地挥起粉拳,比划了一下:“爱去不去,”她俏皮地扬了扬下巴。

        在徐枕流印象中,程毅始终是个从不斤斤计较的男孩儿,典型的富贵公子;可一旦牵扯到纯洁的男女关系时,事情便开始发生些微妙的变化。和无话不谈的北京孩子不同,他总是尽量避免在同性之间讨论感情问题,说起其他女生时也往往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它。在程毅的交际圈中,男女朋友始终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尤其对于那些被列为考察目标的异性更会采取严密的“隔离措施”。

        枕流清楚地记得,个把月之前,当与魏丹过从甚密的那位博士哥哥托程师弟翻译一篇论文时,外语水平也不过伯仲之间的徐枕流曾被力邀加入,虽然只帮忙撰写了段摘要,但事毕之后,程毅还是大张旗鼓地塞给他两百块报酬外加一顿烤肉。反观这次同远航合作,二者大相径庭,和研院中所有人一样,程毅自然知道徐、陆之间业已存在的友好关系,但却始终讳莫如深,就连远航主动邀请枕流加入时,他也只是在旁边不置可否地笑笑,与平日里天下为公的慷慨判若两人。

        徐枕流当然了解程毅独特的生活习性,也乐得**之美,毕竟,无谓树敌总不算智者所为。其实,这次避嫌本就是顺水人情,从“青云寺”回来的次日,他早已另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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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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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45#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9 14:44:34 | 只看该作者
        大约两三天之前,枕流着实意外地接到袁莱的电话,约他有空儿时到医院一晤。照理说,一直“下榻”在封闭病区的袁博士并无随便约见友人的自由,甚至连使用通讯工具的权利都没有,更奇怪的是,他又能从哪里得知师弟徐枕流刚换的手机号码呢?通过远航?恐怕不会,自打上次介绍二人认识,姑娘陆倒去探望过袁莱两次,但都有枕流同往……事实上,直到走进通天观医院那座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的大门,男孩儿也没能解开心中的这些疑惑。

        宽敞而人迹罕至的院落中,深深春日里蓬勃的景致倒与头回来时大显异趣,一树树桃李已然欣欣向荣,刚刚老去的满地繁花尚未来得及打扫,正随淌淌微风徐徐徜徉。和总比平原地区晚上半个节气的山间不同,城里的空气已经开始积攒起沉闷的味道;北郊常见的灰喜鹊似乎有些烦躁,不时在枝头咿呀着。

        东张西望的枕流突然停下了脚步,男孩儿惊奇地发现,未经允许本不得外出的袁博士正立在他们每次都会光临的石桌傍,似乎在欣赏屋檐下刚刚孵出的雏燕。大概是听到徐枕流渐渐走进的脚步,他慢慢转过身来:“你还挺守时,比我强。”

        “呵呵,”枕流有些惭愧,同往常一样,若不是被尿憋醒,自己今天肯定迟到:“我还以为您不能出来……”他猛然意识到这似乎有点儿哪壶不开提哪壶,尴尬地愣了一下。

        袁莱笑笑,他似乎比前次胖了些,脸上也泛出丝丝血色。

        “哎?”直到袁博士侧坐在石凳上,枕流才想起书包里的湿纸巾:“这,这不是得擦擦么?”永远慢一拍的小胖子感觉自己也该进去“深造深造”了,今天张嘴就说错话。

        与礼节性的示意不同,这回,袁莱笑得很爽朗:“不用了,不用了,你也坐吧。”

        惊魂未定的徐枕流刚刚发现,面前石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叠笔记本,用一条浅蓝色丝带十字扎好,正中心处,打着个漂亮的花结。

        “等会儿你走的时候,把这个带上,”袁博士端详着枕流:“先寄存在你那儿。”

        “哦,”男孩儿觉得自己似乎该问点儿什么,但一时又理不清头绪。

        “你…”袁莱好像在等待着小胖子的发问,见他久不开口,便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啊?”和目光澹定的大师兄坐在一起,向来以敏捷著称的徐枕流反而总显得有些跟不上步点,这可能就是道家主张的“大巧不工”吧,过分花哨的招式在迷惑对手的同时也难免会消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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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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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46#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9 14:44:47 | 只看该作者
      和所有削尖脑袋准备在象牙塔里更上一层楼的苦孩子们一样,徐枕流当初刚刚走进研院大门时也着实趾高气扬过些日子,以为从今往后尽可刀枪入库,就等着在保险箱里顺理成章地“芝麻开花节节高”了。其实,真等你挤进围城之后便会明白,走学而优这条华山路,就像好吃却不管饱的猪蹄、凤爪、酱鸭脖一样,反倒不如烙饼卷大葱实在。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刚拿到学生证那阵儿,每逢身边有陌生美眉光顾,不管颠簸的公交车上何等拥挤,枕流都会把象征身份的红本本掏出来摆弄一番;可虚名毕竟不能当饭吃,看看那些当年在求学独木桥上“有幸”被推将下去、如今却数钱数到手抽筋的“败军之将”们,你也只剩下在装聋作哑与自我怀疑中进行艰难选择了。

        “想在学术机构一路混下去?这对于你倒不困难,”袁博士提示着,却并没有故意做出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还是做些更实际的工作?”

        “这个…”尽管特殊疑问句已然变成最容易回答的选择疑问句,但枕流还是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多年以前,大学本科毕业生到自由市场卖猪肉可以登上头版头条;现如今,火葬场招聘一位司仪却能引来二十多个博士大打出手。都是邓小平理论旗帜下长大的一代,谁不想做些实际的事情?可您从导师手里趸来的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再怎么打折、抽奖外加返券也没人搭理。面对愈加严峻的就业形势,研究生扩招恐怕连权宜之计都算不上,让人才供需矛盾缓期两三年执行,却赔上了咱高等教育本就摇摇欲坠的声名狼籍,说饮鸩止渴都是给了内部价的。

        “看得出来,你不是那种死读书的角色,”事实上,袁博士虽满腹经纶、却绝非喋喋不休的话痨,平日里交谈时往往也是听得多说得少,可今天似乎有些反常,面对一直找不到节奏的枕流,他倒是显出点儿不吐不快的意思,始终引领着话题滔滔向前,却不像在讲给某个特定的人听:“趁着年轻,多走走、看看。”

        “您能说得具体点儿么,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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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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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47#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9 14:45:00 | 只看该作者
        袁莱像往常一样微笑着看看桌上那摞绿皮本,“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人生要真是几十年如一日地波澜不惊,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尽管这位传奇缠身的大师兄从不故作出一种貌似高深的姿态,说出来的话也大都平易近人,但平日里早已习惯于口若悬河在话题中心的枕流还总是觉得自己就像个只会鸡啄米般点头的后进生,连接下茬的机会都找不到。在男孩儿眼中,袁博士就像圣经里通俗易懂的赞美诗,每次听来总会有所心得,又常读常新。枕流似乎怀着太多疑问,总想探个究竟,答案好像就在眼前,可等你真的深出手去摸索时,它又飘渺着远去了。

        刚刚拿到那摞笔记本时,徐枕流就觉得有些面熟,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直到几天后经“微服”前来的易欣提醒,才意识到,这便是多年以前语研院报社印制的记事手册,易姑娘上小学时常用的那种。也难怪,男孩儿隐约记得,远航似乎提起过,当初袁师兄读研时曾在院报参加实习,后来好像还曾为副刊写作过专栏。

        “这种本好多年前就不再印了,”易欣摩挲着那熟悉的绿色封面,柔滑而冰冷:“居然还这么新,保存得真好。”

        “咱打开看看怎么样?”枕流试图从那扎成十字形状的丝带中抽出一本,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角度。

        “你净弄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尊重隐私懂不懂?”女孩儿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却没有阻止小胖子那极不专业的动作:“真笨!”她干脆亲自披挂上阵,试图解开那条丝带;毕竟,同样生长在这个小圈子里的易欣,也很想对那位传说中天马行空般的袁博士一窥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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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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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48#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9 14:45:16 | 只看该作者
        《水浒传》第十一回中,曾有梁山“前老大”王伦要求打算入伙的林冲到山下杀个人作为“投名状”、以示决心的描写。艺术源于生活,现实社会中,铁哥们往往也要一起干过些不大不小的坏事儿才算够意思。这样做乍看上去有点儿拿道德规范祭旗的错误倾向,其实,存在即是合理。正如那块最短的木板才是决定水桶容积的关键因素一样,在打算长相厮守的伴侣之间,无论朋友亦或爱人,他(她)能有多坏远比能有多好重要百倍,潜意识里,我们正是靠这大大小小的“投名状”才在彼此试探中建立起信任的。

        “呦,看来此人果然不同凡响啊,”高中时代曾着力研究过中国结技法并颇有心得的易欣反复尝试了各种可以想到的招式,却依然奈何那个看似稀松平常的环扣不得:“够戗,”女孩儿终于摇摇头:“除非把它剪开。”

        枕流泄气地注视着那叠平整的笔记本,轻轻缠绕在一起的水蓝色丝带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两根灵巧的线头一明一暗的盘桓纠葛、形成象征吉祥平安的佛印“万”字图案。正所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不是每件事情都可以越俎代庖、包办代替,解铃还须系铃人,心中的结尤其如此。当然,这也并非意味着外力的无所作为,正如马克思说过的那样,它至少可以延缓或加速事物新陈代谢的进程,但该来的总还会来,只不过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

        比如说,当初陆远航之所以要冒着走漏风声的危险、主动把本该密不示人的心思同枕流分享,就是为了能从旁观者那里获得些微不足道的安慰。然而,鞋舒不舒服终究只有脚知道,尽管劝合不劝散的徐枕流已经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让远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更色,但陆姑娘还是难免要花样翻新地制造事端,比如去刺探魏一诚的手机记录、电子邮件乃至作息出入。

        很久很久以前,凡人少女Psyche有幸与和爱神丘比特相恋,礼贤下士的小丘做好事不留名、一再嘱咐女友不要探究自己的身份(他们只在夜晚黑暗的宫殿里幽会)。可Psyche却忍不住好奇,便趁丘比特熟睡秉烛偷看,得知被她搞掂之人竟是俊美的爱神时,缺乏阶级斗争经验的Psyche乐极生悲、一滴蜡油坠落下来;小丘顿时惊醒,恼怒之余、撂下句话“Lovecouldnotdwellwherethereisnotrust(没有信任,爱就无法存在)”后便一去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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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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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49#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9 14:45:27 | 只看该作者
        经典之所以会成为经典,就是因为它在被不断地上演;未经允许的闯入者终将为她的不慎付出代价,远航当然也不会例外。事实上,自从与魏一诚“确立”关系后不久,陆姑娘便已经“破译”出他的电子邮箱密码;一年多以来,始终风调雨顺,未曾截获任何可疑情报,无非只是些学术往来而已。这虽然不足以打消女孩儿心中的焦虑,但起码也能给那脆弱的平衡加注些微不足道的砝码。然而,多行不义必自毙,量变终于进化成为质变,几天前,远航在老魏的邮箱中发现了令局势急转直下的“秘密”。

        这封“伊妹儿”的收件人是袁扉,也就是在信中被亲昵地唤作“小扉”的那位。全文大致可分成三部分:首先是以第一人称笔触沉痛地记述了近几个月来的遭遇,婚姻出轨、女儿早恋、美满家庭濒于绝境,并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对现实的不满;紧接着,魏老师深情地回忆了与袁扉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在未褪青涩的岁月中,他们相依相伴、你侬我侬,尽管没能兑现那山盟海誓,却也不失为漫漫长夜中永恒的回响;最后,笔调由实转虚,进入意识流状态,如密电码般絮语,在彷徨与悔恨的交织中,抒情主人公问天问地问夕阳,慨叹着命运的嘲弄、盼望曾经的爱侣能在无尽黑暗中为自己点亮一盏爱尔克灯光……

        闲来夜读《唐史》,发觉,比起那位手潮不已的Psyche,咱中国的古人要高明许多。有一次,出使归来的奸相杨国忠得知自己久未谋面的娇妻怀孕了(那时还没有实现交通运输现代化,您要是有幸出任新疆自治区委书记兼军分区政委,若把家属留在北京享福,三年五载不能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有的),面对同僚的质疑,人家杨大人非但不惊不怒,反而理直气壮地解释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都是我们夫妇情深所致。”后来,又画蛇添足地把新生儿命名为“杨胐(‘己出’之意)”。

        其实,有些时候还是难得糊涂好些,文明时代的人类之所以要穿上衣服,就是因为很多事情真弄得太清楚了大家反倒都尴尬。可要命的是,陆远航偏偏就是个死钻牛角尖的角色,连电脑都没来得及关,便跑去打破沙锅问到底。说来也怪,自从上次与人家父母“峰会”之后,每逢远航提出约见,魏一诚难免要推三阻四,总要经过充分的讨价还价才得以露出庐山真面目,可当这次陆远航气势汹汹地打上门去时,他却出奇痛快地粉墨登场了。

        在二人经常接头的那间咖啡屋里,面对女孩儿咄咄逼人的质问,看似山穷水尽的魏老师,其实有各种缓兵之计可供选择,比如以“程序不合理”为由来反诉检调机关的取证手段,或者干脆就像丘比特那样直接剥夺远航的话语权,毕竟,是她率先违反了互信原则。看到了吧,这便是“法制社会”的可怕之处,那厚厚的卷宗不仅没有实现公平与正义,反将本来置之四海而皆准的道德伦理打入万劫不复的死牢:包青天铡死陈世美为民除害,在今天看来似乎有些“民刑不分”,至少也是“量刑过重”,而秦香莲进京寻夫的行径与偷看丈夫短信没有本质区别,按照小资们的游戏规则,既然你不信任我,也就没有资格指责我的背叛。

        可出人意料的是,当陆远航拿着不那么确凿的证据找上门来的时候,遇事向来沉着冷静的魏老师似乎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他几乎未做任何抵赖或辩解,而是直言不讳地将那些旧时往事按照编年体例分解开来。据当事人供认,他与袁扉本系师兄妹关系,在语研院读书期间萍水相逢并相知、相许,也曾一同憧憬过比翼齐飞的未来。就在二人还沉沦在初尝禁果的甜蜜中时,作为研会干部的魏一诚通过校际交流渠道结识了正在北大念书的赵冉并心生倾慕,当然,这个阶段的来往依然停留在美学层面,并未产生“换听”的战略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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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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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50#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9 14:45:40 | 只看该作者
       变局出现在毕业前夕,懒洋洋地从象牙塔里探出头来的魏博士猛然发现,外面的世界并不如他设想中那样顺理成章。那时的研究生尚未被体制彻底抛弃、仍能享受分配工作的福利,可具体出路却天壤有别,像老魏这种既无背景可言、又不懂得溜须拍马的愣头青自然只能等而下之,据说,被安排到某边疆省份刚刚成立的大学中任教。原本对未来摩拳擦掌的初生牛犊登时如冷水浇头、醍醐灌顶,等醒过味儿来才发现无论抱佛脚还是告地状都为时已晚,情急之下便想起了赵冉那位学而优并身居要职的父亲。对于从事社会科学研究的学者来说,人脉显得尤其重要,毕竟,比起是骡子是马可以拉出来溜溜的数理化,文科往往无所谓高下对错,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不服不行。大树下面好乘凉,有个靠山抬举往往要比点灯熬油实惠许多,这个领域当中更容易出现“七叶弭汉貂”的世家望族,恐怕与此不无关系,就像牛顿爵士说过的那样:之所以能比别人看得远些,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头。

        《雷雨》当中为了娶阔小姐繁漪而让侍萍卷铺盖滚蛋的周朴园显然是遵照现实主义人物塑造“典型化”原则创作出来的产物,即便如此,这位把等价交换原则贯彻到日常生活中的民族资产阶级在与旧情人不期而遇时依然流露出点点悔恨的泪水。现实生活中,尤其在知识阶层的小圈子里,下作到如此田地的勾当倒不那么常见,当事者往往会有意无意地让自己心中那点儿小九九批上命运外衣,换成新世纪的语言,叫作缘分。当初,尚沉浸在由“宿舍——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所构成的简单快乐中的赵冉虽然也对深沉而博学的魏师兄心怀崇敬,却也没有过更多利己的盘算,二十年前的女才子们可不像现如今在渐渐老去的日子里连镜子都不敢照的巾帼须眉那样冷暖自知,尚未被资产阶级腐朽生活观念沾染的她们从没听说过“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之类的颓废论调,依然打算为社会主义奉献青春。至于与魏一诚渐行渐近、直到产生相守终生的冲动,那都是在赵冉出于为祖国语言文字工作事业挽留人才的单纯动机把他推荐给父亲并使之顺利地留在语用所供职后一两年才依次发生的故事。当然,曾是一代校花的袁扉也美女不愁嫁,在慢慢相信这一切都是上天的精心安排之后也顺理成章地接受了某崇拜者孜孜不倦的追求,过上香车宝马的悠闲生活。所以说,物欲与欺骗往往并非如想象中那样血肉横飞,反过来讲,道貌岸然的我们也许正在心安理得地充当谋杀廉耻的刽子手。

        对于短短几个小时当中发生的这次戏剧性变化,枕流始终觉得有些蹊跷。狡兔三窟的魏一诚会蠢到拿自己的生辰八字充当信箱密码,这本就很令人费解,据远航说,他以往所有邮件都是公务来函,并不曾涉及私人交往,且从未有过与袁扉相关的蛛丝马迹。也难怪,地下活动最重要的原则之一便是绝不能留下任何文字证据,这样一来就连耍赖的余地都没有了。即便魏、袁二人果然藕断丝连,也完全可以当面锣对面鼓,毕竟,对于同属语研院系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根本就犯不上落下事后百口莫辩的把柄。更为奇怪的是,既然这二位已然如此心意相通,还有必要在邮件中自白书般地反复追述过往的一切么?总之,听远航讲述完来龙去脉后,徐枕流总感觉在这看似偶然的扑朔迷离之外还隐藏着更为复杂的盘根错节。

        “最开始托袁扉帮我报名的时候,就觉得他们两个关系不正常,”女孩儿气得面色惨白:“当时魏一诚还死不认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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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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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51#
     楼主| 发表于 2016-11-19 14:45:53 | 只看该作者
      通常来讲,每逢枕流对她的疑惑发表意见时,陆远航都会倾向于接受那些正面的观点;毕竟,谁交朋友也不是为了四处碰壁,尤其是当自己处于逆境时,往往更希望听到冲锋号而非退堂鼓,即便后者可能被验证为苦口良药也在所不惜。唐太宗说“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其实,我常常觉得这是个很失败的比喻,千百年来,国人困于斯的重要误区之一便是把朋友当成镜子,照来照去,看到的还是自己;就像如今盛行的所谓“研讨”、“听证”、“同行评议”一样,只对那些附和之声从谏如流,而将忠言逆耳抛诸脑后。

        “你不觉得这事儿有点儿奇怪么……”犹豫再三,徐枕流还是划出了自己心中的问号。

        “没什么可奇怪的,他就是这种人!”若搁在以前,远航肯定巴不得枕流能证伪眼前的一切,告诉她这只是场噩梦。可今天,烦躁的女孩儿却不再寄希望于枕流的伶牙俐齿,或许,长期以来的反复拉锯已经渐渐使她心中的支点发生了微妙的转移:“我当初怎么就看上这个混蛋了!”陆远航愤怒地咬紧双唇,圆润的下巴上皱起条条班驳,但眼中却没有一滴泪水。

        当我们倾听别人对失败或正处于危机中的感情经历进行诅咒时,往往会奇怪于“无辜”的主人公为什么会委身于如此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连狗都嫌的“害人精”;多数情况下,同仇敌忾的旁观者或同盟军就会像远航妈妈一样,将这一切归结为“鬼迷心窍、倒霉有道”。想想,命运之神也真可怜,不光要受理信徒们铺天盖地的祈祷,还得面对无所不在的投诉甚至弹劾。其实,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比较公允:“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实事求是地讲,魏一诚绝非如远航描述的那样不堪,恰恰相反,他基本可以算是个颇具魅力的中年成功人士。与那些在故纸堆里消得人憔悴的书呆子不同,魏老师有着颇广的社交范围,除去分内的学术研究,出版、策划、广告制作乃至旅游开发无不涉猎(这大概就是博士毕业分配工作时那次尴尬所带来的“知耻而后勇”吧),若非如此,他也无缘认识本风马牛不相及的远航。当然,这种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往来酬唱并非如炮仗般一响即散,而是为魏一诚挣得了实实在在的经济效益,那套两百平米的小跃层和新款别克商务车就不是一般知识分子可望可及的,即便在“科教兴国”的今天也是如此,比如那位同样居研究室主任的顾岩曾就眼红到了撰写过匿名信的地步。即便如此,魏老师毕竟是正牌院校博士出身,与那些三杯酒下肚就原形毕露的铜臭商贾有着本质区别,厚重而从容不迫的气度、儒雅又毫不落伍的穿戴,对相当年龄跨度的女性目标具备全天候综合打击能力。

        只可惜,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追我的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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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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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2#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14:21:25 | 只看该作者
    十八、起义

        最近几年,互联网上出现了这样一则热门帖子:

        “古时候日本多战事,男丁稀少,为提高出生率,天皇命令男人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同任何女性发生关系以提高受孕几率。于是,图省事的女人们出门时仅围条床单、背个枕头,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后来的‘和服’。而出生的孩子并不知其父是谁,女子也只记得当初‘行事’的地点,这就是‘松下’、‘井上’、‘渡边’、‘山口’等姓的来历。即使这样,依然不能满足人口需要,天皇又补充规定,今后交配的对象可以扩展到一切能够找到的动物,于是,‘狮骑’、‘猪上’、‘鸭下’、‘犬伏’、‘熊代’、‘神马’等姓氏便逐渐出现了……”

        在作者“是中国人就进来顶”的威逼利诱之下,没过多久,这一最新“研究成果”不出意料地尽人皆知了。

        日本天皇究竟是否曾作出这么破釜沉舟的决定,咱不好妄加评论,但号称“千古一帝”的乾隆老爷子倒确实对左右近臣面授过如下机宜,那是在马戛尔尼使团到避暑山庄拜寿时、他无比震惊地见识过人家带来的自鸣钟、天球仪、望远镜、速射枪炮之后:

        “可于无意之中,向彼闲谈,尔国所贡之物,天朝原亦有之。”

        抚今追昔,中国人真是一点儿都没变,整天沉迷在自欺欺人的精神胜利中,这种民族不落后挨打才怪呢;时至今日,我们不是还在没完没了地争论马戛尔尼当年是否向乾隆爷三拜九叩过之类的无聊问题么?

        小到一个家庭,情况也是类似的,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儿会打洞,正如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肤色一样,父母宗族的性格也会随同血脉一起不可避免地注入给“人之初、性本善”的儿孙绕膝们。中国人骂街喜欢隔山打牛,兔崽子、王八蛋、狗日的……并没有片面地攻击本人,而是沿着家庭出身去寻找问题的根源;从社会学角度看,还是多少具备些合理性的。

        枕流清楚地记得,上次见面时,远航妈妈曾泣涕交流地向他哭诉过对女儿的不解与抱怨,面对着俯拾即是的东床快婿,怎么偏偏就要自轻自贱呢?阳关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这种“幸福”,就算真追到手,能心安理得么?万语千言汇成翻过来掉过去的一句话:“她这是随了谁呀?怎么那么傻呀!”

        不用说,从小看个《纪念白求恩》都能哽咽得死去活来的徐枕流哪受得住这种剂量的煽情,没等陆妈妈招呼,便自觉自愿地一同消费起已经用过两遍的面巾纸。尽管如此,哭到最后已经挤不出眼泪、光剩下打嗝儿的枕流心里明白,远航之所以会聪明反被聪明误,恰恰是“三代打造一个贵族”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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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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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3#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14:21:38 | 只看该作者
        就像绝大多数同龄人那样,陆妈妈也曾高唱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把花样年华泼洒在广大农村那滚烫的热土上。好在,个子不高、肉却不少的她倒没像冯业那红颜薄命的母亲一样泡妞泡成老公、炒股炒成股东,人们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其实,在特殊条件下,无貌倒比无才更容易保存有生力量。拿破仑时期那大红大紫、生怕敌人狙击手瞄不准的军装之所以要改进成“远看像棵树、近看还像树”的迷 服,大概其就是受到了类似启发。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在那个听都没听说过计划生育的年代,陆妈妈这种不知蕴藏着多少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枣核形”身材倒颇受基层群众青睐,尤其在劳动密集型产业占主导的农村地区,毕竟,连救济粮都是按人头领取的嘛,谁不想多生几个。虽然不乏“积极要求进步”的机会,可人家陆妈妈就是抱定绝不和贫下中农相“结合”的信念,一门心思捱到“天旋地转回龙驭”的返城之时。

        其实,本就先天不足、又年近三十才步入婚恋市场的她已经毫无竞争力可言,但陆妈妈还是凭着过人的理智与精明找到了硕果仅存的“众里寻他”。说起来,远航爸爸可是只难得的金龟:身为阳光产业的技术骨干,又有国家做坚实后盾;更重要的是,这位憨厚老实的高级工程师一向本本分分,不仅听任家政大权旁落,且无任何揭竿而起的野心。毫不夸张地说,这类王老五乍看上去似乎貌不惊人,却是最实惠的选择。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高调秀气的远航同学虽比不上沉鱼落雁,但也好歹算是个值得炒作的项目。的确,从小到大,她身上寄托了陆妈妈太多的期待,就算不能嫁入豪门,怎么也得“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呀;可也难怪,这些往事不堪回首的“老插‘们往往都是这个心态,全指着掌中独苗为自己残缺不全的一生讨回公道呢。当然,一点就透的远航并没有让含辛茹苦的母亲大人失望,她很清楚自己的价值,早就盼着能一展身手,比如枕流就从陆远航少女时代那众多颇费心思的艺术照里明显看出些许“何时缚住苍龙”的跃跃欲试感。出道之后更了不得,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的远航始终是情感演义中的积极分子,那些既因地制宜又恰倒好处的形象工程自不必说,这位嗅觉格外灵敏的女孩儿对周边的风吹草动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这么说吧,陆姑娘能比本主儿自己都早知道人家对她“居心叵测”。

        封建时代中国的统治者历来奉行“重农抑商”的策略,在他们眼中,“买卖人”都是些好逸恶劳、依靠投机倒把发家致富的不法之徒。确实,如果所有人都整天琢磨怎么把别人口袋里的钱弄进自己腰包、而不扎扎实实地去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话,这个社会恐怕维持不了多久。所以说,那些挖空心思准备靠一场或若干场婚礼来实现人生理想的窈窕淑女们真该多花些心思去研究宏观经济学而不是空手套白狼。

        股票市场中被深度套牢的玩家大都是犯了贪心的痼疾,逢高未抛之后才把摇钱树变成烫手山芋的。其实,那些愁嫁的大龄美女往往也是这种心态作祟,挑来挑去就剩下残次品了,于是便像远航一样情急之下把地雷当成财宝;倒是小富即安的二三流散户笑到了最后,没有太多选择的她们瞅准机会便“满仓吃进”,反而挣得钵满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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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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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14:21:53 | 只看该作者
    大家恐怕还能记起前两年那些买椟还珠的中秋礼盒吧,两块干月饼恨不得要配上真金白银一起打包下载,想想也不难理解,反正月饼本身也没有更多文章可作,想钱想疯了的商家也只好另谋出路了。依此类推,婚恋市场中那些九九八十一种招式都玩儿遍了的弄潮儿们也难免要在无聊之余去尝试点儿新花样,尤其像陆远航这种非顶级选手,既然正面较量干不过黎夕茜之类的王牌部队,也就只好选择暗渡陈仓了。祖传的心高气傲、争强好胜,再加上执拗的80后那种不计后果的特立独行,您说,衰神不找她找谁?

        事实上,借尸还魂是那些不甘寂寞的挑战者面对暂时还无法撼动的强弱对比时惯用的伎俩,虽然仅仅快速发展了区区三十年,但中国大陆不也试图通过花大本钱办奥运来试图让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老百姓相信能投资这个发达国家不稀罕为之劳民伤财的“课外活动”是种“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具体体现么?小到像语研院研究生院这样一个在高等教育格局内总试图有所作为的角色,情况也差不多,为了看起来能和那些财大气粗的老牌劲旅平分些秋色,国小民寡的语研院也只好扯虎皮做大旗、多搞点儿性价比高些的花拳锈腿。

        为落实党中央“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光辉指示,研究生会主席团决定,在学术报告厅召开一次题为“‘与时俱进’跟党走、‘科学发展’奔前程”的座谈会,还象征性地请来几位兄弟院校的代表进行主题发言;当然,吸取了前几次类似活动门可罗雀的教训后,此次政治任务特地规定各班“务必按比例派人参加”。于是乎,这些本来与经世济民没什么直接联系的小语言学家们也投身到了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热潮中。尤其值得大书特书的是,为体现组织关怀,研院党组常务副书记钟教授也在百忙中抽出时间亲临现场、与民同乐。

        会议刚刚开始那会儿,气氛还算融洽,稀稀落落的掌声中,各项议程得以平稳地顺利进行。可是,当研会主席那份“压轴”发言行将结束时,形势却突然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闭嘴吧,不要再粉饰太平了,”众人惊诧的唏嘘中,一位身材瘦削的热血青年从后排站了起来,大家认出,此君正是上回卡拉OK大赛中拔得头筹的博士哥哥,那位来自革命老区的阶级兄弟:“你到下面农村去走过么?”

        “我,我…”脑满肠肥的学生领袖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手中那份刚从“改革三十年成就展”上抄来的材料,他显然没能预料到,居然有谁胆敢对此妄加质疑:“我这都是有根据的!”

        “请问主席大人,你知道有多少农民无地可种么?有多少年轻姑娘到城里当鸡?有多少男孩子小学没毕业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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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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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5#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14:22:06 | 只看该作者
        “住口!”领袖定了定神,竭力扭转着可能失控的局势:“你不能以偏盖全,你这是,这是……”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不住朝四下张望着,好像在等待从天而降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来把这不知无产阶级专政为何物的土老冒押将下去,却只见到那几位来自兄弟院校的嘉宾正幸灾乐祸地津津有味着。

        “是奋斗总要有牺牲,”正当主席同志孤立无援得手足失措的时候,另一个富于磁性的男声坚定地响起,领袖先是一惊,以为又来了个“逼宫”的;还好,乍听上去,这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似乎是来“护驾”的,至少暂时如此:“变革时期难免会对基层有些冲击,从长期看,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枕流回头一看,还真不是外人,正理直气壮地侃侃而谈着的就是魏丹那位绯闻男友,据说名叫段青,今年博二了。

        “如果妻离子散的是你们家,”一时间,率先发难的那位似乎有点儿腹背受敌,但他却越战越勇:“你大概就不这么说了。”

        段博士冷冷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相信,社会有能力把这些个别现象消化掉。”

        坐在不远处的石立深深地点了点头,对此,他大概比谁都有发言权。石班长原先教书的那个山旮旯便是远近闻名的“寡妇村”,之所以会得此诨号,还是托那些漫山遍野的小煤窑之福。自从这个曾长年靠吃国家救济维持的贫困县开始把采矿业摆在优先发展的战略位置,当地GDP始终以年均20%以上的速度突飞猛进,不用说,人均收入增速就更快了,每年百十来口子被压在破煤窑底下,连计划生育问题也都一并解决了。每逢出事,自认晦气的矿主在指天骂地之余,总难免要给死者家属一笔在当地人看来相当不菲的“封口费”、将重大安全生产责任事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乎,这个本不为人知的小山村便多了“一宝”——揣着抚恤金的俏寡妇。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有个手气格外壮的女人连续中了两次头 ,村里人说她克夫,尽管嫁妆颇丰,却没人敢要。知识改变命运,信奉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石立老师当然明白“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的道理,他不顾乡亲们善意的谆谆劝阻,毅然决然地“消化”掉了这个“个别现象”。后来发生的一切充分说明,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石立还在忙里偷闲地回顾着自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壮举,场上的肉搏已经进入第二回合。

        “不患贫、患不均,现今中国的基尼指数(表示收入分配的公平性)已经达到了0.48…”发言的是位个子不高的小眼镜,一脸苦大仇深。

        “不平等不是改革造成的,恰恰是由于我们的改革还不够彻底,没有触及到根本问题。”中国人管辩论叫“抬杠”,借力用力是咱祖传的诀窍。

        “继续私有化、自由化?你还嫌贪官污吏不够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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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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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6#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14:22:18 | 只看该作者
       “所以呀,想要根治腐败,光靠党内监督完全是扯淡,你见过能自己开刀的病人?走议会民主之路是必然和迟早的,”以逸待劳的“改革”派得意扬扬地站了起来,显然,对手已经掉进他精心设计的捕鼠夹里:“党外无党,帝王思想!”这位“中国叶利钦”大概不知道,最后那句响当当的一锤定音,其版权所有者恰恰是刚被他熊了个狗血喷头的中国共产党之创始人陈独秀。

        《亮剑》中那位在朝鲜战争中指挥过一个军的孔杰曾总结说美国军人最大的缺点便是战斗意志薄弱,也就是贪生怕死。印象中,金发碧眼的白种人本为游牧民族后裔、向来以性格剽悍勇猛著称,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反倒比农耕为生的中华儿女更加胆小如鼠呢?其实,这个世界上很少有真正“不怕死”之人,更多的不过是“不知死”而已,因此,往往是那些文明程度较高的群体显得软弱些。倘若你不信的话,可以先看看“西藏事件”后宣布抵制北京奥运的原开幕式总导演斯皮尔伯格拍的《拯救大兵瑞恩》、《兄弟连》里那些血腥场面再说,这小子不地道,咱们却有以德报怨的胸怀。推而广之,如今那些张口闭口大骂社会主义的“革命者”们中究竟有几个真正了解马克思、共运史?地摊儿上听了几耳朵民主、自由便跟着瞎起哄,其实他未必了解“左”和“右”究竟怎么回事,说到底还是无知者无畏。当然,想改掉这个毛病绝对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些坚信上辈子给丘比特当过秘书的红男绿女们不经常自以为是地朝三暮四么?其实,“鸡狗不到头”的原因常常并非要去追求真爱,恰恰就是因为不懂得什么是爱。

        “仅仅进行经济改革无异于隔靴搔痒,造成当今中国所有弊端的总根源就是一党专政……”显然,在这一轮PK中,“激进派”已然占据了上风,对台戏变成一言堂,“叶利钦”们开始进入大联唱的华 乐章。

        人们常说,女人的衣服永远挂在商店里,这山望那山高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通病,其实,任何灵丹妙药都不能置之四海而皆准,南橘北枳的道理本无须多说。在当今中国这样一个价值观极不稳定的社会中,“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之类的怪现状比比皆是,商业化的言情小说反倒登堂入室、成为文学主流,台下十年功却不如台上三分钟;倘若真仓促实现了选举政治,当国家主席的说不定就得是某位沐猴而冠的炒作大师。

        “好了好了,”眼看逐渐升温的局面濒于失控,“改革者”那一片片平日里不起眼的小根据地有要同流合污、蔚然大观的危险,始终眉头紧锁地高坐在主席台上的院党组钟书记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大家要注意尺度了啊,言者无罪,但不能违反四项基本原则。”据他自己说,此君曾在当年“六四”乱局中临危授命,负责与研院“学自联”代表谈判,深入虎穴、单枪匹马,凭一己之力震慑敌胆、不战而屈人之兵。

        “什么叫言者无罪?你们这是**民意,”段博士毫无惧色,率领虾兵蟹将们继续乘胜追击:“言论都不自由,谈何民主?”

        “怎么能这么说呢?”年高德劭的钟书记显然担不起“**”重任,他一脸无辜地辩白着:“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改革成果举世瞩目,我国经济……”

        “可问题是,你们这种所谓的改革符合马克思主义原理么?”本已偃旗息鼓的“左派”死灰复燃,也冲“当权者”发难了,见着怂人压不住火,这是咱们中华儿女的传统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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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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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7#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14:22:33 | 只看该作者
       “当然,马克思主义不是僵化的,是与时俱进的!”被晾在旁边许久的研会主席觉得自己似乎该声援一下,难怪人家官运亨通呢,如此乱象中还没忘了今天研讨会的主题是什么。

        “进个屁!瞧瞧,这就是你们的改革总设计师。”看来,保守派果然是有备而来,一位高高瘦瘦的小平头在众人的唏嘘声中扬起手中的杂志,上面转载着当年美国《时代周刊》两幅以邓小平为主题的封面,曾多次被不学无术的境内媒体拿来作为中国之国际地位迅速提升的标志,一幅头像上的主标题赫然写着“MovingAwayfromMarx(离开马克思)”,另一幅更吓人:“BanishingMao’sGhost(赶走毛泽东的阴魂)”:“你们有谁去过伦敦郊外马克思的墓地么?”其实,“小平头”自己才是个如假包换的“土包子”,别说伦敦,考上大学之前,他连省城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那里络绎不绝的游客中惟独没有中国人,尤其没有中国领导人!”事实上,只要你对欧美国家稍加了解便会知道,任何“伟人”的墓前都不可能有“络绎不绝”的游客,无论他生前何等荣光,这是对逝者最起码的尊重。只有像“小平头”这种“生不逢时”的“红卫兵余孽”才会把和女朋友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定在毛主席纪念堂,害得人家姑娘连续几天食不甘味,好像吃什么都有一股福尔马林味儿,不用说,这段本就没有开始的“恋情”也被殉了葬。如此也好,怎么都比等到“小平头”在新婚之夜像当年跳忠字舞的“革命群众”那样一边奋力“耕耘”、一边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时再后悔强。

        “这,这是污蔑,是别有用心的离间,”面如土色的研会主席活像只上足了发条的兔子一样挥舞着肉乎乎的手臂,而身后钟书记那赞许的目光显然就是为他锁定充足电力的“聚能环”:“我们决不会被反动宣传所蒙蔽,”上了“环儿”的兔子毫不气馁地孤军奋战着。

        “还用得着别人离间,”枕流身边不远处传来一声不屑的嘲弄,男孩儿转回头望去,果不其然,这个熟悉的口气正来自冯业:“如今的中国已经是遍地烽火了,”他还是身着那件暗红色的外套,歪着头,连站都懒得站起来。

        不上课时很少来学校闲逛的徐枕流是从韵文那里得知此次活动并被忽悠来捧场的,和以往一样,作为研会部长的苏韵文直接参与了座谈会的筹备工作。辩论开始前还看见她在主席台那边忙来忙去,却不知何时坐到了冯同学身边,这会儿正在摆弄着一本好像是冯业他们所里刚刚出版的论文选集。

        “谁敢烽火?谁?”钟书记收起他招牌式的“不笑不说话、一笑俩酒窝”,狰狞地亮出恩威并施的催花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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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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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58#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14:22:50 | 只看该作者
       “我还…”见状,冯业眉目阴冷地作势要站起身来“去留肝胆两昆仑”,却被苏韵文死死地一把拉住。还好,很快便有盟军接过他手中的“革命火种”,所以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枕流回头看时,冯同学已然愤愤地离场而去,边走边向身边紧拽着他的韵文激动地控诉着什么。徐枕流摇摇头,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真有些佩服韵文与狼共舞的勇气,若换作是他,估计这会儿大嘴巴早挨上了。

        “现在中国的固定资产总量中公有部分占据七成,却只创造了30%的GDP,”风水轮流转,又是段青在唱主角,他忙里偷闲地回宿舍搬来“救兵”,这会儿正自信地展示着一份“权威材料”;不知不觉中,刚才还势如水火的“左”、“右”两派竟已结成了统一战线:“这说明什么,说明公有制已经失去了活力,”他潇洒地甩了甩顺滑的秀发,慷慨激昂地环顾着四周。

        如今的愤青们真是三句话不离民主、市场,好像一旦开始普选、私有化,中国的所有问题便会风调雨顺。殊不知,当今全球主要发达国家在奠定其强国地位的那个阶段几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对集权的专政形态,至于“多党制”、“代议民主”,那都是后来的事情;历史证明,实实在在的“体制”远比大而化之的“制度”重要许多,国富民强在更大程度上取决于“怎么做”而非“是什么”。其实,情感生活的道理也差不多,遇到点儿问题便吵着要换人绝不是明智之举,这么做非但不能掏尽黄沙始见金,反而会把每一段感情都变成习惯性流产;最终功德圆满的“幸运儿”,往往是跟谁都能磨合到一起的“百搭”型,整天翻箱倒柜地寻找真爱的“唯美主义”者,大概只能在周而复始的“政党轮替”当中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那些醉心于当官的‘积极分子’,有几个真是为了信仰的?朝鲜也号称是社会主义国家,可却把马克思的著作列为禁书!”略带冷艳的女声为躁动的会场带来一丝清凉,发言的是段青和程毅的同门师妹、四川姑娘习咏嘉。这位北师大历史系毕业的辣妹子身穿一件稍有些掐腰的淡灰色衬衫,仔裤上印着夸张的玫瑰暗花,与炯炯的双眸、清晰的唇线一起共同构成种逼人的飒爽:“不仅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一个政党,倘若失去了革命性,那就是赤裸裸的利益集团!”身旁,那位段青博士大概很以能有如此动人的“侠侣”在关键时刻来为他出头而感到由衷的自豪,正不住地微笑颔首。

        “党指挥我,我指挥枪,党指哪儿,我打哪儿,”行伍出身的钟书记尚未从刚才的豪情万丈中苏醒过来,脾气与官位齐飞、血丝共红旗一色:“这就是革命性!”他所答非所问地忘情挥霍着先烈们用生命换来的群众威信,连呆在一旁的主席同志都有些瞠目结舌、自愧弗如,看来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世界上的事情如果只靠挥挥拳头就能搞定,领导一个国家恐怕也太容易了;那些动不动就叫嚣要武力解决台湾问题的“愤青”大概不知道,宝岛上有两成“深绿”暴徒不惜一战也要独立,就算你真能饮马日月潭,这几百万人要全化整为零、跑到大陆来“工农武装割据”,咱的“十一五”奋斗目标还实现不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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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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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9#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14:23:00 | 只看该作者
      按照马克思的设想,无产阶级本该成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掘墓人”才对。可是从现如今的实际情况看,事情似乎有些不妙,自打开始允许“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以来,我们的处境反而变得越来越孤立。失地农民、下岗工人、城市贫民并没像一两个世纪以前那样把仇恨发泄到万恶的资本家头上,却冲着人民民主专政机关来了。更可笑的是,那些“先富起来”的既得利益者似乎并不领情,反倒变得愈发贪婪,钱赚够了,又想要政治地位,让他们入了党还不满足,进而打算把大恩人一脚踢开直接黄袍加身。就像那位“左”支“右”绌的钟书记一样,如今的无产阶级政权正承受着同时来自保守派与自由派的双重压力,弄得不好,可别像给秦始皇修郦山宫的那些“掘墓人”一样,挥锹抡镐完了反倒把自己给陪葬进去。

        毛主席曾分析过,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具有先天的软弱性,其实,更准确地说,这种特质的根源恰恰是其内在的狡猾性:他们往往不会亲自冲锋陷阵,而是挑动些走狗爪牙为之充当炮灰。就拿今天这次论战来说,积极参与组织工作并亲自把段青、习咏嘉二位闯将请来的程毅同学反倒没有到场。通常来讲,程公子给别人搭完台后,更喜欢拿着台相机或者端着个小本儿、找个没人的角落听响儿才对,这次的缺席的确有点儿反常,显然,他是忙乎更要紧的任务去了。

        几个月以来,陆远航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抱怨着那颗稍微有些走样的智齿,总要拿个小镜子照来照去并感慨一番。最近这周,不合适宜的“编外”小牙又有些蠢蠢欲动,弄得女孩儿吃不下、睡不着,经常借故发作。人民群众需要的,就是我们乐于奉献的。“及时雨”程毅在听说了这块心病之后便鼓励远航去把它斩草除根,刚好,程爸爸有个红颜知己在北京开设了一家牙科门诊,这点儿小问题自然手到擒来、不在话下。于是乎,程同学今天便陪着陆姑娘去长痛不如短痛了。

        学名叫做“第三臼齿”的那颗牙之所以会被各种文明不约而同地俗称作“智慧齿”、“立事牙”,大都因为其总要等待主人心智成熟之后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特性。可遗憾的是,这颗从诞生那天就懂得拍马屁的后起之秀往往很难得到公平对待:其它牙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人们总会不厌其烦地矫正、修补,可智齿呢,稍不如意便要拔掉了事;说到底,还是没把它当同胞手足看。其实,我们日常的待人接物又何尝不是这样,亲生儿女再罪大恶极也能不离不弃,而多少年的结发夫妻却会大难来时各自飞,更不用说情人间的马勺锅沿了。其实,据医学专家说,智齿还是尽量不要拔,否则可能会导致神经系统紊乱、记忆力减退。

        前几年,徐枕流也曾经长过智齿,开始时疼了好一阵子,可不久之后便相安无事了。自幼贪吃的小胖子有颗后槽牙因为蛀洞大修过,后来吃什么都索然无味,而新近加盟的智齿恰好弥补了这个缺陷,配合得相得益彰,如今反而谁离不开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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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0-7-1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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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160#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0 14:23:14 | 只看该作者
        当然,不光是“智齿”,在对待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时,都需要用些“智慧”,既要找到各自的位置,又不能相互龃龉。按照这个标准,吴雨那位老公、也就是前几天匆匆回国述完职刚走的研院项处长便可以算得上是个“智者”,难怪人家能够年轻有为呢。事实上,上学期院里风传的有关顾爽和他的花边新闻并非空穴来风,虽然流言家们炮制出的这则绯闻毫无客观依据、纯属猜测臆断,但人同此心、情同此理,这回还真让瞎猫撞上死耗子了。自然,知识分子之间的鸡零狗杂大都比较阳春白雪,并无太多等而下之的勾当,但毕竟可以划作出轨一类,否则,也不至于会七绕八绕地传进彭丈母娘耳中,这不,老人家前几天还特地打长途来“遥控”过此事呢。

        其实,所谓“身边站个好看的,怀里搂个发贱的,梦里有个初恋的,最好还能配个会保健的”,成功人士总要搞些娱乐活动,否则,忙乎半天图什么呢。现代人既不相信共产主义,又早把家庭伦理当成封建糟粕给革了命,扑腾一辈子不就剩下吃喝玩乐了么?再说了,项尚奉命到帝国主义心脏和洋人打交道属于外事活动,要尊重他们的生活习惯,不得找个社交名媛带在身边么?不然的话,见面时咱亲完人家的女伴儿,却让老外干咂吧嘴,这也不利于中美两国的友谊大局嘛。当然,顾爽也可以得到她所期望的,整天泡在大洋彼岸公费旅游本就是如今年轻人的梦寐以求,更何况将来还能去那边全奖读博;无论按照共产主义的各取所需原则,还是初级阶段的按劳分配政策,都无可厚非,没什么可脸红的。

        不过,初入此道的项处长毕竟经验有限,虽不说荒腔走板,也多少有些动作变形。比如年初时让顾爽一个人单独回来办差这手就不怎么高明,表面看来似乎可以避嫌,实际上却有点儿不打自招,既然顾同学不在美国时一切工作依然能够按部就班,那当初设置专职翻译的合理性本身便值得打个问号了。此外,稍微了解欧美国家的人都知道,年底年初是人家教育系统的圣诞假期,学校里连看门的大爷都开路了,项尚不趁那会儿回国过年,反而要等到最为忙碌的五月,这本身就值得推敲。当然,熟能生巧、巧能生精,相信一贯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项处长肯定很快就掌握“踏雪无痕”的技术要领。

        其实,做什么事情都一样:无它,唯手熟尔。当初,吴雨之所以要搬回娘家居住,完全是为了照顾不敢一个人睡觉的枕流,可当项尚回国这几天她终于可以重归自己精心构筑的小巢时,小吴老师反而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不习惯,倒像是和陌生人躺在一起。于是,尽管枕流也觉得自己在暗夜中真正恐惧的并非那些抽象的青面獠牙之类,下午没课的吴雨去机场送走夫婿之后还是第一时间赶回来给小胖子改善伙食,也好让已经在同学宿舍“漂泊”了好几天的枕流不用再“无家可归”。

        刚从学术报告厅出来时,徐枕流便接到远航发来的短信,刚从牙科门诊手起刀落完的她正和程毅在超市里,“最懂女人心”的程少爷特地给不便咀嚼的陆姑娘买了一大堆酸奶、果泥之类的流食:“想不到拔牙还有这么多好处,”女孩儿心满意足地总结着。远航本拟邀请枕流来实地观测她沧海桑田的伟大变迁,甚至要共同庆祝一下“新生活”的开始,可徐枕流却没有兴致去装腔作势地唱赞歌,况且,他还想早点儿回家品尝久违的松鼠桂鱼呢,小胖子的食性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喜欢这种酸甜相间的口味。

        项尚回国“办事”那几天,尽管吴雨几次以夫妇二人的名义邀请枕流来共进晚餐,但已经在同学宿舍里挤得不耐烦的男孩儿都以各种子虚乌有的理由谢绝了。尽管小胖子向来不是那种挑剔的食客,但研院饭厅那南腔北调的大锅饭也的确让他有些忆苦思甜,之所以还“轻伤不下火线”,完全出于良苦用心使然。徐枕流的潜意识中,总觉得自己有点儿鹊巢鸠占,当然不想利用吴雨的爱心在人家小别胜新婚的时段中去大煞风景,虽然枕流一贯对项处长评价不高,但他更愿意用这种以退为进的办法让自己的“趁人之危”变成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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